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優來到易向心家,在門前站了許久,卻遲遲拿不出勇氣敲開它。他不知道面對易向心的時候該怎麼說。
對不起,你未婚夫死在我家裡了,我爸爸在一旁見死不救。對不起,你哥哥被我爸給殺了,因為羅漢床需要祭品。這樣的話,就算打死邢優,他也說不出口。
該怎麼辦?
邢優一拳打在門邊的牆壁上,以發洩心頭的焦躁。手指關節處被粗糙的牆面蹭破了皮,隱隱有鮮紅的顏色滲出來,他低頭看著,神情機械。
「有事嗎?」
一個聲音在邢優耳邊響起,他抬起頭,對上一張冰冷的臉。
「啊!」
看清來人後,邢優失聲尖叫,倉皇地向後退,慌亂中不慎跌坐在地上,姿勢狼狽。
「你怕什麼?」易向行擰起眉頭,不悅地看著這個誇張的傢伙。
邢優猛地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誰說我死了?」
易向行眉間的溝壑更深了,他身旁的人卻在這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易向行掃了蕭慎言一眼,他立刻收斂了不合時宜的笑容。
這時,站在他身後的貓子開了口:「昨晚我衝上去想救你的時候,邢優正好闖進來,他應該全看到了。」
易向行回過頭,看見妹妹正牽著貓子的手,那個能讀出他人心思的小孩。
「進去再說。」他伸手揪住邢優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起來,然後打開自家的大門,把他推了進去。
易向行的手是熱的,邢優確信他還是活人。那昨晚的一切又要怎麼解釋?難道被羅漢床吞下去的人不一定會死?
坐在自家的沙發上,易向行問邢優:「那張床的事你知不知道?」
不等邢優回答,貓子插話說:「陳實是不是死了?」
除了眼神略顯呆滯,眼前這孩子普通得就像隨便哪個公園裡都能遇上的小孩。邢優沒見過他,雖然從開始到現在他只說了兩句話,可話裡的內容卻讓人覺得他不是一個局外人。
易向行知道邢優的疑惑,於是解釋道:「你可以把這孩子當成向心。」
「向心?」
「向心昨晚出了車禍,現在在醫院昏迷不醒。這孩子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能代她說話。」
「你的意思是……」邢優徹底糊塗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易向行沒什麼耐心跟他解釋,逕直問:「昨晚的事你都看見了?」
暫時放下心中的疑問,邢優老實地承認說:「看見了。」
「羅漢床的事你一早就知道?」
「沒有!我是剛剛才知道的,我爸他……」
「他想幹什麼?」易向行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邢優面前,然後猛地揪住他的衣領,毫不客氣地威脅道:「別對我說謊,小子,否則我會讓你再也走不出這裡!」
「哥!」易向心通過貓子阻止哥哥,「邢優是好人,他昨天還想救你來著。」
聽到這話,易向行收回手,面色陰鬱地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邢優撫了撫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我爸想用那張床,讓我媽活過來。」
「所以他就用活人做祭品!」蕭慎言在一旁連連咋舌。
「他只是太愛我媽了,他不能忍受失去她!其實我爸本來不知道方法的,是陳實那天在我家無意中受了傷,結果變成了祭品。被我爸看到,他才……」邢優試圖為父親申辯,可是所有的理由都顯得太過脆弱,無法讓他理直氣壯。
「陳實真的死了?」易向心透過貓子又問了一次,她還是無法接受未婚夫已經死去的事實。
不忍心看妹妹傷心難過,易向行走上去,將她抱在懷裡,安慰道:「不要想了,忘了他吧!」
在邢優眼裡,易向行是在空氣中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而後自言自語的,行為詭異。於是,蕭慎言好心地對他解釋道:「易向心現在靈魂出竅了,只有易向行能看見她。」
「這不可能!」邢優不信。
蕭慎言嗤鼻:「羅漢床都能吃人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易向行懶得理他們,眼裡只有自己的妹妹。努力平復了傷心,易向心懇求哥哥:「我們毀了那張床好不好?」
「你想毀了它?」
「嗯,我想毀了它。不能讓它再害人了!」
妹妹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易向行猶豫了片刻,轉頭問蕭慎言:「你有辦法毀了那張床嗎?」
蕭慎言回答:「很簡單,正午的時候把它拖到太陽底下燒了就是了。」
「說得容易。那張床在邢家,怎麼弄出來燒?」
「我……」邢優在這時站了出來,低聲說:「我可以幫忙。」
***
張銳回到警局,同事把查到的資料遞給他。
邢中天,鰥夫,現年五十歲,中天古董行及中天藝術品拍賣行的大老闆。三年前買下別墅,與獨子邢優一起住在裡面。
看到「邢優」這個名字,張銳感覺似曾相識。思索片刻之後,他連忙找到易向心的報案記錄。果不其然,上面寫著她的未婚夫陳實正是在好友邢優家裡失的蹤。邢家別墅有被人侵入的痕跡,而易向行的車又剛好在那附近,其中肯定有什麼聯繫。
合上資料,張銳決定以失蹤案為借口,再去那個不肯合作的邢家走一趟。
比第一次順利,邢中天沒有拒絕張銳進入。走在邢家的院中,張銳注意到兩棟別墅之間的鋼索已經被人拆了,而原本僵死在院中的狼犬也變得活蹦亂跳。沒有傭人,沒有保鏢,豪華的別墅裡只有邢中天一人。資料上說他為人謹慎,性格孤僻,看來是確有其事。
