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復原狀況不錯,看樣子,你被照顧得很好嘛。」楊宇睿審視著結痂的傷口,笑道。
方沕遠對這個傷口的復原狀況一點都不在意,事實上,他反倒希望傷口能好得慢一點,這樣,他才能將李靖遙繼續留在他身邊。
「上次……麻煩你的那一件事——」
方沕遠咳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的問。
「沒問題了。難得你會來拜託我,身為老師,我自然得盡力幫我的學生解決問題了。」
雖說是拜託,但那天方沕遠的語氣,可是充滿了強迫與命令,活像他要是不幫忙,就會開扁似的,這還是楊宇睿第一次看到有人是這樣拜託事情。
「謝……謝……」方沕遠彆扭的說,說得倒像是有人拿著刀在脖子上逼他,心不甘情不願。
楊宇睿忍住笑,只有這時候,他才會覺得方沕遠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這個樣子,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吶。
「傷口還要包紮起來?」
「當然。」
要不然,他傷口其實早就快好的事,怎麼瞞得過李靖遙。
「你的傷口早好得差不多了,還真是浪費了這些繃帶礙…」楊宇睿有些惋惜的說。這些都是用納稅人的錢真的,全是民脂民膏埃
「少說廢話,你包還是不包!」
楊宇睿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故意偽裝成受傷嚴重的樣子,是為了李靖遙,所以找到了機會就用力調侃,每次都逼得方沕遠惱羞成怒。
「唉,是是。為什麼我非得當你的共犯不可呢?」
保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楊宇睿回頭,對著來人露出了他風靡了整個校園的迷人笑容。
「這位同學,需要幫忙嗎?」
站在門口的是李靖遙,他臉色鐵青的瞪著門內的兩個人。
「靖遙,身體不舒服嗎?」
楊宇睿發覺李靖遙的臉色有些難看,關心的問。
方沕遠不覺瞪了楊宇睿一眼,那傢伙沒事叫李靖遙叫得那麼親熱幹什麼,活像他們有多熟似的!
李靖遙沒有回答楊宇睿的問話,更沒發覺楊宇睿竟然是叫他的名字,他的腦海只有他們剛才的對話。
他到保健室,原就是想問保健老師,方沕遠的傷到底何時會好,卻沒想到,他站在門外,聽到的卻是他們兩人如何聯手欺騙他!
「你的傷,是不是早就好了?」李靖遙寒著聲問。
由於傷口仍未包紮,只上了藥,李靖遙清楚的看見那兩道早已結痂的傷疤,方沕遠想賴也賴不掉。
「呃……」
事出突然,連方沕遠也想不到什麼借口來解釋。
「老師,現在他的傷,應該不需要別人照顧了吧?」
李靖遙轉向楊宇睿,驚人的氣勢,讓楊宇睿不覺點了點頭。
「很好,那我今天就搬出去。」丟下話,李靖遙頭也不回的離開。
直到門被「砰」的關土時,他們兩人才回過神。
「你就不會稍微幫我掩飾一下嗎!」方沕遠瞪著楊宇睿出聲咒罵。
「都已經東窗事發了,我有什麼辦法。」楊宇睿聳肩,一臉事不關己——反正李靖遙就算發飆也不會是針對他,他可一點都不煩惱。
「你與其在這裡煩惱,不如快去將人追回來吧。」楊宇睿很好心的送上一句建議。
知道光是在這裡咒罵也是無用,方沕遠拿起放在一旁的上衣,就要穿上時,楊宇睿還涼涼的問:
「現在傷口還需要包紮嗎?」
楊宇睿得到的答案,是方沕遠一記惡狠狠的瞪視。
看著方沕遠匆忙離去的背影,楊宇睿的唇邊掛著淡淡的笑。
小遙,那時候,他只告訴了他這是他的名字。
那一夜,曾經牽動了他的心,讓他不由得心生憐惜的少年,如果,那時他能留在台灣,也許,如今一切將會完全不同吧。
再次重逢,李靖遙依然有著那時吸引他的那份特質,同時存在著柔弱與堅強,只可惜的是,他身邊已經有了其它的守護者。
唉,身為老師,總不能和學生搶情人吧,更何況,對於李靖遙,他僅僅只是喜歡而已。
若是論程度的話,那個脾氣差又不懂得尊師重道的方沕遠,對李靖遙的在意還比他嚴重吧。
若不是重視李靖遙,方沕遠又怎麼會拜託他那件事呢?
