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床 第十章 最後的任務
    陽光灑進房內,穿過易向心的手掌,落在床邊的地板上。失去了肉體,人形就成了虛無的幻象。所有東西都能穿透,沒有影子,鏡中也照不出自己。

    低頭的時候,易向行看見自己身上的婚紗,雪白的顏色,輕柔的質地。出車禍時她穿的並不是這身衣服,可變成生靈之後,她卻一直穿著這個。蕭慎言說,這是潛意識作祟。因為她潛意識裡想穿婚紗,所以就穿上了。

    易向心知道,她在想念陳實。那個她真心愛著的人,那個她一心想嫁的人,一夜之間就這麼沒了。多少次欲哭無淚,因為她現在是鬼,鬼魂是流不出眼淚的。輕撫著指間的鎖魂戒指,易向心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多麼希望能再見陳實一面,哪怕只是說一聲「再見」都好。既然她已經是鬼了,為什麼見不到陳實的魂魄呢?

    「向心……」易向行推開門,看見妹妹站在窗邊發呆,感覺心上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哥,」易向心回過頭,對哥哥強扯出一個笑容,說:「今天天氣不錯。」

    貓子沒有進來,易向行憑嘴型勉強猜出妹妹說的話。他走到窗邊,跟妹妹一起望著窗外,今天的陽光的確很好。

    易向心將手掌壓在窗戶的玻璃上,假裝有趣地說:「真沒想到,原來鬼是不怕陽光的。」

    易向行的視線專注在前方,沒有注意到妹妹在說話。

    易向心看著哥哥的側臉,心裡一陣難過。面對最親的人卻無法正常交流,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弄成今天這種局面?

    搖了搖哥哥的胳膊,易向心拖著他出了臥室。在客廳找到貓子,借他的能力說:「你給邢優打個電話,催催他吧!」

    一想到那張凶煞的羅漢床還好好地擺在某個地方,易向心就像渾身爬滿了螞蟻。那張床是恐懼的源頭,不幸的開始,易向心恨不得立刻毀掉它。

    邢優答應幫忙後已經過了兩天,卻還是沒有動靜。易向行也想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他擔心邢優會反悔。

    電話是邢中天接的,易向行沒出聲,直接掛了。邢中天不知道易向行還活,易向行也不想讓他知道。

    「怎麼樣?」易向心緊張地看著哥哥。

    「他爸爸接的。」

    「會不會被他爸爸發現了?」

    「不知道。」

    易向心無法滿意這個答案,情急之下,不禁冒出一探究竟的念頭,於是說:「我們去邢家看看好不好?」

    「怎麼看?」易向行一個人潛進邢家是沒問題,可他不想在妹妹面前那麼幹。

    「我可以啊!反正現在沒人看得見我,我可以溜進去……」

    「不行!」易向行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妹妹的提議,「要是有危險怎麼辦?我不會讓你去冒險的。」

    「怎麼會?!我現在是鬼,怎麼可能會有危險?」

    「我說不行就不行。」

    「哥!」

    眼看兄妹倆要吵起來了,蕭慎言不禁打圓場說:「其實讓她去看看也可以。」

    易向行不說話,眼睛狠狠瞪著蕭慎言。蕭慎言下意識地縮縮脖子,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是邢優改變主意,我們早一點知道也能早點想好對策不是?」

    「就是,就是!我進去,你們在外面等著我。我保證,只要有危險就馬上跑。」

    拗不過妹妹的請求,易向行雖然極不情願,也只能點頭答應。「如果一有不對勁,你就要馬上離開。」他囑咐妹妹。

    已經躍躍欲試的易向心立刻大聲說:「好!」

    ***

    不知道第幾次聽到機器啟動的聲音,張銳動動脖子,感覺粗糙的地面將臉磨得生疼。看到巨型冰箱上的指示燈發出的淡綠色微光,他知道自己還在邢家的地下室。被綁住的手腳已經完全麻痺,掙脫繩索的機會顯得微乎其微。

    被關得太久,張銳已經分不清時間了。邢中天自從抓住他後就沒再出現,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要把他活活餓死。舔了舔乾得開裂的嘴唇,張銳感到一絲絕望。

