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安安靜靜地唸書,依然打籃球,依然和濛濛嬉笑,只是不再亂花叢中招蜂引蝶,我知道內心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沉澱。
那天,下了晚自習回家,走到樓道口(因為樓層較少,沒有電梯),忽然從黑影中閃出一個人,是小狼。
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前那種驕縱放肆的表情。
我打開門,讓他進去,濛濛在他的房間裡喊:「宵夜在餐桌上,自己去吃。」
我說:「好的,真的好愛你呀,達令。」
濛濛吃吃地笑,走出來要打我,猛然看到蜷縮在沙發上死盯著我的孩子,就猝然停住了嬉鬧的表情,一臉的問號:「這是?」
我正想怎麼回答,小狼已經眨著長長的睫毛虎視眈眈地對濛濛說:「我叫肖清朗,你就是秦深吧?不過,我告訴你,我比你更愛璽哥哥,因為我不會讓他哭!」
在我眼裡,在我印象中,濛濛是有點笨的,即使不算笨,也絕對稱不上聰明。
我真希望他再笨一點。
可是,濛濛現在的反應比奔騰4還快,他看似有些吃驚又不太吃驚地看向我:「秦深——是男的?」
小狼的反應更快:「你不是秦深?你是誰?」
「雷蒙,這裡的半個主人。」濛濛終究是個成年人,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你是韓璽家教的那個學生吧?」
小狼卻不理他,轉頭望向我:「什麼叫半個主人?難道除了秦深,你還愛著他?我不信!」
我靠在牆壁上,抱著雙臂,冷冷地:「這是我的私事,還不勞你來操心,有什麼事嗎?沒事請回去吧。」
小狼走到我身邊,盯著我:「璽哥哥,既然你最愛的人不在你身邊,既然我那麼像他,你就愛我吧,我保證我會比深哥哥還愛你,不讓你哭,不讓你鎖緊眉頭,好不好?」
我怔住,我沒想到一向囂張跋扈的小野獸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寧願他來找我打上一架,然後,分手,從此再無任何瓜葛。
我望向濛濛,濛濛顯然還處在震驚狀態,傻傻地看著我,沒有表情。
我說:「肖清朗,你丫犯賤呢!我告訴你,除了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我的心只有一顆,無法再分給你什麼,那天的事是個錯誤,就當噩夢一場好了。」
小狼看著我,突然就撲到我的身上,抱著我的胸膛,哭泣。
他年輕而乾淨的身體緊緊纏繞著我,他剛剛到我的下頜,黑髮的漩渦一顫一顫的,我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
他說:「璽哥哥,讓我們在一起吧,讓我們相愛吧,最起碼讓我愛你吧,我不介意當替身,我不介意當玩具,我只知道我愛你愛你愛你,我什麼也不管了!」
我突然間想哭,鼻子酸楚難耐,小狼身上有太多秦深的影子,不僅外表,甚至性格。
我彷彿看見了三年前的那個大孩子,那麼著急地渴望放縱自己的青春,那麼著急地渴望放縱自己的愛情,而那個時候,我們正單純得無法自己,相信只要愛你愛你愛你,就一切都不是問題。
小狼說:「我天天想你,天天天天,我已經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沒有你,我會死掉。」
我咬咬牙,一把推開他:「那你就去死吧,像那個笨少年維特一樣,為你自以為是的愛殉情去吧!」
當斷不斷,後患無限,秦深曾說該快刀斬亂麻時絕不能期期艾艾優柔寡斷。
小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更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好好的臉上沒有一點點的淚,他又在乾嚎假哭!
這個小混蛋!
