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邊黑暗!他被鎖在濃夜般的漆黑中,無論怎麼摸索,怎麼吶喊,也都走不出這片無光的天地!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亮起了燈光……不!不是燈光!是細長銳利如鋒的目光,當他想再看清楚一些,卻被這驀然轉深轉黑的幽邃魔瞳吸了進去……
被吸了進去……
冷夜語倏然驚醒,額際冷汗涔涔,原來是夢……他放鬆似的輕闔眼簾,隨即又突地睜開:熟悉的血紅,熟悉的擺設,他又回到雪櫻軒了嗎!
後頸還在隱隱作痛,冷夜語不自覺地摸上,唇角綻開些許苦笑,好狠的一擊——
「你醒了。」平靜的聲音在寂靜室內突兀響起,冷夜語一震轉首。
軒轅昊高大的身影靜靜地站在床前,錦袍玉冠,面色平和,看不出任何喜怒。雪後初霽的冬日薄陽照進窗紗,落在他身上,在背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冷夜語心一悸,撐起半身,倚靠著床柱,頸椎的麻痛一下子沿脊柱細細密密地散佈四肢,他微微蹙眉。
軒轅昊緩步走近,低頭對上冷夜語抬起的眼,兩人靜靜對視著——
難耐地別過頭,冷夜語閉上雙眼,不想再看軒轅昊。
「為什麼不看我?」軒轅昊修長的手指緩緩滑入他墨色流泉般的髮絲。冷夜語肩輕輕一顫,剎那間竟覺得軒轅昊平和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溫柔。他不禁咬住唇,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冷夜語!看著我!」軒轅昊聲音裡有著不容忽視的霸氣,眼底冷芒一閃而逝。
冷夜語卻更緊閉眼簾,猛然頭皮傳來一陣劇痛——
「啊……唔……」冷夜語發出一聲短促慘叫後立刻咬緊牙關,將叫聲統統嚥回腹中,他絕不會在軒轅昊示弱。
軒轅昊的手纏上冷夜語長髮用力擰扭,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的頭髮連頭皮一齊扯落,話聲卻出奇溫和:「乖!快看著我!」
我不想看到你!冷夜語恨恨一挫牙。頭頂彷彿有成千上萬根尖針同時扎刺進來,冷汗瞬間佈滿臉龐,就著這困難的姿勢,他費力一搖頭表示拒絕。
狂怒的火焰頓時攫住軒轅昊,猛地放開手中長髮,在冷夜語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時,軒轅昊一手掐上他玉白的脖子,猛力收緊。
冷夜語一下瞪大黑眸,不敢置信地看著軒轅昊。他要殺了他嗎?
強有力的指節越收越緊,喉結似乎都要被捏碎。冷夜語雙手抓上軒轅昊手腕,想扳開他的手,卻絲毫無用。臉漲得紫紅,嘴唇卻泛出奇異的蒼白。冷夜語睜大開始迷濛的眼睛,牢牢盯著軒轅昊——
「冷夜語……」軒轅昊迷醉在這雙秋水鳳目中,喃喃地道,慢慢鬆手。
冷夜語一下癱坐床頭,大口呼吸著失而復得的空氣。潔白的頸上印著五條清晰的青紫指痕,觸目驚心。突然一口氣吸岔,他痛苦地咳喘著。
軒轅昊已從憤怒中回神,忙抱住冷夜語,輕輕拍打他後背,幫他理順氣息。
冷夜語好不容易止住咳,臉色潮紅,微微喘息,映著散亂墨發、含淚明眸,竟別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絕艷。軒轅昊不由看得心頭一熱,輕輕抬手,想摸下他的臉龐。冷夜語身子一縮,滿臉戒備地看著他。軒轅昊垂手一歎道:「你渴了吧,我拿茶水給你。」
