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生,這好像是你這個月第四回遲到了。」杜凱拿著資料夾,不經意地說。
「我以後會注意,今天臨時有些事耽誤了。」原野尷尬地回應著,天知道他差點就打算請假不來了。
「張鐸不好應付吧?他的難纏可是出了名的。」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原野差點被嗆得背過氣去。好不容易緩過來,抬頭看了一眼身為公司太子爺的杜凱,發現他完全沒了平日裡溫文而雅的氣質。
「為了你,張鐸連我這個最好的朋友都可以不要,原先生魅力不小啊!」杜凱回視原野,心裡仍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能把張鐸迷得暈頭轉向。
論長相,杜凱不否認他確實還可以,但也沒到傾國傾城的地步。論個性,他也算溫和,可也不像是千依百順的那種。他的魅力究竟在哪裡呢?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杜凱陰陽怪氣的話讓原野不太舒服。
將資料夾隨手扔在辦公桌上,杜凱閒適地翹起腳,嘴角掛起一絲譏諷,「用不著否認,你和張鐸的事我從頭看到尾。而且,有些事只怕連你都不知道。」要發作了嗎?原野暗忖。
從杜凱調到他手下實習那天起,原野就感覺到他若有似無的排斥。之前不太明顯,不過這兩日有擴大升級的趨勢,看來今天早上是要爆發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原野自恃比他多幾年閱歷,所以並不覺得擔心。
「張鐸會住到你家對面,並不是偶然。」杜凱說。
原野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等待下文。
「很久以前我們在酒吧就見過你,當時還為你打了個賭。」杜凱停了停,像在察看原野的反應,不過原野鎮定的表現讓他有些失望。
「你知道張鐸之前為什麼留鬍子嗎?」
原野搖頭,反問:「為什麼?」
就知道張鐸不會老實對原野承認這個,杜凱有些得意地說:「他猜你喜歡男人,我不信。所以我們打賭,如果你不是gay,他就不能剃鬍子。」
「然後?」原野表情未變,但上下牙已經開始互相用力了。
「然後他就過去試探你,結果你沒搭理他,他當時很不服氣。」杜凱頓了頓,希望原野有所反應,可他仍是一派平靜,這讓杜凱有些失望。於是,他繼續說:「雖然張鐸不肯承認自己輸了,但那之後他還是留起了鬍子。直到一個月前,他打電話跟我說鬍子可以剃了。」
張鐸的鬍子是在跟他上床之後剃掉的。原野知道杜凱沒有說謊,可骨子裡的傲氣讓他不願流露出半點受傷的表情,就算他已經被打擊得體無完膚。
「我那時才知道他已經搬到了你家對面,處心積慮地去接近你。那傢伙真是太誇張了!」杜凱突然大笑起來,就像剛剛看完一部世上最好笑的搞笑電影。
原野一臉淡然,等杜凱笑過之後,才頗為客套地向他道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杜凱沒料到他會是如此反應,忍不住問道:「你不生氣?」
「我不生氣你很失望?」原野的嘴角彎出輕微的弧度,似笑非笑。
杜凱看著他,竟生出幾分敗落時才有的尷尬來。他有些不甘心地說:「你和他是在這種離譜的情況之下開始的,你以為能持續多久?」
「我沒期待過天長地久。」
「我怕你連『曾經擁有』都得不到。」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能『擁有』到什麼程度,是我自己的事。」婉轉地提醒杜凱不要多管閒事,原野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可惜,杜凱好像並沒聽懂他的意思,「張鐸以前對感情從沒認真過,他跟你只是玩玩而已。」
