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冥卷(下) 第十四章
    紫冥一路埋頭直奔,衝到了客來順,也不敲門就越牆跳入,穿過黑漆漆的前廳來到後院。

    阮煙羅的房間還透著光亮,紫冥上前正要推門,聽到裡面有人說話,他縮回了手,眼睛湊上門板的縫隙張望。

    阮煙羅正半坐半躺在床上,受傷的腿擱在床前小凳上,褲腿一直捲到腿根。傷口幾天下來沒見起色,反而腫起碗口大一片紫黑。

    寧兒蹲在床前,打濕了毛巾替阮煙羅擦拭傷口滲出的膿血。一邊抹,一邊低聲啜泣。

    「傻丫頭,我又不是斷了腿,哭什麼?」阮煙羅無奈地歎口氣,去搶寧兒手裡的毛巾,軟言相哄:「你自己身體才剛復原,也好幾天沒睡好了,去休息吧。爹今天已經退了燒,自己抹藥就行了,不用你再守夜服侍。快去睡啊!」

    寧兒藏著毛巾不給他拿,一個勁地搖頭:「我才不走,爹爹你這幾天夜裡都在說胡話,吵著要喝水,寧兒要是睡了,誰來給你端茶送水?」

    阮煙羅也明白自己腿腳行動不便,也就不再堅持,望著寧兒低頭幫他上藥,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凝重,問道:「我都說什麼夢話了?」

    「啊?」寧兒停了手,抬頭道:「我就聽到爹爹一直叫一個人的名字,什麼秋雨還是秋語?寧兒也聽不清楚……爹爹啊,那人究竟是誰啊?」

    「你別管,那我還有沒有說別的?」阮煙羅根本沒心思回答寧兒,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追問。

    寧兒雙頰陡然升起兩朵紅暈,忸怩道:「爹爹後來還拉著寧兒,翻來覆去地說要我別走,還、還說喜歡我……」她聲音越來越小,終於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神智迷糊中的爹爹,可憐地拉著她,哀求她,好像跟平時完全變了個人。那種愛慕的眼光,幾乎讓她錯以為這根本不是她爹爹,而是個暗中對她思慕已久的癡情男人……

    她一定是哪裡不對勁了,居然春心萌動到對自己爹爹胡亂猜疑。雖然童年記憶裡記得清楚,阮煙羅並非她的親生父親,只是在她家寄宿的客人。可自從她四歲那年父母染重病過身後,這男人從此就留了下來,一手將她撫養大,對她關心寵愛之處,比親生父親還有過之而不及。

    有時她染個風寒,男人就擔憂得徹夜不眠,半夜醒來,她還常常看到男人坐在她床頭,腰桿挺得筆直,眼光也跟現在一樣溫柔接近癡迷……

    這,爹爹怎麼會用這種眼神看她?以往從來沒去深思過的影子跟眼前重疊起來,寧兒覺得心開始怦怦作跳,咬著嘴唇,從阮煙羅掌中抽回了手。

    阮煙羅留意到她異樣,臉上也是陰晴變幻,揮手道:「你還是回自己屋睡覺去罷。」

    「……那也等寧兒幫爹爹上完藥。」寧兒臉紅紅的不敢去看阮煙羅,將消腫化膿的藥膏擠在手心,繼續塗藥。

    指尖不經意地劃過阮煙羅腿上肌膚,她不禁又一陣羞赧——爹爹雖已年過四句,肌肉卻似乎比同村的幾個青壯小伙子還結實……

    她情竇早開,此刻又盡想著些漫無邊際的綺念,手底越抹越慢,猛聽頭頂阮煙羅一聲壓抑的低叱!

