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封府,已近二更,封衍見冷夜語突然回來,驚喜交集,冷夜語只說刺客已然伏法,昭帝准了自己重回刑部。封衍聽得一陣緊張,一陣高興,父子倆談了許久,封衍倦意上來,冷夜語送他回房休息,將出門口,冷夜語問起軒轅昊的王府所在,封衍微怔,隨後悟道:「你說得可是那日來赴冬宴的玄昊王爺,他的御陽王府便在城東,夜兒你若要找他,讓福伯帶路就是。」
冷夜語微微一笑:「夜語只是隨便問一聲。」替封衍掩上房門。
躺回自己床上,他胸中說不出的激動,全無先前那份輕描淡寫。腦海間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去找軒轅昊,連日困在宮內,已忍到心都痛了,既然軒轅昊不來見自己,那就只能自己去找他……心情激盪,竟無法入眠,直到晨曦薄現,才迷迷糊糊睡去。
待醒,已是紅日滿窗,冷夜語略事梳洗,向福伯問了路,也不用早餐,獨自去御陽王府。
他徐徐而行,一路踏著地上枯黃落葉,耳際只聞班駁脆響,心頭卻如擂鼓,一聲大過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漸漸沸騰。眼見那巍峨華麗的王府越來越近,腳步卻躑躅起來,慢慢竟止住身形——如果軒轅昊不肯見他,如果軒轅昊不願聽他說話……冷夜語身子微微顫抖,軒轅昊當日流淚帶笑的臉又無比清晰地浮現腦中,那狂傲絕倫的人被自己傷到這般地步,他還會原諒自己麼?……
——一直以來你都那麼霸氣強勢,我也始終認為你是不會被任何事物擊倒的,所以我很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你的溫柔關愛,卻逃避著自己的心,不想讓你知道我早已愛著你,想讓你永遠都那麼追逐我!重視我!而你也確實一貫忍受著我的任性,包容著我的一切,只因我知道,你深愛我!
可是,我錯了!我忘記了你其實也是一個平凡的,有七情六慾的,會喜怒哀樂的人!我假裝看不到你每次被我拒絕時眼裡的濃濃失望,我假裝聽不懂你每聲歎息裡的無盡惆悵,我以為堅強如你不會在意,可是,我錯了!!你也一樣會為得不到愛而心碎!當你在我面前痛哭流淚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錯了!!!
我真的是個很懦弱又很自私的人!愛著你又不敢接受,為保護自己將來不被你忽視又想把你推開,可真要我放棄又不願放手,只好用若即若離的情意將你鎖在身邊,憐傷自己的同時也狠狠折磨著你,還總是認為自己受了傷害,其實你才是痛得最深的人!我,是不是很殘忍?!
在宮中的每一天,我都想著你!當你不再陪伴我的時候,我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所以,我決定來找你,請你原諒我!……原諒我!——
腰毅然挺直,冷夜語快步走向王府。
門前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瞥見冷夜語氣度出眾,知非等閒之輩,早早迎了上來。冷夜語微一揖手,只說故人造訪,求見王爺。
那管事聽冷夜語自報姓名,不由動容。近日來玄昭對冷夜語恩寵有加,滿朝上下,已人盡皆知。管事見眼前竟是昭帝跟前第一大紅人,哪敢怠慢,當即滿臉堆歡,笑道:「原來是冷大人到訪,失迎了。只是,我家王爺數天前已回去了西郊別院,不知……」
冷夜語腦裡「轟」的一響,登時一片空白,見那管事嘴仍動個不停,卻一個字都聽不入耳。心中亂哄哄的,只有一個聲音在喊——他已經走了,他已經走了!……
軒轅昊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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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當他稍微清醒的時候,已到了封府門前。封衍剛好下朝,在門口落轎,冷夜語昏沉沉地朝他一笑,如遊魂般走回自己房內。
——原來軒轅昊已經離開京城了,在他為他亂心,為他掙扎不已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回到了原來的天地。
一股苦澀酸楚的味道從刺痛的胸口融了開去,滲透在肌膚血液。冷夜語突然輕輕笑了——有些事,是不是遲了,就無法挽救了?
——你都不願意待在有我的地方了,是麼?你決心徹底放棄我了麼?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自己的心意,可以留住你麼?