我發現自己心頭的火又開始蹭蹭蹭以火箭的速度攀升,我走到濛濛身邊,一把把他拽到懷裡,濛濛像個驚嚇過度失去了行動能力的玩偶,任我揉捏,我對小狼說:「你連替身都不是,我已經有BF了你看不見嗎?我們已經同居了很久,目前仍處在蜜月期,是不是啊?達令!」
濛濛懵懵懂懂地點頭。
小狼雙眼噴火地盯著我:「你撒謊!」
「我為什麼要撒謊?你以為你很有魅力麼?你沒有濛濛的皮膚好,你沒有濛濛的小蠻腰,你沒有濛濛在床上會取悅我,你除了一無所知你還有什麼?別以為跟我上了一次床就跟我怎麼樣了,我告訴你,跟我上床的人多了,你是最差的一個!滾!」
濛濛說:「哎——你不要說話這麼歹毒嘛,小弟弟畢竟年紀小,要溫柔點。」
小狼衝他吼:「不用你充好人!韓璽,我鄙視你!你說你心裡只有深哥哥,你卻又和亂七八糟的人上床,我還以為因為我和深哥哥長的像你才抱我,可是你他媽連蒼蠅蟑螂都吃,你——王八蛋!」
小狼轉身奔跑出去,把房門關得震天響。
我鬆開濛濛,再沒有一絲絲的力氣,頹然坐到沙發上。
濛濛在對面坐下,看著我,往昔的隨意與親暱瞬間就蕩然無存。
濛濛先笑起來:「真沒想到,你的學生這麼帥,好俊美的孩子,假以時日,一定會比那些天王們更讓女孩子著迷。」
我繃著臉不語。
濛濛說:「其實,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這方面的事,在我們那個工作圈子裡,會接觸到許多搞藝術的和模特,我聽說過有好幾個人都是。」
我說:「我上次和小狼上床了。」
濛濛張大了嘴巴,過了好半天才應了聲:「哦。」
我說:「濛濛,我是Gay,我只愛男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會是,但我當你是朋友,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仍會是。我希望你能理解,就算是Gay,也想擁有一些普通的朋友,像普通的男人們之間,是知己,是兄弟,不關性,不關愛,我沒有想蓄意隱瞞,只是想交一個普通的朋友。」
濛濛又哦了一聲,過了一會才說:「難道你就從來沒對我有點想法?」
「啊?」除了吃驚,我該怎麼回答?
其實,其實有時看到他赤裸裸的只穿一條小褲衩,看到他的小屁股在前面一擰一搖,我也曾幾度衝動地想把他剝光壓在身下,只是,這種感覺隨著同居日久,反而日漸淡薄下去,開始產生一種對自己家人一樣的隨意自然。
濛濛有些狡黠地笑:「難道我就這麼沒魅力?我聽人說男女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純粹的友誼,我想對於Gay來說,和男人的關係也是沒有純粹的友誼吧?」
我瞪眼:「放屁!什麼是純粹的友誼?你懂嗎?難道我會對全天下的男人都有慾望?那我不用一天就會欲求過度嗚呼哀哉了。」
濛濛哈哈大笑,我也笑,我說:「還是朋友?」
濛濛眨眨眼睛:「讓我想想。」
「Kao!你還拽起來了?」
「誰讓你欺瞞我這麼久?想想被你吃了多少豆腐,我要好好考慮考慮。」濛濛笑得更是得意,忽然又想起什麼:「你也真是的,再飢不擇食也不該向一個小孩子下毒手吧?你看吧,肖清朗已經一腳陷進來了。」
我苦笑:「我知道我錯了,就讓他受一回傷吧,也算是成長的代價。」
濛濛歎了口氣,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俯下身來,撫摩著我的臉:「帥哥,你這張臉碎了多少人的心哪?罪過!罪過!」
我更加苦笑:「美麗無罪,我更無辜,愛美之本性才是魔鬼的誘惑。」
濛濛拖沓拖沓地去洗手間:「不聊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呢,我先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吧。」
我在客廳中靜靜地坐著,我沒想到,完完全全沒想到小狼會眼波清澈眼神認真地說:「璽哥哥,我愛你。」
我一直以為他討厭我,我一直以為他恨透了家教才如此煞費心機地折騰我,我……是不是太笨了?