    「寧兒!」

    她一下收回了心神,才發覺自己的手竟然摸到了阮煙羅的大腿根郡。男人胯間的衣褲,明顯隆起。

    「爹爹,我——」她當然知道男人起了什麼反應,火燎般縮手,羞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阮煙羅瞪著她,剛想開口,門板匡啷巨響,被人一腳踹爛。

    「阮煙羅,你這王八蛋!」

    紫冥再也看不下去,大罵著破門而入。

    阮煙羅一震,看清是紫冥,訝然:「怎麼你還沒和他離開這裡?他的眼睛好了嗎?」

    「好了又有個屁用?他心裡裝的還是你,根本只當我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

    紫冥叉著腰,兩眼血紅,狠狠盯著阮煙羅,咬牙切齒:「你厲害,能讓他一輩子都對你死心塌地,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阮煙羅錯愕地看著他一臉興師問罪的暴怒表情,隨即瞭然地歎口氣:「你和他吵架了?」

    紫冥緊緊咬著牙關,全身都在顫抖,顯然強自壓制著無盡憤怒。

    阮煙羅抵著額頭苦笑:「紫冥,你明知道,我壓根不想要他心裡有我。」

    「沒錯!他根本就不該再掛念你!」紫冥跨上一步,雙拳骨節劈啪微響,牙縫裡擠出的嫉恨濃烈得令人無法忽略:「我真替他不值,為什麼被你傷得那麼深,還不肯忘記你這混蛋,還要為你再執迷不悟?」

    「……」嗅到從紫冥身週四溢的強勁殺機,阮煙羅眼睛微微瞇起:「你來,是想殺我?」

    寧兒滿臉紅雲還沒褪盡,聞言嚇了一大跳。

    紫冥緩緩地笑,映著抽搐的嘴角、說不出的詭異——

    「我還真的想殺了你,把你一塊塊切開來,看清楚你究竟好在哪裡,能讓他這麼喜歡,哈哈哈……」

    一把推開擋在床前的寧兒,揪住阮煙羅衣襟,將他拖下床。

    阮煙羅腿上傷口被凳子銳角一磕,登時綻破,血流了出來。卻眉頭也不皺一下,硬氣地站著,平靜地道:「你若覺得殺了我心裡就可以舒坦點,只管動手。這躲躲藏藏的日子過了十幾年,我其實也早厭倦了。死了也好,免得再跟他糾纏不清下去。」長歎著閉上眼簾。

    「我不偏讓你死。」紫冥怒吼,用力搖著阮煙羅:「既然你死都無所謂了,為什麼就不能答應他,陪他過完下半輩子?」

    「紫冥你?」阮煙羅再一次愕然,睜開了雙眼,入目是青年憤懣又飽含哀傷的面容,他茫然問:「你不是來殺我的嗎?」

    「即使殺了你,又有什麼用?只是讓他徹底絕望崩潰罷了。」

    紫冥鬆開了阮煙羅的衣服,一屁股癱坐椅中,蒙住了自己眼睛。不想看到阮煙羅滿臉詫異,那令他感覺自己像個可笑的小丑。

    「我不會殺你的,我要你回到他身邊,永遠跟他在一起,再也不要讓他孤獨地活著……」

    那是他從余幽夢身邊轉身離去的一剎那,腦海裡飄起的最後一個念頭。

    說出來後,整個人也似乎被掏空了,可又有種終於解脫了的輕鬆……

    阮煙羅真正怔住。

    「我很像個傻瓜吧?」紫冥掩臉,慘笑道:「我就是這種傻瓜,總是喜歡上不肯真心喜歡我的人,還要傻乎乎地替他們打算將來。從前是燕南歸,現在是他,哈哈……」

    笑聲最終變成噎在喉嚨裡的嘶啞乾嚎,他雙肩劇烈抽搐,怎麼也停不了。

    阮煙羅目光深沉地望著他,一摸他頭頂,忍不住歎氣:「你不是傻瓜,只是愛他愛得太深了。失去你,才是會讓幽夢後悔一輩子的。」

    「我對於他,算什麼?」紫冥自嘲地牽了牽嘴角,仰頭緊盯阮煙羅:「你答應麼?陪著他,每天跟他說說話,對他笑一笑,我想他已經心滿意足了,你根本不用擔心他會勉強你做什麼啊!」