坐在一堆價值不菲的古董中,張銳開始了例行詢問。邢中天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回答「不知道」,但他態度還算不錯,至少他知道的問題他都回答得很詳盡。
「您家的電子監控設備沒有拍到當晚的錄相嗎?」
「那天供電系統好像出了點問題,晚上十一點到凌晨兩點什麼都沒拍到。」
「供電系統出問題?什麼問題?」
「不太清楚。」
合上記錄本,張銳笑著問邢中天:「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帶到那天全部的錄相,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失蹤的線索。」
邢中天怔了怔,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張銳接著說:「我想在房子裡轉轉,瞭解一下全貌。」
邢中天頓時面無表情,顯然不太樂意,可轉瞬間他卻突然笑了,「張警官要檢查當然可以,只是我有些收藏是不輕易見人的,您別告訴別人就好。」
「當然,我保證。」張銳回以微笑。
接著,邢中天領著張銳一間一間地查看別墅裡的房間。由上至下,臥室、書房、活動室,最後到了放置羅漢床的房間。整個房間只有一張古董床,不免讓人感覺怪異。
張銳打趣說:「這張床一定很名貴。」
邢中天答道:「不是最貴的,但我很喜歡。」
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張銳有些失望,正準備告辭的時候,發現樓梯的側面有一張門。
「那是地下室的門嗎?」他問。
邢中天點頭。
他又問:「裡面有什麼?」
「一個冰箱。」
冰箱放在地下室?張銳有些好奇,於是他問:「我能進去看看嗎?」
「可以。」邢中天打開那張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門裡黑洞洞的,像一張張大的嘴。張銳摸索著走下樓梯,感覺潮濕的氣息迎面而來,機器的嗡鳴聲隨著他的前進越來越明顯。陰森的氣氛讓張銳有種深入虎穴的錯覺。
「沒有燈嗎?」他問邢中天。
話音剛落,昏黃的燈光就從他的頭頂散開。張銳瞇起雙眼,花了點時間才適應了光亮。定睛一看,一個巨型的鐵櫃就立在他的面前。
「這冰櫃可真夠大的!」張銳有點不敢相信,這櫃子就是邢中天所說的冰箱。「裡面放的什麼?」
邢中天看著張銳,一邊打開櫃門,一邊說:「放著我最重要的東西。」
張銳上前一步,往冰箱裡看去。穿著紅色毛衫的中年女人,有著長長的黑髮,蒼白的皮膚。她靜靜地躺在裡面,就像睡著了一樣,全身都結著薄薄的霜。所有的專業知識都在提醒張銳,這是一具屍體。可當他意識到危險的時候,腦後突然傳來鈍痛,來不及弄清發生了什麼,他就沉入了黑暗之中。
邢中天放下手中的鐵鏟,從容地找到繩索,把張銳綁了個結實。
***
是夜。
易向行洗完澡,給身上的傷口上好藥,然後走到客廳。易向心坐在沙發上,神情落寞。他走到妹妹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臉頰說:「你該去休息一下。」
「鬼魂是不需要休息的。」易向心勉強地笑了笑。
「你不休息,貓仔也不能休息。」
看著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充當傳聲桶的貓仔,易向心妥協了。她站起來,帶著貓仔走回了房間。易向行微笑著目送她們進去,在妹妹關上門的瞬間收起了笑容。
找到在廚房偷吃東西的蕭慎言,易向行問:「不管是誰戴上陽戒,向心都不能離開他五百米對不對?」
尷尬地擦去嘴角的食物碎屑,蕭慎言點點頭。
將尾指上的戒指取下來塞進蕭慎言的手裡,易向行命令道:「戴上它,留在這間屋子裡。」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蕭慎言不肯。
「因為你給我惹了這麼多麻煩,在你收拾不好殘局之前,你就得聽我的!」
「可我已經照你的意思帶著貓子住過來了,我不是已經答應陪你妹妹四十九天……」
「那是誰讓她必須再當四十九天鬼魂的?!」
易向行的表情非常凶悍,蕭慎言向後退了退,然後拿起戒指套進了自己的尾指。見達到目的,易向行扔下蕭慎言,轉身向門口走去。
蕭慎言追上去,問:「你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
低頭換鞋的時候,易向行又緊了緊腳上的繃帶,以確保自己受傷的腳踝不會影響動作。蕭慎言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忍不住奉勸道:「如果我是你,我今晚哪兒也不去。」
易向行沒理他,逕直拉開大門。
蕭慎言繼續說:「我之前不小心看到你去找一個女人吵架,然後警察就來了。你現在如果是去找一個女人的話,鐵定會被抓的。」
易向行沒有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問:「我為什麼要信一個算命時準時不准的神棍?」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
不等蕭慎言把話說完,易向行已經走進電梯,關上了門。
半個小時之後,他來到市中心的一棟高級公寓,敲開了一個女人的房門。
「你過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少了平日的濃妝艷抹,女人的臉色顯得極為蒼白,不變的只有那雙漆黑的眼睛,還有十指上鮮紅色的甲油。
「你想站在這裡說嗎?」易向行冷著臉問。