冷夜語一闔雙眼,以他孤僻冷淡的性情,這次去找軒轅昊,已是極大勇氣,一路上也想到了種種情景:軒轅昊不願見他,或不聽他解釋,甚至對他呵斥辱罵,他都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失落。但根本就沒有料到軒轅昊一早已離開,一時只覺冷到極點,心也似乎凍結了。
正自神傷,門上剝啄聲起,卻是封衍見他魂不守舍,放心不下過來看他。冷夜語回過神,怕封衍擔心,勉強打起精神,陪他聊了一會,終是抑鬱,再也找不到話題,長歎一聲,緘口不語。
兩人無語相對,忽然福伯急沖沖闖入,嚷道:「老爺,老爺,有聖旨到,是傳公子的……」
冷夜語一怔,不知玄昭又耍什麼花招?他本就煩躁不堪,偏生玄昭還來湊熱鬧,臉色一冷,大步走去前廳,封衍恐他有甚閃失,也急急跟上。
「奉天承運……」宣旨太監拖長了腔念得起勁,冷夜語面色益發難看。玄昭竟是降旨賜婚,將翠凝公主許給冷夜語,因翠凝尚年幼,等及笄禮後再行完婚云云。
那太監讀完聖旨,見冷夜語仍跪在地上,還道他年輕面嫩,歡喜過頭,當下笑嘻嘻道:「恭喜准駙馬爺,皇上還說,怕駙馬住尚書府,與公主見面不便,已命人在宮內為駙馬趕建府邸,皇上還……」他囉囉嗦嗦說個不停,冷夜語霍然站起,冰寒眼眸一橫,那太監一秫噤聲。
封衍見狀,連忙叫福伯引了太監一行下去領賞錢,待支開眾人,回頭道:「夜兒,這賜婚可是另有隱情?」
冷夜語搖了搖頭,道:「夜語這就入宮面聖,義父不用擔憂。」
他走得極快,封衍原想叫住他,卻又遲疑了一下,見他背影遠去,封衍那因世故而略顯滄桑的眼裡升起些許無奈,喃喃道:「夜兒,你總是什麼事都放在自己心裡,怕為父擔心,可你知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說,才讓人最放心不下啊,真是傻孩子!」長長一歎,也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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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卿,你今日不請自來,倒叫朕歡喜得很啊。」玄昭優雅地撿了枚香梨片送入口中,重新倚靠在暖厚錦墊上,溫和地望著面前的冷夜語,淡淡一笑,又將目光移向雅閣外的池塘,手裡折扇輕搖,看錦鯉悠然游動。
他悠閒的樣子令冷夜語怒氣上衝,勉力壓住憤懣,平靜地道:「臣是有要事與皇上商量。」
摒退左右隨侍宮人,玄昭一臉了然道:「冷卿若是想讓朕收回賜婚成命,那就免談。」緩緩站起,走到冷夜語面前,微笑道:「君無戲言,冷卿應當最明白這個道理。」
昨夜離開時說的話,玄昭又還給了他,冷夜語抿著唇,厭恨地看著玄昭:「你居然用這麼卑鄙的主意——」盛怒中,早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
玄昭毫不動氣,反而溫和地笑了笑:「是你逼朕的,若不是你一心要離開朕,朕也不必出此下策。」
「後宮那麼多嬌媚溫柔的妃嬪男寵,為何非要來糾纏我?」冷夜語從牙縫狠狠擠出一句,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生得並無半點女相,又冷冰冰的毫不柔媚,玄昭為什麼總是陰魂不散。
玄昭似乎沒想到冷夜語會有此一問,倒呆了一下,隨即笑道:「朕喜歡你啊,想和你在一起有什麼不對麼?」他只當沒看見冷夜語怒意浮現的臉,正色道:「何況,朕並未想過要將你當男寵,若真有此心,你在宮中多日,朕何愁沒有機會下手?」
只怕你下手也討不了好去,冷夜語暗自哼了一聲,也不爭辯,冷冷道:「可惜冷夜語並無意皇上。」
玄昭微微一笑,合上扇子,負手走到閣邊玉欄旁,望著池面水光瀲灩,平和地道:「朕知道,可朕還是放不下。」
「為什麼?」
「為什麼?」玄昭清俊的眉一揚,旋身凝視冷夜語:「那你又為什麼放不下軒轅昊?如果隨意就能放下,還算得上真正喜歡麼?」
他始終溫和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走近一步,深深望著冷夜語清冽的眼眸:「即使軒轅昊不再在意你,不再見你,你就能放下他麼?」
鋒利的言語像箭直射心頭,冷夜語一顫,後退兩步:「別說了。」
玄昭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跨上兩步,仍緊盯著冷夜語:「你想必也已經去過御陽王府了,就該知道軒轅昊早就離開京城。既然他已放棄了你,為什麼你還不肯放手呢?」
冷夜語臉上血色全無,慢慢握起雙拳:「那都與你無關。」他眼裡燃著憤怒:「我和他之間,不需要別人來插手。」
蒼白的臉因怒火染上紅雲,火焰般灼烈的目光似乎要將玄昭燒為灰燼——如此憤怒欲狂的冷夜語!以前的他若是冰,那此刻冰也已燃燒起來!
