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夫 第一章
    白玉雕刻的雙耳蟠龍杯,盛滿了稠厚如蜜的金黃色美酒,被白皙的雙手端著,拂開飄蕩垂地的絳紫紗帳,送到軟榻上那個半倚半坐的男子唇邊。

    男子黑髮披肩,身穿寬大輕軟的縐紗暖袍,雲紋銀絲革帶環腰,俊美的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正半瞇著眼睛聆聽紗帳外的樂姬彈箏。酒香飄近,他才就著玉杯啜了一口,輕抬眸。

    一雙顧盼風流的眼,目光很犀利,眼神卻慵懶含笑,滿是深情款款。被這雙眼睛注視著,足以令人心旌搖動。此刻,奉酒少年的臉就透出幾分紅暈。

    「鳳羽,你還是這麼容易臉紅。」男子嗓音清朗中略顯低沉,彷彿貼在情人耳畔輕柔低語。少年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和樂姬都低下了頭。

    這王府裡,每個接近過他們這主子的人都深有體會,二皇子殷若閒的眼睛看不得,聲音更聽不得。

    一雙多情眸,幾句溫柔話,不知道害句屏都城永稷多少女子犯了相思病。幾年來,受各家皇公重臣之托上門來說親的媒人將王府的門檻也踏爛了好幾回,全被殷若閒客氣地一一婉言謝絕。

    外人都以為二皇子眼界太高,看不上庸脂俗粉,只有王府裡的人才明白,他們的二皇子喜歡的不是嬌滴滴的女人,而是漂亮秀氣的少年郎。這秘密,當然沒哪個下人會嫌命長到處聲張。

    「過來,鳳羽。」殷若閒一口喝光杯中酒,拉過少年,將酒水哺進少年嘴裡。鳳羽驚笑,伸臂攬住殷若閒的脖子,雙雙滾倒軟榻上。聽到紗帳內響起的嬉笑聲,樂姬識趣地抱起古箏悄然離去。

    榻邊暖爐裡炭火將滅,榻上兩人終於雲收雨散。

    鳳羽頭髮和衣衫都凌亂不堪,雙頰猶帶潮紅,趴在殷若閒赤裸健美的胸膛上微微喘息。「二皇子今天可比上回,嘻,比上回猛多了。」

    殷若閒懶洋洋地摸著鳳羽汗濕的背脊,低聲笑問:「舒服嗎?」

    鳳羽漲紅了臉。他十四歲時就進了王府,跟隨殷若閒至今,雖然只是殷若閒眾多男侍中的一個,但平心而論,這風流的二皇子待他們的確不錯,尤其是在床上,更是極盡溫柔和挑逗,絲毫沒有半點粗魯。有這麼個主人,也難怪王府裡的男侍們個個都對二皇子死心塌地。

    「在亂想什麼?」殷若閒發現鳳羽心不在焉,笑著在鳳羽鼻樑上輕刮了一下,半坐起身道:「替我打些水來潔身。今晚皇上宮中設宴,召見那幫昨天才從赤驪祝壽歸來的使臣,我也要進宮赴宴。」

    鳳羽趕緊下榻,張羅熱水為殷若閒擦了身,又取過身乾淨的錦緞五章冕服伺候他穿上,替殷若閒梳著髮髻,邊笑道:「這次秦沙大人出使赤驪,為二皇子你求親不成,皇上居然沒責怪秦沙大人,真是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殷若閒意態慵懶,「要我和赤驪儲君雪影殿下聯姻,入贅赤驪,本來就是皇上自作主張跟先帝提的餿主意。他該慶幸赤驪沒有答應,不然到時,我就將他綁了送去赤驪入贅。」

    他輕笑,把玩著自己腰間碧色絲帶上的佩飾。一枚漆黑的雄鷹展翅形木牌,上面用金鐵鏤刻著數個文字。

    這枚先帝恩賜,看似平淡無奇的木牌,便可號令句屏都城永稷兩萬駐軍,令句屏新登基的皇帝,他的異母兄長也忌憚他三分。

    鳳羽悶聲笑了笑:「也是。再說秦沙大人又是皇上的大舅子,皇上懼內,肯定不敢怪罪秦大人。啊,我還聽說秦沙大人這次出使,除了帶回赤驪女皇回贈皇上的禮物,還帶了個人回來。」

