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臉,小翠讓我回到三少爺的書房去伺候著。我看看天色,已經很晚了,肚子裡卻空空如也,剛才除了吃到一巴掌外,粒米未進滴水未喝,肚子正高歌空城計,還要去伺候那個三少爺,實在讓人沮喪。
我苦著臉敲開了書房的門。溫素秋從書本裡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本來就不好看了,還苦著一張臉。」
我暴怒,可是生氣並不能填飽我此刻飢腸轆轆的肚子。我轉了轉眼珠子,低頭道:「既然少爺不想看到小的,小的就退下了。」
說著我就彎腰退出房門,準備往廚房大肆進攻。
「誰讓你走了?」溫素秋喊住我。
我只好又哭喪著臉回來。
他拍了拍手,小翠和另外兩個婢女就端著盤子走上來,不一會兒圓桌上就擺滿了糕點。
紅棗糕、桂花糕、千層糕……林林總總居然有十多碟。
我眼睛大亮,口水率領大軍已經快攻陷我的嘴唇要衝出來了。
小翠福了福身子:「三少爺,您要的消夜已經齊了。」
等小翠退出之後,溫素秋坐下來夾起一塊桂花糕,一口就咬了大半去。雖然他舉止優雅,但我還是看出了點他的迫不及待。
忽然想起剛才那頓糟糕的晚膳,想必那麼折騰著吃,哪裡能吃得飽,頂多裝模作樣的擺擺樣子,顯出一副和睦溫馨的場景出來罷了。剛才飯桌上一本正經的三少爺也跟我一樣,已經飢腸轆轆了啊!
想到溫素秋這麼高傲卓然的一個人,總覺得他不會困、不會乏、不會肚子餓、睡覺不會流口水、吃飽了不會打嗝,可是,原來就算是溫素秋,也是會肚子餓的。
這個驚天動地的發現讓我覺得好笑得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溫素秋一口吞掉桂花糕,抬頭皺眉問:「你笑什麼?」
我趕緊收回笑容,打死也不敢講出自己發現,原來他也是個會肚子餓的「人」。
我趕緊搖頭擺手:「我沒有笑。」
雖然是個拙劣的謊言,但是三少爺大概餓壞了,所以難得好心的並沒有戳穿我,也沒有計較我的無禮。
等笑過之後,飢餓的感覺捲土重來,我眼巴巴的看著一桌子的美味點心。
溫素秋又吃了兩塊糕點,抬頭問:「要吃嗎?」
我已經餓得快神志不清了,傻傻的點點頭。
他居然道:「坐下來陪我一起吃吧。」
我驚得差點跌倒在地上,雖然我是第一次當小廝,可是我卻知道天底下並沒有哪個主子會允許下人和他同桌吃飯的,我以為溫素秋頂多就是賞我幾盤吃剩下的糕點而已。
「怎麼,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剛才在賞心廳的時候還敢梗著脖子跟她較勁呢,現在膽子哪裡去了?」
我撇了撇嘴,「既然少爺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哼,人家主子都不怕失了身份,我幹什麼庸人自擾瞎操心。於是我大大方方的坐到他的對面,拿起一雙筷子就快狠準的叉住一塊蘿蔔糕送到嘴巴裡。
一頓狼吞虎嚥風捲殘雲,我才摸著肚子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溫素秋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手(大概是搶不過我),他正盯著我看。半晌忽然道:「真奇怪,你這個小廝不怕我。」
肚子飽了心情當然好,加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我吃了溫素秋許多點心,立刻決定鳴金收兵。我仔細打量了一下三少爺的目光,發現他沒有生氣或者不高興的徵兆,思量一下,我準備說實話:「三少爺,你希望我怕你嗎?」
雖然是問句,卻讓溫素秋龍心大悅。他呵呵一笑,那笑聲好像從喉嚨裡出來的,低沉悅耳,宛如鐘琴和鳴,勾得人心馳神往。
