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聖上回宮!」龍衍耀退朝踏入寢宮,一班宮人頓時跪了滿地。
「燕王呢?」沒有看到碧落像前幾日那樣迎上,龍衍耀微覺詫異。
「回聖上,燕王今早服過湯藥,就去御花園散心了。」
龍衍耀一頷首,由宮人伺候著換上宮中便服,拿了件雪貂暖裘,也不帶隨侍,獨自向御花園行去。
離宮宴那日已過了大半月,氣候又寒冷許多,一路上花草卻仍開得妍麗,只是木葉凝霜,錦繡繁華中隱隱透著幾分冬日料峭。
這碧落,傷勢才有些好轉,便又到處亂跑……龍衍耀腳下踩著悉索枯葉,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以碧落的性子,這幾日來被他勒令留在寢宮,乖乖喝藥養傷,只怕早已悶得難受了罷……
想到碧落每每服藥時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龍衍耀不禁好笑,料不到這刁鑽狡黠,似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會怕吃藥,倒也稀奇。
他腹中暗笑,不知不覺間已步入園中,但偌大個御花園,一時也不知碧落身在何處。正待往園深處走去,聽得身後腳步急促,卻是李丞相與另幾個心腹臣子匆匆走近。
「曹侍郎,燕王府邸修繕一事進展如何?」龍衍耀一抬手,免了眾人跪拜。
「回稟聖上,微臣已命工匠日夜加急,再過十數天便可完工。」
「也不用太趕,但務必要盡善盡美才是。」龍衍耀眼底笑意一閃而過,急什麼?反正即便燕王府落成,他也依然要碧落住在宮中。但王府還是一樣要建,否則未免與燕王身份不符。只不過他原想為碧落新起一座府邸,碧落卻執意不必如此鋪張,龍衍耀也由得他,便吩咐將原先自己的穆晟王府翻新擴建,改做燕王府。
碧落確實與眾不同,若換了其他任何一個臣子,豈會推卻這送上門來的賞賜?龍衍耀正自暗忖,卻聽李丞相恭聲道:「聖上,臣等此來,是有機密之事稟奏。」
他一掃左右,見確無雜人,才壓低了嗓子:「聖上,臣等聽到傳言,說是那瑞霆太子尚在人世,眼下正藏身岳陽風門,似乎正在招兵買馬,準備來京。」
「……怎麼回事?……」龍衍耀一怔後,面色漸冷,鷹眸銳芒閃現,沉聲道:「死人也會復活麼?李丞相,你可查得清楚?」
李丞相不由打了個寒戰,垂低頭:「微臣知道事態嚴重,方纔已詢問過當日收斂太子遺體的仵作還有太子府中乳娘,那,那燒焦的屍身雖然體形與太子極為相似,卻沒有太子胎記,想來是假,假的……」
他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只聽到牙齒咯咯作響,其餘幾個臣子也都低眉斂目,不敢透一口大氣。
「假的?」
龍衍耀雙眉漸漸豎起,話裡驀然帶上森寒:「誰說是假的?太子葬身火海,已是天下皆知,焉能有假?至於岳陽風門的那個,哼,世間容貌相似之人多的是,恐怕是想魚目混珠,撈些好處罷了。」陰鷙眼光掠過眾人,突地一笑:「眾卿家難道也信了那些無稽謠言?」
「啊,是,是,臣等愚昧。」那幾個臣子何等機靈,立時明白煊帝是要將錯就錯,忙不迭附和:「是啊,臣等糊塗了,那必定是有人假冒淆人耳目,臣等這就去嚴查此事。只不知聖上要如何處置這假太子?」
「這還用問?敢假冒太子興風作浪,一旦擒拿歸案,連同他的黨羽一併問斬。」冷冷一掃眾人惶恐神情,龍衍耀面色稍稍緩和:「事關重大,眾卿家可要謹慎行事,朕不想讓朝中那班親近太子的老頑固聽得風聲,以免多生枝節。」