玄昭靜靜地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是,與朕無關,可你與朕有關!」他眼裡漸漸帶上一絲痛楚和憐惜:「忘了他罷,留在朕身邊,你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了。」
冷冷瞪著他,冷夜語驀然轉身,逕自走出雅閣。
「冷夜語!」玄昭並沒有追去,只是從背後叫住他,平靜地道:「留下來!朕可以替代他!」
腳步遽然頓住,頭未回,墨亮如緞的長髮卻似流泉般微微波動。
玄昭沉凝依舊:「軒轅昊能給你的一切,朕都可以為你辦到,而且絕對比他做得更好。」
「呵——」冷夜語突地笑了:「皇上難道想冷夜語將你當成軒轅昊的替身?」他又笑了一下,清朗的聲音裡帶著無盡諷刺:「貴為天子,會甘心淪為他人的影子麼?」
「倘若朕可以讓你心甘情願留下來,就算當替身也無妨。」玄昭似乎完全聽不出冷夜語的嘲諷,神色一片肅然:「不過,朕有信心,終有一日能徹底取代他的位置,只要你肯給朕這個機會。朕,有一生一世的時間——」
「請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這麼熟悉的、深情的話語,是誰也曾經在我耳邊說過,可是說話的人卻已離開了我——心狠狠地被撕裂開來,冷夜語猛地仰首大笑,幾乎笑出了眼淚。
「……你不相信麼?」玄昭望著他黑髮飛舞的背影,沉聲問道。
回過身,冷夜語止了笑,看著玄昭——與軒轅昊神似的眉眼、神態、語調,他慢慢綻開笑意:「你有時和軒轅昊真的很像,呵呵。」
「你忘了麼?朕和他,本就是兄弟。」
「是呀!」冷夜語一點頭:「但你永遠也取代不了他。誰也無法取代另一個人。」他淡淡笑著,宛如浮雲。深深看了玄昭一眼,旋身再度邁開步伐。
「冷夜語!朕會等你想清楚,不過在那之前,你千萬不要無故從朕的視線範圍內消失。」玄昭用平淡如常的語氣威脅,透著冷酷的笑意:」未來的駙馬居然逃婚,公主還有何顏面苟活——」
冷夜語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玄昭竟然用翠凝的性命要挾,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一走了之,翠凝必死無疑。
好狠的玄昭!冷夜語澀然一笑,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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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出玄昭目光所及之處,冷夜語挺直的身軀像不堪重負般透出倦態,適才在玄昭面前強作的鎮定一下崩潰,一陣輕晃,他抵住路旁的樹身,支撐著不讓自己倒落。
——軒轅昊……我不需要任何替代,我要的只有你,軒轅昊!如果你此刻在我眼前出現,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但你為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
如果你此刻在我眼前出現……
密密麻麻的針扎刺著心口,彷彿在懲罰他之前的懦弱與逃避,冷夜語苦笑著垂下頭——真的太遲了麼?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要等失去之後,才知道要去珍惜,卻已難以挽回。
一聲輕輕歎息,溫暖的熟悉的氣息盈盈圍繞過來,手愛憐地撫上墨亮柔滑的長髮——
冷夜語渾身如雷擊,無法動彈,眼光卻看到了身邊熟悉的人影——是幻覺麼?突來的狂喜夾著莫名的恐慌,竟不敢抬頭去看。