然而,愉悅的背後卻讓我隱隱感覺到他神色裡的一絲辛酸,我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溫素秋手腕犀利,龐大的溫府家業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條,生意蒸蒸日上,無論在外在內素來積威甚重,加上能力非凡名氣甚大,別人對於他只怕是恭恭敬敬不敢逾矩分毫,說個話也要在嘴巴裡滾上幾滾才出口,可見身邊的人無趣得很。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夜晚,我終於身體力行的深切證明了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溫府的當家人忙得腳不沾地,連帶著跟在他身邊的我也轉得好像個陀螺。
當差的第一天我就嘗到了這個滋味:一大早跟溫老太爺溫夫人請安,然後巡視了京城裡幾間溫府商號的總店;中午跑到酒樓和朱老闆商議運一批瓷器到湖州的生意,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到城郊,查看染坊裡發生的一點意外;傍晚再到酒樓和程老闆商量城郊湖邊那塊土地的價錢;晚上到青樓和沈老闆洽談茶葉的價格;其間餘暇時還得為溫素秋滿府邸的跑腿了數次。
等溫三公子真正完結了一天的事兒後,我已是筋疲力盡面有菜色,走路也搖搖擺擺的了。
硬撐著陪溫素秋看了會兒書,在他身邊伺候筆墨,三公子才大發慈悲的打發我去休息。
我只恨腳上沒有長兩雙翅膀,正要往原來的房間奔去時,溫素秋忽然合上書本叫住我:「去哪裡?」
我飛快的說:「回去睡覺。」
溫素秋指了指門外:「走錯方向了,你昨天起已經搬到迎嵐院的偏閣了。」
我這才想起各房的貼身小廝和婢女都是在各房獨住的,待遇比粗使的小廝丫鬟要好得多。我升作三少爺的小廝,待遇自然不比往時,也有了自己的房間。
這敢情好,更方便我監視溫素秋了,當然也方便溫素秋監視我……
不過現在最方便的是,睡覺不用穿過一重又一重的庭院。
片刻後我已經重重撲上床,好舒服啊!果然是溫府當家人小廝的待遇,高床軟枕好入眠……
往後的一個多月裡,我每天都疲於奔命的跟隨在三少爺身邊,維持著這種早出晚歸的忙碌生活。雖然吃跟睡都提高了一個等級,基本上也不用幹粗活了,可是這麼折騰著,我還是瘦了一圈,小翠捏完我的臉又捏我的手,「怎麼瘦了這麼多。原來像紅彤彤的蘋果,現在……唉。」
三少爺在那邊從信函裡抬起頭,語氣不善的諷刺:「現在是吃剩的蘋果芯了。」
「……」
當然,最大的壓力並不是來自於這種忙碌的生活和三少爺惡毒的話語,而是我雖終日跟在溫素秋身邊,可是調查依然毫無進展。
交子府那邊已經通過六扇門來催了兩次,但是因為不能大張旗鼓的查探,六扇門派出的其他暗探和捕快好像也是全無頭緒。
最急的當然是交子府,雖然事事小心,也捉了幾個用假銀票的,可是都是流通的時候到手的假銀票,和那些人全無關係。
再這麼拖下去,假銀票不知又要兌走多少銀子,交子府內部為了這事正急成了一鍋沸水。六扇門三個多月沒查出什麼來,自然也不會太安靜。
和溫素秋一個多月形影不離的結果,不是查出點兒什麼,反而證明了他是貨真價實遵法守紀的生意人。
我暗忖:難道是六扇門的線報出了問題,假銀票根本和溫府無關?
可是想到六扇門的線報未曾出過什麼問題,就算溫府不是主犯也應該有些牽連才對。
就這樣,十幾天又過去了,溫府的一切依然照舊;溫老太爺依舊偶爾回來溫府,溫夫人依舊常常來尋釁,大少爺依舊溫文爾雅,二少爺依舊天天風花雪月,三少爺依舊嘴巴惡毒。
這天,溫夫人又歇斯底里的跟溫素秋發了一頓脾氣,明嘲暗諷溫素秋這個側室出的庶子奪了溫家大權。
往日溫素秋敬她是當家主母、是名義上的娘,所以盡量忍讓,可是「側室出的庶子」這話恰好刺中溫素秋的痛處,他難得臉色白了白。
我在一邊冷笑。這個溫夫人,她身上穿的綾羅綢緞、頭上插的金步搖、脖子上戴的藍田暖玉、嘴裡吃的燕窩魚翅,哪一樣不是溫素秋賺回來的?
像溫翔天這種連一本拙劣的假帳都看不出所以然來的庸才,溫府要是真的交給他,大概沒有一年就敗個精光了,不知道嬌生慣養的溫夫人能否習慣粗茶淡飯和布衣?