    事實上,不是邢中天不想來看張銳,而是他根本忘了還有這個人在。邢優這幾天病了,他的精力已經全部用來照顧兒子了。

    邢優的病來得十分蹊蹺,一連數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偶爾清醒時又遲鈍得厲害,常常搞不清自己是誰。邢中天起初以為這是邢優燒燬羅漢床時缺氧昏迷造成的,可送到醫院去檢查又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醫生說邢優的各項生理指標都正常,神志不清是屬於精神上的問題。他的兒子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麼可能會有精神上的問題?邢中天思前想後,覺得兒子的病一定跟羅漢床有關。因為他打算燒床,所以觸怒了羅漢床背後的神靈?這麼想著,邢中天決定帶兒子離開醫院。

    ***

    夜幕剛至,易向行開車把妹妹、蕭慎言、貓子一起帶到了邢家附近。不費吹灰之力,易向心就走進了邢家的大門。看著妹妹雪白的背影,易向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腳,那裡的腫痛消減了,應該不會阻礙動作。

    「不會有事的,你妹妹能把你從羅漢床裡救出來,證明她的本事比你大多了。」蕭慎言的安慰總是這麼不合時宜。易向行掃了他一眼,懶得接話。

    貓子坐在車後座上,雙眼直愣愣地盯著車窗外,細小的手指有節奏地叩在玻璃上,嘴裡突然哼起了含混的調子。從來沒聽貓子唱過歌,蕭慎言不禁回頭看了看。

    後車窗的玻璃上,印出貓子小小的身影,還有一道詭異的綠光一閃而過。緊接著,凌亂的畫面紛至沓來,蕭慎言瞪大眼睛,被動地接受了大量突如其來的訊息。

    他看見貓子被一堆金絲纏繞,看見邢優拿刀對準了易向心,還有他自己,被吊在一棵古樹上,粗大的樹枝穿胸而過……

    「喂!」發覺蕭慎言的表情不對,易向行推了推他。

    就像從噩夢中驚醒,蕭慎言滿臉驚恐。

    「怎麼了?」易向行問。

    「沒,沒什麼。」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蕭慎言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片刻之後,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貓子的大名叫聞淼,是我姐姐的兒子。我姐喜歡叫他淼淼,聽上去就像在『喵喵』叫,所以他跟我之後,我就管他叫『貓子』了。」

    易向行沒說話,面無表情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不過蕭慎言並不在乎,仍然接著說:「他十二歲,屬狗,十月初十生的。我姐說他十五歲的時候會有一場大劫,千萬不能碰火……」

    「為什麼跟我說這個?」易向行有些不耐煩。

    「我家的房子是祖產,雖然破了點,但地皮值不少錢。如果賣了的話,夠貓子用上半輩子了。貓子很特殊,所以一直沒辦法上普通的學校,都是我在家裡教的。聽說你妹妹是老師,希望以後可以幫忙教一下。他只是有點自閉,並不是智障,教他的東西一般都能學會……」

    越聽越不對勁,易向行皺眉問道:「你在托孤嗎?」

    蕭慎言怔了怔,隨即「嘿嘿」一笑,說:「就算是吧!如果我死了,你能代我照顧貓子嗎?」

    「你真無聊!」

    不想再聽蕭慎言胡言亂語,易向行走下車,靠在車前,給自己點了支煙。蕭慎言通過後視鏡看了看後座上仍在哼唱的貓子,金魚眼微微地收縮了一下。

    ***

    變成鬼魂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輕易穿越所有的障礙物。易向心大搖大擺地走進邢家,完全不用擔心緊鎖的大門。

    再次見到一屋子的古董,她確定自己對這裡真的一點好感都沒有。繁多的擺設總是讓她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背上突然涼颼颼的,易向心打了個寒顫。鬼還能知冷熱?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易向心丟開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往樓上有光的地方走了過去。

    這是邢優的房間,他躺在床上,正對著天花板發呆,樣子有些憔悴。

    發生什麼事了?易向心不禁疑惑。

    像是察覺到什麼,邢優動了動,突然偏頭看著易向心的方向。易向心被嚇了一跳,立刻回頭,可是她身後什麼也沒有。邢優看的好像是她!易向心不太確定,於是在床邊繞了一圈,發現邢優的眼珠果然在跟著她的動作移動。

    邢優居然看得見她?!