    「哦?是什麼人?」殷若閒眼微瞇。諸多男侍中,鳳羽最為聰慧伶俐,從兩年前開始,就助他打點王府瑣事。各種傳報也都先經鳳羽這關,分清輕重緩急,才到他手中。而這個他當初自盜賊手裡救回來的少年也確實對他忠心不二,將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聽說是個長相普通的年輕人,似乎懂些醫術,大概是大夫吧。」鳳羽隨口說著,為殷若閒戴上了出席宮宴用的七旒通天冠,

    殷若閒懶懶地點頭。生平只愛美色,對相貌平庸的人並不感興趣。回頭在鳳羽鼻尖輕啄一口後,動身赴宴。

    鳳羽跟至王府大門口,目送殷若閒的馬車遠去,他抬頭,初冬的夜色已早早降臨,雲霞斑斕。

    ***

    池重樓坐在草地上,望著頭頂夜幕,仍在發呆。

    他知道自己此刻就坐在句屏國衛應侯秦沙家的花園裡,離故國赤驪已經相隔萬水千山,可直到現在,他依然沒能從被自己最關心的四弟枕月出賣的震駭中回過神。

    猶記得皇母壽筵後他還為四弟枕月診脈,那個病弱惹憐的四弟還口口聲聲向他道謝。誰知等他一覺醒來,睜眼看到的,竟然是句屏使者秦沙。身下車輪轆轆滾動,駛向句屏。

    「重樓殿下,你的四弟已經把你送給我了。」秦沙目光炯炯打量著他,大概是看到他臉上的驚異神色,秦沙居然露出個桀驁笑容,傲慢地道:「秦某向來不喜歡強人所難,不會對你動粗,重樓殿下只管放心。」

    池重樓糊塗地點了點頭。秦沙似乎沒料到他的反應如此平淡,倒有些驚詫,又朝他連望幾眼後掀簾下了馬車。

    晌午時分,使團一行已遠離風華府,在片林木附近暫事休憩。他也走下馬車,蹲在一條清澈小溪邊看水中青年的倒影。

    承襲自生父的平淡容顏,屬於那種走進人群裡就不必擔心會被認出的類型,唯一值得稱道的,大概只有他那頭長髮,因為長年累月與草藥為伍,養生有道,髮質比普通人好得多,柔滑如墨緞。可池重樓怎麼也不覺得,自己究竟有哪點夠格成為贈送他人的「禮物」。

    他性子隨和,向來又醉心醫學之道,與世無爭。然而生在帝王家,即便他無意官場,還是無可避免地見聞到許多官家奢靡風氣。赤驪朝臣間視互贈奴僕為風尚,女皇更時不時將宮中俊俏男伶打賞給寵臣。他見慣了,也就習以為常,卻壓根沒想到過自己這個赤驪國大殿下,竟然也會淪落為贈禮。

    用力捏了一把臉,會痛,不是白日夢。池重樓甩了甩頭,隨後平靜地漱口洗臉,平靜地返回車上。

    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罷。他心頭還抱著點模糊的期待,四弟枕月事後或許後悔,會不會派人追上來將他討回?皇母發現他失蹤了,也一定會遣人尋找他。還有那個句屏特使秦沙,好歹是個英俊頎長的美男子,橫豎看都不該對自己這種平凡無奇的人在意,說不定走到半途就失了興趣,把他丟下也不出奇。

    他樂天地跟著使團踏上歸途。從赤驪到東域大國句屏路程遙遠,使團又攜帶了不少池女皇回贈句屏皇帝的珍奇玉器古玩,分外小心,但沿途仍是遇到幾個不長眼的小盜賊耽擱了行程,等越過數個小國進入句屏國境,已然秋葉落盡,冬風起。

    越近都城永稷,池重樓脫身的冀望也越渺茫。昨日隨使團抵達秦沙這座氣派恢宏的府邸,才知道這特使竟是句屏皇后的同胞兄長衛應侯,永稷城內權勢遮天炙手可熱的頭號人物,池重樓不由洩了氣。落在這人手裡,他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再回故國了……

    「你打算還要在這裡坐多久?」男人冷淡的詢問驀然在池重樓身邊響起,打斷他的回憶。

    池重樓一驚回神,發覺四週一片漆黑,遠處屋宇大都熄了燈火,已是夜深人靜。秦沙正由幾個手持燈籠的侍從伴隨著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男人朝服上隱約可聞酒香,顯然是剛從宮中宴席歸來。

