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天都沒睡安穩了,一旦躺下,就恨不能睡到地老天荒。不過,總有人不讓羅躍奇如願。
「這就是你說的比較溫和的勸說方法嗎?你比聶守仁還過分,聞達雖然吃了苦,但他現在還是好好的,可是我的寶貝兒子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完全是意外,你以為我好受嗎?」
「我不管!要是躍奇逃過了這一劫,他想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想去愛誰就去愛誰。我再也不准你攔他!我要我的兒子好好活著,再也不讓他受一星半點的委屈!」
「淑媛……」
「都是你!你那麼逼他,非要去拆散他和那個人,現在弄成這樣,要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你知不知道,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什麼?他說要是我們再逼他,他就永遠離開,讓我們眼不見為淨!嗚……嗚嗚……」
「不會的,不會的!淑媛,他不會有事的。你不要總是往壞的方面想!」
隱約聽到父母的對話,羅躍奇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想好好睡一覺,為什麼母親會嚇成這個樣子?是夢吧?頑固的父母居然有意退讓了。革命成功在即,羅躍奇只求自己不要從這個美夢中笑醒過來。
枕頭的高度有點不對,弄得他的脖子酸酸的,脹痛。
「躍奇!躍奇!」
葛忠良又開始喊了。
煩不煩呀!讓人好好睡一會兒不行嗎?羅躍奇動了動脖子,拒絕響應這次的呼喚。
光線透過薄薄的眼皮,由黑暗到明亮,再由光明到黑暗。
好幾次羅躍奇意識到自己睡過頭了,卻又抵不過身體的疲乏,再次沉眠。如此反覆,直到餓得受不了了,他才強打精神,硬是掙開了沉重的眼皮。
燈光很刺眼,羅躍奇試了好幾次才把焦距對準了眼前的人。頭髮蓬亂,神情憔悴,下巴上全是鬍渣,葛忠良突然換了造型,看上去好陌生。
「你怎麼……」嗓子就像用砂紙磨過一樣,又痛又干,羅躍奇連嚥了幾下口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搞成這個鬼樣子?」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葛忠良的下巴,葛忠良立刻抓住他的手,一臉激動:「你醒了?」
「廢話。」
不怎麼客氣的回答竟然招來了葛忠良的狼吻,羅躍奇吃驚之餘忍不住抱怨道:「好啦!扎死人了!」
葛忠良沒有停下來,反而不遺餘力地把舌頭往羅躍奇的嘴裡送。羅躍奇被逼得沒辦法,只好認真回應他的熱吻。
過程雖然激烈,卻與慾望無關。葛忠良的這個吻更像是一種確認。確認所有權?還是確認真實感?羅躍奇不知道,只是覺得葛忠良在壓抑著什麼,然後就嘗到了鹹鹹的味道。
發現那鹹味是來自他的眼淚,羅躍奇十分震驚。
「怎麼了?」
葛忠良不說話,只是把臉埋到了羅躍奇的頸邊。感覺他還在流淚,滿臉疑惑的羅躍奇下意識地摟住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葛忠良變得如此脆弱?
羅躍奇努力回想。對了,他們遇上了車禍。本來已經逃過一劫,他卻被貨車上的東西砸中了。
正想到這裡,聶聞達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居然跟著羅躍奇的父母。羅躍奇用力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
葛忠良聽到聲音,立刻站了起來把地方讓給長輩,自己躲到一旁偷偷的擦眼睛。
「躍奇!你醒了!」
「媽……」
被母親捧住臉左看右看,羅躍奇一陣頭暈。
「太好了!太好了!嗚嗚……」
狄淑媛喜極而泣,羅躍奇疑惑地看著反應比較正常的父親和聶聞達。
「發生什麼事了?」
羅孝正想回答,卻又像受了什麼劇烈的衝擊一樣,雙唇顫個不停。最後乾脆別開臉,不去面對兒子的目光。
一旁的聶聞達立刻說:「你被砸出了腦震盪,已經昏迷整整四天了!」
「是嗎?!」
羅躍奇這才注意到,這個白色的房間是醫院的病房。他不知道該微笑,還是該感覺後怕。
記憶一點點回籠,他終於理解葛忠良反常的原因了,不由喜上眉梢。
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一直是流血不流淚的典型,可今天卻為了他如此失控,看來他一定是愛著他的。早知道是這樣,他完全沒必要擔心分手的事嘛!