要是有方沕遠在他身邊的話,那一夜,在他懷中淚流不止的小遙,將不會再出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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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的腳步迴盪在走廊上,足以顯示李靖遙此刻的心情惡劣到極點。
那傢伙竟然敢欺騙他!
想到他這些天來必需忍受的遭遇,看在方沕遠眼底,他想必很樂吧!
抿緊了唇,明知道方沕遠這個人對於想要的東西是無所不用其極,為什麼自己還要這麼生氣呢!
除了被欺騙外,心底彷彿還有什麼其它的感覺,一股濃濃的——悲哀、被……背叛的悲哀。
背叛?
腦海浮現的那兩個字讓李靖遙不覺停下腳步,他和方沕遠之間,從來就沒有信任可言,又何來背叛?
難道說,他在不知不覺中,竟已開始相信方沕遠?開始……相信他說的話?
李靖遙揪著胸口,這個事實,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他和方沕遠,從來就不是朋友,過去不是,未來也不會是,那麼,那份信任又是因何而來?
答案幾乎在他心裡呼之欲出,但是,那卻是李靖遙不願承認的事實!
不,不會是那樣的,他對方沕遠唯一的感覺,只有恨而已……只能有恨……
但是,他恨不了他,在方沕遠撕毀了他白晝的面具時,他同時也進駐了他的心裡。
想恨,不能恨,那麼,在他胸臆間起伏翻騰的,又是什麼感情?
一陣手機的鈴聲響起,讓李靖遙回過神,他才發覺,自己額上竟已滿是冷汗。
那隻手機號碼只有母親的主治醫生和紀楓他們才知道,李靖遙連忙打開書包,看到來電顯示著醫院時,李靖遙的心中一沉。
心中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讓李靖遙拿著手機的手,甚至微微顫抖著。
「李靖遙先生嗎?」
電話那頭是母親的主治醫生的聲音。
「我是。」
「你的母親現在狀況很危急,麻煩你現在趕快過來醫院。」
醫生的話聽起來好遙遠,李靖遙的手心一陣冰寒,冷意冰凍了他的心房,就連走廊外透進的陽光,也溫暖不了。
他知道自己該反應的,但是,嘴唇嚅動了半晌,就是沒有發出聲音。
「李先生?李先生?你還在聽嗎?麻煩你趕快到醫院來吧!」得不到響應,醫生的語氣有些著急。
「我……知道了。」
勉強的從喉嚨裡擠出聲音,李靖遙收了線。
茫然的握著手機,心中的慌亂,讓他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為什麼事情會突然間變成這樣,昨天,他去探望母親時,一切都還好好的啊!
前天,他接到錢莊的通知,說是父親匯了一筆錢過去,清償了過去的債務,所以,從昨天開始,他再也不必負擔那筆債務了。
他曾經恨過父親,恨他為什麼拋棄了他們,甚至還留下了那筆龐大的債務,要他們替他清償,即使是現在,他依然無法原諒父親,但是,知道他並沒有忘了他和母親,這就夠了。
他和方沕遠去醫院時,母親還和他們說說笑笑,那開心的笑容,讓他以為,未來一切都會好轉的。
他知道自己該盡快趕去醫院,然而,可能失去母親的恐懼,卻讓他動彈不得。
「靖遙?靖遙?」
身子被一陣猛力的搖晃,李靖遙反射性的望著眼前的人。 過了許久,他才意識到,映入眼中的臉孔,是屬於方沕遠的。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方沕遠追了上來,叫了李靖遙許多次,但李靖遙卻沒有反應,他原本以為李靖遙是因為還在生氣所以才不理他的,但是,走到他的正面時,他才發現,李靖遙的臉色,蒼白得跟個兒似的。
看到李靖遙手上還拿著手機,他問道:「剛剛誰打電話過來嗎?」
「……醫院。」
醫院?方沕遠的臉色一變——「是你母親怎麼樣了嗎?」
李靖遙痛苦的點著頭,方沕遠見狀連忙抓著他的手。
「那你還在這裡什麼,趕快去醫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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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終於還是走了。
在和病魔苦苦抵抗了兩年後,縱使心中還有著牽 掛,她終舊還是不得不離開最愛的兒子,離開這個世界。
在鄰居和老師的協助下,母親的身體被送往火葬場火化,李靖遙的手中,除了母親的遺照外,什麼都沒有留下。
從火葬場回來,李靖遙走回了空蕩蕩的家裡,坐在以前母親常生的那張椅上,手上抱著那幀遺照,照片裡,母親依然笑得那麼溫柔、慈祥,就像他一直以來所熟悉的,沒有病痛的折磨,母親仍如記憶中那樣美麗。
那天,直到到了醫院後,他才知道,醫生早在兩個月前,就告知了母親她的病再也拖不下去了,但是,她卻不讓醫生告訴他。
為了不讓兒子擔心,她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度過她僅剩的日子,卻從不後悔。那天夜裡,在兒子的陪伴下,她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對……不起。不能……再陪著你……靖遙……對不……起……」那是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直到最後,她始終放心不下唯一的兒子,放不下今後只能孤單一人的兒子。
