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青山療養院裡,白色雖然是這裡的基調,但從樓前向外望,是一片蒼翠的樹林和平整的草地。修整得如普通的公園,樓前有鮮艷的花壇,也有小小的噴水池。離樓宇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如鞦韆、沙地、藍球架之類的玩樂設施。
因為遠離囂喧的都市,這塊藏身於山丘樹林中的小小療養院更顯得寧靜平逸。
穿著淺藍色病號服的住戶們穿行於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或喜或怒,或笑或哭,就如同大干世界裹的芸芸眾生將一世的情緒都濃縮於此。
天正透藍,明亮的光線照在大地上,曬得人暖洋洋的。
花壇的一邊,立著大大的畫架,面對著花壇,坐在畫架前的人全神貫注地揮動著手上的畫筆。
「吃飯嘍!」清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可是他就像什麼也沒聽到一樣,依舊專心致志地描繪著自己的圖畫。
「爸爸,來,乖乖的,過一會兒再畫,我們先吃飯好不好?」穿著淺灰色工作制服的青年蹲在他的旁邊柔聲細語地勸說。
他的身體還是沒有半點要挪動的意思。
「啊,已經快要畫好了呢!」青年也不催他,而是抱著膝蓋看著他的畫,「爸,媽媽的背影真漂亮。」
他揮動著畫筆,陽光照住他的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輝。青年側瞼看著他,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他們的長相有幾分相像,同樣細軟的頭髮,同樣纖細的下頜,只是青年的長相有些偏中性,顯得更加秀麗。他的鼻上架著一副銀色的無框眼鏡,跟他週身散發出的氣質非常配合,更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過一個月他才要過四十歲的生日,可是他的鬢角已經斑白,若沒有看到他依然年輕俊美的面貌,從後面看,會讓人以為他已經過了六十。或許是因為長期以來心無旁騖,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他的臉上似乎看不到太多歲月的痕跡。
青年從衣袋裹摸出一口桔子,剝開橙黃的桔皮,青年將桔辦一辦一辦剝開,小心地撕去白色的筋絡,擠掉桔核,遞到他的唇邊。
「爸,吃個桔子吧。」
桔子接觸到他的唇邊時,他的嘴張開將桔子吞了進去。
「爸,我幫你把飯拿過來,你一邊畫一邊吃好不好?」
他依然沒有說話。青年有些憂鬱地笑了笑,站起身向白樓走去。
「阿謹!305房2床的寧先生要吃藥了,他的藥是不是你收著的?」剛走近白樓,他熟悉的護士小姐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那個揚言一定要把他追到手的小美女正對他拚命揮著手。
「啊,對!是在我身上呢!」蘇謹拍了拍頭,快速衝了進去,經過美女身邊時,他雙手合什對她道謝,「謝謝啦,我可差點忘記了呢!要不是你,我又會被護士長罵了!」
「安啦,護士長才捨不得罵你呢!」美女輕輕捶了捶蘇謹的肩膀,「喂,阿謹,怎麼謝我?晚上請我下山看電影好不好?」
蘇謹靦腆地笑了笑說:「那你可不可以幫我喂楚先生吃飯?他的胃不好,不可以餓太久的。」
「奇怪了,你怎麼對楚先生那麼好啊!一天到晚圍著他轉,知道的你是青山的護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的私人專護咧。」
「拜託啦拜託!楊柳小姐。」蘇謹連連低頭。
「行啦行啦,你快點去寧先生那裡,楚先生這邊我會餵他啦。」楊柳擺了擺手把蘇謹推走。
「喂,阿柳,又要幫阿謹去餵那個老帥哥了?」經過此地的小姐妹們嘻笑著對楊柳說。
「對啊,阿謹妤緊張那個楚先生的。喂,你們有沒有發現啊?」
「發現什麼?」女生的天性果然是奸奇跟八卦,楊柳的身邊立刻圍了四五個女護士。
「就是阿謹跟那個楚先生嘍!」楊柳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阿謹跟楚先生長得很像哦!」