「我不認識以前的張鐸,我只相信我現在看到的。」原野強壓住想要對杜凱大叫「閉嘴」的衝動,提醒自己忍耐。
「難得你這麼信他!」杜凱冷笑,「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家裡的情況?」
原野動了動肩膀,沒有回答。他只知道張鐸的母親早死,父親是個工作狂,而且與他並不十分親近。
「他的父親是政府高官,如果張鐸與你的事傳了出去,無疑是醜聞一件。可能會掀起的波瀾,誰都無法預計。而且,他老人家一心想要個孫子,張鐸也答應他在三十歲之前一定辦到。」杜凱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撐在原野的辦公桌上,居高臨下地問:
「這些,他有告訴你嗎?」
原野感覺心口一陣絞痛,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同性戀不是罪過,可始終是見不得人的關係。張鐸是家中的獨子,就算對你再迷戀,也不可能守著你一輩子。何況他那個人,只要對胃口,男女都可以。你何不趁自己陷得還不深的時候抽身?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男女都可以?原野有些傻眼。他一直以為張鐸跟他一樣,只喜歡男人。
察覺到原野的失神,杜凱知道自己的話收到了一定效果,於是他坐下來,調整好姿勢繼續說:「我和張鐸從小玩到大,他對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今天他能為了你的事跟我鬧翻,的確讓我有些吃驚。可這份新鮮感能維持多久,誰也不能保證。而且,你跟他認識不過短短一個月,你對他的感情能深到什麼程度?這個問題只怕你還要細想一下。另外,你們的關係如果曝光,對你在公司的前途恐怕也有很大影響。我爸爸在這種事情上可是相當守舊的。」
杜凱突如其來的要挾,讓原野猛地清醒過來。杜凱明顯是在與張鐸溝通未果之後,才跑來勸他離開張鐸的。原野意識到自己可以扭轉現在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於是他故意說:「如果我和他分開的話……」
「以你的能力,坐上歐慶林的位置絕對不是難事。」杜凱以為原野願意和他談條件,馬上表現得極為親切。
「你太高看我了,杜先生。」原野出人意料地輕輕一笑,然後開始反擊:「我不會拿自己的感情來換取什麼,就算弄得滿城風雨,也不過是換個地方重頭來過。我和張鐸不是過街老鼠,不管別人是否認可我們的關係,我們都不會畏首畏尾。這一點,你未免太不瞭解張鐸了。哦,不對,你就是太瞭解他,所以才會想到要來說服我,對嗎?」在說到「我們」這兩個字的時候,原野下意識地加重了語氣。他喜歡這個詞,因為杜凱在聽到這個詞時,臉上受挫的表情尤其明顯。
沒想到被原野一眼看穿,杜凱無言以對,他的確是在張鐸那邊碰了好幾回釘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聽原野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朋友的立場,可是張鐸是個大人了,是好是壞他自己能判斷。所以,他的事還是讓他自己做決定比較好。」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你,只怕做出來的決定也不清醒。」杜凱感覺自己黔驢技窮。
「杜先生,現在是上班時間,私事就說到這兒吧。」原野不想與他再辯,於是不容反駁地為今天的談話畫上句號。
雖然在這場談話中佔到上風,但原野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杜凱提到的每件事,都讓他很不是滋味。
首先是張鐸接近他的原因,絕對可以讓他把肺都氣炸了。還有他男女通吃的事,對他們意味著什麼?而最讓原野頭疼的是張鐸那些愛的表白,它們的可信度到底有幾分?
