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天空藍得可以滴出水,白雲就在頭頂,伸出手,可以摸到太陽。
我命人把所有的窗簾都打開,陽光肆無忌憚的闖進來,照著這一屋黯淡的無精打采的人。
今天是組織裡的例會,卻反常的沉默,大有烏雲壓頂,暴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馬瑞坐在左首,派克筆在手心裡滴溜溜地轉,宛如表演雜技;月蒼華在右首,手握著一份卷宗,微微低著頭,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微微瞇著眼,陽光有些太強烈,這份暈眩正好契合我的心情,所以我咳了一下,走到正前方:「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采取最極端的方式了,『翼』的情況大家也都清楚,隨著『天齊』主權的喪失,我們損失的不僅僅是財務與客戶,還有許多原本忠誠的兄弟。」
我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掃視全場,有人面無表情,有人卻默默垂下了頭。
「樹到猢猻散,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得,所以,我也不會責怪誰,更何況良禽擇木而棲,另謀高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翼』也不想耽誤了各位的遠大前程,所以——從今天起,『翼』將大幅度裁員。」
空氣愈加沉悶。
「是的,我曾經說過,我不會改朝換代般剔除開國功臣,但是,通過這段時間的考驗,『翼』的運作不盡理想,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了。我們手裡已經沒有足夠的流動資金,面對的卻是即將到期的貸款與手下兄弟的鉅額生活費。『翼』已經折了一只翅膀,要想翱翔恐怕很困難,但,雖然我們是黑道組織,我也希望它能像一個企業那樣地正常運轉,所以,就目前的情形來說,大幅度裁減一線職員成為當務之急。大家可以自己決定去留,然後在明日把決定遞交上來,當然,如果走,我們也會奉上一筆不貲的遣散費。」
宛如聽到大廈傾於一剎的聲音,所有的臉上表情不一:驚詫、深沉、憤怒、惋惜、冷笑、沉默。
「這是未來一段時間內『翼』的指導方針,去蕪存精,卷土重來。原來的王朝徹底土崩瓦解,我們必須在廢墟上重建。具體的實施將由馬瑞與月蒼華來負責,大家有什麼好的建議也可以提出來,我們共商大計。」
「璽,等等。」月蒼華慢慢地站了起來。
「什麼事?」我故作驚訝地看著他。
「謝謝您對我的器重,不過,既然您先前說了,每個人都有權利自行決定去留,那麼——」他頓了一下,把一直緊握在手裡的卷宗遞交給我,「這是我的辭職書,戈已不在,現在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所以我想隱退了。」
他的語速緩慢,不慌不忙,毫無破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抽出卷宗的文件掃了兩眼,然後遞給馬瑞:「瑞,你的意思呢?」
馬瑞笑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話都說了,難道還要強行阻止別人不成?」
我點點頭,看向月蒼華:「暫時先這樣吧,具體的移交手續以後再談。」
「謝謝。」月蒼華向我伸出手,「既然這樣,從現在起,我將避開所有內部會議,告辭。」
「再見。」
月蒼華拉開椅子,轉身朝外走,鞋子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只是背影如山岳一樣筆直而堅實。
待他離開,關上門,靜默了兩秒鍾,我問:「各位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眾人搖搖頭。
「OK!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明天八點,請把各自的去留意向呈上來,然後再決定下一步如何繼續。散會。」
眾人點頭致意後,三三兩兩地離開,馬瑞也起身的時候,我伸手拉住他:「留下,我們好好談談。」
他皺皺眉:「什麼事?」
「你能確定舒暢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現在一切都在不確定之中。」他笑笑,「只是月蒼華突然辭職倒是有些讓我意外,如果他不是心虛,又是什麼呢?」
「我覺得有必要和他面對面地談談。」我坐下來,點燃香煙,「他不是那麼簡單的男人,恐怕舒暢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女人,他們之中,未必一定就有一個人在說真話。」
