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情人節 第八章
    假日的百貨公司裡,由於正值換季大拍賣的時候,所以到處都滿是攜家帶眷的人潮。

    高奕凱不喜歡人群,尤其不喜歡有人盯著他看,要不是為了要挑送范軍臣的禮物,他根本不會在這時候到人潮洶湧的百貨公司裡來

    幸好到了二樓的紳仕館後,人群就明顯的減少。

    然而,服務的小姐打量著他的目光,依然讓他覺得不舒服。

    他逛過一個又一個專櫃,最後,在一個手錶的專櫃前停了下來。

    他發現了和他戴的手錶一模一樣的款式。

    「您好,您想買手錶嗎?」服務小姐見他佇足下來,親切的招呼著。

    「不,這個手錶——」

    「那個是今年推出的款式,目前台灣限量發行,本專櫃配額僅有一個。」服務小姐突然瞥見他手腕上的手錶,原本的熱心解說頓時停了下來。

    「您要自用,還是要送人?」小姐換個方式詢問。

    高奕凱望著那高的令人咋舌的價格標示,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送人。」

    「女友嗎?」

    「不……只是朋友。」

    「那麼,您要不要考慮這個款式,這個和剛剛那個手錶,在設計和功能上完全一樣。」

    小姐拿出了另一款手錶,純粹的黑色表面,和他的手錶同樣的設計,卻是不同的穩重感覺。

    和他的手錶擺在一起,兩隻手錶,就像是陽光與影子般,呈強烈的對比。

    這個手錶,應該很適合他吧。

    只是這樣想著,高奕凱便對小姐點了點頭。「就這個吧。」

    「好的,我為您包裝,請您稍等。」完成了一筆交易,小姐笑容甜美的道。

    過沒幾分鐘,高奕凱手上多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

    看著袋子,高奕凱的表情在不知不覺中柔和了下來。

    離七夕還有一個禮拜,不曉得收到禮物時,范軍臣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一定很驚訝吧——

    唇邊噙著一抹微笑,高奕凱根本沒發覺對面的服務小姐一直盯著他的微笑,臉上泛起陶醉的紅暈。

    轉身要離去時,高奕凱突然被一個迎面而來的小孩子撞上。

    那小孩被撞得跌在地上,高奕凱直覺的伸出手,將他扶了起來。

    「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那小孩子站了起來,抬頭望著高奕凱。「對不起。我撞到你了。」

    那個小孩約莫四歲吧,雖然還小,五官卻極為俊秀,穿著質料極佳的背心和長褲,很有禮貌的對高奕凱彎腰道歉,就像個小大人般。

    高奕凱怔了一下,總覺得,那小孩的臉,彷彿曾經在哪裡見過。

    他不覺得搖了搖頭,他應該不認識有這麼大的小孩子的人吧。

    「沒事就好。」高奕凱見他沒事,正打算要離開時,那小孩卻突然捉住了他的衣袖。

    「怎麼了嗎?」高奕凱微微皺起眉,雖然不是不喜歡小孩於,但是,他不懂得怎麼應付年紀這麼小的小孩。

    雖然如此,他還是沒有甩開那小孩子的手。

    「迷……迷路了。」紅著臉,那小孩結結巴巴的說。

    「迷路?」高奕凱呆了一下。

    「和爸媽一起來的,可是他們都不見了。我一直找,都找不到他們。」他癟著嘴,雖然已經快要哭出來了,都還是強忍著。

    「沒事的,我帶你去找他們吧。」那故件堅強的樣子,讓高奕凱不覺放柔了聲音。

    「真的嗎?」

    「是啊,等會兒,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高架凱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高奕凱牽起他的手,軟軟熱熱的手,在他的手心中顯得好小——原來,小孩子的手,摸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但是,手中的小手不安分,反而主動捉住了他的手指,以小小的手用力抓著他的指尖。

    高奕凱不以為意,帶著那小孩去搭電梯,直上服務台的樓層。

    小孩捉著一口匹高的手,雖然眼眶還微紅著,卻因為有人陪在身旁,而安心了不少。

    「今天爸爸和媽媽帶你出來玩嗎?」高奕凱為了讓他分心,引他說話。

    「今天是我生日,爸爸和媽媽帶我出來玩。」頭輕輕點著,小男孩說著,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玩嗎?」高奕凱順著他的話問。

    「嗯。」他用力的點著頭,十分高興的笑說:「因為爸爸媽媽都陪著我啊。爸爸平常很忙,都沒有空陪我,今天是因為我生日,特地空出來的哦。」

    電梯門牙剛打開,那小孩一眼就看到站在服務台邊,正和服務小姐說話的一對男女。

    他一下子就鬆開了高奕凱的手,跑向那名男子,喜悅的喊著。

    「爸爸、媽媽!」

    高奕凱正要踏出電梯,卻看到那名男子轉過身,而那小孩子一下子就撲到他的懷中。

    高奕凱的動作頓時凍結,那個抱起小孩子的高大男子,竟然是范軍臣!