    在余幽夢心中,阮煙羅一定聖潔無垢得像朵令他不忍褻瀆的絕嶺白蓮罷。

    當年,余幽夢本有無數機會,可以將失去武功的阮煙羅據為禁臠,可通通放棄了,卻把無處宣洩的慾望發洩到那些無辜的江湖子弟身上……他,算不算也是其中一個呢……

    「我幫不了你……」阮煙羅低沉而堅決的拒絕倏地剪斷紫冥所有思緒:「我已經說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關係。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是一句話,愛莫能助。」

    拖著還在慢慢淌血的腿,艱難地挪到門口,拉開被踹得稀爛的半扇破門板,下了逐客令:「夜深,我和小女都要休息了,請回吧。」

    紫冥鐵青著臉,陡然發出聲怪笑,站起身冷冷道:「憑你三言兩語就想打發我?哼!你知不知道我是苗疆有名的藥師?」

    「那又如何?」阮煙羅還是波瀾不興的樣子。

    「嘿,在苗疆,藥師也就是蠱毒師,可以驅使成百上千種蠱蟲。」

    紫冥得意地看著阮煙羅微微變了面色,比著心臟位置:「有一種情蠱,中蠱者無法離開飼主三步之外,否則蠱蟲就會穿心而出。呵呵,你想不想試一下它的滋味?我可以專為你飼養一條。」

    阮煙羅濃黑的眉驟然收緊:「你想用這些旁門左道的手段逼我屈服?」

    「我本來就是旁門左道。」紫冥懶得再囉嗦,疾伸手扣住阮煙羅脈門:「得罪了,還請阮店主跟我去見他。」辦完這件事,他也可以了結心願,回苗疆終老,從此再不輕言情愛。

    深吸口氣,藏起心頭陣陣難以一言語形容的隱痛,拖著阮煙羅往外走。

    「不要!」寧兒衝上來抓著紫冥胳膊,氣紅了臉:「你為什麼非要逼我爹爹跟那個瘋子在一起?那什麼蠱蟲,你自己用好了,幹嘛要害我爹爹?」

    「滾開——」紫冥一甩胳膊,沒甩開寧兒,反覺刺痛入骨,寧兒居然張口咬住了他手臂。

    紫冥又驚又痛,用力推開寧兒,見袖子上已滲出血跡,他殺心頓熾。

    說到底,就是這臭丫頭拖了阮煙羅的後腿,還把阮煙羅迷得神魂顛倒。不如殺了她,讓阮煙羅從此沒了牽掛。

    邪念一起,再難遏制,他放開阮煙羅,拎起剛被他推倒在地的寧兒,扼住她脖子大力一掐,寧兒臉蛋立刻發了青,兩眼微翻——

    「紫冥,你絕不能殺她!」

    阮煙羅急撲過來,在紫冥耳邊短促地道:「她是幽夢的女兒。」

    什麼?阮煙羅的聲暗低到不能再低,紫冥卻覺得像記悶雷在他頭頂炸開。雙手一鬆,寧兒整個滑坐地上,摸著喉嚨拚命吸氣。

    「……你再說一遍……」他瞪著將寧兒摟進懷裡不住揉背安慰的男人,完全無法消化剛才聽到的東西。

    那個丫鬟,不是還在懷著幽夢骨血的時候就被幽夢殺了麼?又哪裡冒出個女兒來?

    寧兒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著實嚇得不輕。緊揪著阮煙羅的衣裳簌簌發抖,水靈靈的眼睛飽含恐懼,都不敢朝紫冥看。

    阮煙羅歎一聲,情急下透露了這個大秘密,見紫冥滿臉錯愕狐疑,知道今天不把話說清楚,紫冥決計不肯罷休。

    他輕輕拍著寧兒手背,扶她坐到床沿上:「別怕,爹不會讓人傷害你的。」

    招手叫紫冥走過窗邊,估計寧兒已經聽不到兩人說話,他才壓低了嗓門:「你沒聽錯,她的確是幽夢和那丫鬟琴兒的親骨肉。」

    「……你……不是說過,那丫鬟早被他殺了嗎?」

    紫冥死盯著寧兒,以前不留意,此刻存了心思仔細端詳,發現寧兒那張瓜子臉兒和挺秀鼻樑果真依稀帶著余幽夢的輪廓。

    這,阮煙羅豈非是愛上了余幽夢的娘親又喜歡上了他的女兒?