一直到凌晨,躺在床上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心神不寧心煩意亂亂七八糟。
終於昏昏欲睡迷迷瞪瞪間,恍惚聽到嗚咽的啜泣聲,聲音不大不小,卻擾人清夢。我聽著聽著,忽然間就清醒過來,披衣下床,走出臥室打開房門,果然,屈膝蹲在門口的小孩正哭得嗚嗚咽咽,哭得昏天黑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彷彿竇娥都沒有這麼委屈。
我踢了他一下,他抬起頭來,淚痕在那張俊美的小臉上縱橫交錯一塌糊塗,眼睛紅紅的像兔兒爺,腫腫得像夾竹桃。
我說:「還讓不讓人睡覺啦?哭喪呢?」
小狼乾脆咧開嘴放聲號啕,一時哭得飛沙走石驚天地泣鬼神,鄰居傳來叫罵聲,我趕緊摀住他的嘴,把他拉進屋內:「再哭宰了你,去洗臉,睡覺。」
小狼緊緊拽住我的手,眼睛噙著大顆大顆的淚珠癟著嘴說:「我都聽到了,你騙我,你果然是騙我!璽哥哥,你知道麼,今天是我認識你的第一百天,我已經愛了你一百個日夜,每天每夜每時每刻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璽哥哥,我那麼那麼喜歡你,我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一點點呢?我要的不多,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嗚……嗚嗚……」
「在一個春季的日子裡,花兒都開了,伊坐在窗台上仔細地把新開的**撕碎,然後讓它很痛苦地在風裡飄飛。」
一般悲情故事都是這樣開頭的,那艷情故事呢?癡情故事呢?你可有瓊瑤阿姨三毛姐姐甚至席絹姑娘的生花妙筆把黑的寫成白的,把假的寫成真的,把哭的寫成笑的?
小狼擺著一個很經典的pose,就像《泰坦尼克》中的那個俊小伙和胖姑娘在船頭憑海臨風,做飄飄欲仙狀。
小狼眼神淒迷地望著遠方(其實就是幾步之遙的窗簾),像牛郎隔著銀河眺望織女,他用詩一般的表情,夢一般的語調說:「那天是7月7號,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天高三的考生正迎接黑色七月中最黑暗的第一天。那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潑大雨,本來假期裡喜歡睡懶覺的我被雷雨驚醒,忽然有了淋雨的興致,便不帶任何雨具跑到大雨中。我那時候正喜歡著一首歌,現在也非常喜歡《Rhythm of the Rain》——雨的節奏,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總是一聽到這個旋律就覺得幸福無比,雖然他在唱著幽怨的失戀歌曲,那時候,我漫步在狂風暴雨中,這樣的節奏有些可怕,嘿嘿。」
小狼燦爛的一笑,接著他的羅曼蒂克的述說:「我很悠閒地走著,在一個拐角,忽然急飆來一輛野狼,我有點被嚇住,那摩托車開得太快,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我閉上眼想我要轟轟烈烈地犧牲了,結果就是——一聲急剎車,車子擦著地閃著火光斜飛出去,車主跳下來,一屁股蹲在路邊的水窪裡,他穿了一條雪白的褲子,結果站起來時,兩屁股蛋的黑泥,哈哈……我正想笑,車主惡狠狠地說找死的小子你沒事吧?要想自盡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跳樓去,別把我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帥哥拉去做墊背。我想說你還帥哥哩,整一個大衰鍋,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因為他戴著頭盔說話甕聲甕氣,配著那兩個花花的屁股蛋真是滑稽極了,他朝我走過來,我想完了完了我要挨揍了,他比我高好多,可我還是忍不住笑聲,他忽然摘下了頭盔,橫眉豎眼地對我說——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怎麼聽著有些耳熟?我的那部機車就是野狼,我曾經被狠狠摔了一次,我……
「他說什麼?」
「他說——再笑,再笑我就吻你!」小狼閉上眼,幸福陶醉狀,「我一定整個臉都紅了,因為他太像一個人,而那個人正是我的夢中情人我的青春偶像,你知道他像誰嗎?」
「像我吧?」我笑起來,現在的小狼看起來像只小羊。
「他多麼像竹野內豐呀!那雙眉那鼻樑那嘴唇甚至冷冷眼神中的狂熱,還有長長的頭髮,他的頭髮是金黃色的,霸道囂張得侵入我的世界,我有些手足無措,我好後悔我當時為什麼就不笑了呢?我應該繼續笑下去,看他到底敢不敢吻我……」小狼笑起來,微微的笑,輕抿著唇角,沉浸在美麗的邂逅回憶中,越看他笑我就越覺得恐怖,好像有這麼一回事,那天好像有什麼急事,到底什麼急事呢?卻模糊了……
「我問他叫什麼,他說你是不是愛上我啦,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雖然他確實有厚臉皮的資本,雖然一身狼狽,雖然摩托車已經被摔得慘不忍睹,他還是很瀟灑自若的樣子,完全沒有追究我的責任,臨走前他告訴我他叫——韓璽。」
果然!
