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酸秀才……你又欺侮人!我要告訴老大去!」一臉懊惱模樣的青年抱著自己心愛的黑色披風,睜著一雙亮晶晶水汪汪的大眼睛怨怒地瞪著面前悠閒自在嗑著瓜子的人。
「嘖嘖,老三,說話的時候請注意你的身份。」
瞇起細長的鳳目,五官清秀的青年將瓜子殼吐了一地,「我是你的二哥,說話不要這麼沒大沒小,沒規沒矩。」
「我才不要你這樣沒血沒淚的二哥!」有著小鹿一樣可愛雙眸的青年叫著,「只會欺侮人,從來不做什麼正經事的你算得上什麼二哥!」
「哦?那你砍斷我房前的竹子是怎麼回事?只是扯了你這件沒有半點品味的破衣服我已經是夠寬大的了。」
青年犀利的目光掃了一眼還留著一絲稚嫩氣息的臉,後者在他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
「那再請你告訴我,你所謂的正經事又是什麼事?」
「呃……」青年有些心虛地看著他,小巧的五官扭在了一起。
「小英武,說話啊?」清冷的話音裡,一抹淡淡的微笑浮上了嘴角。
大事不妙。
警鐘在英武的腦中尖利地響起,只要二哥一露出這種笑容,那一定就是有人要倒大楣的意思……
「怎麼不說話?」青年的鳳眼向上挑起,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我最擅長的就是讓人說話,而且說的都會是實話……」
「啊!」英武叫了一聲,雖然平素溫和無害,但他的這位二哥一旦認真起來,是連老大都會畏懼的恐怖啊!就說讀書人最壞了,為什麼當年老大還會讓他入伙啊。
「我們……我們是強盜啊,當強盜的當然、當然、當然就是要去劫富濟貧……」從小夢想可以效仿俠義道,卻被當家的老大和老二嚴厲控制著,一再被下面的兄弟撩掇的英武終於說出了壓抑已久的心聲。
「喲,我說是什麼,原來是這個啊。」
青年打了個哈欠,用手在嘴上輕輕拍了拍,隨後伸了個懶腰,「我是沒興趣的。不過你若想去,我也不會攔著你。」
「真的?」英武亮晶晶的眸王畏頓時滿是光彩。
「二哥,你不會攔著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做什麼老是管著你?你又不是我兒子。」
吐出尖利的嘲諷,青年拿起桌上的毛筆,沾飽了濃墨,秀挺的雙眉微微蹙了起來,「唉,為什麼這邊的竹枝總是畫不直呢?」躲在門外偷聽的眾人們心頭掠過一陣狂喜。
啊,二當家終於鬆口了!那也就是說,他們可以重操舊業,可以做無本的買賣,再也不用拿慣刀槍的雙手去提鋤頭,再也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再也不用只吃青菜糙米,再也不用每夜與右手相伴……三頭目,我們感謝你!只是沒等他們感動完,在英武興沖沖去拉門的那一刻。
怪腔怪調的聲音從他們清秀卻又惡毒的二頭目口中飄了出來。
「聽說老大向白家的求婚不怎麼順利。」
咦?去拉門的手停頓了一下。
「被狠狠拒絕的老大應該正在火頭上。如果你不想剛剛燒了人家十幾家店舖的老大發更大的脾氣,我勸你最好安份一點。」
什麼?紅潤的雙唇不甘心地垮了下來。
「雖然是強盜,看來老大對真正去做強盜還是有相當的抗拒心啊。」
終於將竹子畫好,青年左瞧右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個,如果二哥不去說……」內心掙扎著,英武將希望投注在了看起來不怎麼牢固的青年身上。
「如果老大發起火來……」青年摸著下巴,臉上浮起一絲詭笑,「一定有趣得緊……啊,好久沒見過他發脾氣了,這次一定要好好欣賞一下。怎麼樣,英武,努力地去劫道吧,當是這久無趣事的強盜窩裡可以助興的事件,讓寨裡的弟兄多多鬆動筋骨好了!」
天啦,這不是要人命!想到一頭紅髮的大頭目發起火來的恐怖樣子,偷聽著的眾人一起發出了哀鳴。
不要了,就算一輩子面對黃土,就算一輩子只能與右手相伴,他們也不願意直面大頭目那無以倫比的恐怖啊!