    「還不回房睡覺去?」秦沙挑起了眉毛。進宮赴宴前就看到池重樓坐在花園裡發呆,暢飲一輪迴來,這大殿下居然還在這裡神遊天際,叫他好氣又好笑。

    當初他確實對這赤驪國的大殿下動了幾分心思,於是當池枕月派人將池重樓藏身籐箱送至他面前時,他也就欣然收下了這份「禮物」,並許諾會在池枕月有求時出兵襄助。不過這些天同行下來,他發現這池重樓對使團裡每個人都十分客氣。有侍衛在跟劫匪打鬥中負了傷,池重樓也不嫌侍衛身份卑微,親自為傷者包紮上藥,脾性固然是好得沒話說,可似乎除了治病,對什麼都是淡淡的不上心,更別提會對他生出好感。

    秦沙為人一向自負,既見池重樓無意,他又不屑去低聲下氣地討好人,將近永稷時便把那幾分心意收了起來,卻仍是將池重樓帶回自己府中。這大殿下樣貌平平,卻甚得赤驪女皇寵愛,留在手中,他日一旦句屏和赤驪發生齟齬兵戎相見,這大殿下就是極佳的人質。

    他叫了個侍從送池重樓回房休息。池重樓走出兩步忍不住回頭,望著秦沙認認真真地道:「你想留我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

    秦沙臉一沉。池重樓暗自歎息,知道自己多半問不出答案,認命地跟著侍從離開了花園。

    他被秦沙府裡的總管安排住在西邊的客舍中。盥洗乾淨後,池重樓倒頭就睡。換了別人落在他的處境,必定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呆愣過後,也就接受了現實。在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的句屏,他要是跟秦沙硬碰硬,絕對沒好下場。慢慢等待,總有機會回赤驪。

    ※ ※ ※

    想通後,池重樓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甜安穩。翌日起身用過粥點,他信步走出客舍去花園散步,迎面見一個面白微髭的中年男子匆匆經過,正是府裡的郎總管,他趕緊叫住。

    「池公子有什麼吩咐?」那郎總管已經從秦沙處得知這青年的真實身份,因此對池重樓十分恭敬。

    池重樓笑道:「我在府上左右閒來無事,想種些草藥解解悶。不知道郎總管可否借我些鋤頭扁擔,我想在花園辟塊地方做藥圃,還有……」他咳了兩聲,有點窘迫地道:「我還想跟郎總管借點銀兩去採購藥草。」

    說起來,他在睡夢中被人劫持,除了貼身睡衣,身無分文。就連現在身上穿的錦緞衣服,都是秦沙給的。

    郎總管聽隨秦沙出使的侍衛說過路遇劫匪,這池公子曾給幾個受傷的侍衛療傷,醫術不錯,當下滿口應允道:「公子是秦大人的貴客,想要什麼,只管吩咐。我這就找幾個下人來給公子使喚。公子想要什麼藥草,我也會叫下人去買,不敢勞公子奔波。」