「你的意思是——」馬瑞用筆敲著自己的鼻子,煞是滑稽,「他們兩人可能同時在撒謊?」
「對。實際情形很可能是月蒼華既不忠於『翼』,卻也不是柳晉衣的傀儡,而舒暢也絕沒有因為愛情而被沖昏了頭腦,揭露月蒼華真實身份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引起我們內部的更大混亂。」
馬瑞笑起來:「璽,你說怎麼辦?我們到底該信任誰?」
「自己。」我拍拍他的頭,「起碼我是信任你的。」
馬瑞的目光盯住我,深深的,執拗的,然後,笑容像水面的漣漪慢慢地漾開來,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緊緊握住我的手,緊緊的。
正午的陽光照在我們的臉上,照在我們的全身,在房間內投落下片片閃亮的影子。
我慢慢得閉上眼睛,感受著那些陽光親吻面頰的溫暖,這個夏天如此冷,陽光才顯得如此可愛。
這裡是上海,這裡是我們每個人賭上了人生的競技場。
要麼贏,要麼死。
再沒有第二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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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秦深,抱一抱,親一親,我的壓力就會陡然間變輕松許多。
可是,他不在我們的房間裡,我急匆匆地跑下樓來,後花園也沒有,四處找遍都沒有,我的心懸起來,問幫傭的許媽,她說:「秦先生?他跟月先生出去了,說是午飯不在家吃了。」
我的頭轟一聲:「你說什麼?深跟蒼華出去了?去了哪裡知道嗎?」
許媽搖搖頭。
聽到我的吼聲,馬瑞走過來問:「怎麼了?」
「月蒼華把深綁架了。」
馬瑞臉色一變:「什麼?」
「許媽說他被月蒼華帶走了,我擔心……」
萬一月蒼華綁架了秦深做人質……
我的心開始狂亂,千算萬算,沒算到月蒼華歹毒如此!
馬瑞伸手輕輕地摟摟我的肩膀:「別急,情形不一定如你所想的那麼惡劣,深不是有手機嗎?給他打打看。」
「撥不通,月蒼華的也關機了。」
「這樣……看起來確實有些不妙,糟就糟在深一點也不知道月蒼華目前有多麼危險。」
「瑞,你馬上派所有的弟兄去查,看他們現在到底在哪裡?無論如何也要把深帶回來!」
「我馬上去!」馬瑞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千萬別亂了章法,否則結果會更糟。」
我點點頭,覺得渾身發軟。
我正處於泥濘沼澤當中,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即使秦深在我身邊,我的感情也沒有原來那樣狂熱,只是似乎習慣了睡覺時能夠摟著他,醒來時能夠看到他的笑顏,就覺得一直壓抑的胸口暢通了一些。
我一直一直被身邊大小的事情所困擾,幾乎忘了秦深對我有多麼重要!
我坐在沙發上,渾身冰冷。
也許,這是我長這麼大所經歷的最冷的一個夏天,每天都在寒徹心骨中掙扎。
我知道我的命門在哪裡,我那些書生氣的仁慈與在大學中被熏染出來的人文主義情懷,讓我即使置身齊戈的位置,也無法如他一般演繹出一闋鐵血傳奇。
我還不夠堅強。
或許,我還沒領略什麼是真正的仁慈。
或許,至仁與至惡之間,只不過是手掌的正反面。
我一直看著自己的掌心,現在,我必須把手掌翻過來了。
必須!
我帶了三個手機,全部開著,所有兄弟的信息不間斷地傳來。
我開著車在偌大的城市裡奔馳,卻沒有一點點好的消息,午夜時分,我回到家,全身幾乎虛脫。
前腳剛邁進門內,後面就有人喊:「秦先生回來了!」
我的心幾乎在那瞬間窒息,立在原地動也無法動彈,直到秦深走到我面前。
「璽?你怎麼在這裡?」他問我,一臉的安寧。
心頭的怒火就突然燃燒起來,如森林失火一樣,我在狂喜憤怒交加之中,就那樣莫名其妙地抬起手。
『啪』的一聲,清脆的撕裂夜的死寂,秦深的左臉頰慢慢浮起掌痕與五道指印。
從樓上走下來的馬瑞驚住:「璽,你做什麼?!」
秦深吃驚地看著我,眼睛裡充滿了我無法解讀的仿徨與憂傷。
在自己的淚水就要決堤之前,我轉身朝樓上走,那只宛如中了魔的手握成了拳頭,握得骨頭幾乎碎掉。
我無法忍受自己如此窩囊,我無法承認自己如此在乎一個人,我無法忍受他竟然絲毫不懂得我的驚駭。
一想到可能失去他,我就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
當我快走到樓頂時,秦深說:「璽,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樣擔心你?」
我怔住,腳步陡然頓住,卻沒有回頭。
「你是在為我和月蒼華出門擔憂嗎?我不是有在房間的桌上留了紙條嗎?」
紙條?!