他斟著茶,盡力壓下心中餘怒,回過身來已恢復了平素的雍容氣度,含笑道:「這是你最喜歡的黃山雲霧茶,我剛才沏的,你小心燙。」坐在床沿,將茶杯遞到冷夜語唇邊。
冷夜語咬緊唇,不理會他。軒轅昊柔聲勸了幾遍,他仍是一聲不吭。
軒轅昊笑容漸斂,放低茶杯,靜靜道:「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我好心好意對你,你卻不屑一顧。」把玩著手中茶杯,他面上不帶任何表情:「我曾經說過你不能離開別院,你也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他突然咯咯一笑,輕聲問道:「你就這麼想讓我生氣麼?」
他臉上還掛著微笑,猛地將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擲,一聲脆響,碎屑飛濺。
外間服侍冷夜語的那兩名小婢原本聽到室內的爭執已心驚膽戰,此刻更嚇的魂不附體,顫抖抖地道:「主人……」
「統統出去!」軒轅昊厲聲道,雙目泛紅,全身散發出暴戾氣息,氣勢駭人之極。冷夜語也不由急促地喘了口氣。
軒轅昊拿起桌上的茶壺,慢慢走回床邊:「你知不知道,你說了喜歡喝雲霧茶,我便命人飛馬去黃山採集,昨天深夜才到手這最新鮮的茶葉。我剛才還想著,你會高興。你卻看都不看一眼。」他眸子閃過一絲痛楚,冷夜語心裡沒來由地一抽搐,張了張嘴,但想到先前在聆雨院看到的一切,又抿緊唇,默然無語。
軒轅昊雙目閉了一閉,再張開時,眼內已不帶絲毫感情,他居高臨下看著冷夜語,一臉平靜,又輕又慢地道:「無論我怎麼做,你還是想要離開我,是嗎?」
他手腕突然一傾,整壺滾燙的茶水盡數倒在了冷夜語身上。
「啊!!——」
冷夜語根本無從躲避,那滾燙驚人的茶水滲過白衣,流遍他胸腹,所經之處,皮肉火辣辣地燒痛起來。他發出一聲淒厲慘叫,全身都疼得蜷縮。
軒轅昊將手中空壺一甩,俯身壓上冷夜語,抓住他衣衫,「嗤哧」幾聲,撕得粉碎。
「住手……」冷夜語遍體一涼,已全身暴露在軒轅昊狂亂熾熱的視線下。他強忍著週身傷痛,一掌拍向軒轅昊。中途便被軒轅昊截住反手一扭,只聽「喀」一記微響,肘關節被錯開。冷夜語痛苦地吐著氣。軒轅昊卻毫無半點憐惜,將他雙手反剪,用撕碎的衣物牢牢綁緊,他此刻充滿怒氣,落手極狠,勒得冷夜語腕骨都幾近斷裂。冷夜語痛得雙眼一黑,卻始終咬著牙不肯申吟出聲。
軒轅昊嘴唇在他下頜輕輕摩挲,喃喃道:「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強,痛就喊出來罷。」又輕啄一下他挺秀鼻尖,不再猶豫,迅速除了全身衣物……
腥臭苦澀的氣味充斥冷夜語唇齒之間,那順著食道而下的熱流彷彿要灼傷內臟般燙人,骯髒……噁心……胃猛烈地痙攣翻騰,想吐——
從巔峰餘韻中緩解過來,軒轅昊才覺察到手上濕意,驚然看到冷夜語流淌滿臉的淚水和痛苦忍耐的神情。
冷夜語!那個冷傲無比的人竟然被自己的愛意逼迫到痛苦流淚的地步!!!
——我明明是那麼在乎你的,為什麼會讓你如此痛苦?
讓你如此痛苦……
認知到這一點的軒轅昊突然感到一陣驚惶,慌忙抽出尚停留在冷夜語口中的慾望,合上他的顎骨,雙手顫抖著想要抱住他——
就在下頜重獲自由的同時,冷夜語坐起身趴在床沿,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但長時間未曾進食的胃裡空空如也,他直吐得胃水都嘔了出來,夾雜著濁白腥濃的稠膩液體——軒轅昊羞辱他的證據。淚水不絕滴落。
軒轅昊直直地看著地上的穢物,耳邊聽到的只有冷夜語痛苦的嘔吐以及強忍的哽咽。他全身都似乎僵硬了——他究竟對冷夜語做了什麼?
