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哎唷……」
用手扶著被打得疼痛無比的後腰,卓偉炎一瘸一拐的走上樓梯,艱難地向住處的樓層走去,他不敢去搭電梯,要是這副狼狽樣被某群八婆看見了,不知道又要傳出什麼謠言來。
「去你媽的,這是什麼經紀公司啊?簡直是黑社會!」
卓偉炎歪著嘴罵道,臉上倒沒挨幾下揍,因為老闆明確指示要「留著這張臉」,可那幾個公司所謂的警衛,下手還真是重,他也算是身體結實的大男人,對方卻一拳就讓他痛得說不出話來,倒在地上被他們當球一樣亂踢。
最後,還是那個鄭老闆假惺惺的勸阻老闆,把一張合約放在他面前,勸誘說:
「年輕人,想開一點啦,以你的條件去拍三一定大紅大紫,就是要捧你當今年的大紅星也沒問題,最近歐美那邊流行人獸交,這個錢要賺就大家賺嘛,你是巖獸,又是雌的,拍幾部新鮮火辣的片子趕趕潮流,沒問題的嘛!」
要不是頭被人狠狠壓著,卓偉炎肯定一口唾沫吐在鄭老闆臉上,他之前常去錄影帶出租店租片子看,又不是沒被店員極小聲的推薦過。
「新片,看不看?口味又辣又正!先是人跟人,然後演員變身成雌獸,人跟獸,還有特寫,很刺激的!」
雖然說這個世界已經是笑貧不笑娼,他也沒資格對別人的生活方式進行什麼評論,可一想到自己也被面前這些人評頭論足,妄想讓他去拍那種色情電影,他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噁心。
「我不拍!」卓偉炎倔強的昂著頭,反抗道。
老闆和鄭老闆都笑了,還輕佻地用合約拍了拍卓偉炎的臉。
「還會害羞呢?是不是雛兒啊?是雛兒的話多給你加一百萬,開苞的片子通常都賣得特別好!」
兩人猥褻的笑完之後,又把臉一板。
「不簽這份合約也可以,你之前欠經紀公司一千萬,利滾利,加上違約的賠償金,一共是五千萬港幣,如果你能在三天內把這筆錢籌到,我們就不難為你,讓你清清白白的繼續做人,如果你做不到……哈哈,你就自己選擇吧,是乖乖的回來拍小電影呢?還是我們找道上兄弟來解決這件事?他們對討債可是很有心得的,也不會像我們這麼溫柔喔……搞不好把你抓去賣器官還能撈回一千萬,剩下的就當是燒給你的紙錢,反正你是孤兒,爛命一條,也沒有人會替你出頭,對吧?」
卓偉炎不記得他是怎麼狼狽地走出經紀公司的後門,天很冷,他跌跌撞撞的在大街上走著,冷風凍得全身的傷痛不再那麼難以忍受,可他的心卻比天氣還要冷幾度。
都怪我……都怪我當年一時貪財,為了找一份好工作,被這家經紀公司的高薪打動,迫不及待地簽了三年合約,誰知道進去之後不但不對我進行任何培訓,那些事先承諾的表演機會更是沒有,過了半年就露出原形,原來是要旗下的男模、女模都去做伴遊、公關之類的變相se清服務!