    「……荒唐……簡直荒唐……」紫冥喃喃地靠著窗戶,聽外面夜風大作,吹得院裡枝葉亂響,他心裡也亂七八糟得找不到方向。

    如果,如果幽夢知道了真相,該是什麼表情……也許,真會瘋掉……

    他不敢再想像余幽夢那時的心情,只是扯著嘴笑,料想自己的笑容必定僵硬詭異。

    阮煙羅凝視著他,點頭道:「幽夢他,確實以為自己已經殺死了那丫鬟,連我當初也沒懷疑。直到我打算逃離御天道的前幾天,有個服侍我穿衣洗漱的老婆婆才偷偷告訴我,琴兒還活著。」

    他一指心口:「琴兒的心房天生長在右邊,幽夢那一劍雖然穿胸而過,卻根本沒傷到琴兒心臟。她只是失血太多,暈死了過去。負責處理屍體的小嘍囉還算有點人性,發現她還有氣,不忍心活埋她,便堆了座空墳,將她偷偷藏起來,離開了御天道。」

    他苦苦一笑:「你也知道,幽夢那時候,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外面江湖上各派結盟,吵著要來衛道剿魔,鬧到天翻地覆,他也不關心,更別提還會去理會那墳裡虛實……」

    紫冥聽他一路道來,絲絲入扣,倒像在說故事,忍不住道:「這麼大的秘密,那老婆婆又為什麼要告訴你?還有,你又怎麼知道他們離開御天道後躲在這裡?」

    阮煙羅濃眉一揚,淡然道:「那老婆婆就是琴兒的祖母,這村子本就是他們祖上居住的地方。她求我若有一天能逃離御天道,一定要去看看她孫女活得可好。所以我離開射月邊境的山谷後,才會來到這村子。找到琴兒時,她已經和那小嘍囉做了夫妻,開了這家小客棧度日,寧兒也三歲多了。我住了段時間,見他們日子過得還安穩,本打算走了,哪知道開春忽然一場疫病,琴兒夫婦都逃不過。只剩下這丫頭,她是幽夢的女兒,我自然不能丟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

    紫冥悵然,半晌才道:「既然那老婆婆是琴兒的親人,為什麼她不跟著一塊走?反要你替她探望親人?」

    斜眼看著阮煙羅,心裡極不舒坦,想不到那晚徹底長談,這男人居然還瞞了這許多秘密未曾透露。就連面對余幽夢的暴怒質問毆打時,竟也忍得住,堅持不肯吐露秘密。

    恐怕阮煙羅,才是這場角逐中城府最深,最不動聲色的一個……

    「你也該清楚幽夢的脾氣喜怒無常,如果他知道寧兒的身世,我也猜不到他會怎麼處置寧兒。畢竟他根本就沒想過要留下這個孩子。況且,你我終究相識不久,我也不便隨便透露這些。」阮煙羅似乎看透了紫冥的想法,微笑解釋,倒叫紫冥無從反駁。

    阮煙羅站了不少時間,有點吃不消腿傷,拖過把椅子慢慢坐下來:「至於那老婆婆,她當然不敢走。她還有個孫兒,也就是琴兒的親弟弟,也在御天道,要她照顧。那孩子叫書兒,當時只有十二三歲年紀吧,是幽夢數個書僮裡的一個。如果她再帶著孫兒逃跑,御天道裡一下失蹤了好幾人,就算幽夢不起疑,他手下的人都會發覺蹊蹺。」

    「原來如此……那,那個老婆婆和她孫兒現在在哪裡?大概都在群雄攻打御天道時被殺了吧?」城門失火,又焉得不殃及池魚?

