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霸喜歡桃木及中國的擺設,姑且不談整個公司上下都是高級桃木的材質及中國傳統的設計,就連所謂的會議廳,都像當初皇帝上早朝一樣的擺設,連個正式的桌面也沒有,只有首位的木雕麒麟椅和座落在會議室四周的古董桌椅。
這還是慕炙麒第一次坐到這張椅子上,跟在慕天霸身邊這麼久,他從來沒讓他碰過這張椅子。想著,他冷冷地望著眼前各大幫的幫主,腦子裡卻不自主地浮現起慕天霸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景像。
慕天霸一向是個講究排場的人,更別說他喜歡讓人高供在上的感覺,這樣的擺設,讓人幾乎一進門就認清自己的地位。他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假皇帝,總是清楚地劃分下人的階級。只不過……如今坐在這椅子上的慕炙麒卻感覺不出來,這樣的供奉方法,究竟有什麼樂趣可言……
「……最近皇家警察方面看得緊,」說話的是青龍幫的幫主:「咱們許多生意都做不成,想跟您調撥個幾千萬,咱們手下還有兄弟要養,總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是埃」紅龍幫的幫主也跟著附和:「別說是青龍幫的兄弟了。」他顯然也覺得憤憤不平:「最近皇家總督那新調來了一個英國上司,光是上個禮拜就捉了我們好幾個弟兄。」他是負責銅鑼灣的生意:「咱們全都是混口飯吃的。要是讓他這樣三天兩頭找我們兄弟麻煩,我們光是吃飯就成了問題了……」
「夠了。」麒麟集團的首位長老以重擊拐扙的聲音打斷所有的對話:「今天是總裁新上任的日子。這種雞毛蒜皮事,留著改天再談。」
長老的話才剛說完,慕炙麒很自然地便將視線轉到那位長老的身上,然後又回頭望向座前的兩位幫主,只見他們在聽見長老的話後,便尷尬地嚮慕炙麒行個禮,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的雙手放在兩旁雕刻精緻的椅把,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權力有多大。他的臉上還是那抹冷冷的表情,一直沉默了好一會之後,才緩緩地開口:「有關皇家警察的事,」他望向一旁青龍幫的幫主:「我已經叫黑驛處理好了,已經沒有什麼問題。百分之九的貨讓他們取締,」整整比以前少了許多:「交貨的時候,派幾個不重要的人去。」所謂不重要的人,也就是指那些不能決定大事的人。
「另外,」他隨後又將視線轉放在廳裡所有的人身上:「還有哪個幫派需要調撥款項的,待會我會叫黑驛拿支票給你們。」他冷澀的口氣依舊有種懾人的氣息:「不過,錢拿了,工作還是要做。我不希望……」
「讓我進去,我只要說幾句話就走人……」門外一陣隱約的吵雜聲唐突地打斷慕炙麒未完成的話,他停頓了一會,只聽見那道女性聲音這又接道:「我只要見到慕炙麒……。」顯然是門外的保鏢,絲毫不讓她有說情的餘地。
聽到這樣指名道姓的話,讓他不自覺地停住了所有的話語,反讓門外細微的吵雜聲在寂靜的密室中逐漸地擴散。
也不知道是什麼因素讓他停下所有的話,只覺得門外那個女人的聲音裡,有種過份冷靜的堅定,莫名地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再加上她又指名要找到他,這在麒麟集團更是少見。
麒麟集團雖然沒有所謂門禁森嚴的警衛,但也一向不是任何人說闖就闖得進來的,一般人只要看到麒麟的招牌,便早己退避三舍了,根本沒有所謂的勇氣敢上麒麟的頂樓。既然正常人都不敢了,更別說是一個女流之輩。
雖然不知道門外的那個女人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偷溜上來的,可是既然有辦法避開留下警衛的守衛,溜上頂樓來,鐵定也挺不簡單。
「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他向一旁的黑驛低聲命令道,而黑驛也在點點頭之後,便準備朝門外的方向走了出去。只不過,黑驛還走不到幾步,他又像想到了什麼似地補充了句:「順便把她帶進來。」
