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第一章
    「約個時間,我們見個面吧。」電話那端是磁性的低沉男音。

    「哦……。」楚雲音不知可否的發出一個同樣不知所謂的語氣詞。

    「不願意麼?」那邊的聲音帶著不急不火的沉穩,似乎勝券在握。

    「無所謂。」楚雲音依然是懶洋洋的語氣。

    「那麼這個週末見面吧,正好這周我到你那裡出差。」對方的聲音依然沉穩,沉穩而不容置辯。

    「我什麼時候都無所謂。」反正什麼時候都忙,什麼時候也都閒著,自由撰稿人的生活還蠻適合他散漫無紀律性的個性。

    「好吧,說定了,週末見,在哪裡見呢?」

    「等等……」再閒適的楚雲音也覺出對方的認真了,「為什麼要見面呢?這樣不好嗎?」

    「為什麼不見呢?這樣有什麼好?」對方一掃以前的耐心,語氣有些強硬。

    「可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只在網絡上交流。」楚雲音有些不安地說,每當別人逼迫他的時候,他就不由自主地要躲藏。

    「那是你一相情願,我可沒說。」男人有些生氣了,「你不喜歡我?」

    「不,很喜歡。」楚雲音不得不承認,男人在他孤寂的生活中,給了他很多很多安慰。

    「那麼見面吧。」男人咬定這句話,似乎楚雲音不給他個肯定回復就不會罷休。

    「這……」楚雲音不知說什麼了,照往常對這樣堅決要求見面的人,他會一口否決掉,他會說這是他網上交友的原則,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很虛弱,連否決的力量都沒有。

    「週末,下午四點鐘,我在植物園門口等你,夜深了,你也早點休息吧,不要熬夜,對身體不好。」男人一語定乾坤,然後很利索地「啪」就扣了機。

    楚雲音手拿嗚嗚響著盲音的話筒發呆,怎麼說見就要見了?他沒有答應他啊!

    敞開的窗子送來一陣清風,楚雲音打了個寒戰,抱著單薄的肩膀瑟瑟發抖。

    已經是春末夏初了,怎麼天氣還是這樣冷?

    是天冷,不是他的心冷……

    楚雲音,男,二十六歲,自由撰稿人。

    目前的投稿傾向於音樂評論和時尚雜談,偶爾也寫一點小品文,諸如心情點滴之類的,諸如朦朧戀情之類的,他開始掌握了投稿的方向和方式,也慢慢熟練了和編輯打交道,家裡安裝的電話只有這個用途而已。

    不,還有兩個意外,就是剛才的男子柳停雲和另一個死黨林雲戈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剛才那個男子是在網上認識的,認識的很偶然,因為楚雲音的一個同好,寫小說的女友葉心蕊舉行網絡婚禮,婚禮的那晚特別邀約楚雲音參加,作為女方的親屬。

    儘管個性內向不喜參與這種人多事雜,紛紛攘攘的場合,礙於葉心蕊的情面,楚雲音還是準時上網了,在特地申請的那個聊天室裡,認識的不認識的不下於二百人。

    大家都樂得很,向新人祝賀,邊打鬧邊開玩笑,網絡時代的愛情也成了眾人無法迴避的熱門話題,都覺得像葉心蕊和她老公這樣幸運的,能夠最終喜結連理的實在少見,所以也著實可貴。