「還好啦!也不是那麼像,雖然都是很養眼啦。」人群中立刻有反對聲。
「才不呢!」楊柳叫起來,「你們不知道,阿謹看那個楚先生的時候都好溫柔奸溫柔的。你們知道嗎?有一次,我聽到阿謹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叫那個楚先生『阿爸』咧!」
「阿柳啊,人家都是沒人的時候偷偷叫了,你怎麼會聽到的啊?」人群中立刻有人笑出了聲。
「討厭啦,人家聽到就是聽到啦!」楊柳豎起了柳葉眉,薄瞋道,「阿謹真的是楚先生的兒子也不會奇怪啊!要真是這樣的話,如果我對楚先生好,那阿謹一定會對我另眼相看的。」
「啊哈,那說不定以後阿柳也會叫楚先生『阿爸』嘍!」女生們笑成了一團。
「你儼在做什麼!上班的時候不要在一起閒聊,還不部給找回工作崗位上去!」
嚴厲的護士長一出現,棗在一起的年輕女護士們立刻鳥獸散了。
另一邊,高一鳴抱著胸倚樹站著,不理身邊激動得渾身發抖的人。
「你看到了?」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楚奚緊捏著拳頭低聲地吼著。
「我告訴你那個故事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他可能會找到這兒來。不知是你太笨還是他運氣太好,你居然過了一年才會想起來跑青山看你可憐的叔叔。」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楚奚狠狠地瞪著高一鳴,「你每個月都會來看叔叔的,你早就看到他了不是嗎?」
「我沒那麼好心!」高一鳴冷冷地說道,「楚奚,我沒有義務向你通報。請你記住,我是個痛恨看到別人幸福的人。」
楚奚向前邁出了一步。
「在你去找他之前,我想你最好先想清楚一件事。」高一鳴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楚奚,你打算把我告訴你的故事再告訴他嗎?他一直在照顧天生,在沒人的時候都叫他「爸爸」,看來他並不知道當年事實的真相,而一直把天生當作自己的父親。楚奚,你打算以什麼身份去見他?是他的堂兄?還是他的侄子?」
楚奚站在原地,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楚奚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是我的愛人。」
「楚奚,你跟他在一起不過只有短短的七天。」高一鳴再次提醒他。
「高叔,有些人相處了一輩子也不會相愛,而有些人就算只相處了一天,他們也會情比金堅。」楚奚仰起頭,任清風吹拂過他的瞼。「從前我愛過一個人,我也嘗過失去他的痛苦。現在,我愛上了蘇謹,我不會讓自己再承受一次那樣的痛苦。不管他是誰,不管他的身份是什麼,我只知道,我的生命裡已經不能沒有他。這次,我絕不放手!」
高一鳴看著楚奚的背影,眼小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花壇前,那個清瘦的人一。十年如一日地描繪著專屬於他的世界。二十年,他卻只能遠遠地站在這裡凝視苦他的身影。
「天生……我真的……好想你!」高一鳴喃喃地說著,語音隨著微風倏然消「阿謹,有人找!」不知足誰高聲地叫著他的名字,蘇謹從病曼畏跑了出來。
「誰?誰找我?」蘇謹擦廠擦頭上的汗,哄病人吃藥實在是件很費體力跟腦力的事情。
「一號門,他任會客室裡等你。」
「謝謝!」雖然覺得有些奇怪,蘇謹還是奔向一號門。爸爸不知道吃過飯沒有。楊柳總是粗枝大葉的,希望她不要忘記自己的囑咐才好。
有些微喘地推開門,蘇謹看著會客室裡人呆楞了許久。時間如凝固了一般停滯不前,連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蘇謹的腦中一片空白,心卻不受控地狂跳起來。
「蘇謹!」楚奚向前走了一步,再走了一步。「我來了。」說著,他伸展開了雙臂等待蘇謹的擁抱。
蘇謹的咽部又乾又痛,眼眶湧起一股熱意。
錯愕之下,他後退了兩步。