***
夏天總是天黑得很晚,原野七點到家時外面還亮著。他站在玄關,拖鞋還沒換好就聽見敲門聲。
他打開門,看見張鐸。
「為什麼不回家?」劈頭蓋臉的一句話顯示出他極度的不悅。
原野把頭偏了偏,然後將自己的雙臂平舉到半空中。
張鐸愣了愣,不明所以。
原野淡淡一笑,上前兩步抱住了張鐸。把頭埋在張鐸的頸間,他能感覺到張鐸的焦躁以及自己的不安在慢慢消退。
不記得誰說過,有時候擁抱比親吻實在。只有相擁的時候,才能感覺出對方的懷抱是不是真的溫暖。
「怎麼了?」張鐸撫摸著原野腦後的頭髮,小心翼翼地詢問。
原野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是不是杜凱那小子跟你說什麼了?」
收緊摟住張鐸的雙臂,原野仍舊不肯出聲。
「別怪他,他只是雞婆了一點,人並不壞。」就事論事是張鐸的優點。
原野還是沒有出聲,只是在張鐸的皮膚上蹭了又蹭。他喜歡現在的氣氛,就像兩人誰也離不開誰。
「我爸爸……」
「不要說了,我不在乎。如果你哪天要離開我,記得提前說一聲就行了。」聽起來平淡的語氣隱隱流露出憂傷。
「原野!」張鐸捧住原野的耳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我不許你說這種話。我愛你,不是把你當成可有可無的性伴侶,你不能……」
「我知道。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原野握住張鐸的手,笑得溫柔。
「我不懷疑你對我的感隋,可我們誰也不能保證它能天長地久,對不對?在你還愛我的時候我們盡情享受每一分鐘,在你離開的時候給我一個緩衝的餘地,這就是我的要求。」
「不,我會永遠……」
「噓——」原野用食指封住張鐸的嘴唇,輕輕地說:「不要輕易承諾永遠,你現在還我身邊,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們只想快樂的事好不好?」送上極盡纏綿的親吻,原野第一次放肆地挑逗張鐸。
放下所有問題,不去想,不去問,不再懷疑。如果你能愛我一天就愛我一天,如果你能愛我一年就愛我一年。
永遠已經不重要了,遇上張鐸之後,原野決定給自己一段輕鬆的感情。不再去追究愛有多深,不再去計較能愛多久。只要這個男人現在愛他,不再是欺騙,不再是替身。夠了,夠了,身心俱疲的原野早已心滿意足。
反正早在徐佑林離開的時候,他的心已是一片荒無。他不指望有人來灌溉,而且就算有人願意付出,那處只怕也已開不出繁花。
溫柔地擁抱原野的身體,張鐸覺得整顆心都是疼的。
他能感應到原野的小心翼翼。讓付出變得謹慎,讓接受變得卑微,都是因為他受過傷、吃過苦。那個曾經拋棄他的男人不但毀了他的愛情,還拿走了他對愛情全部的信心。
「我不會離開你,只要你一天不嫌棄我,我就一天不離開你。我要纏著你,纏到你怕,纏到你喘不過氣來。你是我的,我會一直守著你,直到有一天把你變成我的一部分。」既然你不敢談愛情,那就讓我存在於你的生命裡,在你的骨血裡,在你的思想裡。
「張鐸……」在極樂的邊緣一遍又一遍呼喚張鐸的名字,原野用身體回應張鐸的深情。
夜幕悄然降臨,空中璀璨的星子見證了這段甜蜜中帶著哀傷的情事。
事後,張鐸慵懶地趴伏在原野光滑的脊背上,問:「今晚想睡這邊嗎?」
原野不太願意,於是沉默。
「我抱你過去我那邊好不好?」張鐸繼續問。
「你抱得動嗎?」不是原野小看張鐸,只是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實在不能小覦。
張鐸裝模作樣地想了一下,說:「那就用背的。」
「那也太丟臉了,我不去。」
「讓我背有什麼丟臉的?我可是你老公耶!」張鐸不滿地在原野的後背留下一個牙印。
「嘶,」原野倒吸一口涼氣,怨道:「你屬狗的嗎!」
「呵呵,反正就沒變過人,隨你怎麼說。」張鐸捨不得似的,又在牙印上舔了幾下,「不扯了,老實回答我,今天為什麼不回我那兒?」張鐸是有些粗線條,可並不木訥。原野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在我家不是一樣嗎?」原野轉過身,摟住張鐸的脖子,笑。
「在我那兒住了一個多月才想起要回自己家?杜凱到底說了什麼,讓你這麼在意?」
「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這個嗎?」原野收回手,翻身下床,走去浴室。