SHIT!我哪裡還有心思去找什麼紙條?!
「你為我擔憂,我很開心,真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去,我都比你現在擔心十倍?」
我回過頭來,看到他眼中的淚水,在蒼白的燈光下盈盈欲滴,他也緊握著拳頭,脆弱到要崩潰卻又死死堅持的模樣。
「我不是埋怨你現在所在做的事,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你什麼都不對我說,我對你所處的環境一無所知,我對你面臨的危險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你哪次出去是要面臨血戰,哪次又會……被人擄劫,你能體會到我的擔心嗎?我每天窩在房間裡,坐不能,睡不能,吃不下,喝不下,那些音響有什麼用?我一天天的快要發瘋了,你知不知道?」
我怔怔地看著他,詫異於他的突然崩潰。
「璽,我到底是你的什麼?僅僅是性伴侶嗎?」
我的手擊在欄桿上,痛得幾乎斷掉。
我憤怒。
可是秦深似乎只有悲哀:「我也是男人,我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我想和你並肩作戰,你能理解嗎?有時候我會很嫉妒瑞,你知不知道?我想,我終於明白了瑞很久以前說的話,最終,你還是他的。」
「秦深!」我開始咆哮,「你到底哪根弦不對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成了你的依附,這似乎成了理所當然,不僅你這樣待我,連我自己似乎也承認了,可是,我發現這樣的結果就是失去了自己。韓璽,你知不知道來到上海的這些日子,我為此痛苦思索了多少回?昨夜是清朗給你打電話吧?你也要避開我……好吧,這是你們的私事。『翼』呢?我依然只是個旁觀者。」他痛楚得彎下腰去,靠在牆上,似乎不如此就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我是秦深,我也是個男人,我也充滿了血性,什麼時候成了那種必須依附男人過日子的蠢貨?」
「你知道你不是。」我嘶啞地說,「再說,依附我讓你覺得羞恥嗎?」
「可是,我就不能讓你覺得也可以依靠嗎?」他猛然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秦深——」
「我覺得自己陷在一個泥沼裡,無法擺脫這種令人無力的狀態。」秦深閉上眼,深深地吸氣,再歎息,「我成了一個無用的廢物,除了在這裡為你祈禱,別無他法。」
「秦深——」
「好想哭。」他看著我,嘴唇在顫抖,「這是不是也是我變得軟弱的證據?人們說:男孩不哭。」
我走下來,抱住他:「你知不知道,你能站在這裡,就是我最大的依靠。」
他抬起頭來,目光再次閃爍晶瑩起來:「璽——」
「你看,你感覺身陷泥沼,我也是,我們不是很心有靈犀嗎?在這個黑暗的時期,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為什麼和這些莫名其妙的危險斗爭,有時候命運的齒輪決定了自己的軌道,我們無力逆轉,可是在逆水行舟中,你就是我最堅定的目的,知道嗎?」
「我、是、你、的、目、的?」他一字一句地說,緩慢地,沉重地。
我重重地點頭。
他終於伸手環抱住我的頸,滾燙的淚水也終於落在我的皮膚上,灼傷一般的感覺。
「對不起。」他小聲說,「這種時候,我還跟你胡攪蠻纏。」
我笑了,在他耳邊輕輕地吹氣:「歡迎你任何時候對我撒嬌。」
他猝然抬起頭來,瞪我。
馬瑞說:「深更半夜,還是先去休息吧,打情罵俏有的是機會。」
秦深的臉紅了起來,他推開我,徑直朝樓上走:「瑞,你也過來吧,到我們房間來。」
馬瑞挑挑眉毛:「要三人行嗎?」
秦深飛起一腳踹他,被他跳著閃躲開:「老哥,你的功夫真的退步了耶。」
「去你的。過來吧,今天月蒼華跟我談了許多東西,有必要和你們好好說說。」
「月蒼華說,舅舅是他的殺父仇人。」
秦深開篇第一句就把我和馬瑞震住。
只是我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繼續聽他說下去。
「大約二十年前吧,舅舅剛到上海不久,參加了一個小幫派,並且成了首領,在爭奪地盤時發生槍戰,當時月蒼華父母剛參加完派對回旅館,不幸目睹了這次混戰,並且被誤殺。」
「他們為什麼在上海?那時候大陸還未開放對外經濟吧?」
「據說是來探親。我認為在當時的混亂局面下,很可能是誤殺,但月蒼華堅持認為是殺人滅口。」秦深端來兩杯清茶,我接在手裡,當作暖手的用具,卻也沒心思喝。
「這也不無可能。」我歎口氣,「不管怎麼說,他父母就這樣去世,也確實太可憐了。」
「在他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遇到了柳晉衣,香港一家富商的獨生女。柳晉衣說,她也和舅舅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柳晉衣與齊戈到底有和冤仇?」這是我最感興趣的,到底什麼樣的仇恨可以搭上她的一生來消耗?