    看著眾人聊的分外投機,各個喜上眉梢的模樣,楚雲音就倍感落寞,人多時候最沉默,他插不上一句話,也覺得無話可說。

    空閒了幾分鐘後,楚雲音被踢了出去,他並沒有覺得怎樣,正想就這樣離開,卻看到在葉心蕊的小窩中葉心蕊給他的留言:雲,來聊天室,不要丟下我一人。

    楚雲音還能說什麼呢,在她的大婚之日,還能特別記著他這個朋友,他心頭一暖,再次進入聊天室,想著即使是空空看著別人聊天也是不錯的消遣。

    這是個文人彙集的地方,每個人都很有個性,即使是黃色笑話也講得雅而不俗。

    楚雲音用了匿名「雲兒」,漂浮不定地看著熱鬧非凡的虛擬空間,這是太虛幻的地方,會有天長地久嗎?心蕊是個太羅曼蒂克的女人,真希望她的幸福能延續一生……

    「雲,給你介紹個朋友。」葉心蕊用私聊對楚雲音說。

    「哦。」楚雲音的態度冷淡,卻不忍拂主人的雅意,還是答應了,「好啊,是哪位?」

    「嗨,你好!」對方主動和楚雲音打招呼,楚雲音看到那個在聊天室中最活躍的傢伙——「情有獨鍾」,風頭之勁甚至超越今夜的主人公葉心蕊夫婦。

    即使是從事文字工作的,楚雲音還是不太喜歡這種過於煽情過於肉麻的名字,不知為什麼楚雲音竟直覺對方是個和他一樣的男子。

    「雲,他想認識你,是個不錯的人哦。」葉心蕊很熱情地做中介,「不要被他的名字嚇住,那可是他特別起的,雖然有點流俗,確是很有蘊意的。」

    「ok。」楚雲音感激葉心蕊對他的照顧,「你去忙你的吧,很多人和你說話呢,呵呵……別冷落了你老公哦。」

    「放心,他跑不了,已經被我拴牢了。」葉心蕊的語氣中是難以掩飾的幸福和甜蜜,曾幾何時她也是個寂寞人呵!

    愛情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

    看葉心蕊的情就況知道這句話並非完全對的,她很滿足,她很幸福,她尋得了她的另一半……

    楚雲音點燃一根煙,在冰冷的鍵盤前敲打不知所謂的句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和外界有所交流,感激網絡嗎?……是的,他懦弱,他不敢去現實中尋求侮辱。

    只因為他愛的是男人……是和他同樣的人,他就沒有資格站到燦爛的陽光下。

    「我是gay,我喜歡男人。」「情有獨鍾」在打過招呼後就突然打出這麼一句,讓楚雲音夾著煙的手一抖,煙灰落在手指上,灼痛。

    「哦。」楚雲音仍然打了這麼一個單字。

    楚雲音開始想是不是葉心蕊特地給他安排了這樣一次聊天機會,也許對方就是葉心蕊特地給他找的陪伴,因為她知道楚雲音的性向,也一直關心著他的生活,為他孤獨的日子而焦灼……

    「不過我並非是男人就追,更不會去追一個連一面也沒見過的人,所以你大可放心:p」對方打了調皮的伸舌頭的笑臉。

    楚雲音也不由笑了,似乎能看到對方為著讓他嚇了一跳而揚揚自得的模樣,像個小孩子一樣愛惡作劇的「情有獨鍾」。

    「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誰也不喜歡。」楚雲音回了這麼一句。

    「啊!!!」對方打了長長的感歎號。

    「很奇怪嗎?」楚雲音為扳回一局而微笑。

    「也許我可以讓你喜歡我!」他又冒出更出格的一句。

    「這麼自信?」

    「對,我是個優秀的男人,為了愛人會變得更優秀。」

    「看來做你的愛人實在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當然,有沒有意思和我交往一下呢?」

    「你不是剛說了不會去追一個連一面也沒見過的人嗎?:p我可不會自討沒趣。」楚雲音還以顏色,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第一次聊天,只聊了幾句就會對自己動真心。

    在網絡上習慣了花言巧語,習慣了甜言蜜語,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

    「啊~~~自相矛盾啊,我還真是丟臉:d,一看見你所有邏輯都亂了。」

    「我還真是魅力不凡啊。」看著這樣變相恭維的句子,雖然有點肉麻,卻還不至於厭惡,楚雲音沒有像往常和人聊幾句就退出。

    「我叫柳停雲,你呢?@_@」

    楚雲音有點疑惑,怎麼看對方也不是初次上網的嫩手,為何不懂網絡聊天的規矩?哪裡有貿然問人名字的?