卓偉炎想起了他第一次被騙到遊艇時,老闆慇勤的對某個胖男人介紹他。
「他是我們這裡的新人JOE,請黃董多多關照。」說著,還拉著卓偉炎拚命往那個胖男人身邊推,「黃董勢力很大的,認他當乾爹的話,你以後成名就不愁了,有他捧你,當名模還不是一句話?」
當黃董的手終於摸上卓偉炎的腰時,他一拳揍倒了對方,然後在一片驚叫聲中跳下海,游回岸上。
從那之後,無論老闆怎麼威逼利誘他都絲毫不為所動,沒有安排他的演出、沒有安排他的訓練課程,沒事就冷嘲熱諷,原先講好的月薪也被七扣八扣,只剩下微薄的生活費,這些他都忍了,只盼三年趕快過去,可以重獲自由。
沒想到,今天他去談解約的問題會遇上這種事。
捂著腰,一瘸一拐的從樓梯間走出來,看見走廊沒有人之後卓偉炎才躡手躡腳地向租處走去,可才走出兩步他就楞住了。
雪白的牆上被人用鮮紅的油漆潑得一片、一片,還有歪歪扭扭地寫著「欠債還錢」的幾個大字,防盜門上也被潑滿油漆,一個倒空的油漆桶還倒在門口,當鮮紅的色澤映入眼簾的時候,卓偉炎的心陡然像是被捏緊了一樣,呼吸瞬間變得不暢快。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來過了嗎……
一想到左鄰右舍此刻都已經知道自己的事,房東一定很快就會來把自己趕出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處又沒有了,忽然,一天沒吃飯的卓偉炎有種想吐的感覺,接著,他平靜的跨過油漆桶,鞋底在未干的油漆上直打滑,他顫抖著手掏出鑰匙對準鑰匙孔,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才準確的插進鑰匙孔,然後扭開門。
當門在背後關上時,卓偉炎渾身的力氣瞬間一下子全沒了,他靠著門板,軟軟的坐倒在地上。
房間裡沒有開燈,過了一會兒他的視線才適應了黑暗,模模糊糊地看著小小的空間,屬於他的幾件行李可憐地排列著,一個箱子、一個簡易衣櫃、一櫃子的書……桌上還攤著他昨晚看的專業書,他畫的服裝稿散落一地,窗外的夜風徐徐吹來,夜空映照著繁華都市的半壁霓虹。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倒霉的總是我……難道我真的是天生孤窮的命嗎?
卓偉炎沒有哭,他根本沒有力氣流淚,從小他就知道,身為一個孤兒,流淚對他沒有好處,不管是什麼時候,哭泣和軟弱都是不應該的,他所能做的就是收拾一切,從頭開始。
這一次……要怎麼從頭開始呢?
卓偉炎苦笑了一下,他讀的是服裝設計,原版書都貴得要死,普通的兼職實在是入不敷出,好在他爸媽生給他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又有一副難得的高大身材,不然他怎麼可能找得到模特兒的工作,又如果他跟別的雄獸一樣,長得瘦瘦小小的,根本就不會有這種機會,不過話又說回來,沒有這種機會,他也不會碰見那個混蛋老闆,用設有陷阱的合約來欺騙他。
現在他百分之百肯定經紀公司就是一個賊窩,專門誘騙像他這種涉世未深的模特兒,光看今天他們拿著合約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就知道。
「JOE,合約上寫得很明白,雖然我們簽了三年,可合約到期之後,如果不是雙方都達成協議解約,就會自動延長三年合約,你不會覺得我會這麼輕易放你走吧?」
唉……我還算好的了,記得有一個同期的女模,大眼睛、小嘴巴,特別乖巧可愛,就是糊里糊塗簽了一份「在公司期間,不得拒絕公司派遣演出」
的合約,一年之後就被送去阿拉伯地區拍寫真集,結果呢?到現在也沒回來,下落不明……
不然明天跟他說清楚,說我是雄獸就好了!
卓偉炎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這麼想著。
「當年是他們認錯我是雌獸,履歷上又沒寫……不過……還是不行啊……那些混蛋不知道還會弄出什麼花樣來對付我!乾脆……逃走吧?」
當這個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卓偉炎飛快看了一眼室內,盤算著要帶走什麼東西。
現金、存折、護照、畢業證書……就這幾樣好了,逃命要緊!