「月蒼華也不清楚,好象是因為情場上的恩怨吧?」
「哈。」我笑起來,「齊戈原來也是風流情種,只可惜種孽太深吧,居然身邊的人都要殺了他才甘心。」
「風流也會遺傳吧。」馬瑞忽然說。
剛想喝口茶的我,茶杯一斜,水灑在我的膝上:「瑞,你在說什麼?」
「我有說什麼嗎?」馬瑞擠擠眼。
秦深扯了條毛巾來給我擦拭,我牽住他的手:「你也覺得我很風流嗎?」
「對了,今天蒙蒙有來電話哦。」秦深卻也避而不答,忽然這樣說。
蒙蒙……
嗚……深深,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嗎?
「他說什麼?」馬瑞問。
「容氏面臨被東方實業全面收購的危險,華爾街上市被無限期延遲。」
我抿抿嘴巴:「不容樂觀。」
「這容天宜敵宜友,真實意圖還很難摸清。」馬瑞說,「在這種時候,他能和我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嗎?」
「不能。」我搖搖頭。
「為什麼?」秦深很是詫異,「你原本不是和他蠻好的嗎?」
「估計他現在恨我都來不及。」
「又怎麼了?」馬瑞問。
「還不是因為蒙蒙的事情。」我攤攤手,「真是一團混亂。」
馬瑞忽然笑起來:「你啊,還真是齊叔的兒子,都不知該怎麼抱怨你了。不過,你以前曾經說過,男人事業為重,如果容天因為兒女情長就放棄與『翼』合作的機會,那豈不是那愚蠢了?」
「他當然不愚蠢。」我冷笑,「只是他現在估計又在尋找新的合作人吧,『翼』大勢已去,他肯定比誰都看得清楚。一個真正的商人,會理智得讓你害怕,蒙蒙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借口而已。」
「好一個借口!既讓他顯得無辜,又顯得他愚笨無能,還真能混淆視聽。」馬瑞苦笑。
「對了,月蒼華還說了什麼?」不知怎麼竟跑題了,還是言歸正傳的好,我問秦深。
「他說他現在很累,他本是聽由柳晉衣的意思接近舅舅的,結果……呆了二十年,終究還是沒能下得了手。」
哦……
想來他才是最辛苦的吧。
「齊叔被暗殺,和他有關系嗎?」馬瑞問。
「這個,我有問他,他說他一直知道柳晉衣要對付舅舅,只是以前的無數次危機都化解了,這次卻因為一時麻痺大意……」
「齊戈被殺的時候,他在當場?」我驚訝地問。
「沒有。」馬瑞立刻說,「當時他和我在一起。」
「那麼齊戈到底被誰暗殺的,到現在還是沒有定論嘍?」
「是的。」馬瑞點點頭。
「也不一定就是柳晉衣。」秦深說,「聽月蒼華的意思,柳晉衣比起殺掉他,更想的是活活的折磨他。」
「這個毒辣女人。」
「蒼華呢?」馬瑞問秦深。
「他說他回香港了。」
「你怎麼不給我們說一聲?」馬瑞有些急了。
「我覺得他現在在哪裡都一樣,他很可憐的。」秦深說,「如果他的身份沒有揭露,或許還可以呆在舅舅生前呆的地方,卻因為半途殺來個舒暢,他連這裡也無法容身了,他說他也不會回去柳晉衣那裡的。」
「這很難說。」馬瑞冷笑,「你又怎能肯定他不會兩面三刀呢?」
「他不會!」秦深忽然激動起來,「因為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倒想起來,他原來是派人追殺過你和秦白的元凶,雖然是借助的齊戈的力量。」我說,「深,你倒真讓我吃驚,難道這些恩怨你都忘了麼?」
