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初月,東部地區的天氣說變就變,去年的冰都還未完全融化,新一年的雨季馬上就來臨了,連續三天的大雨洗刷了古老的新芳都大街小巷積聚的污垢,衝去了歡慶寒月來臨時的酒氣與脂粉的俗艷,換上的是水的清新香味。
還是在下著雨,街上行人稀少,偶爾一輛橫衝直撞的樸素馬車駛過濺起的積水沾污了路邊的撐著大傘做雨具生意的小販身上,被濺了一身濕的穿著背心的大個子男人用沒什麼品味的髒話破口大罵。
馬車停在一條偏僻小巷裡,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披著黑色斗蓬的人敲開了其中一家不起眼的小診所的狹窄木門。
一進到溫暖的室內,阿爾斯基立即就丟下沉重的帶帽斗蓬,整個人都撲到這間屋子的主人——林肯南恩謝普羅西恩身上,直把人家推到躺椅上坐倒才罷休。
「啊!我討厭下雨,我都找到身上長苔了。好無聊,要是被我壓在身下的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就好了,再來一杯香濃的多卡酒,身邊就是我的寶貝大狗。」
阿爾斯基死死的抱住林肯脖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人家身上。
「抱歉在下既不是大美女也不是乖巧的忠犬,只是個滿身汗味的臭男人,委屈大公閣下在在下懷裡呆一會兒吧,」
林肯醫生笑呵呵地抱住希爾達大公的細腰,「皇宮裡發生這麼好玩的事你還長苔,說明你沒用功。」
「才不是,」阿爾斯基用力的打在林肯肩上,「為了雷因我都快跑斷腿了,那個臭傢伙真會使喚人,也不怕我過勞死。」
「事情辦完了?」
「離成功只差一線,就等著某人奈不住性子。蘇台雖然挺聰明,可惜對快要到手的東西沒什麼奈性。倒是有一件事我挺在意的,可是雷因死都不肯告訴我。」
「什麼事?」
「給他下毒的人,蘇台在宮裡的奸細,這個人一定是雷因身邊的人,不然不可能逃過試食官的眼晴把毒下在皇帝的酒杯裡,我擔心這個人的存在會再次威脅到皇帝。雷因格林明明知道卻對我保密,真不夠意思!」
林肯眼裡閃過精光,他放開阿爾斯基,撿起進門時被大公隨手丟到地上的雨衣斗蓬。
「你真的看不出來?」
「看什麼?」
「皇帝陛下心裡的秘密。下毒的人是無憂。」
「什麼?不可能。皇帝這麼愛他,他不可能害雷因的。」
「你以為只要付出就會得到相同的回報嗎?說出口的愛意,別人就一定會接受?無憂並不像皇帝愛他那樣深愛著皇帝,甚至可以說是不愛他,他的心可能正在矛盾,他拒絕一個愛上皇帝的自己,當一個人的精神處在極度混亂中時最極致的做法就是自我毀滅。」
「我的老天,我還以為他們在相愛。不行,我不能讓無憂死,我一定要救他。只要還沒讓皇太后知道就還有救。」
阿爾斯基從醫生手中接過斗蓬,冷不防被林肯抓住了手臂。
「為什麼你要這樣維護無憂,你們的交情還沒到生死與共的程度吧。上次也是一樣,為了救醒他,你甚至不惜將自己給了我,為什麼?」
阿爾斯基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上輩子欠他的吧。」
阿爾斯基踮起腳尖在林肯唇上印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走出了這個溫暖的房間。
從窗戶縫裡看著載著一國大公的馬車離開自己視線,林肯歎了口氣,收回依戀的目光,將眼睛投向房間正中央看上去看像是一個天體儀卻永不停歇地轉動著的金屬架。
透過這個「轉輪」,他可以看到命運正以他不可逆轉的方向前進。
前世他以帝王之尊終一生都在反抗著到死都未能改變的天定命數,在今生以一個小小無力的平民之手可以逆轉嗎?他可以改變他們三人既定的命數擺脫前世的桎梏,全新的走完這一生嗎?
