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伸出細白的雙手接住緩緩飛舞而下的小小冰花,潔白的小雪點一落到手掌上就因為體溫而融化形成一小灘無垢的天水。
「你好,冬天的精靈。」無憂對著漫天飄下的霜雪高舉雙臂,他有好久沒這樣開心過了,看到這些雪女神的孩子們,再鬱悶的心情也會一掃而空,無憂頭上身上幾乎都是雪,他卻毫不在乎地只穿著一件僧袍就跑到庭院裡看溫暖的東邊國家少見的雪。
朱可夫終於追上了頑皮的無憂,為他披上白狐皮毛做的珍貴外衣。
「天呀,求你了,大人,外面正在下雪呀,也不怕凍著了,回頭生病了又要惹陛下生氣了。」
「朱可夫,下雪了!」
無憂興奮的抓住了朱可夫的手臂,面上泛著少見的紅暈。
「是的!是的!我知道,為了這裡所有人的腦袋你快回裡面去吧。」
「感謝母神的恩惠,讓您可憐的孩子無憂烏利爾路德維希在十八年前的這一天降生到世上來。雖然他不能給父母帶來快樂,也不知勤奮,但還是請您繼續加予您的憐愛。」
聽完無憂的禱告,朱可夫的嘴巴已合不上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無憂點點頭,「我成人了,是個大人了。母親就是在這樣雪花紛飛的日子裡生下我的,所以才給我取雪精靈的名字『烏利爾』,可惜我的誕生日後來卻成了母親不能告人的祭日,因為她是畏罪而死的。」
說到後面,無憂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要再想這些事了,好嗎?今天不單是你的生日也是『始』祭的第一天呀,從的黎波里神殿來的大司祭大人要在宮中作禱告,身為皇上代祭的你不是要代替皇帝陛下做祈福嗎?」
一提到雷因,無憂眼裡滿是無盡的無奈與沉重,這個貴為王帝的男人是他心頭上最無法承受的心病,無憂真希望當初沒有將自己交給他。
可是,不給他又能怎麼樣?只會落得比現在更不堪的下場,不受寵的男妓會是什麼結果無憂十分清楚。至少現在皇帝是寵著、戀著他的。
死也不能交出心,這是一無所有的他唯一能保有的權力了。
每年新月的最後一天被稱為『末』表示著這一年的結束,寒月的第一天就是『始』也就是第二年的開始。只有在『始』這一天,麒麟國內唯一的教皇地黃金城才會打開讓平民進入祈福,而神殿的大司祭將會在神殿裡頭作三天的賜福儀式,這就是『始』祭。
所有祖先規定好的事情,一到雷因格林手裡就會全換了個樣子。
獅子皇嘲笑所有的宗教膜拜,自從他登基以來,屈靈宮從沒請過神官作『始』祭,也從沒人敢在有他在的皇宮裡作禱告儀式。不過今年出人意料的是,皇帝竟主動與黃金城交洩,請大司祭到皇宮裡作賜福儀式。
貴族們議論紛紛,最吃驚的莫過於教廷,到底是什麼改變了這個不敬天不畏地的獅子皇?
還是說,他想籍著這次的「始」祭得到什麼?
不管外界如何猜測,麒麟帝國霍享斯道芬王朝一百八十四年的「始」祭在雷因格林二世皇帝的御駕親臨下隆重地舉行了。
身為代祭的無憂烏利爾路德維希身穿拖著長長裙擺的奶白色祭司長袍,頭戴鑲有蘭花圖案的金色的高昂法冠,打扮得隆重非常地跟在同樣作祭司打扮的大司祭身後,緩步走向設置在晉見大廳中的祭壇。
代祭的身份就是代替皇帝以無比的虔誠向神靈祈求在未來的一年裡能得到神的加護。一想到這個,無憂不禁笑出聲來,憑什麼獅子皇的平安要他這個恨不得他隨時死於非命的人來祈求呀。他是絕對不會希望雷因皇帝能事事順心的。
可是皇帝從來就沒搞過這一類的活動,為什麼今年會破例還辦得如此隆重呢?看,即使是在與神交流的莊嚴的時刻裡,雷因皇帝還是如此露骨的表現出他對這種行為的鄙視。他懶散的神情,他放肆的動作都在在的訴說著他將這種行式上的漠拜看作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不會是因為自己是他的代祭而舉辦「始」祭吧,無憂甩甩頭,這怎麼可能?那個男人怎麼會做這種實質上是抬高自己這個「代祭」在帝國內地位的不明智的舉動呢?
自己不過是他肉慾的承受者,一個等同於後宮女人的小小男妓,他無需這樣做的。無憂抬頭看向雷因,熱情溫柔的視線讓他無法拒絕的陷進了彷彿被愛的感覺裡。
不要,千萬不要愛上他,不能愛上他呀。
長達三個小時的禱告一結束,雷因格林二世就突然站起來,在場所有人包括大司祭在內都深深的跪了下去,樂聲、頌唱聲驟然停止,人們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晉見大廳裡的死寂讓人的心臟都揪緊了起來。
皇帝走到同樣跪著也不敢抬頭的無憂面前,戴著碩大寶石戒指的手伸到他面前。
無憂知道他應該接受皇帝的邀請,他也沒有權利拒絕,但一股纏繞在心頭多時的無法釋懷的鬱悶卻支配著他甩開皇帝溫暖的大手轉而不顧禮節地飛奔出大廳。
「陛下,要不要追?」主禮官低著頭湊到雷因皇帝身邊問到。
「不用了。」
雷因看著自己的手,苦笑著,他還是怕他呀,「大司祭大人。」
「臣在!」
「你的神有辦法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嗎?讓那個佔據了朕心的人愛上朕?」
「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請陛下順其自然。」
「不,為了完成這個心願,朕不惜一切代價!」
不能愛上他呀,愛上這個男人將比死更不值。
無憂靠在一處雪白的大柱子上喘氣。從晉見大廳裡逃跑出來後,他就沒命地往無人的地方跑,即使只是一隻小貓也會讓他受到莫大的驚嚇而改變方向。此刻最迫切想要的只是一個安靜無人的環境可以讓他弄清楚自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愛上了雷因了嗎?