好像在不知不覺當中,因門外傳來的隱約聲音,慕炙麒在心中已經對那個女人產生了某種興趣的好奇。想看看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也想知道她指名找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他沒有再開口,整個思緒無由地停留在門外那道細微的女性聲音上。
整個屋子的人,全因慕炙麒臉上深沉的表情,而都三緘其口,不敢發表任何的意見,只見沒一會的時間,門外的吵雜聲靜了,下一秒鐘的時間,黑驛己領著一個高挑削廋的女性,自門板的另一端走了進來。
大門開了,屋內所有的人都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而四周那股莊嚴的氣氛,卻怎麼也不是段倩寧當初所想像的。
她剛剛進大樓的時候,恰巧碰見樓下的警衛正試著阻止一些不明之人,所以她才有機會溜上頂樓。原以為麒麟集團只不過是一般的商業集團,但眼前的畫面非旦沒有一般生意人該有的商業氣息,反倒像是幫派的聚會,更別提在座的每一個人,個個都有種說不上口的霸氣,瞪視她的眼神,像是要將她活生生地吞噬似的。
只不過,她也沒有因此而退縮了腳步,反倒快速地隱藏起胸口的那股驚愕,以一雙美麗的黑眸,巡望了下整個會議廳裡的人,不消一會的時間便找到她要找的人——那個殺死倩玉的兇手。
是的。她聽見自己在心裡輕聲地低喃,當初選擇來到這裡,她便有全都豁出去的打算了,她絕對不能因為這樣的氣勢,就被嚇得臨陣退縮。絕對不能……
慕炙麒如子夜般的黑眸,直直地回望她瞪視的眼神,臉上的冰冷的表情依舊讓人看不出他的思緒;他毫不客氣地朝她上下巡視了一眼,稍早的好奇,在望見她過份美麗的臉龐時,不自覺地又多了那麼一點點的興趣;只見她身上什麼也沒有,削瘦的身軀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針織衫跟一件及膝的短裙,俏麗的短髮適中地落在耳後,她有一張標準的鵝蛋臉,小巧的鼻子和一雙鈴般的大眼。
只不過……慕炙麒輕蹙了眉頭;在她一雙美麗的黑眸之中,他也同時看到了一股強烈的敵意,這要不是因為衝著他來的緣故,他想,一般的女人,大概也沒有像她這麼大的勇氣。
雖說如此……
更讓他想知道的是,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她來說,究竟是什麼因素,竟讓她有著如此強烈的恨意……
「怎麼?」他在沉默了一會之後終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在門外吵了半天,該不會就為了進來這裡發呆吧?」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那麼多的時間跟她瞎磨菇,好像在見到她之後,就有種感覺不斷地在心頭隱隱作祟。
是因為她臉上那股過份鎮定的氣勢,還是因為她在面對各大幫主竟然還能如此地從容讓他感到些許的興趣。反正不管她究竟是真的有這麼大的膽子,還只是裝腔作勢,在他所認識的女人裡面,的確沒有人像她這樣。
他的話讓她回了神,空白的腦子裡除了他的影像之外,根沒有辦法組織任何的句子。但在鎮定了自己的語氣之後,她仍是緩緩地開口:「我來當你的情婦。」
她的話讓慕炙麒不自覺地揚高了半邊的眉頭,心中那股從不曾有過的好奇,在見到眼前的這個女人之後,就一直逐一地被挑起。
當他的情婦?
一抹笑意淺淺地掠過他的嘴角;整個香港,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當他慕炙麒的情婦,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有她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挑他新上任的日子,支身闖到麒麟集團嚷嚷。
這的確有趣。
他長這麼大以來,這還是頭一遭看見一個女人有這麼大的勇氣,竟然不顧自己的性命闖上麒麟集團,就只為了當他的女人?
