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穿著一件素色單衣的人正趴在石上,好奇地盯著西門冬裡和風無昧。月光下,一頭長髮垂落如瀑,映著銀色月光反射出藍色的光芒。他有一張傾城絕世的臉,更有一雙魔魅卻又清純之極的藍瞳。他的膚色很白,就算是風無昧的膚色也沒有他白皙。那種顏色,好像是久不見陽光之後毫無血色的蒼白,額角上,甚至還可以看到淡青色的筋脈。他的神情總是淡淡的,卻又好像帶著一絲憂鬱。這樣的夜晚,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這樣驚世駭俗的容顏……
「你是鬼嗎?」西門冬裡叫了起來。「不,更像那個銀色池塘中的精靈。」
有著精靈一樣氣質的美人似乎聽不懂西門冬裡的話,他微微偏了偏頭,用很困惑的目光看著西門冬裡,輕聲說道:「我?我是精靈嗎?」
「啊,抱歉!」不知為什麼,面對著他,有一種恍若離世的感覺。就算剛剛被他嚇到,被他藍色的頭髮跟眼瞳驚到,看著那蒼白的面容還是讓人油然升起憐惜的感覺。
「我是誰……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了……」歎息聲不知是給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己,神秘的美人垂下了頭。他的單衣襟口很鬆,露出半邊平坦的胸膛。雖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男子,可那種超越性別的美感還是讓衣衫凌亂的兩人心漏跳了一拍。
「你們怎麼會來這裡?」美人用白晰而修長的手指繞著自己藍色的髮絲,一雙藍眸如平靜的湖泊,靜靜地看著眼前姿勢曖昧的兩人。「這裡從來沒外人來過的。」
西門冬裡與風無昧對視了一眼,疑惑地看著他,過了半晌,風無昧張口問道:「請問,你就是長川秀一嗎?」
聽到風無昧口中說出的「長川秀一」四個字,那美人突然變了臉色,繞著頭髮的手指僵在中空。
「你們……找……長川秀一……做什麼?」他的臉上驚慌之色一閃而過,盯著風無昧的眼睛掠過一絲戾氣。「你們找他,想要做什麼?」
「你不是他嗎?」不知為什麼,風無昧暗暗鬆了一口氣。眼前的男子實在是無法跟盜寶賊聯繫在一起。雖然西夷人中髮色與瞳色差異很大,不過有他這樣純淨藍色的還沒有聽說過。他的樣貌有些熟悉感,不過風無味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蹙著眉尖,美人鬱鬱的雙眸從風無昧的臉上移到西門冬裡的臉,又從西門冬裡的臉移至風無昧的臉。
「你們兩個,長得都很好看……」
兩人一怔,萬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會說這種話。真正好看的是你才對吧。
「你們來找他……你們來找他……」美人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腮邊浮起紅暈,「你們是想帶他走嗎?不,或許你們是想留在他身邊,把他搶走……」
「等等!」西門冬裡看他的模樣有些奇怪,情緒也越來越激動,連忙出聲辯白,「我們找長川秀一是有事情要問他,並不是要跟他起衝突!」
「我不能讓你們搶走他!」美人喃喃自語著,突然和身自石上撲下來。
兩人嚇了一跳,看他眼見要落到地面,不約而同伸手想去接他。手剛伸出去,眼前一花,兩隻手已經伸到了兩人的眼前。變化如此迅急,西門冬裡與風無昧根本沒有來得及有所反應,呼吸一窒,已雙雙被人扼住了咽喉。
「什麼?!」任兩人怎麼掙扎,那看來纖細白晰的手指就如百練精鋼的鐵勾,絲毫鬆動不得。胸口越來越痛,視線也有些模糊。西門冬裡圓睜著雙眼,看著距他極近的美人的臉。貼近了,那人的美貌更加的清晰,只是那雙碧藍色的雙眸中火光流竄,一張臉也因瘋狂也變得掙獰。
「他是我的……我的……」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瘋狂的一雙眼睛,在西門冬裡看來竟透著深深的絕望和哀愁。就算自己被這人殺了,可能自己也無法對他產生怨恨之情吧。真可惜,早知道會這麼早飛昇極樂,前些天說什麼也要跟風無昧做一次的。西門冬裡苦笑了一聲,伸手抓住了微微顫抖的風無昧的手。不管怎麼說,他們這也算是同年同月死,說不定還會同時。
正在胡思亂想,被鉗緊的喉部突然一鬆,那原本陷入瘋狂中的美人突然收了手,遠遠地飄開,驚惶失措地東張西望著,像是要找什麼地方躲藏起來。