卓偉炎才剛打開衣櫃隨便抓幾件衣服往運動背包裡塞,門鈴就響了起來,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一定是被打擾的鄰居來投訴了,他一邊想著該怎麼應付一邊拉開門,沒有想到迎頭就被潑了一桶液體,刺鼻的汽油味頓時飄散在走廊裡。
「你……」
氣急敗壞地抹去臉上的汽油,卓偉炎這才發現面前站著兩個吊兒郎當、穿花襯衫、染頭髮、耳朵上打了好幾個洞的小混混,手中正拿著一個打火機在示威的晃動。
「怎麼樣啊,靚仔?我們老闆怕你夢遊,派我們兩個來問候你一聲,弟兄們就在下面吃夜宵,出門倒垃圾時記得跟我們打聲招呼。」
卓偉炎後背出了一身冷汗,汽油沿著衣服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他咬緊牙關看著對方手裡的打火機,硬是沒有吭聲,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然後憤憤的關上門。
這下子,連逃跑都不行了……真的……完了……
卓偉炎正蹲在地上發呆之際,門鈴又一次響了起來。就算他是泥巴人也受不了,猛的拉開門,吼道: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啊!來啊、來啊!」
這一次,門外站著一個穿風衣、戴禮帽的男人,面目平凡,是那種丟到人群中就不會認出來的類型,面對卓偉炎的怒吼,他只是小小的吃了一驚,然後歪歪頭,問道:
「卓偉炎先生?」
「是啊,有什麼事?」卓偉炎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剛才的口氣很沒禮貌。
來人沒有說話,只是打量著周圍狼藉一片的環境,時間過去了幾分鐘,直到卓偉炎的耐心都快被磨光,想把門在他鼻子前甩上的時候,他再度開口了。
「看來你遇到麻煩了?」
「謝謝,先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有什麼好建議?你是黑市在收購人體器官的人嗎?我把腎賣給你,多少錢?」卓偉炎語調生硬的說道。
來人不理會卓偉炎,只是遞給他一張紙片。
「明天下午,三點鐘,雍雅山房,那裡有人要和你談一筆生意。」
「生意?對不起,我很忙,五千萬以下的小生意請不要打擾我。」卓偉炎話中帶刺的回道。
「嗯……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下還能夠耍嘴皮子,我對你的神經大條表示佩服。」說著,來人拉了拉帽簷,「我可以事先透露一點訊息給你,如果這筆生意談成了,首先,這些圍著你的蒼蠅會立刻消失,你的合約和欠款也可以立刻擺平,而你呢?得到的好處絕對不止五千萬這麼多,我言盡於此,再見。」
「喂!你回來,你把話說清楚啊!喂……」
卓偉炎拉開防盜門想去追陌生來客,可就這麼短短一分鐘,來人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
儘管心裡萬千疑慮,可卓偉炎在次日下午還是按時到達雍雅山房,在茶座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假裝漫不經心的看著菜單,露出從容的微笑。
「謝謝,暫時不用。」
出門時,那兩個小混混還嚼著檳榔,囂張的跟在我後面,後來就不見了,早知道會這樣,我應該把值錢的東西放在身上,趁機溜走……不是我沒出息,而是這個社會實在是太殘酷了!
卓偉炎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服務生已經去而復返,幫他送上一杯玫瑰奶茶,只見他驚愕的抬起頭,說道:
「對不起,一定是弄錯了,我沒有點東西。」
看見卓偉炎俊朗的容貌,臉紅紅的服務生細聲回說:
「是一位先生請您喝的。」
「喔……」
卓偉炎這輩子不是沒被人搭訕過,他也知道他這張臉還有點吸引力,可在他走投無路、一臉晦氣的時候居然還能有這樣的艷遇,不禁有點百感交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紅色的玫瑰花蕾在泛起的奶白色泡沫中載沉載浮,味道十分香甜濃郁,讓他兩天沒進食的胃變得熨貼起來,這時他才發現杯底還壓著一張卡片,上面簡單的寫著幾個字:別回頭,聽我說。
「呃?這是什麼意思?」
卓偉炎剛拿起卡片,從他後面的位子就傳來一個男人沉穩的聲音。
「卓偉炎先生?」
「我是,你……」
「別回頭!」卓偉炎剛側過頭去就被嚴厲的警告。