    「沒看到嗎?雲兒。」楚雲音打了個哈哈,送出這麼答了等於沒答的一句。

    「我們很有緣分,雲兒,四處飄蕩的雲,會因我而停留吧。」

    楚雲音皺了下眉,還真是自做多情的傢伙。

    「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留,我注定了漂泊的命運。」楚雲音說,這是他的心裡話,從那次傷了心,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找到港灣。

    「也許,我可以陪你一起漂泊,如果你非要漂泊的話。」

    「對不起,不想談這個話題。」楚雲音有些倦了,這男人明擺著在追他。

    明明沒任何交流,明明在前一刻還是陌生人……

    「對不起,失禮了。」柳停雲很識趣的閉嘴了,「對於網戀怎麼看?」

    「沒什麼看法,因為從不涉及。」楚雲音很乾脆的掐死這個話題,他累了,不想再說話,「對不起,有些累了,遇到再聊。」

    楚雲音向一對新人道了晚安便關了機,看著暗淡下來的屏幕發呆,柳停雲,不錯的名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放下電話很久楚雲音才醒悟過來,說要週末見面,明天不就是週六了嗎?

    真是狡猾的傢伙!

    楚雲音深深吸口氣,大腦有一陣的發暈,他想一定是在室內呆的時間太長了,為了趕稿,他已經有四五天沒出門了吧?抬頭看看那個放在書桌上的小鬧鐘,已經指向凌晨,外面的商店也早關門了,冰箱裡的儲存已經精光,看來今天晚上要餓肚子趕稿了。

    他在房間裡轉了幾圈,想搜羅點能吃的東西,最後只找到一包速溶咖啡,他歎息著去那間僅容一個人,可是連一個人迴旋都困難的小廚房裡煮咖啡,即使是速溶的,還是需要開水啊,他連開水也沒了……

    打開煤氣灶,卻遲遲不見火頭,關了再開,如此反覆了幾遍仍然沒有星火,晃動一下煤氣罐,才發現灌已經空空如也,早已沒了煤氣。

    楚雲音就這麼站在小廚房中,僅有的一點煤氣臭味薰的人昏昏然,大腦一片混沌,彷彿陷在一個黑色漩渦裡無法自拔,一向覺得悠閒自得的單身生活其實是這樣的淒苦麼?

    一陣難以承受的鈍痛在四肢緩緩蔓延,就像千萬隻螞蟻侵蝕骨髓,小廚房裡昏黃的燈光映出被扭曲拉長的人影,楚雲音看著那黑色的影子發呆,鹹熱的液體順著消瘦的臉頰無聲滑落,一顆一顆落在胸前,把胸膛灼傷,液體越來越多,像小溪匯流成河,河水再度奔入汪洋,絕堤的感情成了出欄的困獸瘋狂咬噬他孤獨的靈魂,夜正深沉……

    當他再也支撐不住困乏的身體時,他走出了小廚房,在房間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坐下,隨即又趴在了上面,掩住面,在一片黑暗中啜泣起來,先是小小的聲響,像受了委屈而不敢聲張的孩子,肩膀抖縮的厲害,漸漸控制不住的聲音變成梗塞在喉的低沉悲鳴,忘了工作,忘了黑夜,哭泣著的男人不知道心中到底為何而難過……

    不知何時睡去的楚雲音被一陣刺耳的門鈴聲驚醒,他霍然從沙發上站起,一個眩暈又跌回沙發中,腹中一陣翻滾,空腹欲嘔的滋味已經折磨了他許久,簡直要把五臟六腑全部嘔吐光的難受……

    門鈴聲執拗的響著,楚雲音搖搖晃晃的掙扎起來,也許是送報紙的,不過門口有信報箱啊……

    「叔叔。」脆生生的童音夾帶著幾許怯懦,小小的手指咬在嘴裡,露出的指關節青白一片。

    「曉曉?怎麼這麼早?」楚雲音透過樓梯口的窗戶向外望,是一片灰白顏色,天剛透亮,太陽還沒有散發一點光熱。

    「我餓。」

    「你爸呢?」楚雲音慌忙把他領進屋,冰冷的小手刺骨的寒,讓原本在沙發度過一宿而有些著涼的他打了個寒噤,「又是一夜沒回家?」

    「嗯,我爸說他不回來我就來找你,叔叔,我餓。」烏黑的雙瞳閃著濕潤的光澤,以前每次來時都紅紅的顏色不見了,也許這孩子早已不再獨自哭泣。

    「你等我幾分鐘,馬上帶你去吃飯。」楚雲音的低血壓終於回升,完全清醒過來,他到小浴室匆匆洗臉刷牙,胡亂梳了幾下頭髮,到抽屜裡摸了張鈔票,準備出門時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皺巴巴的很是難看,「哎……再等我一下。」他又到衣櫃裡翻衣服,順手找了條米色長褲和黑色的長袖t恤,「走吧。」