在鬼門關繞了一圈,西門冬裡和風無昧癱軟在地上,撫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氣。正在感謝上天讓自己又活了下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卻又同時襲上心頭。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向另一邊看去。
一襲銀色的長袍在明亮的月光下反射著讓人眩目的光澤,就在兩人不到十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站著另一個身材頎長的人。月光自頂向下瀉落,穿過沙沙而響的密葉,投落在他的身上。面目隱藏在葉影之下,看不清楚,只有形狀優美的下頜露在月光之下。那人慢慢抬腳向前走,另一種攝人的容貌漸漸凸顯,一頭及腰的銀色長髮隨之顯露,在月光下散發著冰冷的魔魅之色。那人的腳步很穩,可是沒有半點聲音,就像藍發美人出現時一樣,這人也如一抹幽魂,沒有半點人氣。不過不同的是,這銀髮之人渾身散發著沉重的存在感和徹骨的寒意,越是靠近越是強烈。西門冬裡和風無昧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過來,血脈中的血似乎漸漸凝結成冰,連移動手指都變得異常困難。
「摩訶勒!」銀髮人的聲音也如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一樣冰冷,帶著某種金屬的質感。
藍發美人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是叫摩訶勒嗎?好奇特的名字,不知是哪裡的人。只是接下來的對話西門冬裡與風無昧卻聽不懂了。這兩個人用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雖然滿腹疑竇,兩人卻無力地發現,眼前這兩個神秘的男人根本與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中。
「摩訶勒,你過來,為什麼站得那麼遠?」就算再冰冷,摩訶勒還是能聽出他聲音中特別的溫柔。
摩訶勒搖著頭,惶惶不安地看著他:「師傅,師傅,我,我不是故意……」
「摩訶勒,我不是教過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師傅,要叫我的名字,來,乖,叫一聲秀一。」長川秀一柔聲說,繼續慢慢向前走,不過看到摩訶勒不停向後退縮的樣子不覺蹙起了眉尖。
「秀、秀一……」喊了一聲,摩訶勒的臉已經透出了一絲紅暈。
「為什麼要向後退?為什麼不來我的懷裡?」長川秀一伸開了雙臂,「你過來!」
「我、我……」摩訶勒咬著下唇,困惑地低下頭,「我不知道,不知道……」
「來吧,摩訶勒,你怎麼又不乖了呢,我的懷抱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啊!」長川秀一看他不再退縮,唇角一動,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我不明白……」摩訶勒打著自己的腦袋,苦惱地蹲在地上,「我想不起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別怕,摩訶勒!」看到摩訶勒敲打自己的頭,又開始混亂,長川秀一衣袖一擺,也沒見他使力,人已經飛起,躍過西門冬裡和風無昧的頭頂,將摩訶勒摟在懷裡。「噓,摩訶勒,別急,別急!」大概是熟悉的懷抱和熟悉的聲音起了作用,已在狂亂邊緣的摩訶勒漸漸安靜了下來。
「摩訶勒,你現在在誰的懷裡?」
「師……秀一……」
「好點了嗎?」
「……嗯!」
「為什麼突然控制不了自己了?」長川秀一輕輕地摸著摩訶勒的頭髮,用冰冷的唇吻著他的額頭。「之前不還是好好的嗎?」
摩訶勒怯怯地抬眼看著長川秀一,想了半天才說:「秀一,你會不會扔下我一個人?」
「當然不會,摩訶勒永遠都是我的。」長川秀一環住他的手臂緊了緊。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的頭好疼……」摩訶勒將頭埋在長川秀一的胸前,搭在他胸前的手也在微微發抖,「除了秀一,我什麼都沒有,我好害怕……我是誰?我是誰?秀一是誰?秀一會不會離開我?」
「想不起來沒關係,」長川秀一輕輕拍著他的背,「只要你記得我就行了,以前的事記不記得都沒有關係。摩訶勒,告訴我,你是誰的?」
