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 第九章
    幽幽醒來,眼前一片黑,我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極其陌生的地方。

    潮濕而陰冷,腐敗的木頭味道陣陣撲鼻而來,我想掩鼻卻發現雙手被縛,動彈不得的我楞了好半晌才恢復過來。

    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被綁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暗無天日的地方?難道有人綁架我嗎?可是我又不是富家子弟,誰會綁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孩?我心底的疑問就像泡沫般一個個冒出來。

    我蹙眉沉思,慢慢回想起所有的經過。

    我記得自己是趁師幻然和晏詳君在為我爭吵的時候偷溜走的,然後……然後呢?

    對了!我想起來了,在我順利偷跑成功,順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後,想不到計程車司機竟然是小陳假扮的;誤上賊車的我一直到車開到荒野時才發現不對勁,卻已來不及了。

    記得當時我因為想下車而對開車的司機大呼小叫——

    「喂!你走錯路了,我是要去忠孝東路,你開來這鬼地方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臉上有寫著「我很好欺負」嗎?怎麼大家都愛欺負我?

    司機猛然踩下煞車,使我反應不及地整個人往前衝去,臉撞上椅背,登時鼻青臉腫。

    「好痛!喂,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啊!」嗚……我的鼻樑該不會撞斷了吧?

    被我痛罵的司機在這時轉過身,我一看見他的臉,差點沒昏倒。

    小陳?怎麼會是他0你……」我自是驚訝萬分。

    小陳看著我發出冷笑,「想不到吧!花子強,驚訝嗎?」

    何止驚訝!我簡直嚇得要死。「你……你想做什麼?」他該不會想對我不利吧!看他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以及臨走前對我撂下的狠話,我看是八九不離十了。

    我慘了!小陳會不會變成變態黃秋生第二,將我製成人肉叉燒包?我又驚又懼的看著小陳,生怕他真的將我做成香噴噴的人肉包子。

    「哈哈哈……」小陳的笑聲就像奸臣一樣,真難聽。「你知道害怕了吧!」

    小陳猥瑣的小綠豆眼瞇成危險的一條線,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越是面露恐慌,他就越是興奮。

    「你不怕師幻然向你報復?」師幻然不是說小陳沒膽惹他嗎?我就知道他的話根本就不能聽,要能聽的話,豬都能飛天了。

    「師幻然是什麼東西,我會怕他?」他自腰間掏出一把黑得發亮的手槍指著我的額頭。

    「你想殺我?」想不到越危急的時候我反而越鎮定。

    「沒錯,但還不是時候。」小陳不太滿意的看著我鎮定的表情,迅速收起槍。

    「難道你想慢慢的折磨我?」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倒是提供了我一個好主意。 本來我是想把你當成誘餌,好誘出師幻然這條大魚再解決你的,既然你提供了一個好主意,我只好先陪你玩玩。」

    他又對我露出一個陰險的笑,我看了心猛然漏跳一拍。

    不好,他想幹什麼?我幹嘛這麼多嘴,這下子我一定會死無全屍。冷汗涔涔沁出,將我的背都濡濕了,我臉部僵硬,再也笑不出來。

    這下子可好,我死了就不用再煩惱要選擇跟誰在一起這種蠢問題了;他們兩個不是我的剋星,而是我命裡的煞星,看來我惟有死路一條。

    就在我暗自怨歎時,小陳突然從背後將我打昏,這就是為什麼我醒來後人會在這個廢棄小屋的原因了。

    我坐在腐朽的木質地板上,手被反綁於後,腳也被同樣的麻繩捆了起來,我像毛毛蟲一樣扭動身體,試圖想掙脫繩索的束縛。

    但我越是掙扎,繩索絞得越緊,害我急得大汗小汗直落。

    「我勸你還是放棄掙扎,你逃不出這裡的。」

    黑暗中傳來小陳的聲音,我倏地停止掙扎。

    在一片黑暗中喪失視覺,聽覺反而變得較為敏銳;我聽到他踏過木板時所發出的聲音。

    越來越大的嘎吱聲,直到小陳在我面前站定時才停止。

    「少說廢話,要殺要剮隨便你,要動手就快!」黑暗中,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怒瞪著小陳那瞇得快閉上的眼。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骨氣的呢!」