他為了溫府忙碌辛苦到什麼程度我最清楚,現在還被人這樣誣陷,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平心而論,溫素秋往日除了嘴巴惡毒些,對我還是不錯的,所以此時我不禁有點為溫素秋打抱不平。
「夫人您大概不知道三少爺的辛苦吧?」我冷冷一笑:「若換了您的二少爺,只怕一天也熬不過去,單是早上五更天便起來這點,二少爺能做到麼?」
溫素秋的忙是溫府上下都有目共睹的,二少爺的嬌生慣養和慵懶,自然也不是什麼秘密。可是正因為是事實,有時候才更是火上澆油。
溫夫人聞言惱羞成怒,她拍案而起怒道:「好啊!你一個小廝也敢亂議主子是非?無法無天了啊!」
溫夫人越發惱火,溫素秋的臉色卻漸漸如常了,他難得給了我一個不帶諷刺和算計的笑容。
溫夫人見我沒有一點怕她的樣子,不禁氣得雙眼圓瞪,聲音尖得好像破了弦的琴:「反了你!還愣著幹什麼,給我上去打啊!」她對身邊的爪牙們怒吼。
我翻了個白眼,又是打?真沒有新意!
看著越逼越近的僕人,我趕緊跑回溫素秋身後瞪著眼睛看他,這人不是這麼沒意思吧?我幫他打抱不平,他不會狼心狗肺的想棄卒保帥吧?
幸好溫素秋還尚存一點良心,他伸手一攔,淡定的說道:「娘,打狗還需看主人。阿綠無禮,我必定管教,不勞您的人了。」
打狗還需看主人?果然不愧是某人嘴裡吐出來的話。早知道我就不幫他說話,讓他被氣死好了。
大概是聽出溫素秋話裡暗含的警告,又或者是被溫素秋的氣勢所撼,溫夫人果然不敢再放肆,帶著爪牙拂袖而去。
手握帳冊的人果然比較能挺直腰板子,說的話也有份量。
我鬆了一口氣,決定以後再也不亂出頭了。
溫素秋大笑:「放了大話就跑到我身後躲起來,阿綠,你是狐假虎威啊!」
「是是是,」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那你怎麼不管教一下這個狐假虎威的『惡僕』啊?」
哼,狐假虎威?我用得著嗎?
他狀若思考的摸著下顎,不懷好意的盯著我:「管教?哦,你倒提醒我了,這麼縱容你,是時候管教一下了。」
「你想怎樣?」我跳起來。
溫素秋一把將跳起來的我按下去,忽然就鉗住我的下顎,我還沒反應出來,他的唇就貼過來了。
我一時傻住,這個小人居然趁機會將舌頭伸進我的嘴巴,柔軟靈活的舌頭在我嘴裡攪動著,還捲住了我的舌頭。霎時我連呼吸都不會了,腦袋裡一片空白,又覺得好像要燒起來似的渾身躁熱。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素秋才放開我。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亭子裡了。
溫素秋站在我前面,背著陽光將陰影罩著我,我仰頭傻傻的看著他俊美的臉,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雖然沒有大笑,但看得出來心情頗愉悅,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傻了?要我再把你吻醒嗎?」
嚇得我立刻就清醒了。我知道自己長得清秀些,可絕對不女氣。我跟在三公子旁邊,看他上過青樓下過勾欄,卻也沒做出什麼龍陽斷袖的事兒。況且三少爺何等人兒,要倒貼的女人都快擠破門檻了,用得著下作地調戲我一個小廝?於是我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著三公子,希望他能紆尊降貴地解答我這個問題。
然而溫素秋只是彈了一下我的額頭,「算了,別想了,什麼豬腦子。」
這事一直困擾了我數天,溫素秋倒好像沒事人一樣,彷彿那天只是一個意外。
這天一早,溫素秋吩咐道:「你去雲裳樓將二少爺叫回來,今天我爹要回府,別又鬧得像上次那樣。」
看不出來他還是個孝子。正室那房和他是水火不容,居然還要管那個敗家子,只為了不讓老父親生氣。對著我倒是毒嘴毒舌的……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我一邊腹誹著一邊領命前去。
跑到雲裳樓去找老鴇打聽清楚二少爺在花魁的牡丹閣內,便直奔而去。
「喂,你過來陪著爺們!」我正要往牡丹閣跑去,半路卻出來一個男人拽著我的手臂,粗聲粗氣的說。
我嚇了一跳,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把我當成小倌了,我身上穿的明明是溫府的小廝服。無奈之下我只好大聲抗議:「我不是這兒的人!」
「爺們有的是錢,陪陪爺吧!」這時另一個人捏著我的下巴、色瞇瞇的笑著,嘴裡噴出來的酒氣臭得能熏死人。
他有著肥厚的雙頰,那頰邊的兩團肉好像和眼睛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兩者爭奪著臉上不多的土地,結果眼睛敗下陣來,含恨割地賠款,被擠成了一條可憐兮兮的縫兒,那縫兒細小得讓人怒其不爭氣,恨不得伸手幫它撐開來。
另一個也附和著說:「程老爺讓你陪是你的榮幸,快快跟著。」
「都說了我不是這裡的人,我是溫府三少爺的小廝!」我怒吼。
「哈哈!」那個縫兒眼的居然說:「別誆人了,溫三少爺會找你這種瘦瘦弱弱的小廝?」
他奶奶個熊,我哪點不配溫素秋?若不是來查案,溫素秋那廝還不配當我主子呢!