「蘇謹,過來啊!你害我找你找了好久!」楚奚溫柔的聲音聽在蘇謹的耳中恍如做夢一般。臉上的失態無法掩飾,可是即便知道如此,蘇謹還是僵硬著搖了搖頭。
「你怎麼了?為什麼還不過來?」楚奚有些不耐,胸中的火焰如同火山的岩漿一樣沸騰灼燙著他,讓他積聚了許久讓自己平靜柔和的狀態變得脆如春冰。看著蘇謹動搖的神情之後一副將自己拒之門外的冶硬表情,楚奚費了極大的氣力讓自己不會衝動地撲上去將他壓倒。
「你過來,我好久沒見你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變胖一點……」說這話的時候,楚奚的視線已經開始有些模糊,語氣也變得浮動,心狂亂地鼓動著,彷彿一個不注意就會從他的口中蹦出來一樣,這讓他覺得有些難堪又有些暴躁。
「先生,你可能認錯人了。」蘇謹語速緩慢,聲音聽起來也很空洞,蒼白著瞼,他悄悄地退向門口,隨時準備轉身落跑,可是看著楚奚的眼睛,他的腳底如生了根一般,明明腦中想著快跑快跑,卻偏偏抬不起腳來。眼前這張臉曾經是他夢中的主角,夜夜來侵撓他,可是現在,當這張臉真實清晰地在自己眼前出現,他卻反而有了一種恍如夢境的錯覺。
再看一眼就好,再看一眼。蘇謹對自己說著,卻看了一眼義一眼,始終捨不去潛藏於心底的貪戀。
楚奚盯著他,他看著楚奚,僅僅十秒鐘的對視,對他們面言就好像過了十年那麼長。
「我想你!」打破沉默的還是楚奚。他直視著蘇謹的眼睛,有力而簡潔。
蘇謹搖了搖頭。
「你……認錯了……」乾硬粗嘎,蘇謹的眼睛泛起了熱意。
「你化成灰我也認得!」楚奚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摸出一包煙,隨手抽出一根。在煙盒上敲了敲,視線卻又瞥到貼在牆面上的禁煙標誌,看了一眼神情異樣的蘇謹,楚奚將煙又放了回去。「你不在的這一年裡,我的脾氣其實改了許多……」
不知不覺,眼中的熱意化作兩道水線爬上了他的瞼。
「不過你好像沒什麼變化,還是一樣愛哭,真不像男孩子!」楚奚的笑看起來有幾分苦澀。
哭了?蘇謹聞言抬起手,觸及面頰之處果然有著涼涼的濕意。
「我……」用袖子在臉上胡亂地擦著,蘇謹忙亂之下並沒有發覺楚奚快速移動的身體。
「蘇謹……」
「啊!」剛抬起臉,身體已經被圈入了堅實的臂膀,帶著那種讓人熟悉的壓迫感,蘇謹被楚奚壓在了牆上。
男人的身上傳來讓他頭暈日眩的氣息,恍惚中,聽見了男人的輕歎,然後下巴一緊,抬起的唇立刻被濃烈地吻奪了去。
蘇謹的手抵在楚奚的胸膛,卻連站立的氣力也不剩幾分。夢中令他輾轉反側的情景鮮活地呈現在他的前面,說是驚懼,其實是開心,說是開心,卻又滿是愁緒。
蘇謹的腦子現在成了一堆漿糊。他的舌無處可避,卻也並非真心想避。楚奚的技巧想來無人能比也無人可比,幾乎是在他的舌侵入的那一瞬,蘇謹已經完全放棄了要推拒或是逃開的念頭,跟著他一起沉淪了下去。
作為男人,無法捨棄生理的需求與反應這或許是件退讓人無奈和悲哀的事情。
所以當蘇謹產生了很正常的反應並且發覺了緊貼著自己的男人那明顯的變化正抵著自己的時間,他立刻從迷亂中清醒了過來。大力推開沒有防備的男人,蘇謹像一隻渾身的尖刺全部豎起來的刺蝟,扔開了全部的友善與男人對峙。
「怎麼了?」意猶未盡的男人感覺正好,被他突然打斷未免有些不快。
「我……我說過你認錯人了!」蘇謹漲紅著瞼,大聲地叫出來之後,突然轉身就要跑。
「蘇謹,你別跑!」楚奚急忙去追,剛邁開步,卻聽見蘇謹尖叫了一聲。
拉開房門的時候,因為動作太快,所叢毫無防備之下,蘇謹被也沒有防備地跌進屋裡來的三四個年輕女護士嚇了一大跳。
「楊柳?你們怎麼會在這兒?」蘇謹驚魂未定,看著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口的女生們問。
「哦……呵呵……」
「嗯……」
「這個……」
那三個女護士紅著瞼只是偷偷地笑,只有楊柳,面色凝重地看著蘇謹,看得他一陣陣頭皮發麻。
氣氛變得很微妙,連楚奚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好了。
看一眼蘇謹再看一眼楚奚,看一眼楚奚再看一眼蘇謹,楊柳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正看得兩人發毛的時候,楊柳突然高聲地說道:「阿謹,我認了!反正你找個帥男人總比被別的女人搶去的好!」