    紫冥一望床沿,見寧兒仍是一臉懼色,又聽不清他倆壓低了聲音在說什麼,看到紫冥的目光,她嚇得往床裡一縮。紫冥想到她親人可說都是因余幽夢喪命,又險些被自己生父所殺,倒動了惻隱之心,覺得這丫頭也沒從前那麼討厭了。

    這算不算愛屋及烏……他在心底苦笑,卻見阮煙羅搖著頭:「那老婆婆後來的確是病死了,不過那書僮嘛!其實你也見過——」

    他盯著紫冥驚疑的雙眼,一字字道:「秦蘇便是書兒。秦蘇這名字,就是取了『琴』和『書』兩字諧音。」

    「不可能!」紫冥情不自禁拔高了嗓子,看見寧兒豎起了耳朵,頓時警覺,掩嘴瞪著阮煙羅。

    寧兒對秦蘇的思慕,瞎子都看得出來。那秦蘇既然是寧兒的娘舅,對這不倫之戀該極力迴避才對,怎麼還會對寧兒溫言細語,任她誤會下去?況且——

    「幽夢怎麼會不知道書兒是琴兒的弟弟,還留著他在身邊伺候?」

    「我說過,當時的他,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哪會去理會下人的來歷。幽夢是真的不知道琴兒和書兒原來是親姐弟,周圍人也根本吃不準他什麼時候會高興,什麼時候又會生氣,沒人敢多事去告訴他,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阮煙羅苦笑著緩緩道:「至於秦蘇,他那時不過是個孩子,老婆婆也不敢告訴他姐姐並沒死,怕小孩子不懂事說漏了嘴,惹出大禍,就一直瞞著他。呵,其實誰都小看了那孩子,他明知姐姐被幽夢殺了,居然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伺候幽夢,絲毫沒露出破綻。御天道被攻破後,他也不知去向,七年前突然出現在這小村莊,從此定居下來。這麼多年裡,他也學了身好武功,事事處心積慮,想必是要報殺姐之仇……」

    紫冥一點頭,再無懷疑。憶起那天在祠堂裡秦蘇露的那手好功夫,竟不比余幽夢遜色多少,有此勁敵,余幽夢處境又危險一分……

    「所以,你還是趕快回去幽夢身邊,盡快跟他離開這是非之地,別再去想那些異想天開的念頭了。」阮煙羅低頭望著自己腿上的傷口出神:「你走罷,我是絕對不會再去見他的。」

    「你——」愣愣地聽完故事,紫冥才發現自己被阮煙羅牽著鼻子走了一圈,事情又回到原點。

    他一挫牙關:「我不管!她是誰的女兒都好,反正我就是要你跟他在一起。」

    這一次,他是鐵了心絕不反悔。再嫉妒,再替自己傷懷,他也要幫余幽夢圓了這個夢——那是他最後能為那個孤獨憂傷的男人做的一點事情……

    阮煙羅沉下臉:「你別再無理取鬧。說到底,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輪不到別人來插手!」

    被紫冥三番四次地逼迫,他是泥人也有了火氣,言語裡也尖刻起來,瞅著紫冥冷笑一聲:「你跟他有了肌膚之親,那是你自己喜歡男人,為什麼還要拖我下水?你憑什麼逼我也去喜歡男人,顛倒陰陽人倫?」

    「阮煙羅,你這說什麼意思?」紫冥變了面色,沒想到這男人看似胸襟豁達,言辭間竟是極為鄙夷男風。

    他也知道世人對男風還是蔑視嘲笑憎惡者居多,但實在料不到阮煙羅也會跟世人一樣偏見良深。真是白白浪費了余幽夢投諸他身上的數十年深情……

    「我並沒有要逼你去跟他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而且以他對你用情之深,只要你不點頭,他絕對不會勉強你的。你就連陪他說話解悶都做不到嗎?」

    紫冥逼自己忽略心底慢慢湧起的怒火,忍氣吞聲地跟男人分析,盼著能打動男人固執的鐵石心腸。

    「你究竟聽不聽得懂我的話?」阮煙羅不耐煩地拔高了聲音:「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請回吧!寧兒也受夠驚了,得早點歇息……」