烏雲壓頂,不祥的預感果然應驗了。
我以為我正在聽一部煽情的瓊瑤劇,浪漫的愛在雨中散步的小帥哥(原來的版本是小美女?),在急風暴雨中遇到一個火爆(活寶?)的騎著野狼的大帥哥,兩人起了口角,卻因語句來去而好感頓生,眉梢眼角春情洋溢,眉頭心頭暗潮洶湧,就像古代艷情小說中男與女金風玉露一相逢,便珠胎暗結情定三生,從此女人(或男人)便害上相思,茶不思飯不食,心心唸唸著情哥哥呀情哥哥,小妹找哥淚花流呀嘩嘩流。
我以為自己是聽眾是看客,女主角(這裡變成美少年)突然從舞台上走下來拉住我的手說:「我愛的就是你呀就是你,你長得好像竹野內豐。」
「竹野內豐是誰?」我忽然問小狼。
小狼明明顯顯地吃了一驚:「不會吧?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東瀛大帥哥呀,好冷峻好有型好帥氣好……」
「你好白癡!」我把他推進洗手間,又回頭找了套自己的睡衣給他,「洗澡睡覺,明天給我乖乖去上課!」
小狼在我背後喊:「璽哥哥,我愛你。」
「我——」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可奈何,我是招誰惹誰了,怎麼一不小心就成了別人的主角?
「小朗,你還小,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先專心唸書吧,這一年對你至關重要,聽話,去洗澡。」
「你就會糊弄我!你又比我大多少?」小狼忽然就惱了,楚楚可憐眨眼就變成了殺氣騰騰。
「我告訴你,你可以不理我,但是我怎麼想你管不著!你以為我不想放棄嗎?我最近也和好幾個網友見面,我也想和他們做,卻總是從一開始的接觸就不對勁,渾身像爬滿了毛毛蟲,只能落荒而逃,可是,一次,兩次,三次我能逃,總有一天我會逃不了,然後開始墮落,像大多數的同志,麻木的和很多人亂交一夜情419。我知道我只有跟著你才不會那樣,你忍心眼睜睜看著我走上不歸路麼?」
這——只——狡猾——的狼!
為什麼讓他這麼一說,如果他墮落了就好像就全部是我的錯,他何時成了我推卸不掉的責任?
「Kao!你——」
「現在你Kao誰也不管用了,你撞了我(其實根本沒撞著,我自己反而摔得半死,大腿第二天都抬不起來了),你強姦了我(根本就是他主動誘姦我!),給我青春清純的心靈與肉體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創傷(到底誰是受害者啊?)留下了永生難以抹殺的印痕,你要負責!否則——我現在立馬就去墮落,我也不會怪你,也不會怨你,我只要你親眼看著,一個如花似玉有著錦繡前程的美好少年就這樣淒慘無比(誰更淒慘?我才欲哭無淚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