李丞相等人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朝中仍有不少大臣平素與太子交好,若得曉太子未死,定然會力迎名正言順的太子回京繼位,屆時煊帝這龍椅岌岌可危,覆巢之下,他們這幾人又焉有完卵?當即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領旨而去。李丞相更是打定主意,一回刑部便即刻將那仵作同乳娘處死。
一干人背影出了視線,龍衍耀仍佇立原地,目光閃動,心頭卻疑雲頓起:怎會燒死個假太子?難道瑞霆那小子一早備有替身,當日被擒入天牢時的已非他本人?還是說那縱火之人暗中又被東宮收買,偷偷將瑞霆換了出去?但又怎能瞞過天牢諸多獄卒?……
他皺緊眉頭,但此事牽涉環節甚多,那些與案之人也早被滅了口,連當時直接聯絡下令的古師爺業已喪命,無從問起。隱約覺得其中必有個大陰謀,卻一時理不清頭緒,他搖了搖頭,也就不再多想,如今唯有一口咬定太子已被燒死,否則自己這皇位可要搖搖欲墜了。
胸口煩悶,龍衍耀終是仰天長長吐了口氣——
「咦,你怎麼在這裡?」清脆的話音從身後傳來。
回轉身,見碧落捧了一大把比人還高的花枝小步跑來,龍衍耀眉頭一舒,上前扶住他,笑道:「慢點走,你傷還沒有痊癒。」
「我都連躺了好幾天,再不出來走走都要發霉了。」
碧落笑嘻嘻將花枝往龍衍耀懷裡一放,拍了拍手上塵土:「你來得正好,我剛發愁這許多花怎麼拿回去呢!啊?——」
雪白貂裘輕輕披上身,碧落微微一震,秋水直盯著龍衍耀。
抱過花枝,龍衍耀拉起他的手,觸及他微涼輕顫的指尖,笑歎道:「我就知道你只想著出來透氣,也不記得要加多件衣服,如今天寒,你又有傷在身——」
指尖難以抑制地震抖著,眼睫一垂,碧落轉開了目光。
有些驚詫碧落難得的安靜,龍衍耀手掌緊了緊:「冷麼?那就快點回去罷。」扶著他腰身朝來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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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太子還活著?」
擱下修剪到一半的花枝,碧落一臉震驚地回頭,望著坐在床沿的龍衍耀,心底倒有些悟了,難怪龍衍耀同他用過晚膳後就坐著看他擺弄花枝,一派心事重重的模樣……
「應當不會假……」龍衍耀張開雙臂,抱住偎入他懷中的碧落,摸著墨緞般滑亮長髮,輕歎道:「我在想是哪一步出了錯?……」
感覺懷裡的身軀輕微顫抖了一下,龍衍耀笑著撫摩碧落背心:「你不用緊張,他即使有風家人襄助,也未必能成得了氣候,只要不給他接觸到那些舊臣子,想要扳倒我可沒那麼容易,呵呵……」
緩緩抬頭,碧落凝睇面前傲氣迫人的男子,眼波一陣變幻——
「……你不怪我麼?……這本是我一手策劃的,卻……」
龍衍耀一愣,隨後笑道:「怎麼會?你想出妙計助我登基,我誇你還來不及,又怎會怪你?呵,許是瑞霆這小子命大,讓他逃過此劫,跟你無關,你不必放在心上。」見碧落仍是神色怔忡,他輕輕一彈碧落鼻樑:「你是怕他將來會找你報復麼?只管放心,有我龍衍耀在,他豈能傷到你分毫?」
肩頭又震了一下,碧落突然摟緊龍衍耀頸項,嘴角微微抽搐——龍衍耀,為何你要說這種維護我的話?為何你要讓我覺得,你對我越來越溫柔?……
自我受傷以來,你雖然每晚都抱著我入睡,卻沒有再碰過我,是擔心我傷勢加重麼?你封我這樣一個卑賤出身的人為王,是不願他人輕視我麼?而今天,你居然還拿了暖裘來花園找我,是生怕我著涼麼?……
眼簾不堪重負似地闔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是奪走我最重要之人的罪魁禍首!是我殫精竭慮要報復的人!你可以對我殘暴,對我冷酷,但為什麼要對我溫柔呢?叫我難受得透不過氣來的溫柔?
