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秋離 第三章
    蕭若離來到南宮世家已經快十天了,這十天他過得相當逍遙而愜意。南宮秋離對他很照顧,照顧得連蕭若離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金麟城裡裡外外蕭若離已經去過十之八九,珍饈小食也嘗過不下百種。南宮秋實實在是個好主人,跟他在一起愉悅又舒適,連時間也似乎過得相當之快,只是漸漸地,連蕭若離也嗅出兩人之間有些變得微妙的氣氛。

    南宮秋實對蕭若離很好,他的好並不同於之前的教眾下屬對自己的好,卻又跟師父對自己的好也有差別。蕭若離很喜歡南宮秋實對他的好,那種感覺很自然,他也享受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其實想想,南宮秋實的年紀要比自己小好幾歲,可是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拿主意的基本上都是南宮秋實,受照顧的永遠是他蕭若離。蕭若離已經越來越習慣這樣的模式,對南宮秋實也越來越依賴。看著他對自己笑,蕭若離就會感到溫暖和窩心,最後連兩人之前的稱呼也不知不覺間變了。

    「小秋!」蕭若離對遠遠走來的南宮秋實揮著手。

    「阿離!」趕來蕭若離面前的南宮秋實面如春風,將手裡的水囊遞到他的眼前,「你嘗嘗,那個桃花澗的水很甜的。」

    蕭若離甜甜地笑著,將水囊送到唇邊。

    「好涼啊……真得有一股甜甜的味道!」蕭若離心滿意足地喝了兩口,又將水囊遞給南宮秋實,「你也喝啊!」

    南宮秋實笑了笑,如言將水囊接過。

    「真是可惜,你若是在秋天來就好了,這裡滿山的紅葉,襯著藍天白雲,好看極了。」

    「沒關係,那到了秋天我再來找你好了。」蕭若離笑。

    「好啊,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啪!」兩隻手掌迎空一擊發出清脆的響聲。可是,擊在一起的雙手卻半天也沒有分開,看著南宮秋實的灼灼目光,蕭若離不知怎的突然紅了臉,猛地抽回自己的右手,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突然變得有些尷尬,南宮秋實頗不自在地輕聲咳了一下。

    「對了,我看你的武功很奇特,是來自苗疆的嗎?」看似為了轉換氣氛,南宮秋實隨便扯出一個話題。

    「是啊。我師傅是擺夷人,他的功夫應該是出自苗疆吧。」蕭若離點頭。

    「我看你的功力很高啊,兩個南宮秋實可能都不是你的對手,」南宮秋實笑著說,「要是以後我們吵架打起來,我不是只有挨你揍的份兒?」

    「我才不會打你!」蕭若離叫了一聲,又覺得有些不妥,於是把聲音放低了些,「你的功夫挺高的,我看中原能打得過你的好像沒多少人吧。嗯,那不然,我教你我的功夫,說不定將來你在中原就可以排上第一第二了呢!」

    南宮秋實心頭「突」地一跳。

    他等蕭若離這句話已經等了好幾天了。自從當年在蘇州河上因東蘺夏樹之事與楚天行相遇,南宮秋實就對楚天行詭譎神秘的武功艷羨不已,為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回到南宮世家之後,與父親一起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派了不知多少人手才查訪到苗疆神衣教的存在。原本是打算年後潛入苗疆去打探更多神衣教的消息,卻不料天道酬勤,居然平空落下一個神衣教的來,而且還是楚天行的師弟,曾經的神衣教教主。或許不久的將來,他南宮秋實便可實現父親的夙願,憑著超凡入聖無人可敵的絕世武功,一統江湖,稱霸四方了。

    「小秋,你怎麼了?」看著南宮秋實在那裡發呆,蕭若離禁不住有些疑惑,「不願意學嗎?」

    「不、不、當然不是。」南宮秋實回了神,連連搖手,「我是怕你私自傳授本門武功會被罵的。」

    「誰敢罵我!」蕭若離仰起下巴得意地說,「神衣教我說了算,再說了,功夫是我自己學的,我樂意教誰就教誰,天王老子也管不著!」

    抓住南宮秋實有些汗濕的手,蕭若離笑得如春花般燦爛,「走吧,小秋,我今天就開始教你。不過,如果你將來要用這功夫對付我的話,我可是會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稀巴爛哦!」

    回到南宮世家,南宮秋實特意為蕭若離準備了一間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除了南宮秋實跟平常灑掃的僕從,不允許任何人隨便進出。雖然沒再出去遊山玩水,但是兩個人成天泡在一起也很快樂,蕭若離如是想。

