東風吹,吹皺一池湖水;湖面如鏡,群山倒映,蒼翠碧綠連成天,扁舟輕船一葉葉。綠岸垂楊柳,搖曳展迎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西湖邊人煙雜沓,熱鬧街市圍城邊兒,離開郊道,入了城邑,城郭高下,繁華依舊、裴家人的吵鬧聲,也是依舊——
「我說你呀,就是不信邪!抽了兩支爛簽,還想求第三支,惹得菩薩佛心不悅不說,你活該倒一整年的楣!」
「我呸!誰倒楣來著?你不也爛簽一支!還敢在那邊喳呼喳呼地猛叫。」一身淡褐色裝束,腰上佩著紫羅香囊、懸著一塊玉玦,手握爛簽的裴煜鬼吼著小自己一歲,也同樣爛簽抽不停的老五。
裴家老五裴銓,平日是睡臉一張,永遠半瞇著眼,今個兒抽到個大爛簽,什麼睡蟲倦意全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影兒都尋不著,一雙眼瞪得可比牛鈴還要大。
「哥,你們不過是爛簽就在那邊吵翻天,我不只是爛簽,還是支下下籤!」亮出其心酸無比,外加連廟祝都頻頻搖頭的下下籤,裴家小六簡直是頭頂罩烏雲。
呿,什麼春遊!大伙離家來到這兒求個平安,祈求菩薩在新的一年讓裴家人順順利利、平安健康,然而卻在此刻爛簽抽不停!
三個抽到爛簽的兄弟是臉色鐵青一半,失魂落魄,雖然不願信邪,可籤條上的籤詩可是讓人看得心驚肉跳。
比起三位胞弟,尾隨在後的裴弁與裴徹、裴燁可是眉開眼笑,身旁跟著心愛的女人,鐵錚錚的漢子,終化為繞指柔。
「四哥,你說咱們還有得救嗎?」實在是很不想認命,也覺得鐵齒不是好事的裴渙,對於自己的下下籤在意得不得了。
「我呸!男子漢大丈夫,何懼之有?」裴煜往胸口一拍,本想要再撂下狠話,孰料一口咬上舌頭,登時疼得是俊臉扭曲。「呃……」
嘗到滿嘴腥膩的血味,裴煜一把捏爛手上的籤條。什麼春遊的好心情,全在這個爛簽出現時完全消失殆盡!
他怒氣騰騰地甩袖,一逕地往前走,腰上玉玦撞得琤琤作響,發出清脆聲響,卻與他的心情大相逕庭。
「四哥!喂,你別自個兒顧著走呀!等等小六我啊,大哥大嫂還在後邊哩!」
裴渙不嚷還好,一喊起他又覺得心頭不暢快。「沒心情啦!」
然裴煜不顧自家小弟追趕在後,腳跟沒踏穩,竟遭腳邊碎石絆倒,說也真奇,人若衰運走不停,還真是種匏瓜都會生絲瓜!
裴煜摔得灰頭土臉,手裡那張籤條還握得死緊,俊顏朝下,吃得滿嘴風砂——
「小伙子,你沒事吧?」一聲老邁的笑意隱隱自頭頂傳來,極為強忍,卻按捺不住此刻見到好戲的心情。
顏面丟盡的裴煜俐落地翻坐起身,被嘲弄的意味太過明顯,驕傲的他哪裡吞忍得下這口氣?「你……」
「小伙子,需不需要老夫扶你一把?」這位老者唇邊笑意滿得真是氣煞人也,裴煜站起身撣落衣上飛塵。
「哼,不過區區術士,氣焰倒是囂張。」衰事接連不斷,裴煜也是借題發揮。
老者挑眉,捻著白花鬍鬚,一身粗布短衣,銳利的眼眸隱隱含著高深莫測的目光。
一張簡陋桌椅,一隻飄搖在風中的破旗,上頭寫著「鐵口直斷」,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中不甚起眼。
「嫌老夫能力不好?要不你來領教領教,如何?」
「領教?」裴煜噴一口氣,他受夠算命、卜筮這玩意兒,若非是抽中這爛簽,他犯不著肚子裡一股悶氣、心底惦記!「省了吧!」
趁裴煜擺手推卻時,老人起身一把抽去他手裡的籤條,喃喃低念出聲。
與君夙昔結成冤
今日相逢那得緣
好把經文多諷誦
祈求戶內保嬋娟
「……這簽,差呀!」
裴煜瞪眼,這老人也太恣意妄為了!
「夠了沒?就憑這爛籤詩,能預言我未來一整年?」他當然知道爛!要不怎會如此怒氣騰騰的?
「但這畢竟是菩薩給的旨意。我說小伙子,不如老夫也送你一卦,當作是今日開市的第一卦。」老人呵呵地笑,臉上佈滿皺紋,隨著笑容逐漸變深。
「不必!」裴煜不領情,這也是理所當然,先前爛簽一支已經壞了他春遊的心情,再來一個爛卦,他準是嘔血。
「小子,你我今日相逢即是有緣,何不彼此交個朋友,也算是結個善緣。」坐回板凳上,老人撫撫桌面上的龜甲。「准了,你聽了好做準備;不准,你當馬耳東風,又或者是回來拆我這攤子以消心火,如何?」
裴煜有所顧忌地看著被他攤平壓在桌面上的籤條,不敢草率行事。
裴家按慣例,每回初春定會到西湖郊外靈隱寺拜佛求籤,以求一年事事順利。初春第一支籤,對於裴家做生意的當家們,意義非同小可。
廟裡香火鼎盛,籤詩也是頗為靈驗,這幾年裴家生意做得順遂,府內人人平安順心,也是菩薩有庇佑。所以小六一見到籤條,差點快暈過去,按他從前的慣例,這裡求籤可是相當靈驗。
「四哥,我看你就坐下來讓算命先生卜一卦吧。」裴渙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一手按在自己兄長肩上。
裴家小弟見兄長坐定,也急忙忙地傾身向前,開口便道:「如果靈驗,也送我們一卦吧!」
鹹魚也會想翻身,何況是人呢?只見老者含笑搖起龜甲,而後讓裡頭的銅錢撒落桌面……
「要小心女人吶!」
一個龜筮,起了預言,裴煜只是傻呼呼地瞪著老者,然後在下一刻回神後,他踹爛了對方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