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謙沒料到醒來第一眼所見到的是,白荷守在他身旁沉沉睡去的情景。
霎時,全身上下不舒服的因子都因驚見這一幕而煙消雲散。
看著白荷窩在座椅旁,一隻手還輕覆在他手背上昏睡的模樣,任他怎麼回想也想不起昨晚究竟發生何事。
唯一的記憶停留在她小心翼翼收拾會議室的畫面,接下來——因為藥效發作而睡去,沒想到她非但沒有離開,還守了他一夜?
凝看著她睡熟的天真臉龐,有股說不出的莫名暖意陡地湧上心頭,這樣的溫情感受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但過度冷靜的腦子旋即一轉,分竄於胸口的暖意隨著猜疑心乍起而漸漸消失,唇角的淡淡笑意也慢慢褪去。
她這麼做事否另有所圖?再者,這一幕若是教別人撞見,不知是否會被誤會?或者,這是她蓄意所為?
腦中的猜想越來越多,轉來轉去皆離不開白荷別有企圖的想法,然而她昨晚的種種表現又令生疑的陰謀論有了衝突,矛盾之處。
若是她真的另有所圖,又何必再這種寒流當道的天氣守他一夜?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不外乎就是名和利,可是,她是這種人嗎?
她是那樣的呆……從面試時的表現就已經充分展現出她的毫無心機,這種單純的女孩會有別有所圖的念頭嗎?
他的猜疑和認知產生漫長拉鋸戰,因靠著座椅旁昏睡的白荷感到不適的逸出囈語喃喃,挪動身子的同時,緩緩睜開酸澀雙眼。
方以謙緊繃的面容突兀的躍進眼簾,也驚得她從地上迅速跳起。
「總……總經理……你……你醒來啦?」此話一出,白荷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事實擺在眼前,她竟然還問廢話!
「嗯。」方以謙淡然應了聲。
「那……總經理有沒有感覺身體哪裡不舒服呢?你昨晚一直在夢囈,我好擔心你是不是病況加重,但半夜時分我也不知道要上哪裡找醫生,想背你去掛急診,但……」她臉色紅了紅,一臉尷尬,小小聲的繼續說:「我背不動你,所以只好……只好不斷幫你換退熱貼,希望能夠幫到你……」
「這就是你守在我身邊一夜的原因?」他挑眉,眼角仍有疑慮。
「不然呢?」白荷不明究理的反問。
方以謙沉吟了下,緩緩開口道:「我以為你是想要獎賞。」
「獎賞?」白荷輕輕搖搖頭,「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為什麼我要獎賞?」
望著她真誠雙眸,天真臉龐,方以謙籠罩於心上的陰霾及猜疑瞬間消散,在她的圓澄清澈的雙眸注視下,他險些無敵自容。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向以君子自居的他竟也有成了小人的一天!
似在恥笑自己的愚蠢,方以謙從喉間瀉出陣陣嗤笑聲,「呵呵呵……」
「總經理,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去看醫生?我覺得你應該去看醫生比較好,小病積久了也會成大病……總經理,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方以謙沒有回答她的種種擔憂提問,只是一個勁兒的輕笑著。
在聖誕夜,他認清了一個下屬的「呆」,從這一天起,他開始注意起這位心腸軟,性格呆板的女孩兒。
每一天一丁點兒的分心注意,隨著時間積累變成了無可取代的在乎情意,漸漸的他開始覺得與她親近的每一個男人都刺目不已,然後時間又慢慢的往前進,一絲絲,一點點的情感堆砌成形,再也揮之不去,無法抹滅……
藏在內心深處的感受,方以謙有所保留的一語帶過,他是個不喜歡把籌碼亮出檯面的人,唯有謹慎小心才能駛的萬年船。
「我從來沒遇到過那麼傻的人,竟然照顧上司一整夜,早上睜眼醒來看見你窩在一旁睡著的模樣時,我第一個想法是——這個新進秘書是不是另有所圖,所以才刻意守了我一夜?」
「我……」她想要開口否認,卻讓方以謙以指點住了唇。
「我知道你沒有。」唇邊蕩著笑,方以謙的眼底不自覺盈滿寵溺,「你不是有那種心思的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正因為有了這層認識,所以從那天開始,我的眼神就不自覺的追隨、注意著你,漸漸地變得在意了。」
聽著他耳邊的低語呢喃,吐露著點滴真心,白荷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衝擊一波又一波的湧上心頭,拍打著一顆平靜無助的心。
她沒想到,萬萬沒想到……怎麼會,怎麼可能?她竟對這一切毫無所覺?