    高奕凱怔怔的望著他們,直至電梯門在他眼前合上。

    眼前,只剩下白色的電梯門,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高奕凱卻無法移開視線。

    他看著范軍臣抱起那小孩子,臉上的表情,是他全然陌生的。

    原本擔憂和焦急,在他抱起那小孩的瞬間,全數轉化為釋然和喜悅,那是屬於父親的臉——一個擔心走失的孩子的父親的臉孔。

    站在他身邊的女子,靠近了他們,他沒有看清楚她的臉,然而,那一瞬間,他知道,那個地方,沒有任何他介入的餘地。

    他們是一家人,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而他,什麼都不是。

    電梯緩緩的下降,將高奕凱震回現實中,眼前的幻象消失了,然而,心卻依然空蕩蕩的。

    茫然的看著電梯的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來來回回,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那一天,他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寓的,都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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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隱約約中,彷彿聽到了某種聲音。

    渾沌的腦子還無法分辨那是什麼,只是覺得那聲音好吵,吵得他頭都痛了。

    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他摸索著床邊的鬧鐘,但是,那個位置卻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是……電話嗎?

    高奕凱勉強的撐起沉重的身體,才發現鬧鐘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摔壞了。

    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奕凱嗎?你怎麼沒來上班?」

    上班?

    過了許久,高奕凱才聽懂了電話的內容。

    「奕凱?你在那邊嗎?」得不到響應,對方著急的問。

    高奕凱開了口,卻找不到任何的聲音。

    沙啞的喉嚨,連發出正常的聲音也不能。

    「奕凱?奕凱?你是怎麼了?」

    話筒中傳來的聲音讓高奕凱覺得頭好痛,眼前的景物重重迭迭,暈眩讓高奕凱跌回床上,手中的話筒無力的掉落地面。

    電話那頭是闕聖瑋,他知道,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回答。

    腦子裡,依然昏昏沉沉的,他只覺得身體好重,重到像灌滿了鉛一樣。

    星期六,從百貨公司回來後,他就一個人坐在房間裡。

    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能做,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們一家人的畫面。

    明知道不能想,不要想,然而,就像是在自我虐待一樣,他的腦子卻一直一直不斷的提醒著他。

    提醒著自己,他只是范軍臣玩弄的對象,提醒著自己,他是他們家庭的——第三者。

    想到那小孩子天真的笑顏,想到那小孩子曾說過的話:

    爸爸平常很忙,都沒有空陪我,今天是因為我生日,特地空出來的哦。

    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剝奪了他們父子相處的時間嗎?都是因為他……

    罪惡感如一條無情的鞭子,一次又一次鞭苔著他。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暗,他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房裡。

    一整天沒吃東西,但是,他完全不餓。

    他不知道自己生了多久,身體的疲憊告訴他該睡了,然而,他的神智卻異常的清醒。

    他想強迫自己睡著,這樣就可以不去思考,什麼都不要想,所以,他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到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買了兩打的啤酒。

    不喜歡酒的味道,然而,喝往口中,卻沒有什麼感覺。

    身體一直冰冷著,房間裡沒有風,然而,他就是覺得冷,從腳底泠徹心扉,只能藉著燒灼的酒液來溫暖他的身體。

    他一口一口的喝著,直到酒精麻痺了他的所有知覺,也一併麻痺了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罪惡感。

    他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他只知道,醒著會讓他忍不住去想,會讓他更痛苦,所以,只要醒來,他就開始喝酒,直到失去知覺。

    一直反覆重複著

    頭好痛,痛得像是有人在用力壓擠般,然而,只要清醒了,他還是會忍不住去想。

    胸臆中的痛苦,如同刀子的凌遲般,逼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高奕凱只能伸出手摸索著,摸著放在床邊的啤酒瓶,但是,指尖卻碰到了一個紙袋。

    他撈起那個紙袋,因酒精而遲緩的腦袋,在瞇眼看了許久後,才辨認出,那是他要送給范軍臣的情人節禮物。

    原來,他有把它帶回來嗎?