抽噎不止的狄淑媛開始埋怨:「你差點把媽媽嚇死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什麼死不死的,不准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羅孝正嚴厲的批評了妻子。
狄淑媛連連點頭,檢討說:「是、是、是,不該說這種話,我不說!我不說!」
看父母為自己擔憂,羅躍奇既覺得過意不去,又覺得好窩心。被趕出家門的事彷彿煙消雲散了,讓他暗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出些狀況。
醫生來了,為羅躍奇做完了全面檢查之後,確定他已無大礙。腦震盪只要熬過了昏迷這一關,全面康復就指日可待了。
羅躍奇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只想吃東西,然後快點出院。
第一個想法沒問題,但想出院卻遭到了所有人的強烈反對,無奈之下,羅躍奇只好答應再住幾天。
作為交換,羅躍奇讓這幾天為了他寢食難安的親友們統統回家休息,只留下說什麼也不肯走的葛忠良。
看他像小媳婦一樣伺候自己吃飯洗澡,羅躍奇就忍不住心情飛揚。腦海裡「不會分手」四個字就像盛開的花朵,被妝點在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
等葛忠良把一切都忙完了,羅躍奇拍了拍床上的空位,像召喚小狗一樣將他召喚到身邊:「過來陪我躺著吧!」
收費昂貴的私人病房,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像在家一樣保有私人的空間。別說一起躺著,就算是做些更「激烈」的事,也不用擔心被人撞見。
當然,大病初癒的羅躍奇暫時還沒那樣的體力,他只是想和葛忠良貼得更近一些。好多話都排隊擠到了嘴邊,不說出來他今晚一定睡不著。
葛忠良聽話的爬上床,側身摟住平躺的羅躍奇,不等他開口就先說了。
「不要離開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費了葛忠良不小的力氣。他握著羅躍奇的手,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捏斷了。羅躍奇忍著,手疼,心更疼。
「我知道我的條件贏不了關赫,也贏不了聶聞達,但我敢說,我對你的感情絕對超過他們任何一個。我也許沒能力給你豐富精采的生活,但只要你需要,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會在你身邊。」
說到動情處,葛忠良乾脆摟住羅躍奇,讓他的臉貼在自己懷中,「我真的很愛你,愛到我自己都覺得害怕。」
聽著他肺腑之言,感覺他沉穩的心跳,羅躍奇的鼻子一陣酸澀,想哭,卻又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嘴角。
「躍奇,別離開我。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不離開,一點兒也不想離開。」
抬起頭,捧住葛忠良的臉,羅躍奇慢聲細語地說出心底埋藏的秘密:「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活聶聞達的公司,是因為那間公司就像是一個信仰。聶聞達靠它來支撐他的愛情,而我靠它來支撐自己的勇氣。
「一直以來,我都很怕自己會後悔,後悔當初堅持了自己真實的性向。就是因為這個決定,讓我被父母掃地出門,從一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變成一個一文不值的窮小子。我常在想,要是我喜歡的是女人,就不會失去原本擁有的一切。這個想法就像一根毒籐,一直纏著我,讓我發瘋發狂。我羨慕聶聞達,為了深愛的戀人,他可以義無反顧,因為有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他,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拋棄過去。而我什麼都沒有,向前看對我來說,吸引力一天弱過一天。我就像個在等死的人,哪天堅持不下去了,就徹底解脫了。」
這些想法就像爛泥一樣淤積在羅躍奇的心裡,每每剷起來,都因為無處搬運而重新沉積。他想視而不見,但它們不斷發臭、生蛆,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視。
怕別人會笑他懦弱,羅躍奇從來沒有把這些心思告訴過任何人。如今,為了掃清自己與葛忠良之間的誤會,羅躍奇決定毫無保留的說出來。
他寧可葛忠良嘲笑他,也不願讓這些東西繼續梗阻在他們中間。
「後來,聞達跟我說他要開一家公司,為他和呂釗的將來打基礎,同時也可以向他的父親證明,離開了家庭的庇護,他也可以闖出一番事業。他邀請我加入,我求之不得。