    「混蛋!」紫冥再也按捺不住,一拳揮出,將阮煙羅連人帶椅打翻。

    「寧兒寧兒!你滿腦子除了寧兒,對他就真的連一點點舊情也不念?」

    他怒吼,若非顧及寧兒是幽夢的女兒,他確信自己早將她碎屍萬段以斷絕阮煙羅的想法。

    「啊?爹爹……」寧兒驚叫著奔過來,扶起阮煙羅。

    阮煙羅的嘴角,青紫了一大片。瞪著紫冥,眼神怪異而僵冷,顯然做夢也想不到紫冥會動手打他。

    「爹爹,你沒事吧?」寧兒摸著阮煙羅青腫的臉,眼圈不由紅了。

    「你還叫他爹爹?狗屁!」

    打了那一拳,卻見阮煙羅一副死陽怪氣的樣子,紫冥更怒,衝著寧兒大叫:「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親爹來著,要不是迷上了你這臭丫頭,他才不會在這裡一躲十幾年!」

    寧兒心裡雖然已隱約有點感覺到阮煙羅對她的情意,但當真聽人當面揭穿,仍是大受震撼,張大了嘴,呆立著吐不出一個字來。

    「紫冥!」阮煙羅驀然一聲低吼,表情難看到極點:「你別亂說。」

    「哈,你心虛了?」紫冥乾脆豁了出去,一把拎住阮煙羅領口,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叉著他喉嚨,最後攤了牌。

    「告訴你,我不理你喜歡不喜歡,反正我要你回到他身邊。」

    骨子裡邪性一發不可收拾,他用力一扼阮煙羅脖子,厲聲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阮煙羅臉皮漸紫,定睛注視紫冥,瞳孔裡驟然掠過一絲焦慮,薄唇微張,似乎想對他說什麼,卻被掐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

    「你?」紫冥手指微鬆,剛想聽他要說什麼,就覺背脊後涼嗖嗖地寒氣上湧,沒來得及回頭,一掌挾著勁風已掃上他身體。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傷他?」耳邊響起的清斥洋溢著怒氣,寒酷而又熟稔無比。

    「余幽夢!」紫冥失聲大喊,最後一字的尾音卻已被胸口翻滾衝上喉頭的血堵在了嗓眼。

    身體踉蹌著跌出,撞到桌子上。一張厚實大木方桌頓時碎得四分五裂,他兀自剎不住衝勢,再撞上牆壁,全身骨節欲折。

    他駭然望著滿身殺氣騰騰的余幽夢,可余幽夢的眼睛卻根本沒有和他接觸,反而朝低聲咳嗽的阮煙羅走了過去,殺氣頓消,焦急地問:「煙羅,你沒事吧?」

    沒想到,他一路上的預感竟成了真實——紫冥果然敵不住妒忌來對煙羅下毒手。

    目光觸及阮煙羅嘴角頸項的傷痕,心裡更是一緊,自己若來晚有一步,見到的恐怕已是阮煙羅的屍體。

    扶著阮煙羅坐到椅子裡,指尖輕柔撫過他腫破的嘴唇:「是不是很痛,煙羅?」

    阮煙羅別轉頭想避開余幽夢的手,卻無法擺脫,他長歎一聲只得作罷。

    紫冥摸著牆慢慢站直,怔怔盯著余幽夢臉上溫柔異常的神情,那樣小心翼翼地,像對待絕世珍寶似地呵護著眼前的男人。

    余幽夢的眼裡,再也沒有他的絲毫存在……

    呵,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放手吧!既然做不了余幽夢心中的唯一,他又何苦再用這付不堪一擊的情意枷鎖來折磨自己和余幽夢,整天疑神疑鬼,傷人傷己?

    深深地、貪婪地再度將余幽夢從頭到腳望了一遍,將余幽夢每一分輪廓都牢牢印進了腦海裡,紫冥悄然越過兩人身邊,跨出了門檻。

    ——從此,成陌路……

    他低頭,看著一點水珠跌落在腳邊的塵土裡,和風化泥,了無痕跡……

    如果那是眼淚,他想那也該是他此生最後一滴。

    他挺直了還在陣陣抽痛的背脊,微笑,步入濃重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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