咬著唇嗚咽了一聲,英武扯直了嗓子叫了一聲:「沈紅音,你真他娘的不是東西!」
絕對,絕對說出了大家的心聲!眼含著熱淚,身材魁梧,衣衫破舊的大漢們一齊重重點頭。
沈紅音微笑著點了點頭,柔聲說道:「那麼是東西的英武,請你出去的時候幫我帶上門。還有,你跟外面那些膽子大到可以偷聽我的話的傢伙們說一聲,如果他們今天晚飯前不把山腰的十隴地翻好,我會讓他們接下來十天都下不了床。」
門外立刻響起一片哀嚎。
沈紅音,你真的、真的不是個好東西!唉……看著面前碧綠色的液體,沈紅音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惆悵,舉起的杯子又輕輕放了回去。
「怎麼了?你不是最愛這上好的竹葉青的嗎?」身著白衣的絕色少女將自己面前的酥餅推了過去,「不然先吃些點心吧。在山上粗茶淡飯的,都沒有什麼適口的東西可以吃。一會兒我叫廚子給你做些小菜來。」
「其實那些粗茶淡飯味道也不錯,以前我跟著阿朗東躲西藏的時候,吃的東西比那些差多了。」
大約是想起了許久以前的記憶,沈紅音的嘴角翹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們還為了搶一盤醃青菜而大打出手呢。」
「真的?」手指抖了一下,少女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手縮回衣袖裡。
「是。」
沈紅音並沒有發現,他只是望著窗外枝繁葉茂的高大樹葉靜靜發呆。
雖然不如紫蘅花那般濃香,但那紫色的合歡也一樣有著美麗的嬌嫩花辦和從花芯垂下,隨風搖曳的紫色流蘇。
暖洋洋的午後,手持著一杯清茶,沈紅音倚在窗口,靜靜地看著窗前的合歡樹,體會著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暖意。
「為什麼不回去?」沈紅音眨了眨眼睛,有些詫異地看著身邊蛾眉輕蹙顯得有些難過的少女。
「鳳影,你說什麼?」
「我說,您既然放不下那些過往,為什麼不回去呢?」鳳影咬著下唇,心裡滿是不甘,「躲在這畏當個強盜頭子,你就想這樣過一輩子嗎?」
眉尾挑了挑,沈紅音露出他慣有的不明意義的笑容:「你對我現在的身份有什麼不滿嗎?還是說,讓一個強盜頭子領導聽風樓會讓你們覺得丟臉?」
「當然不是!」鳳影抬起頭,臉上憤憤,「只是我們的尊主太過消沉,已經讓我們這些下屬快要忍無可忍了。」
「忍無可忍那便無需再忍。」
沈紅音伸出手指玩弄著垂在前額的長髮,悠然地開口,「我三年前就跟你們說過,想去想留,都隨便你們,我並不會因為你們是聽風樓的人而對你們有何約束。」
「真是的,你明明知道我們都不可能離開你。」鳳影嘟起小嘴來。
「我們鳳影現在是越大越漂亮了。」
呵呵一笑,沈紅音伸手捏了捏鳳影柔嫩的臉頰。
「真不知道哪個傢伙有這個福氣可以娶你當老婆。」
「有你在,我哪有可能嫁出去哦。」
鳳影歎了一口氣,臉上卻沒有半點惋惜的意思。
「二年前看上羽真,你卻不許我出手。」
「因為羽真不是你的,他心有所屬,你搶也搶不到,我是不想讓我心愛的屬下對自己的魅力喪失信心啊。」
沈紅音笑著把茶杯放回桌上。
「今年羽真來提親,你卻又不許我同意。」
「那是因為他不是為自己提親啊,我才不想讓我能幹的屬下去配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白癡小呆瓜。」
大約是想起了什麼,沈紅音「噗」地笑出聲來,眼中盈滿寵溺,「那個小呆瓜要是真娶了你,我怕強盜窩很快就會散架,那我豈不是連棲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那這次為什麼要我答應那邊的親事?」鳳影這次是真地有些煩惱,「雖然那傢伙聽來不錯,可是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好心把他送給我。」
笑意凝結在沈紅音的眼中,語氣也變得有些冷了:「你是對我的安排不滿意?」不是!怎麼會又怎麼敢?鳳影苦笑著搖頭。