「碧落,怎麼了?不舒服麼?」龍衍耀輕拍他臉頰,微微皺起眉——最近總覺得碧落有些心神不寧,有時還會獨自發呆……偏生他剛接手朝政,繁忙異常,確也擠不出太多時間來陪碧落……
抬起碧落面龐,龍衍耀微笑道:「你若不適,便早些睡罷,我去偏殿還有些折子要批——」
「……為什麼?……」碧落雙眸竟帶著無法言語的迷茫:「你為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什麼不一樣?」
龍衍耀將碧落放平床上,拉上絲被,饒有趣味地揚起眉:「我以前怎樣了?」
碧落一扭頭避開他炯炯目光,低低道:「你以前哪有像現在這樣對我好?——」
哈哈一笑,龍衍耀俯身在他唇上一記輕啄:「原來你是繞著彎說我以前對你不好來著。呵,你不喜歡我現在這樣子麼?」
嘴唇輕輕碰觸著碧落鼻尖:「我知道原先那般強迫你,確實對你太過分了些,不過,今後都不會了……」望進碧落驟然睜大的眼睛,龍衍耀唇一彎,銳氣鷹眸竟出奇柔和:「我似乎越來越喜歡你了,呵呵,都是被你這小妖精迷的……」
淺笑著坐直身,抓住碧落指尖把玩著,醇厚深沉的聲音流露恍惚——
「和你在一起時間越長,我就越發被你吸引……碧落,你說奇不奇怪?我一刻見不到你,就會不舒坦,就——」
「不要再說了!」
猛地抽回手,碧落胸膛不住起伏,心口好悶——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你是我痛恨的人,怎麼可以來喜歡我?
一伸手,勾下龍衍耀脖子,碧落貼住他嘴唇用力親吻著。
「碧落?!」
突來的狂吻令龍衍耀著實一愣,碧落柔膩的舌隨即滑入他口中,細細刷過齒齦頂顎,又捲上他的舌交纏著,技巧地撩起慾火……
「碧落,要不要沐浴?我抱你過去……」慾望稍微平息,龍衍耀環住碧落纖細腰身,不自禁地一蹙眉,碧落似乎比在王府時更瘦了……
「……不用,我好累……」
盈亮秋水直直望著龍衍耀面上微笑,碧落緩緩垂眼:「……睡……罷……睡罷……」
倦意急劇隨魅惑嗓音鑽進腦海,眼皮變得沉重,龍衍耀動了動唇,卻只發出細微鼻息。
白生生的手摸上沉睡中的男子胸口,感覺到心臟有力的跳動,其實只要用力一抓——
碧落無聲地笑著,收回了手——我不會在你睡夢中殺你的,因為我要你清醒著品嚐失去一切的痛苦!是的,我是為了更徹底地報復你,才不殺你!雖然以攝魄魔音再加上化蝶神功,我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你……
我是因為恨你,才不殺你的……那是我一開始就決定的,我絕不會改變!……
笑容突斂,眼神一寒,碧落飛快披起外袍,一點足,淡如輕煙似地逸出寢宮,嗖地躍上屋簷——
「誰?」
兩聲壓抑低喝同時響起,月色下,紫衣人遽然回首,全身繃緊。
「紫冥?!」
碧落驚喜交加:「你的功力恢復了?」
沒有回答,紫冥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怎麼可能?短短不到一月,原本不諳武藝的碧落竟有如此驚人身手!難道……
腦間電光火石般一閃,紫冥駭然道:「你不會是練了那邪門的化蝶神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