    剛五歲的林曉不到他的腰際,藍色長褂和同色系的背帶褲,烏黑的短髮烏黑的眼睛,白皙的皮膚,就像拉斐爾筆下可愛到讓人心痛的小天使,正該在父母雙翼之下恣意玩耍,天真無邪的年紀,卻不得不和他一樣常常一個人獨守黑夜。

    生而不養,孰之過?

    「叔叔,我想吃蒸餃行嗎?」林曉小心翼翼地問。

    「好啊,我們再去那家早餐館。」離這個危樓不遠處就有幾家飯館,都是粗陋的大排擋,飯菜做的很可口,就是衛生沒有保障,一般楚雲音是不到這種地方吃飯的,不過偶爾斷糧的時候也不得不來湊合一頓,一來二去也和老闆們混熟了,他知道私下裡這些人都叫他作家,看得很高,雖然他充其量只能說是個寫手。

    「老張記」像往常一樣人滿為患,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看著這些面帶土色卻嬉笑自如的人們,楚雲音總是能發現一些人生存活的意義。

    楚雲音租的房子屬於危樓,政府的舊城新建一旦實施很可能就會推倒這座樓,而居住在這座樓的是比他更困窘的的人們,無業青年,失業中年,孤寡無依的老人……如果認真想想,一定會以淚洗面的人們大多時候卻是笑容滿面,那毫不做作發自內心的快樂會讓每日匆匆來去的楚雲音詫異不已。

    快樂,或者說是苦中作樂,看似平庸的人其實比他想像中堅強的多。

    每當承受不住的楚雲音有些危險的念頭時,他就會到這些飯廳茶館坐坐,和老闆們閒磕牙,或者只是靜靜地坐著,看他們喝酒猜拳,調笑打鬧,一些浮在心底深初的黑暗就會慢慢被融化掉。

    「喲!您來了,快請坐,萬子,快給老師找個座!」老張正在包湯餃,看到楚雲音走來立即打招呼,然後亮著他的大嗓門吩咐打雜的兒子找位置,看著楚雲音的臉笑開了花,核桃紋層層褶褶蕩漾開去,像舒緩了的綢緞一樣熨貼人心。

    「您忙,我們等一下就好,不急。」楚雲音笑著說,「大伯的生意真紅火喲!」

    「馬馬乎乎嘍,混口飯吃,還不是起早貪黑的,這年頭……」老張的核桃紋又皺了回去,旋即又爽朗的一笑,「老師也很辛苦啊,經常看到通宵的亮著燈呢。」

    「我是夜貓子,晝伏夜出。」楚雲音仍然笑著,他知道他的生活方式和普通人還是相差很多。

    「喔唷,那可對身體不好,要注意啊,一個人的。」

    客氣的閒聊著,楚雲音喜歡這種溫和無傷的氛圍,只是林曉瞪圓的眼睛看著香氣四溢蒸餃逗得老人直樂,伸手給他兩個剛出籠的餃子,「小傢伙,來!先吃著!」

    林曉猶豫了一下,看看楚雲音,楚雲音點頭後他才伸手接過,可是剛出籠的餃子太熱了,燙得他一齜牙,楚雲音見狀忙替他接過來,待稍微冷卻了才給他,「吃吧,好了,有空位置了,來這邊坐,我去要點小米粥喝。」

    「老師,曉曉這孩子倒像是您兒子呢。」老張無心的一句話惹得楚雲音一陣發呆,他的兒子!