「好吧……是你約我來的嗎?這麼神秘想做什麼?」卓偉炎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很可怕的念頭,連帶端著杯子的手都開始哆嗦,「你不會是什麼間諜組織的人,要找我去當間諜吧?喂!我不做的,我身家清白,絕對不會做那種事的!」
那個沉穩的男聲繼續說:
「卓偉炎,男,二十三歲,服裝設計系畢業,目前和CA經濟公司有合約的糾紛,違約金、賠償金、欠款,加起來你一共背了三千萬的債務,是這樣沒錯吧?」
「是五千萬。」卓偉炎苦笑著糾正,不過,有什麼不同呢,反正他一樣還不起。
「現在有一個機會能夠讓你擺脫這筆債務、解除合約、恢復自由之身,而且每個月還有十萬塊薪水,一直到協議解除為止,你有興趣嗎?」
「我簡直欣喜若狂啊,直說吧,你是哪一家的老闆?還是要找我去拍那種人獸片吧?抱歉,已經有人搶先了,如果你需要我的角膜或者是肝臟,現在預約也許還有效。」卓偉炎不冷不熱的回答。
「哼。」後面的男人冷冷地笑了一笑,「你很有幽默感,但我不是什麼拍電影的老闆,我需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在我的家人面前冒充我的妻子一段時間,目前還不能確定多久,可以肯定的是,時間拖得越長,對你就越有利。」
卓偉炎深呼吸一口氣,「冒充你的妻子?你瘋了,我是……」
後面的男人顯然誤會了卓偉炎的意思,不緊不慢的接道:
「我也是巖獸,而且身家很好,我可以出更高的價錢請別人,可你的條件……哼哼,顯然更能讓我放心,第一,你是孤兒,不必面對家長的質疑,第二,你現在走投無路,如果不答應我的條件,或者貪心地想提出更多要求的話,我只要換下一個人選即可,至於你,恐怕就要被切得七零八碎。」
「我的意思是……我……」
卓偉炎有點結巴,因為對方的幾句話深深地打入他的心坎,而對未來的恐懼則讓他突然失去說出「我其實是雄獸」的勇氣。
「有話直說吧,我需要一個假妻子應付家人,你需要擺脫目前的困境,合作對我們雙方都很有利,你放心,我不會佔你便宜的,我們僅僅是名義上的夫妻,我連一根指頭都不會碰你;聽清楚了嗎?不清楚的話可以再問。」男人用很公式化的語氣說道。
他……把我當成雌獸了……
卓偉炎再次詛咒父母生給他高大帥氣的身材,但是轉念一想,這似乎也是一個好機會。
如果我真的是雌獸的話,讓我和一隻陌生雄獸待在一起……這可是要假扮夫妻啊,為了騙人總要睡在同一個房問、同一張床的吧?幾天下來,萬一乾柴烈火怎麼辦?對方現在說好「不佔便宜」,到最後只怕是「不肯負責」吧!
我是雄獸,只不過長得像雌獸……很保險!就算這個傢伙突然獸性大發也不能拿我怎麼樣,說不定到時候再甩著XX告訴他老子也是雄獸,肯定會把這個不講信用的色狼給嚇成陽痿哩!不錯、不錯……
想著,卓偉炎忽然苦笑起來。
我還有別的選擇權嗎?現在選擇權都在別人手上啊……
「我真的……只要配合你演出就可以了嗎?」卓偉炎低聲確認。
「當然,我會帶你回去見家長,我的家族比較大,人也比較多,這些你不用管,我來應付就可以了,然後會有一個婚禮、一個蜜月,再過一、兩年假夫妻生活,放心,我不會和你同處一室的。」
「就這樣?」卓偉炎有點不敢相信的發問。
聽起來很簡單,不像是騙我的……而且,我現在除了這個身體和一大堆欠債之外,還有什麼可騙的?
「就這樣。」男人停了一下,再次開口說:「我們家比較開明,不會要求你待在家裡,你可以出去工作,也可以繼續求學,你是學服裝設計的不是嗎?如果你表現得好,我會送你去法國留學,意大利也可以,隨你高興。」
陡然聽到長久以來的夢想,以為這輩子都難以實現的夢想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卓偉炎不禁激動得連連點頭。
「我一定會努力表現得很好的!我一定盡全力配合你,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做!」
「獎勵和懲罰是相對等的,卓先生,我出得起這個錢,別人也可能出更高的價錢讓你開口,可做事是要講求信用的,如果你膽敢洩漏半點今天我們的談話內容……我能讓你的麻煩消失,也能讓你的麻煩加倍,你懂嗎?」
被對方語帶威脅的聲音激得打了個哆嗦的卓偉炎拚命搖著頭。
「不會的!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你給我的已經夠用了,請相信我吧!」
「好了,你現在可以轉過身來。」那道聲音平靜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