    「你看得見我嗎?」易向心伸出手,想要觸碰邢優,卻又有些猶豫。

    就在這裡,邢優突然抬起手,握住了易向心的手腕。是,握住!在易向心錯愕的表情下,邢優握住了她的手。就在易向心為邢優能碰到自己而感到震驚的時候,邢優突然說了一句更令她費解的話。

    「不要做傻事!」

    「什麼?」

    「不要去!」

    「去哪裡?」

    「不要,吉兒!」

    吉兒?易向心突然意識到,邢優叫的並不是自己。他的表情正因為某種痛苦而變得扭曲,看起來就像在經歷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邢優!我是易向心。」用力拍了拍邢優的臉頰,易向心想將他從夢魘中叫醒。「邢優!」

    「吉兒,沒用的。來不及了,我們誰也救不了……逃吧!逃……」

    「邢優!你醒醒!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易向心感覺手腕上傳來鑽心的疼痛,於是開始奮力掙扎。可是邢優的手就像鐵箍一樣,根本無法掙脫。易向心注意到他的眼神,竟是猶如身陷地獄一般的絕望,而參雜其中的還有一股殘忍。手骨要被扼斷了,易向心一急,閉上雙眼猛地用力,只覺一道寒氣從掌心竄出來,之後她感覺整個人飛了出去,再睜開眼時,自己已經跌坐在地上。

    邢優大叫著,摀住左手,痛苦地蜷成一團。

    「兒子!怎麼了?!」邢中天匆匆跑進房間,看見兒子正抱著自己的左手滿床打滾,不禁焦急地詢問:「怎麼啦?怎麼啦?!」

    易向心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邢中天正在檢查邢優的手臂。五指僵直,掌心窩著,邢優的左手就像癲癇發作時的病人。更可怕的是,那手上的肌肉好像全部萎縮了,只剩下皮和骨頭。皮膚的顏色青中泛白,就像傳說中的吸血鬼。

    「這是怎麼回事?」邢中天顫抖著,摸了摸兒子的左手。不摸不要緊,這一摸上去,邢優的左手突然裂出一道道口子,很快整隻手就碎成了小塊,碎片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發出凌亂的聲響。

    看那些碎塊滴裡咕嚕滾到自己腳邊,易向心彎下腰,一陣乾嘔。

    邢中天簡直不敢相信,頓時撕心裂肺地狂吼起來:「啊!天啊!」

    沒有血,疼痛也消失了。邢優愣愣地看著自己好像被利刃削平的手腕,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優!兒子啊!」邢中天抱著兒子,不由老淚縱橫,「這究竟是怎麼啦!你為什麼要去燒那張床!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邢中天以為兒子受的傷害全是羅漢床造成的,他悲痛的樣子讓易向心很是難過,其實這都是她的錯。雖然她也不清楚原因,但邢優的左手的確是被她毀掉的。為什麼會這樣?她要去把這件事告訴哥哥他們,也許蕭慎言會知道答案!

    就在易向心準備離開邢家的時候,邢中天竟抱著兒子先她一步下了樓。邢中天要去的地方,是放置羅漢床的房間。

    如果一切都是因羅漢床而起,就必須用它來終結!

    將兒子輕輕放在房間的一角,邢中天跑到地下室,將綁成粽子一樣的張銳給拖了出來。一路磕磕碰碰,讓因為脫水而昏迷的張銳清醒了過來。他比邢中天高大得多,卻不得不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樣任他處置,這樣的局面令他非常窩火。嘴裡塞著的東西讓他連句「你想幹什麼」都沒辦法問出口。

    窩囊啊!

    張銳真是不明白,他怎麼會淪落到這一步?他原本不過是想調查易向行,沒想到遇上邢中天這個魔頭。他引以為傲的警惕性居然在最關鍵的時候出了紕漏,馬失前蹄,悔之晚矣!