    他真的希望曉曉是自己的兒子呢……

    楚雲音端了兩碗小米粥過來,看到蹣跚走來一屁股坐在林曉身邊的人,手一抖,米粥漾了出來,「唉!粥灑了!」咕噥不清的語音帶著幾分不滿,楚雲音把米粥放到小方桌上,一股強烈的酒氣傳來,他忍不住鎖緊了眉,「你怎麼又喝酒?不為別的,小心你自個的身體。」

    「去!去!」林雲戈不耐地衝他擺手,「羅裡八嗦的,比我媽還煩!兒子哎……你說是不是?」他歪著頭看正埋頭苦吃的林曉,邊使勁揉搓他小小的腦袋。

    「爸!我喜歡叔叔!」林曉抬起臉用清澈的目光盯著林雲戈,「你喝酒,討厭!」

    「去去!混小子,敢說你老爸討厭!明兒個就把你扔到垃圾堆裡。」

    「哼!叔叔會把我撿回來,叔叔,對不對?」林曉抬頭看著仍然傻傻站著的楚雲音,一雙小鹿般溫順的目光充滿了依賴和嬌氣。

    「對,不要理你爸,乖,吃飯。」楚雲音終於恢復了正常,在林曉另一側坐下,「要不要再來碗稀飯?」

    「不,什麼也不吃。」林雲戈搖頭,那表情比林曉更像任性的孩子,一百八十五的身高因為窩縮著愈顯可憐,楚雲音想自己再瘦也能一把把他提起來,雖然要比他矮過十公分。

    楚雲音不理他,逕直又去要了碗稀飯,放到林雲戈的面前:「喝!不喝我踹你!」

    「嗯!叔叔我幫你踹!」林曉興致高昂地瞪著林雲戈,「把他踹到垃圾堆裡!」

    「呵呵……」楚雲音笑著,昨夜的鬱悶一掃而光。

    「你們!」林雲戈用被血絲充滿的眼睛瞪著兩人,可是僵持了兩秒,看到兩人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決絕模樣也只好歎息著去喝稀飯,聽到他呼嚕呼嚕喝湯的聲音,楚雲音總算放下顆心,每次逼著林雲戈吃飯都不亞於一場撕殺,從沒見過他這種以酒當食的人,早晚會把胃喝壞!

    「走吧。」吃過飯,扶著踉踉蹌蹌的林雲戈向公寓走,楚雲音在心底歎息,今天的工作安排又會被打亂了,只要有林雲戈在,他就別想安靜。

    「叔叔,把爸爸丟到浴室裡吧?」林曉墊著腳尖可是也只到林雲戈的下巴,不過這已足以讓他嗅到林雲戈嗆鼻的酒臭了。

    「好啊!」把半醉不醒的林雲戈拖到狹窄的浴室,因為太過狹小,曉曉無法進來,楚雲音打開蓮蓬頭,這棟老舊的公寓只有淋浴設施,沒有浴缸,試了一下水溫,正合適,楚雲音踢了一腳癱軟在地的林雲戈:「自己洗,我去給你找替換的衣服。」

    楚雲音要向外走,浴室的門卻被不知何時站起的林雲戈一腳踢死了,他順手按下了插銷,「兒子,去打電動,讓叔叔幫老爸洗澡。」

    「嗯,老爸你要乖乖的哦,不許欺負叔叔哦!」林曉乖乖的去打電動了。

    浴室裡一片死寂,只有嘩嘩的水無情的流。

    楚雲音作勢要開門,手腕被死命的一拽,整個人跌倒在寬厚的胸膛裡,當他被強行脫起下巴,粗暴的吻壓上雙唇時,不知是水流,還是什麼東西迷濛了楚雲音的雙眼,當那個吻在被扯掉了衣服的光裸肌膚上延續時,陣陣的暖流在四肢蜿蜒,望著被水氣充盈而變成灰色的天花板,他終於哭出了聲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楚雲音試圖掙脫那雙臂膀的鉗制,可是他小小的力量在比他高大許多的人面前實在遜色太多,猶如蚍蜉撼樹,有點自不量力的可憐可笑。

    「放開我!」楚雲音情急之下低頭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死命的一口,留下深重的牙印,隱約中看到血絲浮現。

    「好痛!」林雲戈猝然鬆開了手,太大的衝擊力使楚雲音滑倒在地板上,水仍然自由自在地嘩嘩地流,濕透的衣褲緊粘在身上,說不清的憾恨讓楚雲音閉緊了嘴巴,水落下來,睜不開眼,他就這樣半跪在地板上雙手掩面,無聲的哭泣著……