「啊?什麼?」
還沒等蘇謹開口解釋,楊柳突然捂著臉衝出了房門。
「這是……」
「啊呀,阿謹,我們躲在外面全都偷聽到了哦!」有一雙圓溜溜大眼睛的矮個子護士用手肘碰了碰蘇謹,對他眨了眨眼睛,「阿謹,他好帥的,我們全都支持你們哦!」
「不,不是這樣的!」蘇謹的腦袋開始冒煙。
「不用解釋啦,我們懂的!你放心,我們對你們絕對不會有歧視,更何況,你們兩個站一起這麼養眼的……安啦,楊柳只是失戀了有點傷心,她過一晚上就會好的了。我們先走,你們繼續……啊,繼續……」女護士們竊笑著逃出門去。
「你!」蘇謹氣急敗壞地跺腳,甩開楚奚伸來拉著他衣袖的手,衝出了房門。
「阿謹!一號門外找!」護士清脆的喊聲在安靜的走道裡響起,蘇謹就好像沒聽到似地埋頭整理手上的藥具。
「阿謹,你還在幹什麼啊,人家等你好久了耶!」喊話的女護士走到蘇謹的背後,伸手拍了拍他。
「我在忙,沒空!」蘇謹頭也不抬。
「不要啦,那個帥哥都連著來三天了,你再不去見他,當心他被別人搶走哦!那麼帥的男人,你都沒看到,護理部的姐妹們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蘇謹頭沒抬,手上卻被用過的針頭刺了一下。
「哎喲……」
「阿謹,你怎麼啦?」
「沒,沒什麼。」
「什麼沒什麼,你看你,耳根子都紅了。」
「我,我……他,他……你們誰誰誰想要他就就就要好了……」
「少來,現在青山有誰不知道他是來追你的,只差沒有捧玫瑰花送你鑽戒了!」
小護士從鼻王畏哼了一聲,蹲下身去幫蘇謹理東西。「阿謹啊,你來青山一年了,人漂亮又老實,說真的,這裹有不少姐姐妹妹喜歡你呢。你啊,就是太害羞了,一點也不主動。那個帥哥看起來不錯哦,姐妹們商量過了,與基讓你跟我們其中一個拍拖而影響大家的感情,還不如讓你跟那個帥哥得了。」
蘇謹噎了半天,一個宇也說下出來。
「還藏著?沒什麼不好意思啦。不就是同性戀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們見得多了。」小護士俐落地幫他收奸藥具將蘇謹拉了起來。「阿謹,你要是不喜歡他就自己直接去講,不要老躲著人家,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的!要是喜歡就直接說喜歡,是男人就要拿出男人的氣魄來,不要跟我們女人一樣婆婆媽媽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站你一邊的!」
「我還有事要做……」蘇謹可憐兮兮地看著小護士。
「沒得商量!」小護士極有氣勢地拉著蘇謹將他拖去了一號門。「阿謹,不許給我們青山丟臉哦!」
很簡單一句話,小護士把蘇謹硬是扔進了會客室。
即便是經過了幾天的緩衝,蘇謹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越是想漠視,想淡忘,那相隔一年的記憶反而越是清晰。相擁的體溫,濕熱的吐息,囈般的低喃,以及身體內被反覆衝撞時的激越感覺每夜都來造訪他的夢境,讓他在滿身的大汗中驚醒後又得萬分懊惱地搓洗他的床單。
其實並不是不想見他,只是蘇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偷偷地站在走廊的拐角,挑起一點窗簾的邊角,蘇謹不只一次看著庭院下的男人發了呆。沒有雲彩的藍天下,陽光總是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楚奚常常會站在紫籐花的花架下,一手拿著煙,一手插在褲兜裡默默地看著前廳的院門。蘇謹知道,楚奚在等他出來。看著在陽光的映像下閃動著明亮色澤的頭髮,看著因為角度的遮掩而模糊的五官,看著高大挺拔曾經讓他非常熟悉的身體,蘇謹的心一抽一抽地在疼,可在那如針刺的疼楚中竟然會生出一種讓他醺然陶然的甜蜜來。
他在意我!蘇謹明白。他的身體因此而發熱,身上的每個毛孔都似曬到了目光完全舒張開來。
「楚奚。」每到這個時候,蘇謹就會隔著玻璃,用指尖遠遠地描摩楚奚的樣子,輕輕地將自己的雙唇在玻璃卜印下一個吻。