「摩訶勒……」摩訶勒的眼中閃過一絲惶惑,「是……秀一……長川秀一的。」
「是的,你記住,不管何時,摩訶勒都是長川秀一的。」伸指勾起摩訶勒的下巴,長川秀一侵略性的吻覆上了的他的雙唇。
「啊?」被完全忽視的兩人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他們是……」風無昧伸出兩隻拇指對在一起,探詢的目光投向西門冬裡。
「看來應該是吧。」西門冬裡摸著下巴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你們新唐是怎麼回事?」風無昧皺著雙眉小聲嘀咕,「你喜歡男人也就算了,為什麼永寧王也喜歡男人,這裡的怪人也是男人跟男人做對兒,你們新唐的好男人都是愛男人的嗎?」
「呃……」西門冬裡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永寧王喜歡男人的?」
「娶了個男人當王妃還不是喜歡男人嗎?」
「原來你發現了啊……」西門冬裡乾笑了兩聲,「那個,這可是最高的機密,你要是說出去,我們兩個的小命兒可就不保了。對了,你怎麼會發現的?」
「哼,當初我給他抱過,那麼近的距離,要是連男人女人都分不出來,我在異人堂那麼多年可就白待了。」
「是極是極,」西門冬裡神色嚴肅,「我下次得好好提醒王爺,要是再不約束著點兒,王妃的秘密只怕遲早要盡人皆知。」
「還有,親愛的風無昧,那兩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新唐人,你別把他們也歸在新唐男人裡。」西門冬裡手一指長川秀一和摩訶勒的所在,「呃……咦?人呢?」兩人揉了揉眼睛,發現本該在那兒擁吻得天昏地暗的兩個人早不見了蹤影。
「你們,是什麼人?」有些生硬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風無昧嚇得撲進西門冬裡壞裡。
「居然能找到這裡,應該也不是一般人吧。」長川秀一抱著摩訶勒,站在西門冬裡與風無昧身後,揚著下巴冷冷地看著他們,琥珀色的雙眼看不出一絲溫度。那睥睨一切的態度倒是跟永寧王妃的形容一般無二。
「你是長川秀一?」西門冬裡跟風無昧異口同聲一起叫起來。
「好大的膽子,居然直接叫我的名字。」長川秀一冷冷哼了一聲,「摩訶勒,你剛剛不是怕我會看上別人而拋下你嗎?你放心,這兩個小子普通得很,連你一根頭髮絲兒也比不上。」
「真的嗎?」摩訶勒的雙目發亮,抬頭看著長川秀一忍不住笑了起來。
長川秀一呼吸一窒,瞳孔收縮,扒了下自己的頭髮,對摩訶勒低吼了一聲:「摩訶勒,我不許你在別人面前露出這種笑容,你聽見沒有!」說著,抓著摩訶勒的腦後,狠狠地吻了下去。
西門冬裡和風無昧面面相覷,盯著人家看似乎不合適,可是這時候移開視線似乎也不自然。雖然被人當面說普通有傷自尊,但若是對比對象是眼前這個如仙子一樣的摩訶勒,倒也就沒多少關係了。看著那兩人難分難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樣子,他們不由得臉上發燒,不免有些羨慕。若這樣,那只能等人家親熱過了再繼續對話吧。
好不容易將唇分開,摩訶勒已經滿面酡紅,雙目迷離,癱軟在長川秀一的懷裡了。輕輕啄著摩訶勒的唇,長川秀一輕聲說道:「你還不放心嗎?不然,我把這兩個小子殺了算了,免得你看著他們煩心。」
「啊?」殺了?不是還不知道我們的來歷跟目的嗎?西門冬裡頭上的汗滲了出來。
「不用了。」摩訶勒搖了搖頭,「他們好像不是什麼壞人,秀一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呢?」
「可是我看你剛剛要殺他們的。」長川秀一雙目瞇了起來,「摩訶勒,你不是想讓他們死嗎?」
「我要殺他們?」摩訶勒楞了一下,迷惑地看著西門冬裡和風無昧,「我什麼時候要殺他們了?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忘了?再一次逃過死劫的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俊美無雙的藍發美人。他有些怯怯卻又滿足地笑著,跟剛剛發狂想要他們性命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好吧,摩訶勒說不殺,我就不殺。」長川秀一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反應一樣,一點也不意外。