已經什麼都再也吐不出來了,冷夜語卻還止不住乾嘔。軒轅昊終於找回神智,顫聲道:「冷夜語……」
猛抬頭,冷夜語黑髮散亂,蒼白的臉佈滿淚痕,眼神卻凌厲如劍,充滿恨意:「不要叫我!」
「不!冷夜語!冷夜語……」彷彿有種感覺,冷夜語下一刻便會消失,軒轅昊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用力抱緊了他:「冷夜語……」
——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我可以用一切來換你一個笑容!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
不要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看著我!不要離開我!——
像要確認似的,軒轅昊重重印上冷夜語柔軟的唇,用力吮吻著:「冷夜語……」
冰涼的嘴唇,毫無反應的身軀——軒轅昊抓緊他雙臂:「冷夜語,不要這樣。」
「放開我!」冷夜語平靜無波地道,眼神沉黑一片——
「我不放!」軒轅昊大吼。一旦放手,他就會失去他了。
冷夜語臉上泛起從所未見的譏誚笑容:「軒轅教主,我只不過是你的一個玩物罷了,你何必如此看重?還是說,教主還沒有玩膩?」他咯咯笑了起來:「難得教主垂青,真是冷某的榮幸啊。」
他每一個字都像重重一拳,打得軒轅昊的心劇烈抽痛。軒轅昊週身顫慄,他從沒想到,清傲而又害羞的冷夜語竟會說出如此尖銳自嘲的話,而正是他把冷夜語逼成這樣。
軒轅昊痛苦地閉了閉眼,驀然出指,點了冷夜語的昏睡穴,將他摟入懷中。
「對不起……」低低的聲音帶著無盡悔意飄了開去,冷夜語卻聽不到。
****
黃昏的餘輝染紅了碧色窗紗,室內已燃起燈燭,將兩個人影映上牆壁。
冷夜語靜靜坐在鏡台前,已沐過浴,披著水色長衫,任由身後的軒轅昊替他梳理著及腰墨發。
細心理順了長髮,軒轅昊挑起他頂心青絲挽成髮髻,自金絲鏤花的瑪瑙飾盒裡取出一支玉簪別住髮髻。式樣普普通通的白玉簪,卻通體瑩透,燭光下流轉著溫潤柔和的色澤,襯得發更黑。
「喜歡嗎?這支簪我自己都不捨得戴呢。」軒轅昊微笑著問,神色間已絲毫看不見日間的暴戾殘虐,此刻的他笑如春風,和煦暖人。
冷夜語仍然靜靜坐著,一言不發。軒轅昊苦笑一下:「從剛才沐浴到現在,你一個字都不肯和我說。你還在生我的氣。」他撫上冷夜語長髮,續道:「你氣我都是應該的,我自己也想不到怎麼會那樣對你。」澀然一笑:「可我一想到無論我怎麼做,你都只想離開我,不需要我,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呵呵,我還從沒有像今天那麼失控過。」
他輕輕環住冷夜語肩頭,將他身子轉了過來,面對自己:「你有什麼委屈,盡可以對我發洩,但不要這樣對我不理不睬,好不好?」
冷夜語沉默依舊,垂落身體兩側的手微微一握,突然面上血色一閃,又變蒼白,身子輕顫起來。「別亂運氣。」軒轅昊手掌貼上他胸口助他鎮住亂竄的氣血,眉頭微皺:「我說過,我的封穴手法除我無人能解,你不必白費力。」他頓了頓:「等你心情平復些,我自會幫你解穴。」
冷夜語放棄似地垂下眼,咬住嘴唇。
「別再咬了,你的嘴還有傷。」軒轅昊愛憐地抬起他下頜,雙唇還殘留淤腫,嘴角有些輕微裂傷。軒轅昊眼裡閃過一絲歉疚。冷夜語卻因他的話想起那不堪的一幕,一閉眼,面上露出屈辱受傷的表情。
「對不起。」軒轅昊心頭一陣抽搐,單膝跪倒在冷夜語身邊,抓起他無力垂落的手,先前磨得破皮流血的腕上包紮著白色紗布,透出淡淡的藥膏香味。
「對不起!我真的是控制不了自己才傷到你。」軒轅昊輕柔吻著他的傷處:「對不起!冷夜語……」