「何苦再去試探,他的一舉一動你不是都一清二楚?」鳳影如翦雙瞳盈盈地看著他,「回去吧。尊主,你的心從沒有一刻離開過那裡。他三年沒有笑過,沒有碰過任何人,您還在等什麼呢?」沉默了許久,沈紅音抬起頭看著窗外。
一陣風兒吹過,撩起他額前的長髮。
「不是不想……只是……有些害怕……」
「尊主。」
鳳影握著沈紅音微涼的雙手,「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三年前你心如死灰的樣子。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可以放棄,這是您教我們的。你有屬下,有兄弟,有朋友,可是缺少一個愛人。既然你放不下,那就再去把他搶回來啊。我在想,他一定也在等著你回去把他搶走吧。」
鼻子發酸,眼中的熱意無法控制地湧上來,「不要再自虐虐人,早點幸福,只有你找回了幸福,我們才可能有幸福。」
早些讓人死心,也才能早些讓人解脫吧。
熱乎乎的水滴在手背上,像灼傷了一樣讓人感到疼痛。
沈紅音將手抽回,微垂下了眼簾。
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吧……幾不可聞的歎息隨風飄散。
展開細竹管中藏著的薄棉,另一隻手將白鴿從窗口放出,看著上面秀氣的蠅頭小楷,沈紅音不覺輕笑出聲。
這個白莫愁,真不愧是聽風樓排名第三的鳳影,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布條在掌中抖了抖,立刻化成碎片。
正想將碎片從窗口扔出去,沈紅音聽到了英武那富有朝氣的響亮聲音:「啊,抓到了、抓到了!晚上就烤鴿子吃嘍!」白皙的臉一凜,發青的臉上清俊的五官皺在了一起。
臭小子,你找死!
接下來便是一場接一場突如其來,讓人應接不暇的大變故了。
看著沈紅音一臉詭笑的樣子,一直跟隨在旁的鳳影白莫愁忍不住低聲地歎息。
「看你的朋友跟兄弟一個個要死要活的當真那麼有趣?」
玩弄著手上的馬鞭,沈紅音瞇著雙眼,一臉的愜意:「有趣,當然有趣,很久沒有過這麼好玩的事了,怎麼可以錯過!」
「如果你不在裡面推波助瀾,我看他們要快樂許多。」
「快樂?」沈紅音輕哼了一聲,修長的眉挑了起來,「我都還沒有得到快樂,他們怎麼可以先我而得到快樂?既然是兄弟是好友,當然就應該同甘苦共患難。我沒去拆散他們已經夠顧及兄弟之情了呢。你看看,英武和納蘭明德,羽真和達密哲元朗,他們現在不已經是成雙成對了嗎?吃也吃過了,睡也睡足了,現在只有我還是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一個咧。」
「如果你還是天天窩在明鳩王府裡,您這輩子也就只能當孤家寡人了吧。」
不怕死地頂回去,白莫愁邁著輕盈的步子跑了開去。
「尊主,您寬坐,屬下記起來要送如妃娘娘一匹春寒綃,先入宮去了,稍晚些再來陪你。」
切,誰要你陪來著!沈紅音撇了撇嘴。
看著四周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器具,沈紅音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沒想過會在外面流浪三年,也沒想過會在三年後再次回來。
捨棄英多羅的姓氏?使用母親的本姓原是指望可以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人心其實是最為脆弱的東西,一開始怎麼就會忘了呢?!?!藉著元朗的邀約也好,打著看顧兄弟的旗幟也罷,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今日,他的的確確是回來了。
坐在床沿,沈紅音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有些褪了色的床柱。
閉上眼,那淡淡的花香縈繞在他的鼻間。
又是紫蘅花要開的時節了啊。
清亮的眸中閃過一絲暖意,將額頭抵在床柱上,沈紅音低聲呢喃:「我回來了,元慎。雖然曾經心灰意冷,可是,我還是回來了。你呢?可有曾經想過我?」怨過嗎?恨過嗎?想過嗎?有一肚子話想去問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開始。