咬著下唇,任由方以謙擁著,白荷絞盡腦汁想要回憶起被注視的印象,怎奈腦子一片空白,她真的沒發現到半絲蛛絲馬跡,完全沒有!
「我不知道……」不自覺的,她輕聲洩露出內心所想。
一直以來,她以為總經理的關心僅止於上司對下屬,在陞遷及福利方面也是依照公司的規定,並無特別之處啊!
真的無特別之處嗎?
腦子深處冒出一個小小聲音,擾亂了白荷的思緒,也令她陷入更加混沌不明的紛亂之中,越想探個究竟,腦子就越不聽使喚,讓她皺著眉不知該如何是好。
似乎感受到她的混亂,方以謙輕輕抱了下她,輕柔的嗓音在她頂上迴盪著。
「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只是你的相親讓我驚覺到不能在這樣下去了,要是不採取行動,你會繼續天真的認定我是上司,而你只是下屬。」
「本來,本來就是如此。」
他們之間不就是這種單純關係嗎?可是現在突如其來的一番真情告白自己已經徹底撼動了她,讓她感到茫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應該要怎麼辦?她一無所知啊!從沒有人告訴她,遇到這種事該如何處理啊!
「停止你的胡思亂想吧!」她的臉上全反映出現下心情起伏的真實面。「你只要好好的……」
「好好的?」抬起一雙不明所以的眼眸,白荷顯得更加迷惑。
方以謙悠然一笑,眼底溢射出迷人的高壓電力,曖昧的靠近她的臉龐,噴吐熱息的唇悄悄移至她敏感的耳畔——「好好的準備接招吧!」
「接招?」她越聽越是糊塗,一接觸到他電力四射的眸子,腦細胞瞬間又化為一團漿糊。
指尖輕撫著她略為冰涼的細嫩臉頰,方以謙語氣輕柔的宣告:「做好被我追求的心理準備吧!」
「追求……心理準備……」嘴裡不自覺地復誦著他的話語,眸子對上他迷魅雙眼,一時間竟覺一口氣卡在喉間上不來。
這是夢,一定是夢!
總經理沒有吻他,沒一會兒頸子頹然的往後倒去,方以謙眼明手快的將她攬進懷中抱住,察看她無動靜的四肢及身軀後,才發現她竟然睜著眼昏了過去。
這樣的情景真讓方以謙好氣又好笑,一把將她攔腰抱起,盯視著她的臉龐,輕輕歎息悄問:「白荷,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嗯——」
在舒適的床上伸了個懶腰,白荷頓感通體舒暢。
當目光接觸到熟悉的天花板時,不由得彎唇一笑,喃喃低語起來,「果然是個夢,什麼都沒發生的感覺真好!」
真是一場噩夢!幸好一切都只是夢而已,她不用再煩惱上班時要怎麼面對總經理,不用把自己搞的緊張兮兮,真是太好了!
全身緊繃的神經放鬆後,白荷突然覺得肚子傳出陣陣咕嚕聲,伸手摸摸凹陷的肚皮,「餓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歪頭往床頭櫃上的小鬧鐘瞄去,這才發現已是晚餐時間,「難怪會覺得肚子餓。」
她側身下床,站直身子的同時,突然意識到身上穿著正式套裝,當下疑惑浮上腦海,「奇怪,我今天有上班嗎?」
正當她陷入深思,房門突然遭人粗魯打開,一張賊兮兮的笑臉立即映入眼簾。
白荷怔了怔,好半響才反應過來,認清突然闖入房的那張臉孔,「小櫻?」
「嗨,二姐,我今天心情好,所以回家吃晚飯。」
「喔。」輕應一聲,白荷不解她何以報備這些瑣碎小事。
白櫻靈動雙眸轉呀轉,輕手輕腳的來到她面前,硬是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尖細細往上瞧——小妹的眼神好詭異,看得白荷突然渾身發毛起來。
「小櫻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小妹的眼神充滿好奇及意圖,令她有不祥的預感。
「二姐,真是看不出來啊,嘖嘖嘖……」接著她開始繞著白荷轉起圈圈來,「沒想到你平時文靜可人,竟然掂掂吃三碗公啊!」
瞬時,問號在白荷腦門裡飛舞,「小櫻,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二姐,你還在給我裝傻啊!男主角都登堂入室跟媽咪嗆聲了,你竟然還一臉無知樣,會不會太誇張了!」
男主角?登堂入室?嗆聲?