我正氣忿著,後面忽然伸來一隻手,拂了三下,將豬蹄都打了下去。雖然只是輕輕的碰過來,但是那三個客人卻各自摀住被拂到的地方冷汗直流,嚎叫起來。
他們的嚎叫很快引來了護院,於是被「禮貌」地請出了雲裳樓。
我松過一口氣才想起來忘記道謝,趕緊轉身鞠躬道:「謝謝你。」
那人一直很安靜的站在我身後,也沒有惱我失了禮數,只是笑著調侃:「雲裳樓果真名不虛傳,連小廝也這麼清秀可人,護院該多請幾個才是。」
「你沒長眼睛啊?」我剛下去的火氣又被激上來了:「說了我是溫府的小廝。」
那男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那真對不住了。」
他抬手撫撫自己的脖子說:「可是你帶著這東西在青樓裡逛,很容易讓人誤會。」
我疑惑的用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我一個小廝也不戴什麼玉珮,有什麼好讓人誤會的?
他看我滿臉的疑惑,便大笑著將我拉到池子旁邊。我伏下身子去看,池水裡映出我歪歪扭扭的影子,可是還是能隱約看到我脖子的地方有一塊什麼痕跡。
什麼東西啊?
那男子將我拉起來,笑了笑:「真是活寶啊你,叫什麼名字?」
「阿綠。」我說。
這個時候,樓上忽然有人探頭叫了一聲:「京海,怎麼還不上來,要讓美人等多久呢?」
我抬頭一看,那不正是二少爺?
那個叫京海的男人攤了攤手,自我介紹:「我是魏京海,你家二少爺的朋友。」
他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流味道,笑容似有若無的帶點勾引,聲音慵懶,一看就知道是個長久流連花叢,慣於擄獲女子的男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沾著二少爺的,不是浪蕩公子也是敗家少爺。
我敷衍的回答他一聲就跑上樓了。剛跑到樓上就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溫少爺,您今天還陪奴家嗎?」
我家二少爺道:「我可不准你陪別人!」
「看您說的!奴家這幾天不是一直都陪著您嘛。」
牡丹閣是花魁燕歌的閣樓。燕歌以傾國傾城的絕艷容顏、窈窕的身段和一曲《清商》歌舞名滿天下。盛名之下,尋芳客趨之若鶩,不惜擲下萬金只求一見芳容。因此牡丹閣的門檻自然高得很,等閒的公子哥兒是進不了這兒的。
這個溫翔天居然連著幾天膩在牡丹閣?我不禁驚訝了一下。溫府雖是大戶,可溫素秋看著也知道不是傻子,怎肯讓帳房劃這麼多錢給自己二哥去嫖妓?