看了他兩秒,女人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黑白基調的房間,完全沒有半點女性特點。易向行走進去,等女人鎖好門,便從腰上拔出槍,對準了她的臉。
「是你把向心推到馬路中央的?」易向行問。
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女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反問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別裝傻,你以為沒人知道嗎?」
「殺人也要有個理由,我沒事去殺你妹妹做什麼?」知道事情藏不住了,女人開始衡量自己逃脫的可能。
「理由?」易向行冷笑,「你以為殺了向心我就會安心為你工作了?我告訴你,向心才是我留在這行的唯一原因。你居然想殺她,簡直愚蠢至極。」
「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手下的殺手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需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以為我很閒嗎?還要為了你親自動手,瘋了我!」女人假裝憤怒,出其不意地上前兩步,指著自己的眉心對易向行大吼道:「有種你就對著這裡開槍,我保證你明天就會下地獄來給我陪葬。你別忘了,老闆最恨的就是背叛。你殺了我,就是背叛了他,到時候你的下場絕對比我更慘!」
易向行相信妹妹不會看錯,但他的確沒想過殺了這女人的後果。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沒有周密的計劃之前,輕易動手只會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就在易向行遲疑的瞬間,女人瞅準機會,猛衝上去抓住他執槍的左手,槍口偏到了天花板的方向,她立刻抬腿襲向他下身的要害。易向行反射性地彎腰後退,僥倖避開了襲擊。女人不斷反扭他的手腕,想把槍搶過來,易向行吃痛,乾脆反手一摟,抱住女人的後背,將她整個兒抱離了地面。爭搶中,槍走火了,發出一聲巨響。子彈打中了房中的玻璃裝飾牆,玻璃渣瞬間碎了一地。
誰也顧不上那些,女人拚命抖動雙腿,逼得腳上有傷的易向行不得不後退以穩固身形,結果撞上沙發背。兩人一起從沙發背上滾了過去,先掉在沙發上,再跌在地上。女人的手肘先著地,立刻骨折了。而易向行的額角撞上了茶几,頓時血流如注,不過憑借力量的優勢,他又重新奪回了槍。
將槍口對著女人的太陽穴,易向行對她說:「你完了!」
經過這番打鬥,女人的臉早已漲得通紅,可易向行的動作讓那血色迅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摀住自己受傷的手臂,喘著氣作最後的掙扎:「你要想清楚,殺了我你也跑不掉。」
「沒有人會知道是我殺了你。」易向行打開了槍上的保險。
「你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
「我想試試看。」
就在易向行準備扣動板機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女人一陣驚喜,卻立刻被槍口堵住了嘴巴。易向行用眼神威脅她,不准她發出任何聲音。門外的人見無人回應,按了一陣也就走了。易向行不由鬆了一口氣。
扭頭避開槍口,女人嘲笑道:「你該帶著消音器來。」
易向行沒說話,重新舉起了槍。實際上他最擅長的武器是匕首,如果不是腳上有傷,他也不會想到帶槍過來。不過說到底還是這女人太狡滑,可惡!
「等等!」就在易向行準備下手的時候,女人再次打斷了他,「我們做個交易。」
不想聽她廢話,易向行扣下了板機。
「我可以幫你脫離組織!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遠走高飛,讓老闆再也找不到你們。只有我可以做得到,只有我!」閉著眼睛狂吼出這堆話,女人絕望地爭取著自己最後的機會。
四周突然安靜了,聽不到半點聲音,女人緩緩睜開眼,發現易向行不知何時已經挪開了槍口。
「你妹妹的事只是個意外。我發誓!」冷汗滑過女人的面頰。
易向行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女人緩過勁來,極不情願地說:「我臥室的保險箱裡有些東西,是我為自己準備的後路。你看到那些,就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這樣我們就公平了。」
「你不怕我改變主意?」
「你妹妹還活著不是嗎?為了她,你應該考慮更好的生活。」
的確是個誘人的交易。易向行想了想,將女人從地上拖起來,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問:「臥室在哪?」
女人指了方向,兩人走進了她的臥室。看過保險櫃的東西,易向行相信了她的話。女人逃過一劫,總算放鬆下來,易向行卻在這時候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抵在牆上,惡狠狠地說:「記住別跟我耍花樣!」
突然不能呼吸,女人臉色由白轉紅,再紅轉青,但她不敢反抗,她知道易向行只是在發洩心中的不滿,並不是真的要殺她。果然,半分鐘後,易向行鬆開了手。空氣一下子湧進了氣管,女人彎腰一陣猛咳。
就在這時,客廳突然傳來一聲響。幾個人衝進了房間,對著易向行大吼道:「警察!不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