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余嶺要帶我去哪,我不問,馬背上的顛簸和客棧頻繁更換的勞頓已經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每個夜晚我都沉沉入睡,時常週身燙熱得余嶺不得不延緩我們的旅程,以等待我恢復體力。
路過京城的時候,他將我安置在城外的小店內,托夕日的同僚從宮內請來太醫,為我診治。
老大夫進門見了我便笑道:「小公子,想不到真是湊巧,老夫和你還真是有緣分。」
「您……哦……是當日在家兄俯上的……」我也認出了他。
老大夫搭上我的脈,沒半刻便皺起了眉頭:
「小公子,想必老夫曾經勸過你,莫要再承子懷嗣,這是會把命都搭上的事情啊!」
胸口一窒,我明顯感到自己的胸口突突直跳:「孩子?您是說……」
太醫歎了口氣,提筆開方子,邊寫邊叮囑我:「老夫認為,小公子您還是與齊大人商量一下,如若真是為你自己的身體著想,這個孩子還是趁早……」
和余嶺商量?這孩子必定是余飛的,我要怎麼和他商量?可是,他自余飛身邊將我帶走,讓我又一次失信於余飛,這孩子,我希望可以成為我對余飛的一種補償。
「小公子?」太醫的聲音喚回我的神智。
「啊……我分神了……大夫,這個孩子對我很重要……」絞緊衣角,我下定決心哪怕是拼上命也要把孩子留下。
「你體質過弱,血盤不穩,老夫是擔心在孕期後段胎兒長大會壓迫你的內臟,容易引起內出血或者在生產的時候產生血崩……倘若你真的要留下他,那可真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太醫頓了一頓,「這是在賭命而為。」
「是,我知道。」
太醫走後沒多久,余嶺便從外面帶了許多補品回來,其中不乏有鹿茸人參這種補血補氣的高級貨,滿滿地堆了一桌子。
打開一包「和氣樓」有名的茶點放到我手裡,他在旁側坐下,伸手摟住我的腰,「剛剛太醫進門看到你的時候就跟我說你身體太虛,要多弄點補血補氣的東西回來。」
「余嶺,我不餓,你吃吧。」我掰了一塊素仁餅遞到他的嘴邊。
「嗯,一起吃。」他一口咬住,還順倒舔了舔我的手指,「我去京郊買套小院,我們暫時先住下,好好把你的身體調養一下,可好?」
「好,我什麼都聽你的。」聽了他的話後胸口湧上陣陣的酸楚,我側過頭靠進到他的胸前。溫柔地面對我的撒嬌,他摟住我的肩膀,輕輕拍著:「怎麼了?有什麼事情想和我說嗎?」
「余嶺,剛剛太醫說,我……我有身孕了。」
明顯感覺到他擱置在我腰上的手僵了一僵,讓我不由得揪起了心。暗自有些後悔,應該再瞞他一些時日,到那時胎兒大了不好落掉,再跟他說,也許他會因為多顧及我的身體而答應吧?
「餘風,你自己想要這個孩子嗎?」他並沒發火,但聲音冷得比發火還令我難受。
「是的……我想要……」面對一個愛你至深的男人說你想留下另一個男人的孩子,這對他必定是一種徹骨的傷害。
他輕輕用手覆上自己的額頭,嘴角的苦笑就如同我在他絕望的傷口上又撤了一把鹽:「這孩子是余飛的?」
「是……」
「你究竟是愛他還是愛我?」
我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他的傷害有多大,可我真的不想再放棄一個本應該屬於我的小生命:「余飛……我曾經承諾要守護在他身邊,可是我食言了,為了跟你一起我拋棄了他,我現在只想留下屬於他的東西……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可是……」
我還沒有說完,他便冷冷打斷:「這是你和余飛的孩子,我沒有資格允許你留不留下……但是餘風,我想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他愛的人去生別的男人的孩子,我現在只能告訴自己,這畢竟是齊家的骨肉,我也要為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應為他們留下這個血脈……」
我被他說得不知該怎樣應對,可是我沒有辦法不傷害他。在人界這些年,有些東西已經根深蒂固,讓我無法拋開,包括這副曾經被我毫不在乎地贈與出去的身體。我的試煉已經太多了,戰場上的廝殺也比不得失去親人的痛苦。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天使長要將我扔下凡界,要將我置身於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之中——這是我必經的試煉。
「餘風,我還只剩幾年的光陰了,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願意陪在我身邊嗎?」
「我早就答應過你,我願意。」
他突然緊緊摟住我,將臉埋進我的肩窩,直到我感覺到肩膀附近一片濕潤:
「余嶺……」
「就這樣,讓我就這樣抱著你,不要動……」
我感覺得到,余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可這究竟怪誰呢?我現在唯一能給他的只有一份楚楚溫情。
***
他將我安置在京郊附近一處他做官時購置的別苑裡,還買了兩個鄉下丫頭過來做侍女。與其說她們是來伺候我的還不如說是來看著我,好像我只要走出房間,其中一個就立刻會跑過來,緊張兮兮地問:「公子,您要出門?」
「我只是到附近走走。」看著那丫頭一臉緊張得不得了的樣子,我只覺得好笑。余嶺不知道怎麼交代她們的,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們簡直守我守到寸步不雕。
「我們陪您去。」兩個侍女交換了一下眼色,怕我跑了似的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
——你找兩個女子守著我,能有多大的功效呢?如果我真的想離開你,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豈能阻得住?還是說,你擔心找兩個大男人來守著我會再出什麼事?余嶺,你已經無法相信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了嗎?
晚上他歸來的時候身上總帶著一股女人的脂粉香,下人們總是議論著老爺跑去沉醉在女人的溫柔鄉里。可我從不過問他做了什麼,只是每日在他疲累的時候給予他我能給予的溫暖。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的身體也日漸沉重,而他出門的次敷也日漸減少,終日終日守在我的身邊。再沒有任何關於義和余飛的消息,有的只是余嶺百般的呵護。
太醫說的情況雖然沒有發生,可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個孩子的成長幾乎消耗了我全部的體力,我幾乎每日都可以感覺到自己在消瘦。余嶺為我找來多種補品,有一次喝藥喝到我的鼻血都流了出來,卻還是不能真正的補充我流失的體力。
「餘風,這孩子真的這麼重要嗎?我怎麼總覺得你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來養育他?」
某天晚上,余嶺握著我已經瘦出骨節的手指,將一枚鑲嵌著綠色寶石的戒指旋至我無名指的根部。可那戒指明顯太大了,我只要輕輕垂下手,它便自動滑落。
吻著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他淡淡悔恨著:「……我本該早早給你……」
「余嶺,已經足夠了。」說話的時候,我只感覺有一陣輕輕的悸動從身體深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