我大惑不解,剛上前就看到溫翔天丟了一疊銀票過去,豪氣干雲的說道:「吶,給你,你這小妖精今天可不許陪別人。」
我張了張嘴,差點沒有叫出來。
那疊銀票──不是交子府印製的銀票。
儘管溫二少爺手上的銀票幾乎以假亂真,可是上面那個「官印」卻比交子府的官印要小上一點,而且花紋也有些亂──我看過的東西是不會弄錯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在溫素秋身邊絞盡腦汁想挖點什麼,卻沒想到查查那個好吃懶做的溫二少爺。
不過,要說這個滿腦子吃喝玩樂的二少爺能瞞過朝廷,在天子腳下做個印製假銀票的作坊出來,打死我也不相信,可是看這疊為數不少的假銀票,也不像是在流通中傳到二少爺手上的。
如果不是溫府自己的作坊非法印製,那麼就是二少爺知道怎樣將假銀票弄到手。
到底是哪一個途徑比較可能呢?
如果是第一個的話,那麼就要查查溫府的帳冊了。我想想……據交子府的匯報,假銀票最早出現大概是去年的事。如果溫府印製假銀票,那麼溫府的帳冊中,除了在生意上賺取的部分,肯定有另外一部分多出來。可是溫府全年的總帳冊和支出用度的記錄都在帳房,我是見都沒見過。
如果是第二個可能性,以二少爺的智慧而言,應該是有人從中斡旋,他一定不能直接接觸散佈假銀票的人。唔,這麼說的話,他身邊的人都得觀察觀察了。
我腦袋飛速運轉著,冷不防後面有人拍了我一下:「小兄弟,看美人看愣了?」
驚得我差點跳起來,回頭一看。魏京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的後面,俊美的臉上掛著意義不明的微笑,一手還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厭惡地皺眉,像拂開什麼髒東西似的拂開某人的手,「要你管?」說著就踏了進去。
滿屋子的旖旎氣氛都被突兀出現的我破壞殆盡,二少爺見到我,本來柔情萬丈的臉立刻垮下來,黑成了包公。
「誰准你進來的?這是你這下人能進來的地方嗎?」二少爺語氣不善的說,看他忿怒的樣子,我一點都不懷疑他會將拳頭砸過來。果然是母子,連喜歡動手這一點都一模一樣。
魏京海在一邊悠然的打圓場:「翔天,他可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呢。」
說完,他朝我擠了擠眼睛,嘴角含笑,不動聲色的在向我邀功。
二少爺這才緩了緩臉色,將懷裡的花魁扶正,喝了口酒,惡聲惡氣道:「有事情快說,不要浪費本少爺的時間。」
看他的臉色,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面目可憎得好像臭蟲跳蚤,讓他恨不得一掌把我拍扁了。
「老太爺今天回來,三少爺請您回家用晚膳。」
話音剛落,溫翔天整個人蹦了起來,彷彿屁股燒了把火,臉色騰的就變了,「什麼什麼!爹回來了」
翩翩佳公子頓時淪落成「二十四孝子」,懷裡千嬌百媚的花魁比不上自己老爹一句教誨重要,於是被狠狠推開晾在一旁,無奈地變成室內一道美麗的風景。
二公子邊說邊手忙腳亂的整理著自己敞開的凌亂衣衫,「那個誰!我爹什麼時候回來?」
看到他的手指了過來,我有意作弄嚇唬他,裝出一臉嚴肅的說:「大概已經到了府邸。」
話音未落,溫翔天已嚇得差點暈厥,立刻連滾帶爬的撲過來,捉著魏京海急忙道:「京海,我本打算今天在燕歌這兒睡下的,馬車都遣走了,你的馬車還在吧,載我一程!」
「這個當然。」魏京海義不容辭立刻就答應了。
二少爺好像受驚的兔子似的蹦到雲裳樓門口,魏京海讓他上了馬車之後,轉頭道:「小綠也上來吧,反正都是往溫府去。」
我看著他別有意義的笑容正想拒絕,二少爺探頭出來大吼道:「上不上,要上就快上,別耽擱時間!」
魏京海拽住我的手臂,笑道:「還不上,你家主子都等急了。」
我只好爬上馬車,確切的說,是被魏京海連拖帶拽弄上去的。還沒坐穩,馬車就跑起來了,我差點一頭撞在梁子上,魏京海眼疾手快鉗住我的肩膀,「怎麼笨手笨腳的,三公子這樣雷厲風行的人能受得了麼?」
馬車跑起來後,本來急得嘴角冒泡的二少爺總算消停了一下。聽到魏京海這麼說,冷冷一哼道:「哼,你還別說,三弟倒是去哪裡都帶著他。」
魏京海的眼睛盯著我的脖子,高深莫測的笑道:「看得出來。」
我眨了眨眼睛,被他盯得極不舒服,掙開他的手往旁邊挪了挪。二少爺在那邊擠眉弄眼的說:「怎麼,京海,看上這小子了?瘦瘦小小又牙尖嘴利的,有什麼好?楚南館裡的倌兒們乖乖巧巧的,而且哪個不比他可人。」
魏京海哈哈大笑:「翔天,這你就不懂了。那些樓裡的倌兒都嗲聲嗲氣的,還有個男兒樣麼。」
二少爺跟著淫笑:「你魏大公子就喜歡辣的,壓起來要掙扎,辦事才有味兒!」
將這些放蕩的話聽在耳朵裡,令我恨得咬牙切齒,心裡怒火沖天又發作不得,憋得滿臉通紅。
「哈,臉紅了!」魏京海彷彿還嫌我窘得不夠,非得將我逼得無地自容不可,一語點出我的窘態。
我瞪著眼睛,撇過頭去。如果不是不能暴露身份,看我不一腳將這兩個人踹到衙門去,以妨礙風化罪各打一百板子?