「冷夜語啊——」又是一聲輕歎,不是幻覺。冷夜語猛然抬眼——依然是錦衣玉冠,氣度雍容的男子正用那溫柔的目光凝望著自己。
軒轅昊!軒轅昊!軒轅昊……心似乎都快躍出胸膛,淚開始模糊了視線,冷夜語突然用盡全力緊緊地抱住他,攫住他的唇,狂烈地吻著,咬著,嘗到他鮮血的滋味,仍不願放手——
如果你此刻在我眼前出現,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激烈的咬噬漸漸放慢,冷夜語輕柔地近似呵護般地吻著他的唇,他的眉,他的眼,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
——我第一次發現,你的嘴唇竟是那麼甜美!我第一次感覺,你的呼吸竟是那麼誘人!你所有的一切,都令我喜悅得戰慄不已,讓我愛惜得心都要碎掉!……為什麼我以前都沒有發覺?我,真的是太愚蠢了!可是,我已經清醒了,所以,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
像要確認似的,冷夜語一遍又一遍地將柔軟得如羽毛般的輕吻細細密密落滿軒轅昊臉上,幽幽喟歎著:「……軒轅昊……」
修長的手指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時掛落的一滴淚,軒轅昊捧住他的臉,默默地用那雙細長幽黑的眸子看著他,終於輕輕歎息一聲:「你瘦了……」
悲酸夾著歡喜再度決堤,冷夜語一手仍牢牢抱在軒轅昊腰間,另一手撫上他被他啃咬得皮破血流的唇,指尖沾起一粒血珠:「……很痛罷……」唇再次覆上,吻去微腥的帶著鹹味的血絲——是軒轅昊的味道……
「都比不上心痛……」軒轅昊眼裡染上痛楚,抬手將指滑入冷夜語墨黑柔亮的髮絲,苦澀地一笑:「我,都不喜歡這樣軟弱的自己——」
什麼意思?冷夜語突然睜大眼,緊緊盯著他無奈的笑容,不是錯覺,軒轅昊的眼神竟有著說不出的茫然。胸口一窒,冷夜語聲音也微微顫抖了起來:「軒轅昊……」
軒轅昊迷惘的目光越過冷夜語,投注在不知名的遠方,聲音虛幻飄渺得彷彿來自天邊:「……你知道麼?我原已打算徹底放手了,再也不和你見面了……可是,我做不到。我以為離開京城,就可以慢慢忘記你的存在,可回到別院,在雪櫻軒,在聆雨院,到處都有你的影子……我,怎麼能忘掉?」他痛苦地一闔眼簾又張開:「我竟如此無用!」
冷夜語直直看著他,全身因他的話泛起陣陣寒意——你真的這麼想要忘掉我麼?他猛地收緊勒在軒轅昊腰間的手臂,大吼:「我不許!我不准你忘記我!——」
——我才剛剛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意!我才剛剛決定再不放手!!你,卻想要忘記我麼?我不允許!!!心如被尖刀戳刺翻攪般狂疼,雙臂死命箍住軒轅昊,彷彿想將他嵌進自己身體一樣用力,冷夜語緊咬著嘴唇,臉色憋得赤紅——絕不放手。
一聲輕歎,軒轅昊眼光移至冷夜語面上,黯淡一笑:「我想我是無法忘記你的,所以,即使知道會讓你為難,我還是控制不住想回來再看你一眼……呵,我軒轅昊居然也會有這麼優柔寡斷的一天。」
軒轅昊自嘲的笑聲讓冷夜語幾乎透不過氣,他奮力搖晃軒轅昊身體,急急爭辯:「我沒有為難!我要你回來找我!我,我喜歡你啊!軒轅昊——」他眼裡閃著興奮激動的光芒:「你不在的那段時間,我終於明白了,我喜歡你!我不要你離開我!」
他心情激盪,胸口漲得都疼痛起來,目不轉睛注視軒轅昊,連他臉上最細微的一絲表情也不想遺漏,但軒轅昊仍是又溫柔又痛苦的神情,絲毫未因為他的話有所改變,冷夜語只覺一股陰冷寒氣從腳底沿骨髓直鑽入腦,顫聲道:「軒轅昊!你,不相信我麼?……」