「西區亞,這一次,換我給你一個再生了。」
阿爾斯基睜大水汪汪的美眸努力裝出最無辜的樣子看著面前的男人。
天可見憐,此刻他只想把那個賣消息的線人拖到私牢裡處死,這個該死的男人為什麼會這麼快出現在新芳,而被他輕易捉住的自己也真是笨到姥姥家去了。
記得被敲昏前,他剛從林肯的診所出來,馬車還未駛出林肯居住的小巷就被四個穿黑斗蓬的男人控制,跟著有人爬進車廂打昏他。
天呀,堂堂希爾達帝國的大公居然在眾目暌暌之下被搶財劫色,這能看嘛。劫持者將他「強行」帶到一處從來沒見過的房子,然後被掏空所有差點沒脫光的自己就被押去見這個叫亞歷克賽班度拉蘇台的男人了。
「委屈您了,大公殿下,我的手下太粗魯了一些,您沒受傷吧,殿下不必驚慌,只要我的事辦完了就送殿下回去。」
「賣我的條件你大概也和我皇兄說好了吧,他支持你當皇帝?」
「只要是和殿下有關,費爾迪南陛下就似乎變得很不理智,只要在下將殿下平安送回希爾達,陛下就不干渫麒麟國的內政。現在就請殿下在我這蓬捨裡屈就幾天了。」
說完,蘇台就帶著手下離開,只留下阿爾斯基一個人趴在不大的房間裡那張狹窄的小床上大吼大叫。
「喂,你至少也把我的手解開吧。」
霍享斯道芬王朝一百八十四年初月十日,屈靈宮終於對外宣佈久病臥床的雷因格林二世病危的公佈。
的黎波里神殿開始了為皇帝康復而作的「十四天祈禱」儀式;新芳都的市民們為了他們皇帝的健康都在家門上插上祈求神祐的茱芡花環,所有的歌舞,娛樂,宴飲都在這一天被禁止,直到皇宮裡再次傳出皇帝龍體康健的消息。
太快了,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當被囚禁了三天後終於被附近的居民救出的阿爾斯基在皇宮大門外見到自己的心腹侍從時,他就知道他被救得太遲了。
事情的發生超出了眾人想像中的快,雷因格林二世病危的消息傳出不到一天,在凌晨時分,原本防衛在首都附近的防衛軍就毫無計劃、毫無理由地浩浩蕩盪開進城內,將屈靈宮圍了個洩水不通,蘇台候爵在少數親信保護下當著目瞪口呆的朝廷大臣的面走進了晉見大廳。在那裡他見到了雷因格林二世。
失望的是他見到的不是病弱、瘋狂一如他想像中可憐的男人。灰色眼眸的帝王威嚴地站在皇座前,挺拔的身軀找不出一點兒外界傳聞中的虛弱。
見到這樣的皇帝,蘇台笑了。
「早上好,雷因格林陛下。」
「你很有自信。」
「因為我勝券在握。這場仗我贏定了。」
「這個皇位對你來說就比生命更重要?」
「皇宮已被我包圍了,除了退位,我想不出陛下還有什麼辦法可以保住性命。」
雷因坐到最高位的皇座上,右手托著腮幫子。
「朕可以做的事有很多,朕可以讓人馬上將你捉起來,關進監獄,也可以讓人將你放在外面的那些軍隊解散,朕可以馬上將你砍頭。」
「陛下現在還有那個能力嗎?陛下的生命現在掌握在我手裡。」
「朕可以!」
雷因剛說完這句話,從大廳兩邊的隱秘大門後立即跑出幾百名全副武裝手執長劍的銀甲騎士,這是皇帝的親兵,近衛騎士團,領頭人正是雷因格林的心腹,紅克里米亞。
「陛下,現在抓我是不明智的,圍住屈靈宮的軍團人數可是陛下親兵的幾倍,還有包圍住新芳的駐外軍團,如果我死了,他們立刻就會闖進來,宣佈陛下駕崩,新帝今天就可以登基。」
「你是說,藍吉?」
雷因大笑出來。「你以為那個白癡可以坐上這個皇位?」
「歷史上的帝王並不是每一個都是聰明人。」
「然後你就可以以攝政王的身份一手遮天?這個辦法不錯,你很聰明。」
雷因伸出手,候爵恭敬地在他手背上印下作為一個臣子的服從之吻。
「把他抓起來。」
紅一聲令下,近衛騎士馬上蜂湧而上將蘇台包圍在團團劍光中。
蘇台以眼神詢問皇帝。
雷因逕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血紅酒,「蘇台,雖然全國上下都說你很有智慧,但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笨,你太低估了你的對手,朕從來就沒有信任過你,從你一開始將那個小孩放在身邊朕就知道你會這一天的,所以朕也作好了準備。」
「駐外軍團裡一直都有朕的人,只要軍團的軍官想要違逆朕,他們就會根據朕的命令殺無赦。」
「現在外面一定很熱鬧,你帶來的人正好趕上參加慶祝朕康復的宴會。」
「宴會?」
「朕久病轉安,大赦天下,特地在首都舉行三天的狂歡節,邀請辛苦守衛都城的眾將兵參加歡宴,你還真是個能幹的臣子,連賓客都替朕準備好了,朕該怎麼獎賞你才好呢?」
「你是說,你用宴會讓我的軍隊解除了武裝?」
「還有駐外軍團的事。幾天前朕收到西南三郡的報告,說是邊境又不平靜了,你推薦的那個軍團長畢爾斯真是個飯桶,三天兩頭給朕惹事,所以朕派了新的將領去接替他,這個決定你看怎麼樣,朕的軍事大臣?」
「噢,朕該到平台上接見你帶來的臣民了,就特許你跟在朕身邊一起去觀看吧。」
雷因愉快地由侍從為他披上白貂皮外衣,整理好儀容。
「當忠誠的將兵們看到他們尊敬的皇帝身體健康,神情愉快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恐怕會更賣力地三呼萬歲吧。對了,朕勸你還是接受朕給你的最後恩典吧,因為過了今天,你就沒有機會再見到頭頂的藍天了,哦,你還有一個機會重見天日,就是你上斷頭台的那一天。」
自信滿滿的皇帝轉身走出晉見大廳,近衛騎士們押著眾叛親離的蘇台候爵尾隨而去,蘇台對著皇帝健碩的背影露出陰冷的近似瘋狂的微笑。他看到自己安排的最後一步棋——皇太后與最高法廷的法官們正走進來。
「雷因陛下,我就再告訴您一件事吧,您的代祭,就是將毒藥倒進您酒杯裡的那個個人。」
看到皇帝眼中的震驚與憤怒時,蘇台滿意地大笑出來。
「我沒有輸,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