「我沒忘。」秦深靠著窗子,手裡捏著一根煙,發呆,神情意外的憂郁,「可是我無法怨他,尤其是接觸更多之後。他是個可憐人。」
「可憐人?!」馬瑞驀地站起來,顯得格外激動,「你可知道,你就這樣放他逃走,他所掌握的『翼』的內部,如果全部告訴柳晉衣,足以讓我們全軍覆沒!到時候,誰來可憐我們?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態多麼糟糕?!你到底明不明白現在的局勢惡劣到什麼地步?任何一點點差錯都可能陪上我們所有人的生命,你可以不想我,甚至不想你自己,可是你好歹也為璽想想吧?!」
他走到窗前,無奈地用手揪著眉心,身體在劇烈的顫抖。
秦深臉色蒼白:「如果月蒼華想告密,這二十年他早就告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到底有沒有用腦子啊?你也說他可憐,那是因為他愛著齊叔所以無法下手,可是現在齊叔不在了,你說他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秦深啞口無言。
我走過去抱抱他:「沒事的,相信你的感覺沒錯的,月蒼華不是那種絕情的人。」
「璽……我……」
馬瑞轉過身:「以後你還是好好的呆在這個家裡,在所有的危險解除之前,不要再擅自行動了,即使是組織裡的兄弟也不行,你不了解他們,每個人都可能是定時炸彈。」
秦深低下頭,手指扭絞在一起,泛著青青白白的顏色。
馬瑞出去的時候,給我使了個眼色,我跟著他出來,一直走到他的房間,他關上門,歎了口氣:「我哥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混混了,他現在太心軟,竟然總感情用事。」
我沉默不語。
「舒暢在我隔壁,我想送她回去,看她是不是會和柳晉衣再聯系。」
我點點頭:「她的事情你看著辦吧。也許那女孩真的愛上你了。她的眼神……」
「怎麼了?」
「讓我覺得有些像深。」
馬瑞吃了一驚:「你是說她看著我時,像我哥看著你?」
「算是吧。」
馬瑞也沉默下去,過了許久方說:「不管如何,以後關於組織裡的事,都不要對我哥講了,難保他會對月蒼華說些什麼,又或者做出像今天這樣擅自出門的傻事。還有,你想好怎麼對付柳晉衣了沒有?除非擊敗她,否則我們無法獲得生機。」
我從口袋摸煙,結果卻空空如也,馬瑞遞過來一根,我接過來,忽然想起什麼又丟在桌子上。
馬瑞笑了:「怎麼?隱君子也會放棄到手的誘惑了?」
「一天不能超過20根,否則他不會讓我上床。」
「嘎?」馬瑞宛如被噎住,吃驚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沒辦法。」
「韓璽啊韓璽,你真是沒出息。」馬瑞搖搖頭。
我站起來,朝外走:「不早了,該休息了。柳晉衣那邊,等待吧。」
「還要等?」
「等。你若打擊一個人,若不能把握第一個機會,就只有等到對方已松懈時,只不過要等那麼久簡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罷了。」
馬瑞笑起來:「璽,你總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拍拍他的肩:「休息吧。」
回屋的時候,秦深正死死抱著自己的肩膀站在窗子前,窗外是泛著朦朧白霧的夜色。
我從後面輕輕摟住他:「在想什麼?」