愛上了那個暴君?
「這不可能!為什麼我非要愛上他不可呀,他是殺死母親的兇手,他全身上下染滿了符滕堡家的鮮血,並且強硬的擄奪了我的身體,這樣的男人,我為什麼要愛上?」
無憂死命的否定著心裡天平的一邊,但越來越沉重的另一邊卻也在和他天人交戰,他無法解釋和雷因在一起時越來越安心的感覺,對那個寬廣炙熱的胸懷無法割捨的依戀,甚至渴望著雷因強壯臂彎擁抱自己的心理。
這不像他,自從交出了身體後,他就不是無憂烏利爾路德維希了。
「那麼我是什麼?我到底變成了什麼?」
好難受,真的好難受,否定自己的心是如此難受的一件事情,彷彿將身體活活從內裡撕開,他真想剖開自己的心,看看裡面是否已為雷因格林的柔情染成了不屬於自己的顏色。
「我不再是自己了,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擺脫這樣的自己?」
「那就殺死現在的自己吧。」
從身後傳來了不是自己的聲音,轉身看到的是阿歷克塞班度拉蘇台候爵英俊不凡的面孔。
「既已不是自己,那麼就捨棄掉現在的面孔吧。」
蘇台候爵走上來,挽起無憂一撮從髮髻上滑落的銀髮,恭敬地輕吻一下。
「只有這樣你才能解脫。」
「威爾拉符滕堡就從自己對那個男人的心的束縛中逃開了。」
「死嗎?只有死才能將這脫軌的一切都拋開?」
「殺戳,痛苦,流血,當身體中最後一滴血流盡後,所有紛撓你心的惡魔都會消失的,有時候死也是算是一種重生呀。如果可以在那時候死去的話,該有多幸福呀。」
蘇台候爵突然轉了個話題,「無憂大人,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輝夜宮。」
「對,詛咒的宮殿,來到這裡的人都會心碎而死。這是威爾下的詛咒,那位曾為帝皇所寵愛的月光精靈第一個應驗了這個咒語。知道他為什麼要下詛咒嗎?」
「你願意告訴我?」
「我和三年前的那個秘密毫無關係,而且,知道真相後你也許更容易作出選擇。」
無憂望向輝夜宮高大的屋簷,從那裡還可以看得出淺淺的曾烙下過符滕堡家家徽的痕跡,雖然事實真相早已瞭然於胸,但他還是自虐的想從別人口中求證。
「請告訴我事實真相。」
「故事的開頭是從一個男孩子從他的母親那裡得到了不應屬於凡人的美麗開始的。
這個男孩生長在這個帝國內一個小有名氣的家族裡,父親是皇帝的騎士,當他長到十五歲時,他的父親就將他送進宮裡當侍從,這個男孩是個溫柔而文雅的人,唯一的不幸是他長得太美麗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紅玖瑰,不經意間的流露出誘人而絕俗的神色,皇宮裡所有的人都被他迷住了,其中包括他所侍候的主子,這個國家的皇帝。」
「皇帝熱烈的愛戀著這個天姿國色的美人,美麗的玖瑰於是開在幽深的皇宮禁地裡,只為皇帝一個人所寵愛。
這個美人以他的柔媚迷倒了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他的家族也因此而受到不同尋常的隆恩。
你想像不到皇帝對他的癡迷有多深,也想像不到那個平平的家族在一夜之間因為兒子的美貌而攫升得有多高,那是這個帝國歷史上權勢的頂峰,前無古人的皇恩浩蕩。」
「被一國的統治者所鍾愛著,被無數的順從與奉承所包圍著的美人並不如外界想像中的快樂,在這個皇宮禁地裡,他被父子三人的愛慾所糾纏著,他無力抗拒其中任何一個而痛苦不堪。皇家的愛是佔有,是慾望,一個脆弱的人絕對無法承受這種強硬的擄奪。」
「然後,皇帝死了,野心勃勃的皇子們開始了皇位爭奪戰,這個美貌的男子在這場戰爭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導火線。
一心只想做皇帝的皇子要求這個男孩用自己的美貌為他殺了眼中釘的皇太子。精神已崩潰的男孩做到了,他果然為他親手殺死了對自己深情不渝的皇太子,同時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這個宮廷裡他什麼也沒有得到,他看到的只是與其它人一樣對自己的美貌感興趣的肉慾眼神,他受夠了男人不純的慾望,他不想再承受沒有愛戀的交纏帶來的痛苦,不想自己純真的感情被無情污辱,於是他選擇了自殺,了結自己的所有。
他詛咒這個皇宮,這個地方所像征著的一切輝煌將一個人完全改變了,他,他所愛的人,所有原本單純的靈魂全都為自己塗上了不潔的鮮紅。
對於一個登上皇位的男人來說,被永遠的拒絕是無法接受的。新皇帝的憤怒可想而知,尤其是那個人的家族還曾經幫助自己的死對頭,他不能原諒一丁點的背叛,他要的是絕對的服從。
於是,所有的血腥開始了,他的皇座下的確是奠基著無數高貴的白骨。不知在這個充斥著無數怨魂的皇宮裡睡覺,我們的皇帝陛下可有睡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