    小陳從懷裡拿出一隻打火機,我聽見嚓的一聲,一簇極弱的火焰照亮了彼此的面孔。

    我看見小陳那極令人噁心的嘴臉,不禁想作惡。「要動手就快,你還在等什麼?」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時間成了最痛苦的煎熬;我怕小陳真的會利用我來誘出師幻然,於是打算自我犧牲。

    「主角都還沒到場,你這個配角急什麼?」小陳蹲下身與我平視。

    我吁了一口氣,「你為什麼這麼恨我?」我不懂,為什麼他一直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你不該纏上師幻然,更不該在我警告你之後,還繼續纏著他不放。」小陳氣憤的說。

    我當然覺得不平,因為又不是我主動去纏他的,小陳不該沒有問清楚就將我定罪,「又不是我自願纏上他的,請你搞清楚,是他自動找上我的,我可沒有錯。」

    「明明就是你,你還敢狡辯,看樣子我不修理你,你是不知道悔改。」小陳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短刀,在手裡把弄著。

    「你要殺我?」我驚恐的瞪著他手中的利刃。

    「我只是要教訓教訓不知悔悟的你。放心,我只是要在你身上玩個遊戲、添幾道小傷痕而已。」小陳變態的用舌頭舔過刀口後,用刀鋒挑開我上衣的鈕扣。

    「你想怎樣?強暴我嗎?」我為這想法感到不寒而慄。

    小陳不屑的呸了一聲,「我又不是變態。你放心,我對男人的身體沒興趣,只想在你胸口輕輕劃上幾刀而已,不會弄出人命的。」

    小陳將我推倒,我想起身卻沒有辦法。

    我動彈不得的看著他在我衣裳敞開的胸口上迅速劃了一刀,血馬上從那裂開的細縫中流出,痛覺也在同時間襲向我。

    我心跳如擂鼓,卻無法阻止小陳變態的行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身上劃過一條條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血痕。

    ***

    「他也應該到了吧。」小陳舔了舔刀鋒上的血液,朝渾身是血的我道。

    「不要……」我虛弱的申吟。

    這時,不遠處隱約傳來微弱、踏過腐朽木板所發出的聲響,隨著聲音逐漸加大,我知道他們越來越接近我的所在地,我想出聲警告他們,但被毛茸茸的大掌摀住嘴的我卻只能發出嗚咽不清的聲音。

    「噓!」小陳在我耳邊吹氣,他輕聲卻帶著危險意味的警告我:「我可不准你打草驚蛇。你想來人會是誰?」

    小陳問著不能說話的我,我眼中瞬間佈滿了驚懼之色。

    「你說來人會不會是師幻然?」小陳咧開嘴陰險的笑了。

    我只能拚命搖頭,用無助的眼神求他。不要!師幻然,你不要來!

    腳步聲越來越大,來人已走到腐敗虛掩的門外。

    小陳將頭俯在我耳邊,以只有我能聽見的音量道:「你說我的槍口該對準哪個部位呢?是腳、胸口,還是頭?」

    不要啊!小陳。我更是激烈的搖頭努力的掙扎,拚命想要在師幻然出現之前警告他。情急之下我張口就咬,頓時血腥味充斥我的口腔;我迅速往後退,撐起自己傷痕纍纍的沉重身軀,正想警告即將走進死亡之門的師幻然,卻聽到小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來不及了。」

    腳步聲的主人終於來到門口,我驚慌失措的望向門口,耳邊聽見喀嚓一聲,一顆打火機呈拋物線飛向半空,燃燒著一小簇火焰,照亮了我恐懼發白的臉及來人。

    我擔心的看著他,大聲嘶吼:「小心,他有槍!」

    砰的一聲,槍聲與我的警告聲同時響起,我見他來不及閃避中彈倒地,血噴灑而出,還有幾滴濺到我臉上。

    鏘的一聲,打火機掉在潮濕的地板上,火瞬間熄滅;短暫的光明之後,我陷入無底的絕望深淵。

    「不要啊!」淚迅速湧出,沾滿了我的臉,我朝倒地不起的男人嘶吼著。

    師幻然中槍了,他死了!他中彈身亡的畫面不停的在我腦中重播,我朝前撲去,忘記自己雙手雙腳仍被捆綁,砰的一聲就直摔落在地板上,全身上下沾滿了腐敗的氣味,我仍像毛毛蟲般蠕動身體,拚命想往師幻然倒下的方向爬去。