軒轅昊定定看了他半晌,優美的唇角倏忽彎起一絲淡如輕煙的笑意,卻半分未映進眼裡,緩緩道:「我離開了你,所以你才覺得喜歡我麼?冷夜語啊——」他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搖著頭,邊歎息邊笑著:「你以為這就是喜歡我麼?你不過是突然發覺沒有人愛你了,所以就害怕了,想重新把我綁在你身邊,你——」
「不!不是這樣!不是!——」冷夜語拚命搖頭,想將軒轅昊的話驅出腦海,但聲音還是如尖細的針刺進他耳內,一路痛到心裡。
「你當然不會承認,或許是你自己也沒有覺察罷。可你確實只想我愛著你,陪著你,而你自己,卻不肯向我敞開心懷。」軒轅昊長長歎了口氣,含著無窮寂寥:「我一直都對自己說,你只是害羞又孤僻,我也總說服自己,有朝一日會感動你,讓你真正愛上我。可是,我現在發現,那些只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罷了。冷夜語!你,其實真的好自私!」
軒轅昊的每個字都像重重一鞭抽在冷夜語身上,他週身抖得如風中殘葉,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手掌撫上他青白冰涼的臉頰,軒轅昊微歎:「對不起,我說得太重了。可你,的確沒有真正喜歡過我,或者說,遠遠沒有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過我。」他露出澀然之極的笑容:「這些天,我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這一點。呵呵,如果我沒有想明白,聽到你現在說喜歡我,該有多高興啊——」
「不是——」冷夜語用盡全力掙扎著開了口,卻乾澀得根本不似自己的聲音:「軒轅昊!不是你想得那樣!我是真的喜歡你啊!」再也無法抑制滿腔悲滄,他喉結上下移動,哽咽著:「我,是很自私,可我確實愛你啊!以前是我太懦弱,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意,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我,不想放開你!軒轅昊,你相信我!——」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愛上你麼?為什麼當我承認愛你的時候,你卻不相信我呢?難道遲了一步,就真的無法補救麼?
急躁同憤懣在體內橫衝直撞,冷夜語猛然貼上軒轅昊唇瓣,想要他清楚自己的愛意,感覺到他輕微的躲避,他一手揪牢軒轅昊腦後黑髮,重重吻住他,碾磨啃噬著,勾起他的舌拉進自己嘴裡吮吸到發麻,超出承載的唾液從兩人緊合的唇瓣縫隙間溢了出來,在下頜拖出絲縷銀線。
——如果不愛你,怎麼可能這樣吻著同是男子的你?如果不愛你,何必在你決意放手後再如此糾纏你?如果是我令你不相信我的情意,那就讓我來證明!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瞭解,但有一點我非常清楚,那就是——我,不想放開你!
軒轅昊似乎被冷夜語前所未有的激狂震懾,竟忘了反應,任冷夜語擁吻著……
迷亂中的兩人都失了往日的靈敏,沒有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翠凝捧著剛抓獲的小雀兒從花園走來,一下呆住,本就圓亮的大眼瞪得快掉落眼眶——那,那不是將要成為自己駙馬的冷夜語麼?他竟然抱著皇叔,還那麼瘋狂地吻著……十三四歲的女孩已是情竇初開,更毋論是生長帝王家的翠凝,自然看過父皇與嬪妃親熱的場景。小小的身子顫抖起來——冷夜語,你怎麼可以和別人如此親暱?
她用力摔下手裡的雀兒,正要出聲,一隻溫暖的手掌驀然悄無聲息地從背後伸來,掩住她即將出口的叫喚,翠凝驚恐回頭——父皇?!