「就為了當我的情婦,」他半瞇了眼,完全就只是好奇:「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命都可以不要?
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當他的情婦會連命都丟了,不過既然他這麼開口:「反正我的命不值什麼錢,」自從倩玉去世之後,她就什麼都沒有了:「當了情婦,少說還是一條賤命。當不了,遲早是餓死的份。」
是嗎?他不自覺地挑起了眉頭,原以為女人都是怕死的性子,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女人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為什麼是我?」他的另外一個疑問;若只是為了苟延殘喘,香港多的是有錢的企業家,她絕對不會挑上與黑道有關的麒麟集團。
「不為什麼,」她回答得簡單:「我就只認識你。」事實上,她就只記得他是殺死倩玉的兇手……
就只認識他?
因為她的這一句話,慕炙麒的腦子裡呈現一片短暫的空白,就因為她只認識他一個人,所以也不認清他的背景究竟是什麼身份,就支身上來要求當他的情婦?聽她說話的這副麻辣樣,鐵定是不知道她為自己找了什麼樣的麻煩……
「行。」
他爽快的回答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就連待在她身旁的黑驛,也不自覺地回頭望向座前的慕炙麒。從他跟在慕炙麒身旁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他收情婦收得這麼爽快。只不過,身為下人的他,也沒有權利過問太多,冷峻著臉龐,仍靜靜地站在一旁。
「只不過……」他又開口了:「想當我情婦的女人,沒一個人沒條件的。」這樣的心態讓他在不自覺中,眨低了所有的女人:「敢這麼闖上麒麟集團,想必也是有備而來的吧。」
就連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要收她做情婦,只不過,他清楚地知道,他對她的興趣,只有增加,卻沒有減少的分。他倒好奇,真這麼不怕死的想當他的情婦,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目的?
目的?
段倩寧的確從來沒有想過。除了想為倩玉報仇之外,她根本想不出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目的。可是,既然他這麼開口問,那她勢必要開出一個條件,否則只有讓自己瀉底的份。
「五……百萬!」她遲疑了一會才結束自己的句子:「我需要五百萬元。」就算她並不是真的需要這筆錢,但這樣的條件總該算是合理。
五百萬?
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慕炙麒幾乎讓笑意因此而溢出他的嘴角。原以為她的胃口應該會很大,卻沒有想到她只要區區五百萬元?這跟方才青龍幫所要求的幾千萬比起來,五百萬對他來說,根本不算點什麼。
「就只為了五百萬,」他的語氣中有那麼一絲絲的諷侃:「所以你甘願淪為別人的情婦?」他原以為,貞潔對一個女人來說,值得不只是區區的五百萬元。
「人為財死,狗為食亡。既然沒有淪到作狗的命,那麼做個情婦自然不是太差的條件。」
或許也就因為她壓根沒有怕他的氣勢,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激起他的興趣。有趣,慕炙麒暗自一聲低笑;事實上,從見到她之後,他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減少過:「那麼,我慕炙麒就用五百萬買你作情婦。」很少有女人能讓他這麼感興趣。
可是,他的話,卻再度讓四周的人大吃一驚,就連段倩寧自己也沒有辦法相信事情竟會是如此的簡單。原以為,自己所要面對的還不只是這樣,怎麼他一句行,就好像決定了所有的事情。
「現在,既然收你當了我的情婦,」他低沉的話語這又拉回她驚愕的思緒,她抬起頭,只見他的雙眼早已無心放在她的身上:「就該識相點,別打擾我開會。跟黑驛下去,他會拿五百萬給你。等我要你的時候,我自然會找得到你。」
在聽見他的話之後,她還是只能楞在原地,卻不知道如何反應。這樣就結束了嗎?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像是這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一直到黑驛的手再度觸向她的手臂,她這才收回自己的思緒,在黑驛的領導之下,半猶豫地轉身走出了那扇大門之外。他真的答應了嗎?為什麼?她仍是不懂;這一切竟會是如此的容易?他說等他要她的時候,自然會找得到她。不管她在什麼地方,他也找得到嗎?