    「你想去哪裡?」小陳一腳重重地往我身上招呼。

    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顧不及身上的疼痛,我咬著牙不讓這疼痛打倒我。「放開我!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瀕臨崩潰 邊緣的我,瘋狂的吶喊。「他死了,讓我去看他,讓我去……」我像瘋子一樣瘋狂地哭叫、嘶喊。

    「放心,我會讓你們在黃泉路上見面的。有你在,他在黃泉路上才不會寂寞。」語畢,冰冷的槍管已抵在我的太陽穴上。

    我吃吃的笑了,淚突然止住,我冷冷的道:「你開槍啊!有種你就開槍殺了我,開槍啊!」槍抵在我的腦袋上我竟然不害怕,死亡對我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

    是我害死師幻然的,死若能彌補我的罪,我情願一死。幻然,你放心,我馬上就來陪你,我不會讓你孤單的,就算死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好呀!我就成全你。」

    小陳扣下扳機,我默默的閉上眼。

    「危險!」

    砰!槍聲再次響起,同時間我聽見身後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

    我摔得灰頭土臉,並猛嗆著,伏在地上的我毫髮無傷,卻記得在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推了我一把,在這之前我聽見晏詳君急切的叫喊聲,難道我沒聽錯?

    真的是他救了我,而他……他替我擋下了致命的子彈

    不要!我不要再有人為我而死了!

    「不要!你不要是晏詳君,不要嚇我……」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花子強,你的命真硬,不過,我不相信還會有第三個人來救你。」黑暗中,挨了一記鐵拳而跌倒在地的小陳,按著腹部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手裡還握著一把沾有血跡的刀子。

    小陳變態的舔過刀鋒,眼中散發出一種不尋常的詭異光芒;他慢慢的走近我。

    他似乎正享受著折磨我的樂趣,我越是痛苦他越是亢奮;師幻然及晏詳君的死讓我無法再繼續偽裝堅強,喪失所有一切,現在的我只求一死。「麻煩你下手快一點,我等不及要去見他們。」我對死亡變得麻木,我已經不在乎了。

    「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我要慢慢的、慢慢的折磨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讓你知道,我小陳可不是好惹的人物,這痛我會讓你永誌難忘!」小陳揮著利刃,又朝我傷痕纍纍的胸口劃了一刀。

    對於他在我身上造成的傷害,我連吭都沒吭一聲。心靈上的痛楚遠超過rou體上的痛苦,我恨上天這麼對待我,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痛快,為什麼要折磨我,為什麼?

    這時,小陳的聲音又傳來:「你知道嗎?是我,十五年前,就是我從中作梗;你的留言,師幻然恐怕永遠也聽不到了,哈哈哈……」

    他說什麼?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已經聽不見了。

    我的靈魂在泣血,上帝,您有沒有看見?幫助我逃離這一切吧!

    血不斷從我體內流失,力量從我的靈魂深處抽離,我猶如行屍走肉,精神漸漸潰散,我看見師幻然在對我笑,然後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

    我夢見十五年前的我那青澀可愛的模樣,夢中當然不可缺少俊帥狂野的師幻然,及美麗冷漠的晏詳君。

    夢中的晏詳君總愛找我喝草莓汁,我想幫他買,他卻吻我,拚命的汲取我口腔內的甘美,好似在飲甘泉玉漿似的狂吻著我。我總是在他濃烈的激吻中沉醉到忘了自我,我們熱烈的吻著,一直吻、一直吻,吻到雙方都無法呼吸為止,雙唇從沒有分開過,緊緊的貼在一起;我許願,兩唇兩心交纏永不分離。

    我在與他的擁吻中遺失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則在不知不覺中輕易地付了出去。

    師幻然雖然不像晏詳君這麼紳士,而且總是脅迫我做這做那的,但我卻仍然甘之如飴,雖然其中不免對他有些抱怨,但其實我是愛他的。

    十三歲的我,世界就像一張充滿鮮艷色彩的圖畫,其中有充滿耐心的我、有總是愛欺負我的師幻然,還有愛親吻我的晏詳君;我的世界洋溢著幸福,但還是有少許的憂愁困擾著我。

    然後,一道砰然巨響傳來,師幻然在我面前倒下,緊接著輪到晏詳君,之後才是我。

    二十八歲的我,世界是一張退了顏色的圖畫,腳下的黑白世界開始崩落,我看見自己、師幻然及晏詳君躺在血泊之中。

    我拚命想睜開沉重的眼皮,但在我睜開眼的同時,卻看見上帝正對著我微笑……

    ***

    「小不點,小不點!你醒了就好,我還以為……該死的,我的胸口為什麼會這麼痛!」

    昏昏沉沉的我,像剛出生的嬰兒睜開眼看這個世界般,黑白分明的眼呆呆的望著眼前不知為何情緒激動的男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這男人的身影才映入我的瞳孔中,我睜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師幻然!你還活著?你沒死?」我激動的坐起身,未料卻因此扯動身上的傷口。