    手指不自覺的緊緊的抓著那個禮物,耳邊,彷彿還聽得到那一夜,范軍臣的聲音。

    奕凱,今年的七夕,我們一起過吧。

    沉沉的、低低的、柔柔的嗓音,溫柔得像是情人般的低喃。

    「那……是你說的啊……」沙啞而不成調的聲音,破碎的控訴著。

    一直都知道,范軍臣不是同性戀,然而,他卻還是任由事情一再發生。

    只是……不願意這樣分開啊……

    只是想留在他的身邊,就算,沒有感情也好,就算,他要的只是他的身體也好——

    即使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可能會變自己,但自己還是想留在他身邊,一分、一秒……

    不是情人的話,為什麼要送他禮物、為什麼要約他一起過情人節呢?

    包著禮物的水藍色紙袋,在他的眼前慢慢模糊。

    眼淚滑落他乾澀的眼角,刺痛了他的眼。

    手一鬆,水藍色的紙袋掉落地面,發出了聲響。

    那彷彿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是那隻手表,還是他的心?

    淚,無聲的流著,從失去焦距的空茫眼中,凝聚,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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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正按著電鈴。

    高奕凱不願意醒來,然而,鈴聲卻一直固執的響著、響著,像是永遠不會休止般。

    抵不過那按電鈴人的執拗,他拖著沉重的身體,勉強從床上起身。

    昨天下班後,闕聖瑋來這裡看他,還幫他找了醫生。

    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只隱約記得闕聖瑋一直罵他,罵他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床邊的櫃子上,還擺著闕聖瑋幫他到藥局拿的藥。

    窗外透進了陽光,現在應該還是上班時間吧,會有什麼人來找他?

    電鈴聲干擾了他的思考,高奕凱終於下了床。

    兩天的時間沒下床,腳接觸到地板,讓他有種陌生的感覺。

    站了起身,腳卻一軟,他連忙抓住一旁的櫃子穩住自己。

    慢慢的走向門口,電鈴聲一直未曾間斷。

    解開了內鎖,他終於將門打開——站在門外的人,是范軍臣。

    「奕凱,我聽你同事說你生病了。」看到高奕凱,范軍臣間著,聲音中透著擔憂。

    今天原本是高奕凱到柏泰的日子,但是,卻由另一個人代替,他是從那個人口中才得知高奕凱生病的消息。

    知道他已經病了兩天,范軍臣在公司一刻也待不住,不顧秘書劉致中錯愕的視線,他在上班時間,溜出了公司。

    關心的視線,在看到他的憔悴時,轉為焦急。「你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病得這麼嚴重?」

    然而,他的關心,高奕凱卻承受不起——范軍臣的任何感情,他都承受不起。

    他反手想要關上門,范軍臣一陣錯愕,卻在問合起之前,快速的擠進門內。

    「請你……離開。」

    高奕凱勉強的開口,儘管現在的他,連開口說話都非常吃力。

    「奕凱?你是怎麼了?」

    范軍臣不懂高奕凱此時的冷漠。

    高奕凱憤怒的瞪著他,想指責他,指責他為什麼有了妻子小孩,還要和他發生關係。然而,渾沌的腦海中,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你走——」

    不想再看到他,不願再看到他,看到他,會讓自己不由想起另一張與他相似的臉孔,提醒著他所犯的罪。

    用力的說著,暈眩感卻突然襲來,范軍臣見狀,連忙走上前來,扶住他。

    「走開!」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范軍臣什麼都不打算說嗎?他究竟想將他蒙在鼓裡到什麼時候呢?

    理智像根繃斷的弦,在瞬間全爆發了。

    「你結婚了,是嗎?」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高奕凱驚訝著自己語氣中的冷靜。

    他感覺到抱著他的范軍臣全身一僵。

    「你知道了?」

    聽著他的聲音,高奕凱絕望的閉上眼睛。

    他真的是他的小孩——

    一直到話問出口的那一刻,高奕凱才發覺自己仍然期待,期待一切只是他的誤會,那並不是他的孩子,然而,范軍臣的這句話,卻將他的所有希望完全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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