    他言辭客氣,但言外之意就是不讓池重樓外出。池重樓心知一定是秦沙交待過不准他離開衛應侯府,也不願跟這奉命行事的郎總管爭執,笑了笑道:「那就有勞總管了。」

    郎總管很快就從僕役中挑了幾名粗壯有力的,帶上鋤頭鐵鏟來花園翻墾藥圃。兩天便空出一方空地。池重樓要的藥草也陸續送到。

    他素來把藥草當成寶貝,可不敢讓那些粗手粗腳的僕役去碰,跟郎總管要了身粗布衣服,拿起鋤頭親手將藥草一株株種入藥圃。

    秦沙得訊後來花園看過兩次,見池重樓雙手沾泥忙得不亦樂乎,他倒也不加干涉,由得池重樓折騰,還吩咐郎總管買了不少醫書回府給池重樓消磨時光。

    有了藥草為伴,池重樓在秦沙府中居然不嫌空悶。每天在藥圃澆水施肥除蟲,入夜看看醫書,鑽研疑難雜症,日子過得極是怡然自得。不知不覺已迎來他在句屏的第一個隆冬。

    鵝毛大雪飛了數日,這天午後終於風靜雪止,四下銀白無垢,滿地白雪皚皚,被透出雲層的陽光照射著,折出耀眼雪光。

    池重樓在粗布衣裳外面加件棉袍,踩著幾寸深的積雪往藥圃走去。

    前不久剛種下幾株句屏獨有的藥草,雖然醫書上記載著那幾味藥草能抗禦嚴寒,但終究他之前沒有培植過,心裡沒底,說什麼也要親眼看一看才放心。

    藥圃上搭建的茅草棚也積滿了厚雪。他走進棚裡,檢視過那幾株藥草,沒有被凍壞,頓時寬了心,蹲下身給藥草除蟲子,剛捉了幾條,就聽到一個少女在草棚外焦急地叫道:「公子,公子,烏哥兒出事了。」

    那聲音,正是郎總管撥給池重樓,伺候他起居的小丫鬟林兒。神秘沒誰

    池重樓鑽出茅草棚,見這丫頭小臉凍得紅撲撲的,眼淚汪汪地抱著一隻小黑狗,他不禁莞爾。這隻小狗是林兒半個月前出府辦事,從街邊撿回來的。當時已經奄奄一息,她費了不少心思才將小狗救活。

    「牠怎麼了?」

    林兒急得都快哭出聲:「我才轉身去洗衣裳,烏哥兒也不知怎地,就從炕上跳下來,剛才一直在叫,現在都沒聲音了。」

    「讓我看一下。」池重樓從林兒手裡輕輕地抱過小黑狗。聽牠發出幾聲嗚咽悲鳴,一摸小狗腿腳,卻是摔斷了前爪。

    藥圃裡就有化血消腫的藥草,他拔了兩株去池塘邊洗淨了泥土,嚼爛後敷上小狗斷骨處,又找來幾根樹枝折斷了當夾板,替小狗接正斷骨,用布條綁上樹枝固定。

    那小黑狗頗有靈性,知道池重樓在為牠治傷,竟忍住了不再哀鳴,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池重樓的手。

    池重樓正忙著給小黑狗包紮,遠處腳步聲響,數人結伴沿著池塘走進花園。

    秦沙走在最前面,看見池重樓抱著小狗蹲在雪地裡忙碌,不由皺起了眉頭。「你在幹什麼?」

    林兒發現主人面色不悅,怯怯地道:「這小狗摔斷了腿,池公子正給牠接骨呢。」

    秦沙身後有一人笑道:「衛應侯,這就是你從赤驪帶回來的人嗎?原來是個獸醫。」

    這人音色清朗,又帶點磁石般的低沉,慵懶而又不失優雅。池重樓從來沒聽到過一個男人會有這麼好聽的聲音,不禁抬起頭,卻見秦沙和幾個高矮不一的男子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單看背影,根本不知道剛才是誰在說話。

    那幾人身上穿的都是華麗裘袍,非富即貴,跟著秦沙穿過花園,走向秦沙起居議事的聽風苑。眾人身影沒入拐角時,池重樓隱約聽到秦沙的聲音隨風飄來,「……這次赤驪來人借兵,秦某明日會奏請皇上恩准,不知各位大人……」

    赤驪向句屏借兵?池重樓登時心生憂慮,自己離開赤驪這段時日內,赤驪究竟出了什麼大事,要向句屏國求救兵?他想再聽仔細些,秦沙等人已然走遠。

    他呆了一陣,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去聽風苑竊聽句屏重臣商議軍國大事,只得作罷。替小黑狗處理好傷勢交給林兒抱回屋,自己返回藥圃繼續捉蟲。

    忙完一大片後,他直起彎了半天的腰,輕捶兩下,突然間,又聽到了那個異常好聽的聲音。

    「岳將軍,大家都在商量句屏該不該借兵助赤驪對付玄龍,你怎麼獨自離開了?」即使在質問,男子依然慵懶帶笑,但一股不容違抗的威嚴已自然而然流露無遺。

    那岳將軍的聲音卻是截然迥異的冷,宛如寒冬時節剛從屋簷下敲落的冰稜,冷硬清澈,絲毫不退讓。「借不借兵,自有皇上定奪,何必斬霄多言?」

    池重樓心繫赤驪,走到茅草棚入口處以便更清楚地聽到那兩人對話。這回,他終於看見了那個聲音的主人。

    是個與他年齡相仿的俊美青年,輕袍玉帶,雲冠束髮,舉手投足間意態風流,正含笑慢悠悠道:「岳將軍,朝中都說你是我皇兄的心腹知己,果然不錯。皇兄有你輔佐,不愁江山不穩,呵呵……」