    嗚!我受傷了。低頭看見自己被紗布包成木乃伊的模樣,我又驚又慌的望向師幻然,這才看見他手臂打著石膏。「你受傷了。」我不捨的撫上他受傷的手臂。

    「沒事,小傷而已;倒是你,差點因為流血過多死去,還好我們及時輸血救回你一命。」我看見師幻然強顏歡笑的道。

    他沒事真是太好了。怎麼沒看見晏詳君?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晏詳君呢?他也沒事吧?」看見師幻然安然無恙,我心底安慰許多,所以就自以為晏詳君也沒事,沒想到我卻看見聽了我的問話後的師幻然臉色愀然一變。

    「告訴我,他沒事對不對?師幻然,你快說啊!晏詳君他沒事對不對?我知道他沒事的,你想騙我還早得很呢!你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我用力捶打著師幻然的胸膛,失控的大喊。

    已然泣不成聲的我,沒察覺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悲哀,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我不想聽,於是捂著耳朵、閉上眼,拒絕聽到會讓我崩潰的答案。

    「小不點,你聽我說。」師幻然硬拉開我捂著耳朵的手,「這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我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小臉上全是自責、懊悔,「不是我的錯是誰的錯?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我根本不該與你們相遇,認識你們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我好後悔,我多希望這一切都能重來,這樣晏詳君就不會因我而死了。」悔恨的淚水不停的流下,我阻止不了這不該發生的一切,這早該糾正的錯誤;是我一時的自私,才會一錯再錯。

    是我害了他,晏詳君不該為我而死的,他不該死得這麼沒價值,他應該有更美好的人生;若沒有遇上我,他應該會像一般人那樣娶妻生子,過著美滿幸福的日子,而不是慘死在槍口下。

    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麼殘忍地奪走我的最愛?這對我實在太不公平了!

    「子強,你別那麼激動,我求求你,醫生剛剛跟我說你醒了,我好高興,我很感謝上帝沒有從我手中奪走你;你知道嗎?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師幻然突然緊緊的抱著我,像怕我在他面前消失般,令我差點無法呼吸。

    我呼吸一窒,驚的是師幻然竟以死來脅迫我不得尋短見。

    他怎能這樣對我,他沒有權利限制我,我拚命掙開他,「我不知道……我沒有資格活在這世上,也沒有資格待在你身邊……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迷惘的投進師幻然懷裡,在他懷裡尋求慰藉,「我是害死晏詳君的兇手,我是殺人兇手,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不值得……你還差點為我喪命,你忘了嗎?我才是個煞星,不值得你費心費力萬般討好,我死了也是罪有應得……」我不禁哽咽無語。

    「振作點,子強,詳還沒死呢!在他還在與死神奮戰的時候,你怎麼可以先倒下?我不許你丟下我,你聽到了沒?」師幻然抓住我的肩,猛烈搖晃我的身體。

    有一剎那我彷彿沒聽見,但我真的聽到了,師幻然他說……他說晏詳君沒死!他沒死0你是說真的?沒騙我?」我抓著他的手急切的問。

    「真的,不過醫生說情況很危急,叫我們要有心理準備。」師幻然黯然道。

    聽到這個消息令我差點支撐不住昏過去,但師幻然很快地扶住我。

    「你不要太傷心,詳他一定會戰勝死神的。」師幻然的語氣裡充滿希望。

    突然間,我紛亂、自責、悲慟的情緒完全沉澱,變得異常冷靜。

    「我想去看他。」

    師幻然不放心的看著異常冷靜的我,我用堅定的眼神回視他,隨後他歎了一口氣。

    「我們去幫他加油打氣,度過這個生死難關。」

    或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三人聚在一起……

    ***

    我們剛走到手術房外,就見到手術房的燈突然熄滅,我的心在這一剎那突然停止跳動,連呼吸也停了。

    醫生推門出來,並摘下口罩,面無表情的問:「是病人家屬嗎?」

    「我是。」我馬上衝上前去。

    「很抱歉,病人傷勢過重,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想跟你們見最後一面。」醫生盡責的說。