「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冷夜語……」
軒轅昊溫柔的話聲飄蕩在暮風裡,燭火輕輕爆出一個燈花,瞬息明滅間,依稀照見冷夜語緊闔的眼角,有一點晶瑩。
****
長夜轉明,晨鳥啁啾。東方天際一片蒼冥慢慢染上薄紅,冬日旭陽灑落千萬縷淡金。軒轅昊寬袍廣袖,負手屹立,陽光將他全身籠上一層金芒,襯著衣袂飄飛,雍容華貴,宛如神坻。
無影默默隨侍一旁,看著軒轅昊仰望長天,意態蕭然,竟帶著說不出的孤寂落寞。記憶中的主人驚才絕艷,遊戲人間,何曾有過如此惘然神情。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那位清美冷傲的冷公子罷,那個一顰一笑都能輕易牽動主人情緒的人……主人,你的心也淪陷了麼……
「無影——」軒轅昊清朗沉寧的聲音在晨風中響起:「你有過真正在乎一個人的時候麼?」他依然眺望遠方天際,雲霧變幻。
「——有——」
「如果你在乎的人卻不在意你,那怎麼辦?」軒轅昊問著無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無影沉默了半晌,緩緩道:「誰也控制不了另一個人的心,但我不會強求。」他向來無表情的臉忽然有了神采:「有時,即使只能默默看著,也會是一種快樂。」
「哦——」軒轅昊微揚了揚眉,偏首道:「只是看著,就會快樂了嗎?」他一笑:「無影,你的快樂還真容易滿足,呵呵。」
「主人——」
「可是我不滿足只能默默看著。」軒轅昊仰天長長歎了口氣:「我想和他在一起,每天都看到他,抱著他,讓他心裡只有我一個人,那又該怎麼辦?」他沒有等無影的答案,續道:「只要他肯接受,我可以給他所有的寵愛,為什麼他不要?多少人爭著要我的寵愛,為什麼他不放在心上?」
他寂寞地笑了笑:「無影,我從來沒這麼挫敗過,想不到我軒轅昊也有抓不到的東西。」
「也許主人只是沒有給冷公子真正想要的東西。」無影平靜地道。
軒轅昊細長的眸異光一閃:「無影——」
無影單腿跪地,恭聲道:「無影失言,請主人降罪!」
軒轅昊呵呵笑了兩聲,淡然道:「無妨,不過,我倒想聽聽,你覺得有什麼是冷公子真正想要的?」他笑得十分溫和,無影卻知道這是他動怒的前兆,額間微汗,垂首道:「無影不敢妄自猜測——」
軒轅昊慢吞吞地看向他:「你想什麼就說吧,我不來怪你便是。」
無影頭垂得更低,道:「是。請主人恕無影越距。無影以為,冷公子當不願在主人的禁錮之下接受主人的寵愛——」
「大膽!」軒轅昊眼光一冷,怒氣自身周漸漸瀰漫。
無影一顫,卻兀自道:「主人其實比無影更明白,以冷公子的高傲性情,必不甘心受困於人。籠中之鳥,即使主人再百般疼愛,也已失了自由,終究抑鬱。況且——」他咬咬牙,不顧越來越重的煞氣,堅持道:「主人還有眾多侍人,又怎可苛求冷公子心中只有主人一人。」
「無影,你太放肆了。」軒轅昊沉眸:「你在教訓我麼?」他銳利的眼光在無影面上掠過:「怎麼你也認為,我是將他當玩物一般麼?」
「無影不敢。」
軒轅昊盯著他看了一會,方道:「你認為若沒了禁錮,他便會傾心於我麼?」
無影詫異地抬頭。軒轅昊搖搖頭道:「我與他相處至今,總覺他對我似有心結……何況我現在若放手,只怕永遠也沒有得到他的一天了。」想到以冷夜語眼下對他的憎惡,一旦脫困,怕不痛痛快快地刺上他十七八劍,更毋庸說會傾心於他,不禁心中澀然。
「主人——」無影見他落落寡歡,正想出言相勸,軒轅昊一擺手,道:「無影,你去查一下冷公子的身世,我明日便要回復。」
無影領命,正待離去,軒轅昊又叫住他:「那些侍人,你安排將他們遣散吧!」微微一歎,衣袖翩飛,逕自返轉雪櫻軒。
無影默默看著他背影消失,呆立半晌,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