用力的抱緊了手中的相框,儘管已經過去三天了,他還清晰的記得,母親枯瘦的手曾經緊緊的捉住他,然後,終於慢慢的放鬆,直到失去力氣——
李靖遙伸出手,手心還很清楚的傳來,握著母親的手的感覺,然而,當他用力一握時,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
母親離開他了,終於,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這兩年來,母親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因為母親,即使必須出賣身體,他也能忍受,不管再如何痛苦,母親總是在他身邊。
然而,在母親離開的此時,他也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死亡的念頭,在那一瞬間閃過他的腦海,被悲傷佔據了一切思緒的他,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相框。
打開了矮櫃的抽屜,他搜尋著某一樣東西,卻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找什麼——
直到,一樣冰冷尖銳的東西,刺著他的手心。
他的手下意識的握住它,將它抽了出來。
那是把水果刀,雖然已經許久不用了,但是,在窗外透進的光線照射下,刀身依然發出了冰冷而殘酷的光芒。
迷亂的神智,李靖遙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他只是低頭,迷惑的望著自己的手腕,出神的凝視著白皙的皮膚下,清晰可見的青色血脈。
等他察覺時,刀子已經劃上他的手腕上,最初的瞬間,只有一道白色的痕跡,像是一條細細的縫隙,下一秒,鮮血卻迅速的凝滿了整個傷口,順著手腕的弧度滴落地面。
真的……好奇怪……木然的凝視著佈滿腥紅血液的手,李靖遙卻一點也不覺得痛。
死亡,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事。
舉起了刀子,這次,李靖遙再不遲疑的往自己的手腕劃落!
「住手!你究竟在幹什麼!」
氣急敗壞的驚呼中,有著更多的驚恐和害怕。
一個人飛撲過來,搶過了李靖遙手上的刀子。
李靖遙茫然的抬頭,在他絕望的眼瞳中,映不進來人的身影。
方沕遠憤怒的瞪著眼前的人,胸膛劇烈的起伏,就連呼吸也變得濁重。
方沕遠怎麼樣也忘不了李靖遙拿著刀子自殘的那一幕,那空茫得彷彿失去一切的表情,看著刀子就要劃下,方沕遠的心跳也險些停了。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方沕遠憤怒的質問。
「刀子……還我。」李靖遙朝方沕遠伸出沒有受傷的手,只想索回刀子。
「靖遙!看著我,是我啊!」方沕遠將刀子放在李靖遙伸手不能及的地方,用力的搖晃他。
方沕遠不懂得親情,所以,他不明白,母親的死對李靖遙的傷害竟然是那麼深——深到,幾乎讓他喪失求生意志。
方沕遠捧著李靖遙的臉,強迫李靖遙看著自己,直到李靖遙的雙眼,終於不再渙散。
「方……沕遠……」李靖遙呢喃著他的名字。
「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沒有人了……這世上已經沒有需要我的人了……」李靖遙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濃濃的孤寂,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候,他乾澀的眼中,依然流不出一滴眼淚。
那句話深深的震撼了方沕遠,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對李靖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從一開始,這場由他開始的遊戲就變質了,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承認,自己從見面的那一瞬間,就深受李靖遙的吸引。
不光是在意,不光是重視,不僅僅只是想把李靖遙留在身邊,他……是愛上李靖遙了。
但是,因為方沕遠從來就不懂愛,也從沒有人教過他,所以,他花了平常人還要多的時間,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命的話,就給我吧。」方沕遠緊緊的擁住他。
「……給你?」李靖遙怔怔的重複。
「你不要的話,我要。你,以後就屬於我了。不管是你的命,你的身體,你的一切。」那是方沕遠一徑狂妄任性的語氣,但是,彷彿……還多了什麼……
方沕遠透著溫暖的體溫,漸漸的滲進李靖遙 冰冷的體內,他任由方沕遠抱著,雙眼有著困惑和茫然,像是還不能明白方沕遠的話。
「為什麼……我該給你?」就算他已經不想要命了,也沒有給方沕遠的理由。
方沕遠抱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他的頭埋在李靖遙的類間,過了許久,才開口。
「因為……我……」後面兩個字低了下去,變得模糊不清。
「什麼?」
脖子上傳來方沕遠一連串的咒罵,過了許久,方沕遠才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沒有人需要你,懂嗎?這裡就有一個需要你的人!」
「需要我的人?」李靖遙還是不懂。
真的必須說得那麼明白不可嗎!