張鐸跟了上去,摟著原野一起站到了蓮蓬頭下。溫熱的流水沖打在兩人的皮膚上,讓血液循環再次加速。
「別鬧了!你想廢了我嗎?」原野好笑地推開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的人。
張鐸不依,耍起無賴,「那你就回答我的問題,不然就乖乖讓我玩。」
「玩你個頭,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忍不住伸腿踢了張鐸一腳,原野用手捧著水整個往他的頭上潑去,看著張鐸被淋得眼睛都睜不開,他不由哈哈大笑。
吃了虧的張鐸哪肯罷休,馬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兩個大男人就在窄小的浴室裡打起了水戰。
仗著身高的優勢,張鐸很快把原野壓在牆上,痞痞地說:「知道厲害了吧?居然敢偷襲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有本事就壓我一輩子,不然別想我服你,哼。」原野喘著氣,繼續嘴硬。微微上翹的嘴角露了與語氣不相稱的愉快心情。
聞言,張鐸突然將原野的身體轉了個邊,抓緊他的雙臂,用一種迷離的眼神盯住他。
「壓你一輩子,我求之不得。」鄭重的聲音怎麼聽都不像是玩笑之言。
不知如何回應張鐸的變相表白,原野有些遺憾。
原野的沉默讓張鐸感到挫敗,不過早已做足心理準備的他很快就調整回來。
關上蓮蓬頭,他拿起架子上的浴巾,輕柔地為原野擦乾身體,並耐心地為他擦拭濕潤的頭髮。原野雖然有些羞澀,卻沒有拒絕。
「你覺得這裡比我家安全。」牽著原野重新坐到床邊,張鐸的臉上已經找不出之前情慾高漲的樣子。他肯定地指出原野不願細想的心思,目光如水般溫柔。
「不說了,我好累。」轉頭倒在床上,原野顧不得頭上的濕發,一心只想找個什麼東西把自己裹起來,像只駝鳥一樣什麼也不管。
「原野,」強硬地把人從床上拉起來,張鐸笑:「我該說什麼你才會毫無顧慮地把自己交給我?你不想去我家,是不是擔心有一天被我趕出來?」
原野不答,可游移不定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既然你不願住我家,我也不勉強。以後就換我搬過來,不過有些話要事先說好了,你可不准嫌棄我,等哪天你看我不順眼想趕我走,我可不答應。反正我打算賴你一輩子了,不准你不要。」
原野盯著張鐸看了又看,好半天才喃喃地說:「隨你。」
就像是簽訂了某種契約,原野與張鐸同時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呀!」張鐸突然驚叫了一聲。
「怎麼啦?」
「我做的火鍋湯還放在火上了,快穿衣服跟我過去,再晚點只怕連鍋底都燒穿了。」不情不願地穿戴整齊。原野不禁抱怨:「大熱天的吃什麼火鍋啊!」
「吃起來方便啊,我就會弄那個。」張鐸搶先一步出了門。
「那你跑出來也不知道關一下火,要是出事了怎麼辦?」話音未落,原野就撞上了一堵肉牆。悻悻地摸了摸被撞痛了的鼻樑,他忍不住責怪,「站在這裡幹嘛?」張鐸本能地試圖用身軀擋住身後的原野,可惜站在他向前的人過於高大,讓他的阻擋毫無作用。
原野愣愣地看著徐佑林,嘴角微微顫動。
「原野。」徐佑林的聲音依舊低沉,熟悉而陌生。
張鐸瞟了一眼原野,然後瞪著徐佑林,問:「你有什麼事?」雖然不知道張鐸是何許身份,但見他對原野的關切之情,徐佑林也猜出了幾分。
「我有些話想和原野說,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說。」張鐸有些不耐煩,說話間將雙手伸到背後,握住原野的手掌。雖然只見過徐佑林一面,但他已明顯地感覺到徐佑林與原野之間不尋常的氣氛,這讓他心生防備。
原野低頭看著張鐸的手掌,又寬又厚,彷彿能承載所有的重量。
「我想和原野單獨談談。」徐佑林的話是對著張鐸說的,可視線卻落在原野身上。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也一樣。」
「對不起,我想這些話還是我和他單獨談比較好。」
原野突然抬起頭,就像從夢中驚醒一般。而後,他輕輕扯了扯張鐸的手臂,說:
「我和他談談,你先回去看著火鍋,我一會兒就過來吃。」
「你……」
「不會太久,」原野沒給張鐸開口的機會,「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