「你看,在城市裡,連夜色都變得那麼不純粹。」他推開窗子,一股風吹進來,粘粘的,帶著潮濕的腥氣。
「別想瑞說的那些話了,他是在氣頭上。」
「沒。」秦深歎口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除了增加你的負累,沒有任何作用。」
「又自我貶責了。」我用手指壓住他的唇。
「我知道,我想,我現在明白你真的很珍惜我。」他用手環抱住我,「如果我能化成你的血肉就好了,和你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身體,靈魂,思想,都在一起,也許,那樣我就不會難過了,我也就不會成為你的負累。」
「說傻話。」我揉揉他的頭,「再相愛的兩個人,即使某一部分融合在一起,卻還是獨立的個體,你自己也在這樣說不是嗎?如果你喪失了自主性,就不再是有魅力的那個秦深了。」
「怎麼樣都不能完全融合在一起嗎?」他執拗地說。
我搖搖頭。
「你好殘忍,難道就不能敷衍我一下嗎?」
「聰明如你,應該明白敷衍才是真正的殘忍,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明明那麼相愛卻無法完全融合呢?」他似乎在問我,又像是喃喃自語,「我覺得好不甘心,因為只要你一不在我面前,我就覺得自己很無力,那種感覺……很難受。」
正當我不知該如何安撫時,手機鈴聲響起,我松了口氣,接電話:「喂?」
「璽,我是雷蒙。」
「蒙蒙!」我再次松口氣,雷蒙總是能讓我得到最大程度的緩息,「有什麼事嗎?你最近在美國那邊還好吧?」
「容氏的上市不太順利,不過沒什麼大礙,我們也不急在一時,找你是另有急事,你能馬上飛來美國嗎?」
「嗯?」我的心陡然沈入低谷,「是不是小狼他——」
蒙蒙笑起來:「唉!還是關心老情人哪!難道就不能是我想讓你來嗎?」
「蒙蒙,好蒙蒙,如果你說你想我,我馬上就飛到你面前。」我笑著說。
「去你的吧,我算什麼啊。」蒙蒙的心情聽起來還不錯,「你明早就坐班機來吧,快點,急事。」
「能透漏些什麼事嗎?否則我的心就一直懸著。」
「你來了不就知道了嗎?」蒙蒙依然笑著,「成大事者如果沉不住氣可就要玩完了。」
「好你個蒙蒙,連你也開始涮我了?」
「哪敢得罪我的璽少爺,我實話告訴你吧,確實和小狼有些關系,不過,也和『翼』有關,或許是你們起死回生的一個契機,你就快來吧。」
「好,我明早第一時間就趕過去。」
「那就不打擾了,一切等你來了再詳細談吧,早點休息,對了,這種時候,你可別在貪戀床上游戲了,保持體力哦。」
「雷蒙!」
「哈哈……bye!」
關掉電話,回頭看到秦深,也正拿著話筒,他笑笑:「我已經幫你定了機票。」
「謝謝。」
「出門要萬事小心,我去告訴瑞,讓他幫你多派兩個人。」
我拉住他的手:「明早再找他吧。現在,我們要准備休息了。」
他略微吃驚。
我用手撫摩他的下頜:「都有很多胡茬了,今天我來幫你刮吧。」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親暱的舉動,當我的手在他的面頰停留的時候,我能看見他眼裡依稀閃動的淚光。
那是難得的一個晚上,我抱著秦深坐在浴缸裡,替他慢慢地刮胡子。秦深的身體軟軟的,這些天他明顯地瘦了下來。我將他濕濕、柔順的頭發梳到腦後,輕聲問他要不要跟我出去散散心?