「就是,我愛你——」方沕遠終於失控的在李靖遙的耳畔狂吼,吼到李靖遙想要裝作聽不見也不行。
方沕遠將臉埋在李靖遙的頸間,所以李靖遙看不見他的耳根通紅的尷尬樣子。
方沕遠重重的咳了一聲。「就是這樣,所以,我需要你——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我會……在你身邊。」十分不習慣這種話,方沕遠說來彆扭極了。
但是,方沕遠拉下臉來說的這些話,卻得不到李靖遙的任何響應。
方沕遠疑惑的推開李靖遙,李靖遙只是定定的凝視著他,彷彿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句,始終不曾傳達到李靖遙心裡。
「靖遙!」方沕遠急了,為了讓李靖遙有所反應,他不如思索的吻上李靖遙的唇。
唇瓣輕觸的那一瞬間,方沕遠才想到,因為李靖遙的要求,儘管抱過季靖遞那麼多次,他卻從來沒吻過他。
柔軟的唇,卻帶著些許的冰冷,彷彿不帶任何溫度似的,方沕遠輕輕摩娑著他的唇,舌頭溫柔的描繪舔舐,就像是要溫暖他的唇一樣,不帶任何慾望的色彩,溫柔得像是要將入融化。
李靖遙知道方沕遠在吻他,然而,他卻沒有推開他。
對任何一個男人的吻都覺得噁心的自己,並不討厭方沕遠的吻。
其實,早該發覺到的,那一個中午,在那棵樹下,當他們兩個人的唇不小心擦過時,他就該發覺的——他的身體,比他的心還要早接受方沕遠。
只是,自己始終不願承認,竟然會愛上那個他曾經痛恨到極點的人。
感覺著唇上溫暖而溫柔的吻,輕如羽翼的舔舐,讓他覺得,自己是受眷寵的。
不覺閉上眼,耳邊,似乎又響起來方沕遠的話——那一點都不像他可能會說的話:
就是這樣,所以,我需要你——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我會……在你身邊。
額上傳來某種溫熱的感覺,從眼角,順著臉頰,慢慢的淌落。
他伸手擦拭著,卻怎麼擦也擦拭不去,他望著自己的指尖,那殘留的透明液體——
是淚,他終於恍然大悟。
是方沕遠溫柔的吻,解放了他所有的痛苦,也解放了他的淚水。
方沕遠在舌尖嘗到了鹹味,他放開了李靖遙。
然而,李靖遙的淚卻讓方沕遠手足無措。
過去,不管方沕遠如何對待,李靖遙從未曾哭泣過,即使在母親的葬禮中,他也不曾看李靖遙掉淚。
然而,此時,李靖遙的眼淚卻一顆一顆,像是清澄剔透的露珠,不停的滾落臉頰——彷彿,永遠不會停止似的。
不懂得安慰人的方沕遠,只能緊緊的抱緊他,然後,他聽到李靖遙的聲音。
「你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方沕遠吃驚的將懷中的人推開到一臂之遙,他聽到李靖遙又重複問了一次。
「當然。」
「那麼,我就給你。給你我的命、我的身體、我的一切。」
淚水依然不停的滑落旭的臉頰,然而,李靖遙的臉上,已經看不到那一種放棄一切的絕望了。
方沕遠聞言,衝動的擁住他,因為除了緊緊的抱住李靖遙外,他根本想不出其它方式來表達他的喜悅。
被方沕遠摟到生疼,但李靖遙卻沒有抗拒的舉動。他轉頭望著掉在椅子上的遺照。
母親的笑容依然像是能包容一切般,那麼柔和。
選擇了他,妳怪我嗎?李靖遙無聲的問著母親。
在那一瞬間,李靖遙彷彿感覺到了母親的手,輕輕的拂過他的臉頰,拭去了他的淚。
母親的微笑,像是多了抹祝福,淡淡的,充滿光輝——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