幾個重點字詞在她茫然腦海逐漸拼湊成圖,接著轟然一聲,腦細胞爆炸,連帶著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不是夢……」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什麼夢呀夢的?你還在作夢啊?」見她眼神瞪直呆滯,白櫻在她眼前揮動銷售試著引起她的注意,「我今天難得回家吃飯就看見精彩萬分的場面,我也有call大姐回家看戲,可惜她罵我太無聊,掛我電話……二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不,一定是夢,我還在作夢。」烏龜心態讓白荷不想挺身面對殘酷現實,於是她轉身走回床鋪。
「二姐,你還要睡啊?」覺得不對勁,白櫻硬是將她從床上拉起,「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樓下快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了,你再不出面緩和就糟了。」
「為什麼?」她呆呆的出聲問。
「為什麼!」白櫻的聲調險些分岔,「二姐,你真是狀況外耶!你問一個才剛回家的人,我怎麼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搞到水火不容?這應該要問你才是啊!」
「問我?」更多的問號不斷冒出,「我不知道……」
白櫻受不了的拍了額角一記,「總之,你下樓就知道了,走吧!」
「可是我……」她想繼續當縮頭烏龜,什麼都不想管啊。
可惜話根本沒有說完的餘地,白荷便被行動力十足的小妹給拉出房門,毫無心理準備的去面對一場未知風暴。
「我認得你。」
「伯母認得我,真是讓我受寵若驚。」面對直來直往的洪心梅,方以謙以一徑的雲淡風輕態度應變。
「少耍嘴皮!」
洪心梅不給好臉色,打從他抱著昏睡過去的女兒進門的那一刻,她就認出他那張不可一世的長相,這傢伙不正是破壞女兒相親好事的男人嗎?
「伯母,我所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沒有耍嘴皮的意思。」對於洪心梅的不友善,方以謙心中隱約有個底。
「我可感覺不到你的真心。」她的雙眼可亮的很,眼前這個男人根本是披著人皮的狐狸,教人不得不防。
方以謙淡然一笑,「沒關係,我的真心只給懂的人瞭解就行了。」
別有含意的話中話讓洪心梅聽了更加不悅,「我不管你是不是小荷的上司,我鄭重警告你,不要再接近小荷!」
「這個嘛……」方以謙加深唇邊的笑意,不以為意的太太眉,「恕難照辦!」
洪心梅斜瞪著他,沒有發聲,可一雙充滿怨憤的眼已經透出對方以謙的不滿。
就這樣,兩人猶如勢同水火的老虎,各據一方,視線不斷在半空中交會,激盪出互不相讓的火花,使得客廳內氣憤瞬間降至冰點。
白荷額上冒出點點冷汗,深怕母親的大膽直言會惹惱方以謙,雖然此刻他臉上表情依舊保持一徑的溫文,但——要是媽咪再繼續出言不遜下去,她真不知該如何平息他的怒氣。
「你別吵,我還有話沒講完。」話鋒又犀利一轉,矛頭直指始終面帶淺笑的方以謙,「就是你害的,才讓小荷快三十歲了還一個對象也沒有!」
「媽咪呀……」白荷臉色慌亂慘白不已,焦急得不知該如何阻止火氣全開的母親,「拜託你,別說了……」
「關於這一點,我承認是我的錯。」方以謙大方承認錯誤,「不知道伯母希望我做什麼補償?」
「補償?這個嘛……」洪心梅神情一愣,沒料到他會這般爽快承認錯誤,一時間也想不出下文。
「我願意負責,如果伯母同意的話,我希望您能夠停止繼續安排相親對像給白秘書認識,把我列為首要對像人選,如何?」
洪心梅當場傻眼,雖然隱約感覺出他對女兒那麼一丁點意思,但這也太直接了吧!害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反應?
默默捧著飯碗窩在一旁看好戲的白櫻也不禁然啞然無語,瞪大的雙眼在一臉震驚的媽咪及滿臉懊惱的二姐身上來回梭巡著,視線最後落在態度悠然自在的方以謙身上。
「真是個狠角色!」好半響後,她對勇氣可嘉的方以謙暗暗豎起讚揚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