    南宮秋實真得很迷人,蕭若離常常會看著他的側臉發呆。烏黑的長髮總是很規矩地束著,不知道解散髮髻之後摸起來的感覺會是如何。他的眉毛很黑,但並不平直得讓人覺得死板,微微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帶給人溫和的親近之感。他的鼻子高挺,雙唇總是微微地向上翹起,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好好先生,總帶著一副笑臉。可是蕭若離知道,在南宮秋實不變的笑臉之後其實藏著另一個南宮秋實。他的笑臉可以迷惑世人,可是那雙黑如深潭的眼睛卻常常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蕭若離有時也會生出一種極不安定的情緒,跟南宮秋實相處越久,心中的不安也越發強烈。南宮秋實是對自己很好,他也能感受到南宮秋實對他的與眾不同,可是蕭若離還是覺得南宮秋實就如同披了一層厚厚的盔甲,在溫和的笑容背後藏著什麼他無法探知的東西。每每想試探著南宮秋實的內心,卻總是被他細言溫言笑著輕鬆帶過,這樣蕭若離越發不安起來。

    天氣越來越炎熱,而蕭若離也越來越焦躁。出來已經這麼久,葵衣她們一定急壞了,蕭若離想,總不能在南宮秋實家裡住一輩子,自己是不是該辭行了?一想到這裡,蕭若離便莫名地感到一陣空虛。

    不過,對一個外人過份依賴終歸不是一件好事!一向自由自在逍遙慣了的蕭若離開始頭疼了。

    說要當南宮秋實的師傅其實是在開玩笑,就算把神衣教武功的精髓傳了六七成,蕭若離怎麼可能願意讓南宮秋實叫自己「師傅」?就算再遲鈍,蕭若離也能覺察出自己對南宮秋實的感情已經變了質。倒並不是對喜歡上男人這件事有多排斥,畢竟見過師兄楚天行與東蘺夏樹之間那種強烈的情感,蕭若離不但可以坦然相對,而且說實在的還有一點羨慕。蕭若離他不是呆子,沒吃過豬肉他也見過豬跑,所以他不相信南宮秋實對他只是基於朋友之情,君子之誼。但如果真是兩情相悅,他又何必苦惱如斯?蕭若離又禁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因為南宮秋實的態度很奇怪,他常常是前一刻與你親密無間,下一刻又如謙恭有禮的君子,雖然態度依舊親切,但與人陡然拉遠了距離,摸也摸不到,抓也抓不著。蕭若離久居苗疆,本來就不懂中原那些倫理綱常的束縛,他更加不會明白南宮秋實理智與情感的爭鬥。南宮秋實對他若即若離的態度蕭若離當然會覺得莫名其妙無所適從。

    「南宮秋實是個大木瓜!」蕭若離忍不住大罵了一聲。「一個男人這麼粘粘乎乎,磨磨唧唧,半點也不乾脆!」既然這樣,他還不如離開一陣子,讓那隻大木瓜好好想清楚,究竟是要跟他蕭若離做個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還是相攜一世的人生伴侶。想到這兒,蕭若離難得地臉紅了一下子。

    「其實我才是個木瓜,」蕭若離喃喃自語,「他有什麼好?論武功比不上我,論相貌也比不上師兄……」不然就是被南宮秋實的鹽水鴨收買了?蕭若離悲歎一聲,口腹之慾果然害人。

    蕭若離是個做事果斷的人,既然拿定了主意,便沒理由再這樣拖下去,蕭若離理理頭髮,便出門去找南宮秋實。

    南宮世家佔地很大,有著明顯的江南園林的特色,無處不成畫,移步便換景。美則美矣,但不熟悉南宮世家的人在這裡面走著,就如同走進一座大型迷宮,用不了多一會兒便看迷了眼,轉昏了頭。好在之前南宮秋實帶蕭若離從那個小院子到他的居所走了幾次,雖然大半是在夜裡,不過以蕭若離的聰明,他還是憑著記憶摸到了南宮秋實居住的院落。不想驚動旁人,所以蕭若離避開家僕,悄悄地越過院牆,直接向南宮秋實的書房走去。