段倩寧就這樣,帶著滿腹的疑問,走出了那扇大門之外;而慕炙麒的思緒,也在不自覺當中,漸漸地填滿她的影子。
「老大,」青龍幫的幫主首先開口:「這樣不好吧。」他全是出自好意:「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這麼明目張膽地闖到麒麟集團來,鐵定不會只為了五百萬……」
「是埃」白龍幫的幫主跟著附合:「看她臉上那股殺氣,說不定是敵人派來臥底的……」
「夠了。」他只是簡短的兩個字,便止住了所有人張口欲言的動作,偌大的會議廳裡,剎時又是一陣死沈的寧靜。就這樣一直過了好一會,才又聽見他低沉的語調緩緩地開口:「既然是我決定的事,我就不想再聽到任何的意見。誰要敢再開口說個字,就自動離開我麒麟的大門。」就只是一瞬間的時間,那個半帶笑的慕炙麒,又回到那抹冷峻的面孔,懾得下人,全都不敢再開口說個一字半句。
他不是剛出社會的小伙子,剛才那女人眼中的敵意,他也不是全都沒看見。可是心中對她的那股興趣,卻也是不可否認的。閱人無數的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的好奇。
她是誰,又為了什麼靠近他?這些他全都想知道。但他並不想跟任何人解釋自己的舉動。只不過,他也沒有比現在更清楚的事了;剛才那個女人,他是要定了……
※※※
「去查查那個女人的身份,我要你把可能找到的資料全都拿來給我。」
「是。」
就如往常一樣,黑驛只要一得到命令,便毫不猶豫地去做了,也就是因為信得過他,所以慕炙麒才將身邊的大小事全都交待給他。
一直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後,慕炙麒才又回了神,思緒卻全都不由自主地浮現那個女人的影子。
幾乎什麼都不記得,半模糊的記憶裡,就只記得她的眼神中有種吸引人的堅定,或許正因為她身上有別的女人沒有的氣質,所以他才索性收她做為自己的情婦。
長這麼大以來,這還是他突然對一個女人產生某種程度的好奇。至於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卻使終不願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進了那間偌大的辦公室裡頭,屋內所出現的人影卻讓他不自覺地輕蹙了眉頭,只見高桀在見到他之後微微地頜首,而背著他的那張辦公椅,也在聽見他進門的聲音之後,緩緩地轉過身來。
如他所料的,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孔。一個與他流著相同血液的孿生兄弟——慕炙麟。
「怎麼?」慕炙麟在看見他之後,隨即盈了抹虛假的笑意:「今天是你新上任的日子,怎麼還是那個表情?不是應該高興點才對?」
慕炙麒什麼話也沒說,轉身便走至一旁的吧檯為自己倒了一抔馬丁尼,在輕啜了一口後才又接道:「你來這裡幹什麼?」他太瞭解慕炙麟的個性了,炙麟一向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幹什麼?」慕炙麟大笑了幾聲:「我可是特地來跟你道喜的呢。怎麼你問話的口氣像在詢問犯人似的。」
慕炙麒沒有開口,只是輕嘗著手中的馬丁尼,以一雙性感的眼眸,像是要看穿他的目的似的,直直地鎖住慕炙麟所有的視線。
「那老頭死了,」慕炙麟在得意地摸了下座下的椅子後,半微笑地又開口接道:「我也終於可以體驗一下,坐在這張椅子上究竟是什麼滋味。」
「現在你體驗到了,」慕炙麒的口氣還是原有的那股冷澀,漠然的表情,總讓人猜不透他的思緒。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在停頓了一會之後才又開口:「可以走了。」
他的話讓慕炙麟的表情很快地盈上了一抹不易查覺的怒意,但只是一秒鐘的時間,又隨即讓那抹虛偽的笑意所取代:「瞧你說話的口氣,」他終於懶懶地自椅子上站起身:「都讓人忘了咱們倆是什麼關係。麒麟這集團,可也用了我的名,理當也有我的份,別以為老頭臨死前說話不明不白的,你慕炙麒就想獨吞整個麒麟集團。」
「遺囑上寫的是白紙黑字,」他壓根不把炙麟的話聽進耳裡:「既然要交到我慕炙麒的手裡,就沒有你慕炙麟瞎攪和的份。」