    話裡的嘲諷意味,連池重樓都聽出來了。目光望向那青年身邊的岳將軍,不覺連叫可惜。

    一個同樣俊美年輕的男子,長眉入鬢,黑髮披肩,輪廓不比秦沙深刻,卻多了三分劍氣般的銳利鋒芒,凜然生威,然而男子的雙眼上覆著條黑色布帶,右手也持了根通體烏亮的寒鐵手杖。

    這氣勢奪人的岳將軍,竟是個盲人。

    「二皇子過獎了。」岳將軍似乎聽不懂諷刺,淡然回了句,用手杖在雪地裡點著路逕自前行。他身前不遠處就是池塘,二皇子嘴角噙著些微揶揄,眼看岳將軍即將走到塘邊,竟也不出聲提醒,有心等岳將軍出糗。

    「小心!你腳邊是個池塘。」池重樓看不過,高喊一聲,人也走了過去,將岳將軍領到離池塘遠遠的。

    「這位兄弟,謝了。」岳將軍把臉轉向池重樓,微微頷首致謝。

    池重樓明知這岳將軍眼盲,仍覺這人彷彿在黑布帶後注視著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笑了一笑,放開了岳將軍的胳膊,返身回藥圃。

    殷若閒在旁笑容不減,心頭卻怒意橫生。秦沙府上,誰不認識他二皇子?這僕役竟視他如無物,還敢相助岳斬霄,壞他興致。只是他素來不屑惡顏待人,失了自己身份,便沒有出言呵斥。見岳斬霄點著手杖已經走遠,他對池重樓的背影掃了眼,面帶冷笑揚長而去。

    ***

    池重樓除盡蟲子,又施了些肥,日頭已偏西。雖是大冬天,他也不禁累出身熱汗,舒展了一下筋骨,蹲在池塘邊慢慢清洗雙手污泥,一邊盤算著遲些是不是該找秦沙打聽下赤驪近況。正想著心事,忽然有好幾人衝進花園,東張西望。

    那幾人都是皂衣黑帽的家丁裝束,式樣卻跟秦沙府裡的僕役不同。池重樓剛詫異地站起身,那幾人也看到了他,嚷道:「就是他!」氣勢洶洶地快步朝池塘這邊奔來。

    「你們是什麼人?」池重樓才問了一句,雙臂已經被眾人捉住,嘴裡也給塞了團布,隨後一個大麻袋當頭罩落。

    池重樓雖然在赤驪宮中是出了名的溫和老實,但畢竟是身份崇貴的大殿下,從三個弟弟至宮女侍衛,無不對他恭敬禮讓,何曾被人如此無禮粗魯地對待過?便是泥人也生出三分火氣,他又氣又急,用力掙扎起來,胸口驀地劇痛,被人隔著麻袋打了一拳。

    「再亂動,老子把你丟池塘喂王八去!」麻袋外的人惡聲惡氣地警告他。

    池重樓痛得厲害,也沒了力氣掙扎。身體一輕,被眾人裝在麻袋裡抬了起來。走了段路後,又被放了下來。身下接觸到一片柔軟之物,似乎是褥子之類的東西。

    四周靜悄悄的,他正覺氣悶,耳聽不少腳步聲在附近經過,秦沙的聲音也傳入耳中。「秦某本想留二皇子在舍下用膳,既然二皇子今晚與人有約,秦某不敢多留,送二皇子回府。」

    「呵呵,我約了人聽曲,改日再來叨擾衛應侯。」那好聽的嗓音笑了兩聲。

    池重樓只覺有個人走近他身旁,緊跟著聽到一聲馬嘶,車輪滾動,帶得他全身也跟著搖晃不已。他頓時恍然大悟,自己所處的,應該是輛馬車。

    居然又遭人劫持了!他氣憤之餘又哭笑不得。想不通自己命裡到底犯了什麼邪,從赤驪到句屏,都逃不開這黴運。

    不知道這幫人是什麼來歷?又要帶他去哪裡?……他思索了半天也不得其解,心知再想也是白費精神,乾脆閉起眼睛,在單調的車輪顛簸節奏間養起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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