「蘇謹。」會客室裡,楚奚依舊衣著鮮亮,光彩照人,只是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疲色,看起來有些憔悴。「真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肯見我了。」說這話的時候,楚奚露出一抹苦笑,不過眼神之巾還是流露出一絲欣喜。
蘇謹的手腳發涼,掌心滲出了冷汗。看著楚奚,他的腦中有一時的混亂,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以至於面無表情。
楚奚看著他,眼神黯然一下。
「你真的……這麼不願再看到我嗎?」
當然不是!蘇謹想叫出來,可是喉部像被加上了一把重重的鋼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短短十幾秒的沉默,對兩人來說,就如同過了卜幾個世紀那麼漫長。看著眼前臉色發白看起來有些消瘦的男人,楚奚遲疑了一下,向前踏了一步。
「你現在,比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漂亮多了。」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怎的,楚奚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他有些訕訕地笑,拉了張椅子來坐下。「你那個時候頭髮很長,亂糟糟的,還架了一副又笨又醜的眼鏡,整個人像從土裹面冒出來的。」
蘇謹默然地低下了頭。
「對,就是像現在這樣,天天低著頭,我都不知道你到底長的是什麼模樣。陰暗又消沉,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個三四十歲的老頭子呢!」楚奚笑了笑,伸手到懷裡去摸煙,任兜裹掏了掏,伸在西裝內袋的手停了下來。「蘇謹,我很想你,回來吧!」
「我想……」
「想什麼?」意外地聽到蘇謹的回音,楚奚睜圓了眼睛。
「我們……沒可能。」蘇謹的聲音輕如蚊哼,不過還是被楚奚敏銳的耳朵抓了完全。
「為什麼?你沒有喜歡過我嗎?一點點也沒有嗎?」楚奚站了起來,蘇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身體貼到了牆邊。
「楚奚,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當一輩子的床伴。」蘇謹招起頭,鏡片之後,楚奚所熟知的清澈雙眼閃動著堅定的光芒。
「你不是我的床伴!」楚奚提高了嗓門,「該死的,我說了那麼多你還沒聽懂嗎?我想你!我喜歡你!我愛你!」
蘇謹像是被嚇了一跳,嘴唇微張驚愕地看著楚奚,楞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他媽的還真是個超級遲鈍的傢伙,果然用說的是說不明白的!」楚奚扒了扒頭髮,三個大步就衝到蘇謹的面前,一把將他擁入懷裡,氣勢凶悍動作卻很溫柔地深深吻了下去。
整個人被他的氣息包圍著,蘇謹的腦子再次變成了一堆漿糊。想掙開卻又無力,心跳加速,膝蓋發軟,蘇謹一邊痛恨自己的軟弱一邊卻又貪戀著唇間的熱度不自覺地響應。
「等一下!」好不容易從令人窒息的深吻中脫身出來,蘇謹原本蒼白的臉頰充滿血色,喘著氣,他費了奸大的氣力才把持續逼近的楚奚推開一小段距離。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你這個笨蛋!」楚奚用手揉亂了蘇謹頭頂柔軟而富有光澤的頭髮。一年的時間沒見,這傢伙還是保留了那時為他專門設計的髮型,很配他!楚奚看著蘇謹,心底湧起了一股近似滿足的刺痛感。
「你何必騙我。」蘇謹搖了搖頭,語音帶著苦澀,「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連十天也沒有。」
「那又如何?」