「你……」
「如果我說得夠明白,」不等他接口,慕炙麒又強調了一次:「你可以走了。麒麟集團不是一個會歡迎你的地方,別讓我動手下逐客令。」
憤怒的情緒不斷地在慕炙麟的臉上擴散,他鐵青了臉,緊握的拳頭幾乎要讓指尖搓進自己的掌心之中。他不像慕炙麒那麼鎮定,一旦在氣頭上,便怎麼也偽裝不起來。
只不過,現在人在他的地盤上,就算真氣不過,想開槍動手,大概也逃不過門外數十名的保鏢:「算你狠。」他忿忿地落了句,理智地抑住了胸口的那股衝動,在瞪視了一旁的慕炙麒一眼之後,便轉頭向高桀命令道:「咱們走。」說著,頭也不回地便轉身朝那扇大門走了出去。
而高桀也在嚮慕炙麒頜首行禮之後,便緊跟著慕炙麟的身後出去。
甩門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的響亮,一直到整個屋子裡再度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才緩緩地走向那張辦公椅,伸手感受椅子上仍殘留的溫度。
老實說,一直以來,他對慕炙麟都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情緒,只能說,倆人幾乎是在不同的環境下長大。
慕天霸從一開始,就有意將他訓練成繼承人,所以從小時候,就對他格外的嚴格,而炙麟,慕天霸根本連管都不管,就只是任由他放縱墮落,自生自滅。當他生平第一次執槍殺人的時候,他卻在外面花天酒地。
心裡的某個角落,是嫉妒他的,因為他有自己從來沒有辦法享受到的自由。同時,他也恨他,同樣的一張臉孔,他卻必需被強迫接受這樣的命運。
可是,雖說如此,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心頭的另外一種情緒;慕炙麟始終是他的兄弟,即使他們的命運多麼地不同,個性多麼地相異,身體內卻仍流著相同的血液。
相同的血液……
這個念頭讓他的思緒成了短暫的空白,不知道這個名詞對他到底有多大的意義,他的父親與他不也流著相同的血液,但父親還不是將他們兄弟倆,拱手交到了慕天霸的手裡?
這個想法聽起來有點調刺,好像所有的情感在此刻都跟著失去了該有的意義。他自嘲似地一聲輕笑,低身坐上了那張舒適的辦公椅,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又浮現出稍早那個女人的影像。
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感到好奇,但那個女人的影像卻只有在他的腦海裡逐漸地變得清晰。只不過,他一向是對人沒有任何情感的,這是不是說,等這個女人滿足了他所有的好奇,自然也就失去了任何的意義?
為什麼在這一刻,就連他自己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
「倩寧,你這是幹什麼?」
張伯父望著桌上放著的四百萬元現款,蒼老的臉龐上不自覺地盈上一陣困擾的神情。打從開了這家飯館到現在,他還沒有一次看過這麼多錢,可是今天倩寧一進來飯館,就大刺刺地在桌上擺了這麼幾大疊白花花的現鈔。這……
「張伯,」段倩寧客氣地將錢推到他的面前:「你就收下吧。這些錢,可以讓你把這家店整個買下來,好好的裝潢一番。」
「可是……」張伯的臉上面有難色:「這錢……」他不能毫無理由地便收下這筆錢。更何況,倩寧比他更需要這筆錢:「我不能收的。」他還是拒絕:「你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他光是想到這錢的來源,他就覺得心疼。這些年來,他待倩寧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可是一想到她竟淪為慕炙麒的情婦,他蒼老的眼角就不禁一陣淚光:「我怎麼能收呢?」
「倩寧!」一旁的張文豪也終於忍不住開口:「把錢退給他。你需要錢的話,大可以跟我們開口。我們張家雖然不像他們一樣大富大貴,但這一點小忙還幫得上。犯不著去找他那種人開口。」雖然不像麒麟集團伸手就是五百萬,但也不至於淪落到做人的情婦啊!