他不回答。
我說:「你的那些美國影迷們不定怎麼掛念你呢,讓她們一睹玉容也好啊。」
他還是不說話,浴室裡只有嘩嘩的水聲。
「璽,你說,我算不算一個罪人?」半晌,他講話的時候好象很艱難,這句話好象有千斤重,一直壓在他的胸口。
我能感到他光滑的背脊突然變得堅硬,貼在我的胸口。
「我們不去想那麼復雜的事情,好不好?你這樣子我真的很心疼。」我在水裡將他的手握住。
「你知道,我最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你本可以好好活著的,如果最初你沒有認識我,或許就不會鬧到現在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說。
「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而現在呢,小狼如果在你身邊,會給你很大幫助,他爺爺可以是你最大的依靠。」
「秦深——」
我又開始發火,我想告訴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會讓我很受傷害?你就不怕傷了我?我咬了牙將這句話咽到了肚子裡,和他的手一直緊緊扣著。
秦深從浴缸裡站起來,擦干身上,然後對著鏡子梳濕漉漉的頭發。
我坐在浴缸裡看著他。浴室裡面有彌漫的水霧,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這樣欣賞他的身體。在朦朧的熱氣中,那個最近一直憂郁的男人不見了,我看見的是一個如男神般完美的身軀。秦深寬厚的肩膀、結實的臀部和筆直修長的的腿其實一直出現在我的夢中,我又是多麼渴望秦深能將這些煩惱剪掉,回到從前。
然而,那時秦深定不知道我是如何熱切地在注視他,我也感應不到秦深在想些什麼。他將白色的大圍巾圍在腰間,出了門去。
當我聽到他浴室的門帶上的時候,腦子突然如受了電擊一樣,茫然一片,感到窒息。
那天深夜,我怎麼也不能入睡。
秦深側臥在床上,能聽見他重重的、均勻的呼吸聲。書桌上的燈還沒有關,黃黃地照著桌上零亂的資料。
我坐起身來,突然對這些東西感到好奇。
多少天來,雖然秦深總說在家裡看書聽音樂消磨時日,我都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只要看見他,其它的事物都會忘掉。
那是一些學校的申請表格,花花綠綠一厚摞。Sustainable Development(世界持續發展)、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國際發展援助)還有一些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世界衛生組織)以及UNICEF(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打印文件。
我看著看著心裡發酸,這麼可愛的一個大孩子,怎麼就會認定自己是一個罪人?他要到底怎麼贖自己的罪?
我將台燈關掉,輕輕走到他的床前。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我看見他夢中的臉上依然有揮之不去的憂愁。
我彎下腰,吻了他的面頰。
我的深,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慶幸自己認識你,因為你,我才覺得自己不枉來這世界走一遭……
這些天,秦深總是輕易就能入睡。
當然,是靠著藥物的作用。
只是,當我吻他的時候,他卻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他用迷離的眼神打量著我,似乎有些困擾與恍惚,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迷亂,當他的臉變得越來越柔和,我紊亂的心弦也被他撥動得更加凌亂。
終於忍不住再次吻了他的唇,火熱柔軟,散發著沁入骨髓的誘惑與性感,我的手開始慢慢游移,從頸項處輕輕滑入睡衣下。
他的渾身火熱,甚至有些顫栗的感覺,但是我想我體內的火大概也足夠把他燃燒殆盡了。他身上那股特殊的香味兒強烈地刺激著我。我閉上眼,將唇吻上了他的耳際。他的周身發燙,也閉上眼迎住了我的嘴唇。
他被我壓在身下,雙腿夾住我汗淋淋的背脊,我們的手在空中緊緊扣著,莫名的忍受和饑渴讓我瘋狂。我動作的幅度很大,在彼此身體的沖擊碰撞中我體驗到無與倫比的巨大幸福。在我射了之後,仍興致勃勃為他口交。我很溫柔地舔著他,但他看我時表情幾乎要把我灼燒。最後他也抽搐著噴了出來,我滿頭滿臉都是。
互相擦拭干淨以後,我靠著床頭,點燃香煙。秦深如同以往,將臉貼在我的胸上。我徐徐將煙吐出,手指纏繞在他的發際。
「我想,我會慢慢想得開。」秦深緩緩地說。
我沒有應聲。
「其實,能守在你身邊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我卻還胡思亂想的,真不知自己前一秒在煩惱什麼。」他說著,自己就笑起來,「我想,如果默默的陪伴在你身邊就是給你最大的支持,那我也會很開心,畢竟,個人情況不同,我確實不了解舅舅這邊的任何事,比不得瑞,我承認是我在亂吃飛醋,不過,我保證以後不會了。希望以後能夠風平浪靜了,我們就退出這個是非之地,來個環球旅行也不錯。」
「那就當作我們的環球蜜月之旅好了。」我閉上眼,想著如果真有這麼一天,那將是多麼美好的事。
我心裡感到溫暖,於是將他緊緊地抱住,手在他光滑的背上劃著圈兒。
「你在想什麼?」秦深輕輕地問我。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笑著搖搖頭。
其實我是在想,果真有上帝和天堂的話,卻為什麼總要藏起天使背上的一雙翅膀,讓我們無法在愛的世界裡任意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