一向自詡聰明的自己在遇到情感的時候也只不過是一個智力低下的蠢漢。
那個給予希望,卻又將自己狠狠推開的男人。
只是想到他的名字,身體就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
吐出一口長氣,沈紅音抵著床柱發出一聲苦笑。
真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治的糟糕了呢。
看著搖著扇子,悠閒走在皇宮內苑的背影,達密哲元慎就算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站在那裡連一個手指頭也動不了。
頭髮長了一些,雖然用一根青色的絲帶繫著,但柔軟的發尾已經快接近腰際。
不是朝服,也非錦衣,而是他以前最愛穿的青色布衣。
迎著風,寬大的衣角和袖口罔顧主人意志地亂飄著。
雖然瘦了一些,但那挺直的脊背,悠然的步履,喜歡微微偏著頭的姿態不知看了多少遍,想了多少遍。
曾經想過有一天見面的情景,可是當他的背影毫無預景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卻只能屏住呼吸,用唯一可以活動的雙眼貪婪地追逐他的背影。
「混蛋!混蛋!」低聲地罵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手,雙目卻不由自主地潤濕了。
背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心中的某一處「喀當」一聲潰了一角,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力量,達密哲元慎突然發力,如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這一次,再也不會讓你逃了!
「咦,他那是什麼表情啊?又像要哭又像要笑,又像要殺人一樣的。」
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蘋果,白莫愁蹲在樹叢裡小聲問身邊另一位跟她同樣姿勢,容貌比她還要美上幾分的宮裝貴婦。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他是又高興又難過又生氣嘍。」
美人兒咬了一口蘋果,露出甜甜的笑容。
「怎麼看也不像傳言中的對他那麼無情的人吧。」
困惑地立起眉毛,白莫愁拉著英多羅宛如站了起來,「那麼激動的樣子,好像馬上就要將尊主撲倒似的。」
英多羅宛如吃吃笑了起來。
「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想的?聽尊主的口氣,好像是對他沒半點意思,可是我怎麼看不出來?」
「所以說,愛情只會讓人變成傻瓜。就算是絕頂聰明的我的哥哥也是一樣。」
「怎麼說?」
「你難道不知道嗎?小孩子越喜歡對方,就越喜歡做些壞事,或是跟對方發火,無理取鬧,惡行惡向,只不過想讓那個人多關心多注意一些他。」
「你是說……」
「這兩個人啊,其實都是小孩子,彆扭得要命!」
「什麼嘛!那這兩個人根本就是情投意合的對不對?」白莫愁哀叫了一聲,「那我們陪他們折騰了這麼久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等他們這兩個長不大的孩子快點長大啊!」英多羅宛如揚手將手中的果核拋到身後的花叢中,然後拍了拍手。
「如果這次達密哲元慎再敢犯混,我一定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的氣息,讓白莫愁激凌凌打了個冷戰。
「呵呵,你有時候跟他還真有點像。」
「廢話,我們是嫡親兄妹耶,當然會像了。怎麼樣,有沒有一點怕我?」
「怕、怕極了!」白莫愁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