可是,沒有人知道段倩寧真正的目的。從一開始,當慕炙麒的情婦就不是她原本的目的,只不過是想幫倩玉討回一個公道罷了。但天知道,這樣的話她卻反而說不出口。
「不能還了。」她美麗的臉龐盈上一抹苦澀的微笑:「我已經拿了一百萬,去幫媽媽和倩玉買了塊靈地,重新安置她們的靈體。」香港的地價貴,買一塊地並不是筆小數目的開銷:「剩下的錢我既然用不著,就留給你們就收著吧。」更何況這些年來,她欠張家太多了,剩下的這些錢,剛好可以做些補償。
「別說這種話!」文豪就是氣不過:「以我們張家飯館的生意,還是可以湊錢還給他的!」再怎麼說,他就是不願讓倩寧做慕炙麒的情婦!他……他將來可是準備將她娶進門的,怎麼可以……:「不行!」他就是不准:「你千萬別做這種傻事!」
「文豪。」她也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可是……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並不是她說不要就可以放棄的:「慕炙麒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她心虛地開口:「他既然肯收我當情婦,自然不會對我太差。你真的不要擔心太多。」她努力地試著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卻怎麼也抑不住鼻頭那股酸澀的感覺。
叫文豪不要擔心太多?那她自己呢?她甚至連自己的未來都不知道,那她是不是也該學著不要擔心呢?
「那種有錢有勢的人,」叫他怎麼相信?「全都視女人如玩物,他怎麼可能真的會對你好。你這一去,他說不定……」他連想都不敢想:「他說不定……」
「不會的。」她也不想知道以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這一步既然都踏出去了,那就讓自己錯到底吧0錢你們還是收下吧!」她緩緩地站起身,不願讓他們看到她眼眶之中急欲湧出的淚水:「這些年來,我真的欠你們太多了。這些錢,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吧!」說罷,她行了一個禮之後,轉身便準備朝飯館門口的方向走去。
「倩寧。」
張伯父低沉的輕喚聲慈祥地叫住了她的腳步。她慢慢地回頭,就見他蒼老的臉上己在不自覺中佈滿了感傷的淚水。
倩寧這女孩,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開始惹人心疼,她一旦決定的事,便沒有人可以改變她的主意。當慕炙麒的情婦,一定不是匆匆忙忙就決定的事,她會這麼突然地去找慕炙麒,想必也是有她的目的。
只不過,他張伯可不是剛出社會的年輕小伙子,剛剛的對話,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裡,他自然不會看不出來她方才說話時的那抹心虛。他雖然老了,卻沒傻了,他怎麼會看不出來事情並沒有她說的這麼簡單呢?
可是到了這一刻,他也只能低下了滿是皺紋的眼瞼,佯裝糊塗地說道:「自己的身體要好好地照顧著,要是真受了委屈就回來張伯這。張伯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會怕他什麼麒麟集團。」他心疼地望向她美麗的臉,這算是他能給她的最後叮嚀了:「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頓時間,淚水再也抑不住了,隨著那抹感動的情緒,全都落下她細緻的臉頰,即使她再怎麼努力地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堅強,在這一刻,她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了。原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卻沒有想到還是有這麼多關心她的人!她……
「嗯。」除了點頭之外,她什麼事也不能做。在弓個身之後,便強抑著那份感動,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了出去。
夠了!她在心頭告訴自己;這樣就夠了。剩下的時間,她就好好地去陪陪她家人的靈位吧。
望著她逐漸消失在門後的身影,張伯也只能輕歎口氣;只希望倩寧別真做出什麼傻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