「喂,你們兩個,到這裡幹什麼來了?」
雖然知道冒然闖入別人的地盤不好,不過被人當臭蟲一樣這麼明顯厭惡的表情對待,任誰的心情也不會變好。
特別是自尊心很強的風無昧。
一股怒意衝上腦門,連害怕也顧不上了。從地上一躍而起,風無昧挺直腰板站在長川秀一的面前。
「在下是西夷國特使風無昧,為了西夷鎮國之寶火龍珠被盜一事前來新唐。聽說火龍珠是被閣下所盜,所以特與新唐的西門冬裡來向閣下求證。」
「火龍珠?」長川秀一挑了挑眉,「你們是從哪裡聽說這東西是被我拿去的?李崇德嗎?」
「不,是王妃說的。」西門冬裡歎了口氣,站在了風無昧的身邊。
「李崇歆?」長川秀一冷哼了一聲,「我應該想到是他,這小子專門喜歡跟我過不去。」
「喂,李崇歆是誰?」風無昧以肘搗搗西門冬裡,「怎麼跟永寧王的名諱那麼相似?」
「沒聽過,應該就是說王妃了吧。」西門冬裡湊他耳邊低聲說。
「你們用不著猜了,」長川秀一邪邪一笑,「既然那小子出賣我,我自然也要以牙還牙。對,李崇歆就是那個喜歡扮女人的異裝癖,非要嫁給弟弟當王妃的變態小子。要不是看在他是我表姐的親生骨肉,好歹算是我的侄兒的話,那個性格惡劣,脾氣古怪的傢伙只怕早就夭折了。」
說起性格惡劣,脾氣古怪,你們二人都是名至實歸吧!西門冬裡在心裡暗暗搖頭。
「兄弟?」風無昧驚叫了一聲,臉色發白,「你說他們兩個……是兄弟?血親兄弟卻、卻……不是亂倫了嗎?」
「那便如何?」長川秀一傲然一笑,「那些世俗綱常原本就是些破爛玩意兒,想愛便愛,想在一起便在一起。外人你管他做甚!」
「是啊是啊!」西門冬裡大大點頭,「只要不傷害到他人,想跟誰共度一生本就是個人私事,你管那些做什麼?再說了,你們西夷不也是叔嫂可以成親的嗎?怎麼就不許人家兄弟相親了。」
「我今日心情不錯,你們既然是李崇歆竄掇來的,我就免你們死罪。」長川秀一輕輕摸了摸摩訶勒的臉,「火龍珠原本就是新唐皇帝去問西夷國王要來打算送給我的,既然是我的,我想什麼時候拿走就什麼時候拿走。你回去告訴你們國主,火龍珠我已經用了,想要回去,想都別想!」
「雖然我主答應將火龍珠送與新唐,但它一日未出我西夷境內,便一日是我國鎮國之寶,閣下非請自取便是盜,更是將我西夷男兒皆不放在眼中的侮辱之舉。今日,你要給我國一個說法才行!」風無昧大聲說道。
「是便如何?」長川秀一冷笑數聲,「普天之下,沒幾人可讓我放在眼中。你若再糾纏不清……嗯……我也不殺你,不然我直接去西夷取了你們國王的頭顱來。我倒看看,你們西夷的男兒是如何的厲害。」說著,手向外一揮,風無昧身後一丈的一棵碗口粗的柏樹「喀喀」幾聲響,竟自從中折斷倒了下來。
「你!」風無昧怒火中燒,眼前這囂張狂妄,視天下為無物的男人實在無法讓人產生好感。明知以武者的骨氣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是又怕激怒了長川秀一。自己丟命倒無所謂,若真是因為自己的意氣之爭而讓國君陷入險境,那自己就是百死莫辭了。
「好了,好了!」西門冬裡使力拉了拉風無昧的手,「長川先生說得也沒錯,反正火龍珠本來就是要送與新唐的,而皇上原本就是為了長川先生要這火龍珠的,既然寶貝沒落到別人的手裡,那什麼時候送去還不都一樣嗎?」
「怎麼一樣……」
「噓……」西門冬裡壓低了聲音,「你真不想要命了嗎?還是說你巴望你們國主早點升天?」
「一樣的一樣的!」西門冬裡提高了聲音笑著對長川秀一說道,「我們本來就是想確定一下這國寶是否明珠暗投,既然長川先生確認寶貝已經在您手中,那我們的任務也就算答成了。既如此,在下二人也不便再留在此處打擾二位清修,我們就此告辭。得見二位仙姿,幸甚幸甚。」
「西門……」風無昧還想說什麼,卻被西門冬裡瞪了回去,被他拉著,風無昧不情不願地向外走。
「西門冬裡!」長川秀一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出聲,「我平生最恨有人打擾,你該知道如果再有不相干的人隨意出入此間我會做何反應吧!」
「長川先生放心!」西門冬裡回眸一笑,微微有些下垂的眼角透出無限誠摯,「此生此世,在下二人絕不會再踏足此間半步,我指天為誓,也斷斷不會將此處洩露與第三者得知,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西門……」
「快走!」西門冬裡拉著風無昧,頭也不回地向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