    烈日當空,熱得躲在樹葉後的蟬兒嘶扯著嗓子拼了命地叫著,幾乎掩去了其它蟲兒的叫聲。書房的門楣上,楠木的匾額裡嵌著「天道酬勤」四個字,房門是緊閉的,但因為天氣悶熱,書房的窗倒是全都開著。南宮秋實一定不會料到自己來訪,想著出其不意嚇他一跳的蕭若離放棄從房門進入的正途而潛行至窗前。正想躍身進去,書房內傳來的聲音讓他搭上窗台的手停下。

    「下月的初八正好是個吉日,我跟你娘已經準備妥當,你也要打起精神好好準備才行。」聽聲音應該是南宮秋實的父親。來南宮世家這些天,蕭若離也不是沒有見過南宮擷英,只是那個死板又嚴厲的世家作派實在讓蕭若離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

    「是啊,」這輕柔的女音想來就應該是南宮秋實的娘親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旁的人家,你這樣的年紀孩子都該有幾個了。我們南宮家一脈單傳,只你這一個兒子,無論如何,你也要早點成家,為南宮世家開枝散葉才行。」

    這麼說,是要南宮秋實快點兒成親了?蕭若離聽在耳中,心裡卻茫茫然一片空白。

    「爹,這不會太倉促了吧?孩兒年輕尚輕,現在都還沒有一點作為,不宜這麼早成家的。」這是南宮秋實的聲音。蕭若離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男兒成家方可立業!」南宮擷英說,「不要再這麼推三阻四的。南宮世家與東蘺世家的聯姻勢在必行,婉兒的美貌淑德你又不是不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婉兒表妹當然好,可是我一直當她是親妹妹,這……」

    「南宮秋實!」南宮擷英沉下了臉。「不要忘記你南宮世家嫡子的身份!四大家族各據一方,勢力相當,互為利害互為牽制,雖然有姻親的關係相互牽絆著,但私下裡,誰家不想超越別的世家,成為四方的霸主?如果可以親上加親,對我們南宮世家將有莫大的好處,你這麼聰明不會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是,孩兒……明白。」南宮秋實低聲應道。

    「北堂春望不爭氣,居然跟個青樓的老闆廝混,而北堂世家竟然置綱常倫理不顧,對此聽之任之,縱容姑息。真可惜了春望這個好人才。」南宮擷英冷笑了一聲,「不過春望不是還有好幾個弟弟嗎?怪不得你姨父姨母安心地任他胡鬧了。」

    「還有東蘺夏樹!哼,更是離譜,跟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糾纏不清,落了個終生殘疾,甚至鬧得江湖人盡皆知,讓東蘺世家丟盡了顏面,還要帶累我們其它三家動用手段替他遮掩,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東蘺世家除了夏樹,餘下的幾個子弟都不成氣候。他們之所以提出讓紫婉嫁入南宮世家,無非是想借用南宮世家的力量保住他們東蘺世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而我們南宮世家未嘗不可經此聯姻慢慢地接手他們東蘺世家的產業。合我兩家之力,將來何愁不能凌駕於北堂、西門兩家?!」說到興起,南宮擷英不由得哈哈大笑。

    卑鄙無恥!蕭若離在窗外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些中原人所謂的禮儀道德無非都是嘴上說說好聽的,暗地裡的心思一個比一個齷鹺下流令人齒冷。明裡是姻親世交,暗地裡卻打著對方家業的如意算盤,還真是「道貌岸然」。

    「爹……孩兒明白了。」

    「你是爹的驕傲,不要讓爹娘失望,知道了嗎?」

    「是。」

    「還有,上次我跟你說的事情你辦得如何了?」

    「那個……孩兒還正在努力之中。」

    「嗯,時間不多了,務必要在你成親之前把東西弄到手,儘管放手去做,需要什麼只管跟爹開口。」

    「是。」

    怎麼一跟他爹說話,南宮秋實就變成一隻唯唯諾諾的應聲蟲了呢?蕭若離很是想不通。那個老傢伙,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好不容易忍耐到南宮擷英夫婦離開南宮秋實的書房,蕭若離迫不及待地從窗台跳進去。正在關房門的南宮秋實嚇了一大跳。

    「誰?」

    放在書桌上的長劍剛一出鞘,蕭若離的手就將南宮秋實抽劍的手壓在了下面。

    「幹嘛?要殺我?」蕭若離半是調侃半是譏諷地問。

    「阿離?怎麼會是你。」南宮秋實心頭一陣亂跳,不知道蕭若離在窗外偷聽到了多少,實在沒有想到蕭若離會在窗外偷聽他們父子的談話,更沒想到的是,自己跟父親一向警醒的兩個人居然都沒有發覺一牆之隔的地方有蕭若離的存在。南宮秋實心裡突突亂跳,心虛又心驚之下出了一身冷汗。

