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池枕月驟驚後鎮定心神,一望那張鋪滿了大紅錦縟的龍床,並不見雪瑤。
「我讓下人伺候瑤兒去偏殿先睡了。」靜王緩緩抬頭,俊美的臉上不見怒容,反而微笑道:「大婚之夜,你不在寢宮陪新婚妻子,卻跑去外面淋雨?」
他放開了手裡的白貓兒,輕撣了撣衣擺,起身走到池枕月面前,大手覆上池枕月猶自掛著雨滴的額頭,皺眉道:「這麼冷,快把濕衣服換了,小心著涼。」
「我知道。」池枕月也覺頭昏腦脹,情知是發燒的前兆,轉身正要去取乾淨衣服,肩頭猛然一痛,已被靜王牢牢抓住。
「嗤」一聲裂帛,他那件淋透了雨水的紅色軟袍從衣襟開始,被撕成了兩半。
一道閃電近在窗外,映照著靜王臉容。男人嘴角的笑容,已不再慈祥,變得詭異而邪氣。
池枕月頭腦裡「轟」地一炸,週身寒涼徹骨,但即刻清醒過來,邊咳嗽邊高喊:「來人啊!」
回答他的,是靜王的冷笑:「你從王府帶來的那些侍衛僕役,我早打發他們去偏殿值夜,保護皇后去了。這寢宮外的,全是我的人。枕月,你難道不明白,赤驪宮中,是我最大。就算你當上了皇帝,憑你現在的勢力想跟我鬥,還嫌太嫩。」
他愉快地打量著少年驚恐的神情,一邊又揪住少年貼身褻衣,用力一撕……
寢宮侍人都已換上了靜王的人,雖然看見龍床上一片血污狼籍,新皇帝下身更是沾滿了血跡,氣若游絲,卻無一人發出半點異議,默默地打理收拾著。趕來的兩個御醫更不敢對池枕月身上的傷露出絲毫異樣,匆匆清洗上藥,開了方子後告辭。
有個頭髮花白的御醫動了惻隱之心,壯著膽子向靜王求情:「皇上著了涼,又傷得不輕,傷癒前都不宜再行房,還請王爺體恤皇上天生病弱……」
「本王自有分寸。」靜王揮手打發走了兩個御醫,倒沒有動怒。對月浮的多年執念總算如願以償,心情正高昂。更何況他也不想真個要了池枕月的命。
扶池枕月登基,也正是看中了這四殿下自身病弱,又無父家勢力撐腰,遠比池君上和池夢蝶好掌控,而且他還握著池枕月的身世秘密,不愁池枕月不乖乖地俯首聽命,做他一手操縱的傀儡皇帝。
他得意地揚起了濃眉,轉身,居高臨下凝望床上剛悠悠醒轉的少年,伸手在池枕月冰涼慘白的面頰上摸了一把,微笑道:「月兒,你身體不適,這早朝,還是由本王代勞吧!」
池枕月嘴唇微微戰慄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這一場酷刑般的房事令他對靜王懼怕到了極點,迫於靜王淫威,根本不敢稍動。
靜王心頭充滿了征服快感,大笑著揚長而去。
寢宮內迴旋的,儘是靜王張狂的笑聲。池枕月雙眼睜得大大的,直勾勾望著頭頂華麗的幔帳。
***
新皇帝登基翌日就染了風寒,無法上朝,由國丈靜王攝政。
退朝後,群臣不禁竊竊私語,眾人早就知道池枕月自幼多病,卻想不到他身體弱到這個地步。練相國等人自然更少不了冷嘲熱諷。
池君上一陣擔憂。昨晚他思前想後,猶豫良久,終究還是沒有去赴楓林之約,畢竟昨晚是池枕月大婚,料想四弟也不可能真的在洞房花燭夜拋下皇后與他私下幽會,況且自己也正黯然神傷,真見了面,也不知道能跟池枕月說些什麼。但聽池枕月染風寒,莫非是為了等他被暴雨澆淋所致?
他越想心裡越是不安,追上靜王道:「舅舅,皇上他昨夜是不是淋了雨才染的風寒?」
靜王笑道:「昨晚是月兒和瑤兒的洞房花燭夜,怎麼可能淋雨?我看呢,多半是他少了節制,呵呵……」
池君上聽明白靜王言外之意,俊臉神色一暗,不再追問,目送靜王遠去。
他沉思片刻,終於緩步走向皇帝寢宮。即便這四弟真的自認有靜王輔政根基已穩,不願再依附在他羽翼之下,他依舊放心不下。
就算池枕月如今已經是赤驪的皇帝,可在他心中,他的枕月,還是那個流著淚抓住他衣袖求救的小小少年。
「皇上病體需要靜養。恕卑職不能讓二殿下入內。」寢宮前,值守的侍衛狀似恭敬,強硬地攔住了池君上。
「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阻攔我?」池君上目光一閃,冷笑。
他向來笑臉待人,但一旦動怒,就更顯威嚴。侍衛們不禁有些惴惴,雖說靜王有令不許任何人擅闖皇帝寢宮,但這二殿下可是皇帝的親兄長,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主。還好有個侍衛頗為機靈,,叫了名宮女入內通稟。
那宮女很快返回,對池君上躬身道:「二殿下,皇上他說不想見二殿下。」
池君上愕然,脫口道:「胡說!」
「奴婢不敢,還請二殿下回去吧.」那宮女面無表情地下起逐客令,絲毫不給這二殿下面子。池君上一時難以相信池枕月真會給他吃閉門羹,推開身前眾人就往門裡走,冷冷道:「本宮自己問去。」
「誰在吵?」池枕月的聲音穿過重重錦帳紗幕飄了出來,沙啞之極,邊咳邊訓斥眾人:「說了誰都不見,你們這幫奴才,還不把人趕出去?」
池君上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僵在那裡,再也移動不了腳步。
先前傳話那宮女追了上來道:「二殿下,您也聽到了,請回吧。」
到此地步,他再執意入內就真是自取其辱了。池君上默然,最終轉身離開了寢宮。
腳下的土地還很泥濘,殘留著徹夜暴雨的積水。尚有雨水淌過長廊青瓷瓦,一滴、又一滴……跌進御花園的觀景小湖,盪開寂寞漣漪。
池君上心頭悵惘,徒步而行,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那片楓林前。