    不等醫生說完,我馬上衝進手術房內,與我擦身而過的是無法救回晏詳君生命的更多醫護人員。

    「晏詳君,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我抓起他垂在床沿虛軟無力的手緊握著不放。「求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我需要你,你不要走,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嗎?我答應,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要我走我就跟你走,求你……求你不要丟下我!晏詳君,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我要你活著!」我哀傷的望著蒼白無血色、閉著眼的俊美臉孔,淚狂流不止。

    被我握住的手輕輕動了一下,我看見晏詳君輕輕睜開眼睫,我望進他毫無生氣的瞳孔中。

    曾經是最美麗的靈魂之窗,如今卻變得空洞、了無生氣;擁有這美麗的男子即將死去,教我如何能抑止住悲傷,哀慟的心已為他死了一半。

    「不要哭。」他試著想抬起手,但手指頭動了一兩下即無力的垂下。

    我雙手握緊他的手放到自己面前,他對我露了一個微笑,移動手指,很溫柔的拭去我臉上的淚。

    「我不願意見到你哭,不知道為何,一見到你哭,我的胸口就隱隱作痛,你不要哭好不好?」

    晏詳君用請求的眼神看著我,我想答應,未料淚卻落得更凶更急。

    我只好拚命點頭,「好!我不哭,我不哭,可是你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嗎?」我用乞求的眼神望著他。

    晏詳君唇邊綻開一朵美得炫人的笑,他用手覆在我的眼上,我只能用單眼看著他,可是因為淚掉得太凶,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現在的表情。

    我只知道,剛剛的他對我笑得好美、好美,我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淚水卻一波接著一波湧出,我還是不斷拚命的擦拭。

    「你知道嗎?我很慶幸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不——」

    我想開口,晏詳君卻阻止了我。

    他用本來覆在我眼上的手輕輕按住我的唇,我的唇還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指尖上的體溫。

    「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晏詳君緩緩的道。

    我無法出聲,只好點點頭。

    他接著道:「我希望在我死了之後,你能跟著師幻然,永遠都不要離開他。」

    我無法答應,猛搖著頭,「不!」

    「這是我死前最後的願望,你都不願成全我嗎?」晏詳君失望的垂下眼睫。

    我見他臉上惟一有血色的唇由紅變白,然後發紫,他的手離開我的唇。「我答應,我答應就是了,你別再說什麼死不死的,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我搖著頭哽咽地道。

    「謝謝你。」晏詳君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安詳的閉上眼。

    我聽見他口中不清楚的呢喃,此刻卻清清楚楚的鑽進我耳朵裡——

    「我好想喝草莓汁……」

    絕望的閉上眼,我的心已坦然接受晏詳君即將死去的事實,我的淚水也到此為止,在臉上劃過最後一道淚痕,我俯首輕輕的將沾滿淚水的唇印上他發紫的唇瓣。

    晏詳君發出一聲歎息,然後睜開眼,我與他四目相接,他的氣息輕輕吐在我溫熱的鼻間。

    「你能在每年這個時候給我一個吻嗎?」晏詳君期盼的望著我,我看見他開始失去焦距,眼神變得渙散,靈魂已彫零,他的生命已走到盡頭。

    我愛憐不已的吻著他,「我答應。」淚水滴在他的臉上時他已感覺不到,「我愛你,我愛你……但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在他失去聽覺的耳邊緩緩呢喃著。

    晏詳君在我懷裡斷了氣,摟著他早已冰涼的身軀,我已流不出淚,我的心已隨他死去。

    師幻然始終陪在我身邊,他拍拍我已麻木的身體,然後扳開我的手,輕輕將晏詳君放下。

    我看著他安詳的臉孔,在他身上已找不到任何屬於生命的氣息,只剩帶不走的冰冷。他走了,走得不帶遺憾。

    然而他永遠不知道我愛他,正如我不知道他是否愛我般。

    我只知道我的愛已隨著他埋葬。

    我葬起我一半的心,另一半在另一個男人身上繼續存活著。

    十一點零三分,成了我最悲傷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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