    「啊……」頭髮被一把揪住,劇烈的頭痛使他不得不仰起面來,透過朦朧的水霧,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猙獰目光,楚雲音痛得想大叫,可是在這狹小的空間內,在這簡陋的房屋內,稍微的聲響就會傳遍整間屋,外面的曉曉會聽得一清二楚……

    「為什麼反抗?」嘶啞的聲音中是濃濃的憤怒和斥責,「你居然反抗我?」

    「我……」楚雲音的聲音虛弱無力,我為什麼就不能反抗你呢?他好想說,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下,他說不出口,為自己的軟弱而氣惱,卻只能惱怒自個兒,無法把怨恨推卸到這個惡魔般的男人身上。

    霸道的吻又席捲而來,他一陣頭暈眼花,暖暖的水流像只溫柔的手從臉頰撫摩到腳,比水流更熱烈更狂肆的手在背上滑動……

    全身虛脫般的無力,楚雲音跪在地板上的膝蓋隱隱做痛,支撐不住沉重的軀體,他坐在了自己的腳跟上,欲嘔的噁心使他連連咳嗽……為什麼?為什麼又這樣?性事竟是如此痛苦而可怕……

    對自我的極度厭惡和軀體的極度不適讓他從沒斷線的淚水更加止不住的流,無能的男人,軟弱的男人,該死的男人……楚雲音這樣詛咒著自己。

    林雲戈草草的洗了身體,隨手扯下唯一一件大毛巾圍在腰間,打開浴室的門,邁出一隻腳,回頭看看楚雲音又收了回來,他蹲下身子,粗魯的揪住楚雲音的頭髮托起他的下巴,那雙眼睛已經紅腫了,十足一隻可憐的兔子……

    「你少給我裝清純,」林雲戈的語氣惡劣到極至,「扭捏個鬼啊!靠!也不想想是誰無恥地爬到我的身上!」

    「你!」楚雲音的心臟如同被刀一刀刀慢慢地切,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在心窩,他痛得拚命搖頭,「不……不……不要再說了……」

    「哼!」林雲戈站起身,走出浴室,「彭」一聲帶上了門,留下久久的顫音在狹窄的空間裡迴盪,那聲音如同毒蜂的尾針,針針刺進楚雲音的心頭,再也拔不出來。

    也不想想是誰無恥地爬到我的身上!

    啊……啊……想起那一幕,楚雲音幾乎要瘋掉,那是他此生再也無法挽回的錯,一生就毀在了那麼一次的情不自禁中嗎?

    當楚雲音裹著僅可遮掩前部的小浴巾出來時,林雲戈已經躺在他的單人床上睡著了,胡亂找件衣服穿上,低著頭拉拉練時眼淚再次忍不住浮上來,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多眼淚,男兒流血不流淚的啊,這樣的自己真是可恥可厭之極!

    「叔叔,你怎麼了?」林曉像只小貓一樣繞到楚雲音的腳前,仰著蘋果般可愛的小臉看著楚雲音,大大的眼睛中滿是擔憂之色,「爸爸又欺負你了?」

    「沒有。」楚雲音咧一下嘴,結果唇角硬生生扯上去的同時,撲嗒一聲,熱熱的液體也滴落在了林曉的小臉上。

    「叔叔!你哭了?」林曉的小臉突然就寒冷下來,他轉聲跑到床前,爬到床上坐到林雲戈的身上開始用小小的拳頭捶打林雲戈的胸膛,「壞蛋!壞蛋!大壞蛋!」

    「下去!」林雲戈睜開眼,看到林曉用手撥開他,「我要睡覺!」

    「不許睡!大壞蛋!又欺負叔叔!每次都這樣!每次都惹叔叔哭!爸爸壞蛋!我再也不喜歡你了!嗚……」有心無力的小孩子開始哭泣,不懂得的掩飾的孩子越哭越大聲,比自己受了欺負更傷心的哭著,恨不得把這個超級討厭的壞蛋爸爸打出門去,他是那麼那麼喜歡的楚雲音,每次都要被爸爸欺負,他是怎麼也不能忍受的了。

    「我不要叫你爸爸了,壞蛋!壞蛋!大壞蛋!」林曉任性的大喊大叫,被跟隨過來的楚雲音抱下床來,「乖,叔叔沒事的,讓爸爸睡覺,他晚上還要上班哪。」

    「叔叔,我討厭爸爸!討厭!」林曉抱住楚雲音的脖子繼續哭。

    「沒關係的,一會叔叔帶你出去玩好不好?」楚雲音再也在有林雲戈的房間呆不下去了,他要出去喘口氣,隨便哪裡都好,隨便和誰都可以,就是不想再看見這個人!