時近夏末,楓葉末盡紅。
物是,而人非。他輕歎,踏入林中,立刻,就看到了地上那柄被拋棄的油布傘。
傘面沾滿了泥漿,還被風吹得輕微搖動。池君上有一刻怔忡,隨即上前,俯身拾起了傘。油布傘旁的泥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腳印。
池君上握著油布傘,雙腳慢慢地踏進那兩個濕漉漉的腳印裡,聽身周風輕拂,葉低響,竟似癡了。
肆虐了整夜的暴雨過處,一切痕跡都已被沖刷殆盡,這雙腳印卻仍清晰可見。腳印的主人,一定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
他的枕月……
皇帝寢宮前的侍衛正在低聲說笑著,忽然消了聲,驚愕地看見二殿下去而復返,手裡還提了柄油布傘。
「讓開。」池君上容色平靜,撥開身前侍衛。
眾人不敢當真對這二殿下動粗,只得跟在他身後大喊道:「二殿下,您不能進去!皇上他說過不見……」
池君上頭也不回,突地一腳倒踹,將身後離他最近的一名侍衛踢了個觔斗,冷哼道:「誰再囉嗦,就準備人頭落地!」快走幾步,將眾侍衛甩在了過廊裡。
隔著盡頭深垂的珠簾,他已經聽到了枕月斷斷續續的咳嗽,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辛苦,一陣心疼,掀簾而入。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看到斜倚在滿床被褥裡的人時,池君上還是為之一震。只是相隔一晚,枕月已全然不復典禮上的神采飛揚,黑髮凌亂地披散著,眼窩發青,嘴唇和面龐卻因為高燒泛出異常的火紅。
池枕月雙眼,正冷冷,冷冷地看著他。床腳翡翠香爐邊,蜷縮著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兒,對進來的陌生人抬起了頭。
心臟被少年冷漠的目光刺得微微酸痛,池君上放下傘,走到床邊,伸手去摸池枕月的額頭,歉然道:「我以為你昨晚不會去的……」
手還沒碰到對方肌膚,就被枕月啪地拍開。少年平時就手無縛雞之力,病中更是軟得沒半分力道,可池君上卻徹底楞住。
池枕月臉上,滿是不加遮掩的厭惡和怨恨……
「別碰我。」他從火燎般乾澀疼痛的喉嚨裡勉強擠出聲音,指了指門口。「出去。」
「枕月……」池君上有些失措,手僵在半空好一陣,終於垂落,柔聲道:「是二哥錯了,昨晚不該爽約,害你淋雨染上風寒。」
池枕月彷彿根本沒在聽他說什麼,只是拔高了嗓音:「出去!」
池君上心猛地一沉。以往每逢這四弟耍小性子,他低聲下氣地道歉,總能叫四弟轉瞠為喜。然而現在枕月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他,枕月是真的不想再聽他做任何解釋,任何抱歉。
「四弟你……」他還想再懇求,可枕月已經疲倦地合上了眸子。「池君上,朕讓你出去!」
一個「朕」字讓池君上忽然憶起,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呵護的四弟,而是赤驪至高無上的帝王。他的枕月,本就是那麼的心比天高……如今站在權勢巔峰,更無需再為任何人隱忍。
無法形容的酸澀就從心口慢慢地擴散到整個胸腔,他輕問:「二哥為你做一切,從來都沒想過要你回報我什麼。只有這一次,二哥做錯了,你就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嗎?」
他沒冀望枕月真肯回答他,可床上的人居然睜開了眼睛,用最冷淡的目光注視著他,一字一句,沙啞而無比清晰:「對,絕不原諒。」
看到池君上俊雅的面容遽然發了白,池枕月嘴邊揚起報復得逞的笑容,「池君上,我恨你,恨不得你死!」他一邊用力咳,一邊咯咯地笑。
池君上茫然搖了搖頭,臉上神情從不信到深深的哀傷,他後退到珠簾邊,顫聲道:「枕月,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念舊情?」
池枕月嗤之以鼻:「什麼舊情?池君上,告訴你,我一直以來只是利用你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池君上定定看著枕月,宛如從來都不曾認識過這個人,半晌,他慢慢地點頭,說了幾個好字,甩開珠簾,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珠簾在他身後嘩啦啦地一陣亂晃,終歸平靜。池枕月仍在笑,越來越大聲,最後整個上半身都趴到了床沿,咳兩聲又笑一通。
「笑夠了沒有?」男人從龍床後的幾重琉璃珠簾後轉出,來到床邊,揪著池枕月的頭髮逼他仰起頭,審視著少年臉上斑駁淚痕,皺了皺濃眉:「不是恨他嗎?那你還哭什麼?捨不得君上那小子?」
池枕月淚水流得更凶,卻抿著嘴不出聲。
靜王道:「實話告訴本王,你真的恨他?呵,如果真想要他死,有本王幫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語氣十分平緩溫和,完全似個慈藹的長輩。池枕月卻想到了昨晚惡夢般的畫面,渾身都忍不住微顫,不敢再用沉默激怒靜王,哽咽著吐出一個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