    「為什麼不會是我?」蕭若離沒好氣地坐在書桌前,舉起南宮秋實放在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狠狠地盯著南宮秋實,蕭若離一句話也不說。

    南宮秋實被看得越發心裡發虛,又不敢多問,只好陪著他在書房裡一聲不吭地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蕭若離突然猛然一拍桌子,把南宮秋實嚇了一跳。

    「小秋,你騙我!」蕭若離抬高了嗓門,眼眶也有些微微發紅了。

    「啊……」南宮秋實急得剛要辯解幾句,突然聽到了蕭若離下面的話。

    「你答應要帶我遊遍金麟城的,可是到現在一個月了,你卻還有一處沒帶我去過。」

    南宮秋實大舒了一口氣,還以為蕭若離知道了什麼要跟自己興師問罪,卻沒想到只是他想出去玩。

    「阿離,你想要去哪兒?」南宮秋實溫言相問。

    蕭若離狠狠瞪著他,憋了半天,大聲叫起來:「你還沒帶我去過花街,本大爺我要去--嫖妓!」

    聽到蕭若離的如此宣言,南宮秋實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沒等他勸說一句,他人早已被蕭若離如風一般拉出了南宮世家。

    「阿離、阿離,你等一下、等一下……」根本無視南宮秋實的請求,蕭若離頭也不回,腳底生風拉著南宮秋實在街上跑。說是在街上跑,還不如講是從街上咻地飛過,因為滿條街的人只覺得眼前一陣涼風吹過,都沒看清他們的長相,人就已經消失在視野之中了。南宮秋實這時候才真正知道蕭若離的實力,單就輕功而言,自己實在是差太遠了。兩人一路跑到秦淮河畔,蕭若離臉不紅氣不喘像是在自家花園閒庭信步了一把,而南宮秋實卻微紅著臉,氣息不勻,額角生汗,兩條腿似乎也在微微地發顫。

    「應該就是在這裡吧,」蕭若離拉著南宮秋實東張西望,「聽說金麟最著名的青樓楚館就是在這一帶的。喂,小秋,你不是應該最熟的嗎?」

    「為、為、為什麼應該、應該是我最熟?」南宮秋實努力調勻氣息,修長的雙眉重重擰了起來。

    蕭若離哼哼了兩聲,只拉著南宮秋實一路前行。

    「這家怎麼樣?」走到一座高高的紅樓前,蕭若離停下了腳步。紅樓上,「含香閣」三個字龍飛鳳舞般盤踞其上。不過,紅樓前門緊閉,裡面也是靜靜悄悄,半點人氣也沒見一點。

    「不知道。」南宮秋實無奈地歎氣,蕭若離不知是怎麼了,行事有點顛三倒四的。「阿離,沒有人會在大白天來嫖妓的,也沒有哪家青樓會在白天營業,你如果真要來這裡玩,我可以幫你……」說到這裡,南宮秋實的心揪痛了一下,「我可以幫你找個上佳的姑娘,也不用到店裡,直接讓她去你住的地方就好。」

    「不用,我就要來這裡。」蕭若離冷冷地說。說著,一腳便踹開了又厚又重的紅木大門。

    「有人沒有?有人沒有?」拉著南宮秋實走進去,跨過被自己踹斷的粗如兒臂的門栓,蕭若離扯著嗓子大喊大叫。

    「有、有、有!」忙不迭跑出來的是當家的老鴇,一邊心疼地看著自己家的門栓,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公子爺,您二位這是來幹嘛?」

    「你這兒是青樓嗎?」蕭若離問,南宮秋實用手摀住了眼睛。

    「是啊。」

    「那還問什麼,男人來青樓當然是為了嫖妓!」蕭若離仰起頭,臉上的神情讓人有些生畏,「你去把你們這兒最漂亮的姑娘統統叫出來,要是不夠漂亮,當心我砸了你家的店!」

    漂亮姑娘當然有,還站了滿滿一屋子,只不過,再漂亮的姑娘在蕭若離的眼睛裡都只是臉上塗了厚厚的白紅,嘴上抹了艷紅胭脂,睡眼惺忪,看起來一樣的女人。

    於是,到了最後,散發著香氣的包間裡只剩下蕭若離跟南宮秋實兩個,對著一桌子佳餚不聲不響地喝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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