    邢中天氣喘吁吁地將張銳拖到房間,丟在羅漢床上,像是懺悔似地說道:「不要怪我,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

    ***

    尾指上的戒指突然湧出一股寒氣,熄滅了易向行指間的香煙。出事了!易向行丟掉煙頭,拍了拍車窗,示意蕭慎言出來。

    「怎麼了?」

    「向心出事了!」

    蕭慎言的臉色變了變,立刻跟著易向行往邢家衝去。

    巨大的黑色鐵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易向行摸著冰冷的鐵板,感覺一股焦慮之氣在體內四下流竄。爬牆是不行了,牆緣全是電網。開鎖又沒帶工具,他根本進不了這幢房子!就在易向行一籌莫展的時候,鐵門上傳來一聲輕微的「卡嗒」聲。門居然自己開了。

    顧不得多想,易向行推門跑了進去。蕭慎言回過頭,看見貓子站在他的身後。綠色的幽光在他的眼中閃動著,嘴角還有詭異的笑容。

    ***

    易向心看見邢中天提起一柄長長的水果刀,一刀劃破了張銳的胸口。傷口不深,卻很長。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很快流到了羅漢床上。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易向心已經猜到了。羅漢床裡的會冒出許多的金線,然後像春蠶作蛹一樣纏住張銳,最後張銳會被撕碎,吞噬……

    要救他!一定要救他!不能讓他與陳實遭受一樣的命運!易向心衝上去,想在金線冒出來之前把張銳救下來。

    「向心,不要!」

    易向行的叫喊沒能阻止了易向心的腳步,隨著突如其來的一道白光,張銳被易向心從床上拖了下來。蠢蠢欲動的金線已經從床面鑽出來了一束,正好纏在張銳的右腿上。說時遲那時快,易向行抽出隨身的匕首,用力一擲,正好斬斷了那束金線。

    一陣低沉的嗚嗚聲之後,金線迅速縮了回去,像海中的波浪一般在床面上起伏不定。

    「哥……」

    「易向行!」

    本以為死去的人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邢中天的第一反應就是揮舞手中的刀具砍了過去。易向行是獻給羅漢床的祭品,他不可以活著!

    「哥!」

    看到邢中天襲擊哥哥,易向心只能失聲尖叫。不知道為什麼,她連移動半步的力氣都沒有。

    本可以靈活避開刀口的易向行,卻因為妹妹的叫喊分了神,被一刀砍中肩膀。邢中天向下施力,劇痛傳來,易向行不得不單膝跪地,一手抓住邢中天的手腕,一手卡住他的腰,試圖搶過水果刀。

    纏鬥間,兩人雙雙跌倒在羅漢床上。易向行的鮮血重又激活了金線,它們如水草般瘋長起來,瞬間將邢、易兩人淹沒其中。

    一直靠在牆邊的邢優漸漸恢復了意識,戳刺眼皮的金色光芒讓他不得不睜開雙眼。而映入他眼中的,是被困於金線之中的父親和易向行。

    易向行已經搶過了水果刀,他咬牙將它從自己的肩頭撥出來,揮舞著,阻止那些要命的金線纏上來。邢中天沒他幸運,金線已經勒住了他的腰腹。

    「爸……」邢優掙扎著爬過去,抓住父親的雙腿,想將他從那堆金線中扯出來。

    誰知,邢中天根本不去配合兒子的動作,反而一心要搶回易向行手中的水果刀。他要殺掉易向行,易向行是羅漢床的祭品!

    「爸!」

    邢優力不從心,竟被拉扯著,一起摔到了床上。他想救下爸爸,又不能讓他繼續傷害易向行,只能加入這場混戰。

    一時間,水果刀成了三個人的目標。易向行被邢優的身體壓到傷口,痛得眼冒金星,沒了左手的邢優趁機用腋下夾住易向行持刀的手臂,右手與他搶奪刀柄。拉扯間,易向行猛地一用力,水果刀被直直送入了邢中天的胸口。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邢中天瞪大眼睛,全身僵直。易向行猛地抽出刀具,鮮血噴濺在邢優的臉上。金線被這蜂擁而出的血液吸引,瞬間向邢中天撲去。易向行趁機拖住邢優,滾到了床下。

    得救了!雖然滿身是傷,易向行還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易向心爬到哥哥身邊,為他逃過一劫而欣喜若狂。

    看著邢中天的身體被金線撕得粉碎,易向行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歪打正著,他的最後一件任務完成了。而眼見父親被殺的邢優,此時全身猶如石化。

    金線還在蠕動著,任鮮血染上殷紅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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