捂著翠凝嘴,玄昭靜靜望著緊密擁吻中的兩人,清俊的面上沒有任何喜怒,半晌,抱起翠凝,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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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到幾近窒息,冷夜語方放開軒轅昊,潮紅的臉因激動微微滲汗,他看進軒轅昊細長的眼眸,想找到以往熟悉的充滿愛意的目光,然而心卻沉落下去。軒轅昊雙眼依然幽黑深邃如墨夜,除了稍稍顯出一絲迷惘,沉靜得不像剛從熱吻中恢復的人。冷夜語指甲掐進了掌心:「軒轅昊!為什麼?你不喜歡我了麼?」
——這句話,自己也曾經問過冷夜語,沒想到如今變成他問自己……軒轅昊惆悵地笑了笑:「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只是,我不希望你是因為怕沒有人愛你才來喜歡我。如果你只當我是排遣孤獨的方式,那若有一天,有另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出現,你,是不是也會同樣說喜歡他呢?」他神色慢慢沉重,帶著壓抑的悲痛:「我要的是,你喜歡我本身,而不是因為我可以陪伴你——」
「不要說那些我聽不懂的話!」冷夜語重重喘息著,抓緊他胸口衣襟:「我都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我——」喉嚨哽咽了一下:「為什麼你不相信我?即使你說得都對,是我自私,是我不夠愛你,你就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麼?」
——再給一個機會麼?心已經在無數次追逐中疲憊不堪,如果再失望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承受那種痛得不知所措的感覺。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堅強……溫柔地望著面前冰雪般冷峭又脆弱的男子——我的愛,曾讓你那樣彷徨痛苦,我也不想再用我的柔情來束縛並不愛我的你,我不想再傷害你了。
「放手罷,冷夜語!」軒轅昊深深注視著那雙清冽明澈的鳳目,平靜地道。
「我不放!」冷夜語更用力擰緊手裡衣衫,指節已捏得泛白,掌背青筋凸起。
一聲喟歎,軒轅昊手掌蓋上冷夜語的手,動作輕柔到極點,卻非常有力地將冷夜語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放手罷。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冷夜語如泥雕木塑般佇立著,眼一片沉黑,毫無生氣,直直看著軒轅昊。
微微一笑,軒轅昊悵然道:「皇兄已賜婚與你,凝兒天真無邪,你和她在一起應該會快樂罷。」
話傳進冷夜語耳裡,他冷滯的眼有了絲回應:「是因為翠凝麼?」猛抬頭:「我只不過當她小女孩,我一點都不想要她,我……」聲音哽在喉間,再也說不下去——我要的是你啊,軒轅昊!
軒轅昊見他神情痛苦,點了點頭:「我猜也必是玄昭自做主張。」他頓了頓,道:「你放心,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一定會設法替你解決的。」輕輕一撫冷夜語臉頰,歎道:「珍重!」揮袖而去。
「軒轅昊!——」冷夜語衝著他的背影大喊,震落一樹花葉,紛紛揚揚灑了一身。軒轅昊腳步停留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去,沒有再回頭。
「今後多珍重!」溫柔的話音散蕩在風裡,人影已消失在遠處。暖暖的陽光照著冷夜語白衣墨發,卻照不到他冰冷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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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雲彩翻滾,變幻莫測,正如世事無常。
冷夜語仰望長天——風起雲湧,雲本身沒有定型,風吹,雲也跟著變化。人心,是否也同樣隨外物而變呢?
突兀地淺笑,冷夜語目光悠然追逐著天邊風雲。——軒轅昊,你曾說過要等我一生一世,我,不允許你半途而廢!因為我之前的懦弱,讓你想放棄我,所以我決心不再退縮,我要你實現當初的諾言!倘若你已失去了追逐的勇氣,那就由我來抓住你!