    「嗯!好喲!」一聽可以出去玩,小孩子立即忘了適才的怒,喜笑顏開了。

    「給我把衣服洗出來,晚上要穿。」林雲戈懶洋洋地說,繼續閉著眼假寐。

    「自己洗。」楚雲音開始找錢包,出門總要帶點零用錢。

    「洗完再出去。」林雲戈的聲音已經帶著幾分不耐,什麼時候雲音開始抵抗他了?該死!

    楚雲音咬著下唇,怔愣了半響轉身走到浴室,把凌亂的衣服全部扔到小小的輿台裡,他沒有洗衣機,一來覺得不值得,二來沒有錢。

    「要不要我幫忙?」靜悄悄跟過來的曉曉還沒有輿台高,卻想分擔一下楚雲音的勞作。

    「不用,乖,等我一會就好,對了,功課完成了嗎?不要到週一等老師打你pp哦。」

    「嘻嘻,才不會呢,我可用功了,老師都喜歡我呢!」小孩子單純的以不是喜歡就是討厭的思維辨別著這個世界,在他眼裡,楚雲音比親生的爸爸要可愛好多,也可親好多。

    「乖啊,一會叔叔給你買考魷魚吃。」

    「哇!好棒!」最愛吃魚的曉曉幾乎要跳起來,轉過身坐在沙發上乖乖的等楚雲音洗衣服。

    終於完工時,抬眼看看那座小鬧鐘,已經十點多了,楚雲音歎口氣,自從那晚後……他的生活就完全錯軌了,被隨時都可能跑來的林雲戈父子攪得分崩離析,他卻無法怨無法恨,曉曉是如此可愛,而那個桀驁的男人又是那樣的讓人放不開手,真不知道離開他,他會不會醉死他鄉……

    造孽嗎?一切都是自找的啊……他們曾經是最要好的同學和朋友……從高中到大學,一直一直……糾纏了多少年了?曉曉都五歲了……

    楚雲音再次梳理了一下頭髮,對著鏡子中兩眼紅紅的男人發呆,這樣平庸無奇的一張臉,難怪他不會喜歡……如果自己再漂亮點,或者說是英俊一點,也許就不會被如此折磨了吧?

    林雲戈是那樣迷戀一切美好的東西,美麗的女人是他永遠無法抗拒的誘惑,自己呢?不美麗不說,還是個男人……

    「叔叔,可以走了嗎?」從楚雲音洗完衣服就開始一蹦一跳,雀躍不已的林曉過來扯楚雲音的衣角。

    「好了,走吧。」楚雲音最後掃一眼衣鏡中淒惻的臉龐,不行!他再次退回來,這樣出去怎麼可以,雙眼腫的核桃一樣。

    他從抽屜裡翻出很久沒用過的墨鏡,帶上,纖瘦的男人,帶著蛤蟆一樣的眼鏡,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為什麼還要出去呢?

    最終他們還是下了樓,林曉像只出籠的鳥兒,拍打著雙翼振翅欲飛,清脆的笑聲宛如天使之音溫暖那顆乾枯的心,有曉曉陪著,怎麼樣都能忍受吧?

    離開了家的楚雲音又開始牽掛睡的死豬一樣的男人,中午給他帶點飯回去吧……

    「叔叔,到植物園了!嘩……裡面有小船哦!好想滑船呢!」曉曉用滿含期待的目光看著楚雲音。

    無意中的閒逛,沒有任何目的,在左轉右轉之後,竟然到了植物園大門口,在看到那座飛旋的孔雀花彫之後,一直迷亂的大腦突然清醒了,今天還有個約會,就在植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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