一路上,這兩個浪蕩敗家子的話題一直在不堪入耳的內容上打轉,我萬分後悔上了這輛賊車,早知道就是走上半個時辰也不要坐上來受氣。
好不容易總算到了溫府,我飛快掀開簾子跳了下去,二少爺和那個天殺的魏京海也跟著跳了下來。
溫素秋正站在門口和總管說話,分神看到我一臉怒容的跳下來,不由得微微疑惑地往馬車上瞥了一眼,看清楚溫翔天和魏京海從馬車上緊隨而下後,他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不悅。
二少爺還沒站穩就衝著總管問:「我爹回來沒有?」
總管恭敬道:「回二少爺,還沒有。來報說半個時辰後到。」
溫翔天鬆了一口氣,知道老爹還沒回來後,吊兒郎當的本性捲土重來。和走過來的魏京海打了個眼色,嬉皮笑臉的跟溫素秋道:「三弟,我兄弟喜歡你這小子,給了他怎樣?」
魏京海做了個揖,臉上依舊是氣定神閒帶點輕浮的微笑:「溫三公子。」
二少爺涼涼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將視線投到魏京海身上,微微一笑道:「魏公子。」
「魏公子如果喜歡的話,我再從府上另挑幾個手腳伶俐的小子吧。我這小廝最不懂禮數,送出去只怕丟臉得很。」溫素秋說。
魏京海大大方方的說:「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勞三公子割愛了。」
和那兩個不要臉的人分開後,溫素秋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半瞇著眼睛,一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表情,緩緩道:「不過去辦點事,你倒學會拈花惹草了啊?」
這是人說的話嗎?真難聽,什麼拈花惹草的。我只想跳起來指著這個瞎了眼睛的人破口大罵,但是一想到後果還是勉強收斂起來,只瞪了他一眼,撇過頭去表示我的不屑和清白:「明明是他們……」
「哦,他們怎麼了?」三少爺的語氣越來越溫柔,可是我怎麼覺得越來越危險了呢?
我想起車上那兩個不要臉的人說的淫詞穢語,本來已經降溫的臉又火辣辣起來。「算了,不關你的事!」那些話要我說出口不如殺了我算了。
「不關我的事?」溫素秋停頓了片刻,周圍立刻陷入一種讓人窒息的沉默中,半晌他才柔和的開口:「你的賣身契在誰手上?」
哼,我一年俸祿三十兩,跑出去探案還有補貼,誰希罕你溫府裡一年二兩銀子的活兒,十年的賣身契我想什麼時候贖出來還不是抬抬手兒的事情?
不過現在不能太囂張,我把氣吞回肚子裡,沒好氣的道:「在你手上。」
溫素秋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還記得啊,老這麼頂撞我,還當你忘了。」
我撇撇嘴不說話,幸好這時總管來報,溫老太爺回來了。溫素秋立刻變回原來那張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表情,淡定的道:「我知道了。」
我鬆了口氣,今天的三少爺不知道吃錯什麼東西特別的煩躁。
溫素秋額頭上的青筋還沒有緩下去,等總管下去後,又變回原來那張陰得要滴水的臉,捉住我磨牙道:「晚上再跟你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