只因為我已知道,你是我真正想要抓住的人!軒轅昊……
「冷大人,冷大人——」宮人急匆匆地奔來,躬身一禮:「公主請大人去翠凝宮。」
翠凝?思及玄昭的賜婚,冷夜語一時倒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嬌蠻小公主,一沉吟,隨宮人而行——總要想個解決之道才好。
一進翠凝宮,冷夜語便覺得氣氛不對,平日裡翠凝早撲了上來,眼下她卻氣鼓鼓地瞪大眼睛,一言不發。一眼瞥見地上碎裂的花瓶,顯然她剛發過一場脾氣,無怪周圍的宮人都一副縮手縮腳,惟恐大禍臨頭的樣子。
「公主,有什麼事?」冷夜語微蹙眉。
翠凝氣呼呼地又丟了個瑪瑙枕,將那班宮人盡數轟了出去,回頭瞪著冷夜語:「我討厭死你了,我不要你做我的駙馬。」
我正求之不得,只怕你父皇不同意——冷夜語苦笑一下,果然又聽翠凝咬牙切齒道:「我恨死父皇了,非要賜婚。」她小臉漲得通紅:「你都不喜歡我,還抱著皇叔親,我不要嫁給你!」
冷夜語一震:「你說什麼?」
翠凝烏溜溜的大眼裡淚珠滾來滾去:「你喜歡皇叔,我同父皇都看見了,你剛才跟皇叔在一起——」想到先前冷夜語同軒轅昊狂烈親吻的情景,翠凝臉更是一紅,眼淚掉了下來。她少女情懷,朦朦朧朧間自然對冷夜語生了情意,又聽父皇賜婚,高興不到半天,便大受打擊,被玄昭帶回翠凝宮後,已發了幾場脾氣,此刻見冷夜語來到面前,又氣又怒,不禁放聲大哭。
原來玄昭也瞧見了,冷夜語一怔後,心道也好,正巧斷了玄昭綺念。見翠凝哭得一塌糊塗,溫言道:「翠凝,我一直都當你是小妹一樣喜歡——」
翠凝一抹眼淚,惡狠狠道:「你騙人,你明明喜歡我皇叔。我,我,」又抽噎起來。
冷夜語歎了口氣,抬手替她擦淚,道:「是,我很喜歡你皇叔,所以我也不能娶你。」突然心中一動,若讓翠凝向玄昭提出退婚……念頭沒轉完,已搖了搖頭,玄昭都能用翠凝性命來威脅他,怎可能因她同意退婚。
他心有所思,沒發現翠凝眼神漸亂。「冷夜語,你一直都在騙我!」翠凝一陣嫉妒,她嬌蠻慣了,又自幼得寵,宮內人人將她捧上天,幾曾受過忽視,一時間,儘是對冷夜語的恨意。手慢慢伸到鬢邊,捏上簪發金釵。
這時,一個宮人低著頭,端了盤茶水進來,細聲細氣道:「公主累了,請用茶。」向前跨上一步。
這宮人忒也膽大,翠凝正大發雷霆,他竟敢進來送茶——冷夜語腦間電光火石般一閃,眼前一耀,那宮人猛一翻腕,自袖裡抽出一柄短刀,迅捷無比向翠凝當胸刺來。
果然有詐!冷夜語眸一凝,急忙抱起翠凝後掠,道:「翠凝,你躲一旁去——」聲音倏頓,左胸微刺,似有銳物戳入,他肌肉自然一縮,避開了要害,但覺火辣辣一陣灼痛,翠凝的半截金釵已沒入他胸口。翠凝驚叫一聲,她只是發洩怒氣,想不到自己居然刺中了冷夜語,臉嚇得煞白。
那宮人一撲落空,反手又是一刀,劃向翠凝頸中。冷夜語忍痛,將翠凝推到身後,手指在刀背一彈,「噹啷」一聲,短刀落地。銀劍同時架上宮人脖子:「誰派你來的?」眉一皺,左胸的小孔裡鮮血不斷湧出。
宮人緘口不答,冷夜語劍刃一送,寒聲道:「誰讓你來刺殺公主?」
突然那宮人啊的一聲:「血玉玄龍佩……」卻是見到銀劍上墜著的玉珮。
冷夜語心念一轉,緩緩移開劍:「你是……血焰教中人。」那宮人單膝跪地,恭聲道:「見佩如見教主,既然公子相救,小人不敢妄舉。」起身飛快退出殿內。
冷夜語也未攔阻,目光閃動——原來是軒轅昊的手下,但為何要殺翠凝?猛然心頭一亮:定是軒轅昊知道自己不願娶公主,竟派人來殺她!釜底抽薪,永絕後患,倒確是軒轅昊的作風!冷夜語呆了片刻,也不知該感激還是該生氣。竟忘了傷口止血,胸口衣衫立時染紅大片。
殿外伺候的宮人聽到裡面動靜,便有幾個機靈之輩進來,一見冷夜語半身染血,不由驚叫起來。冷夜語回神,頓覺傷口劇痛。翠凝手勁雖小,但金釵尖細,刺得極深,幾近心臟。他一早至今都未曾進食,且情緒又數度大起大落,加之失血甚多,頭腦一陣暈眩,晃了一下,竟昏厥過去。
翠凝抱住他倒地的身子,哭道:「冷夜語,冷夜語……」伸手按住他傷口,想阻血流出,卻哪裡止得住?小手上登時鮮血淋漓,她回頭哭罵道:「你們這些蠢材,還不快去請父皇過來,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