「你會對一個認識只有七天的人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嗎?」想想這種可能性也幾乎為零,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也隨著這一句疑問而湮滅無蹤,灰暗的人生態度再次支配了蘇謹的認知,可是明知道希望為零,蘇謹還是忍不住去間這個可知答案的問題。
「誰說不可以?!」楚奚掐了一下蘇謹的瞼蛋,「拜託你,不要問我這種白癡的問題好不好?有人跟你說過,愛情是可以用時間來做判定的嗎?」
「你知不知道有些夫妻一起生活了一輩子也沒有過『愛情』的體驗?你知不知道有些戀人,就算只在一起相處了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他們也可以愛到一生一世?蘇謹,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蘇謹終於沒能抬起頭來去正視楚奚的眼睛。
「我知道,你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楚奚像是得到了最明確的回復,心中被喜悅相滿足填得滿滿的,就像一碗盈滿的水,稍一碰觸便會溢出來一樣。「蘇謹,不要再躲了!我們都是嘗過寂寞的人,都最最害怕寂寞,你希望我愛你,我也
希望你愛我,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還要在原地轉來轉去呢?蘇謹,回來吧,我找你找得很累,等你也等得很累……回來,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用來相愛
呢!」
「那慈永澤呢?」蘇謹輕輕地吐出了繞在他的心口很久很久的名字。「你愛過他,現在呢?」
楚奚的身體一僵,蘇謹推開了楚奚的懷抱。
「楚奚,慈永澤跟你才是相愛的,如果他不是被你爺爺害到,你們也不可能會分開。你愛他,不要否認!」蘇謹靜靜地看著楚奚,臉上紅得有些不太自然,「慈永澤是最無辜的人。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一定是個很好的人,是個值得你去用真心愛的人,不然你也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痛苦那麼多年。楚奚,愛情也要分先來後到,更何況他是因為你而被毀掉了一生,你會對他負責的,對不對?」
「那是……」
「是,那是以前的事了,可是如果有一天慈永澤回來了呢?你會怎麼辦?」蘇謹咬著下唇,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出來你會怎麼做。我跟他,無論你會選擇哪一個,我都會痛苦。所以,楚奚,你放手吧,我們之間是沒有將來的。」
「還有一件事,我想我應該告訴你。」蘇謹的語氣很平靜,可是他的藏在背後的丁還在發抖,「雖然我根本不願意承認,可是很不幸,我的爺爺叫楚培基,我的父親叫楚天生,就是你的二叔。楚奚,我們是堂兄弟!」
沒等到想像中楚奚的驚叫跟詢問,蘇謹抬眼看了看對面的楚奚。
楚奚緩緩地坐回了椅上,臉色陰沉著,似乎並沒有多意外。
「為什麼不說話?」蘇謹間。
「我還能說什麼呢,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楚奚苦笑了一聲,「在你那時不斷地問我關於我叔叔的情況,以及偷偷拿走我相簿裡我跟叔叔合影的那天,我就猜到了。叔叔的好友是我家的專屬律師,關於他的事,你媽媽的事,你的事,他都跟我說過了。」
「那你還要來找我?」
「為什麼不來?我愛你,跟我們之間的親緣關係根本是兩回事!」
再一段令人壓抑的沉悶。相隔只有兩步,對視的兩個人卻覺得彼此似乎相隔萬里。絕望感襲上蘇謹的心頭,他突然拉開了門道:「楚奚,當我求你,別再來了,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說完,人已經衝出了會客室。
楚奚頹然地坐著,掌心捂著額頭煩惱地發出一聲歎息。
窗外的梧桐青翠欲滴,寬人的葉片隨著清風左右搖擺,陽光照射在葉片上,為其鍍上了一層金色。
初夏,悄悄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