「有了這間公司,我感覺自己也找到了方向,找到了為之奮鬥的目標,將來變得不再絕望了。我不想失敗,不想僅有的希望化成泡影,所以才會去飯店見關赫。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葛忠良憋住一口氣,無比心疼地注視著羅躍奇的雙眼。
他怎麼會不明白?現實帶給他的掙扎同樣不少,雖然經歷與羅躍奇不盡相同,但感同身受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我明白,我明白!」
輕吻著他的額頭、眼瞼,撫摸著他的頭髮,葛忠良連連點頭。這場事故已經讓他清醒的認識到,只要羅躍奇能夠留在他身邊,他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去計較。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沒能體諒你的心情,只知道像個傻瓜一樣去吃飛醋。」葛忠良一邊檢討,又忍不住輕微的自嘲:
「是我太自卑了,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覺得不安穩。好像你隨時會走,留下我一個……記得我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你以為那只是一夜情,當時我真是挺難受的。我知道自己沒什麼魅力,想要吸引你幾乎是不可能的。現在你肯跟我在一起,我真是……好像挖到金礦一樣……這輩子都沒這麼走運過……」
葛忠良坦白得艱難,羅躍奇也領會得頭痛。他沒想到他們之間的溝通不良,居然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回想聶聞達之前的分析,羅躍奇知道自己欠葛忠良一句真心的表白。
「能找到你才是我的運氣!你怎麼會以為你不能吸引我?」羅躍奇激動起來,連頭痛都忘了。
「我會在最後關頭拒絕關赫,都是因為你的出現。你那麼直接地表達你的感情,讓我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實在缺少這方面的經驗,從沒試過和誰保持一段長期而穩定的關係,所以我才會猶豫。但是,我還是來了不是嗎?因為我根本捨不得拒絕。跟你在一起總是那麼開心,那麼舒服,我怎麼可能說『不』?我知道這就是愛。我愛你,雖然一開始並不強烈,但它慢慢已經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太擅長處理這種感情,你對我那麼好,我……我卻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我總怕自己付出得太少,會辜負了你,可是又不知道要怎麼付出……」
「不說這個,我們不說這個!」像哄小孩一樣制止了羅躍奇的語無倫次,葛忠良抓住了最關鍵的一點:「你只要告訴我,我不是做夢,然後再說一遍你愛我,只要再說一遍就夠了。」
「你沒有在做夢,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呀!」
第一次,羅躍奇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就像在照一面鏡子。他的感情已經浮在了臉上,長進了皮膚裡。
鼻子對著鼻子,眼睛對著眼睛,他大方地向葛忠良承認了自己的心。一遍、兩遍都不夠,他要講三遍、四遍、五遍……千遍、萬遍!他要告訴愛他至深的這個人,他也同樣的愛著他。
原本只是期待花開,卻沒想到已經結出了果實。葛忠良難掩興奮。
舌頭就像打了個結,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唯一能做的就是親吻。所有的熱情與愛意都融在這個吻裡,恨不能一直融進對方的心裡,這樣就再也不用分開,再也沒有不安與懷疑。
不想輸給葛忠良,羅躍奇努力的響應著,只可惜力不從心。腦震盪讓他頭暈眼花的,承受不起太多的激情。
看他虛弱的樣子,葛忠良只得停下來,小心地呵護他,就像呵護幼小的雛鳥。
「對不起。如果我小心一點,你就不會受傷了。」
「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多虧了這次意外,我才有機會跟爸媽講和,你該為我高興才是。」羅躍奇傻笑。
「可是讓你受了這麼大的苦,我……」
見他自責,羅躍奇立刻開玩笑說:「能看到你為了我流眼淚,也算是值了。再昏迷一次我都願意。」
「不要胡說。」一想到自己差點失去眼前的人,葛忠良就心有餘悸。
看自己真的嚇著他了,羅躍奇立刻撒嬌似的往他懷裡拱了拱。
葛忠良順勢吻了吻他的額頭,用手指輕輕地梳理著他的頭髮,感歎道:「如果我的眼淚可以換回你的平安,要我哭多少次都可以。」
這句樸實的情話把羅躍奇感動得鼻子直髮酸,再次主動送上雙唇,吻住這個屬於他的男人。
親密無間的接觸中,氧氣總是不夠用的,貪心的兩人卻一直熬到最後一刻才放開對方。
葛忠良還好,羅躍奇卻已是一臉紅潮,氣喘吁吁。看他如此辛苦,葛忠良體貼的不再繼續,但摟著他的雙手卻沒有鬆開。
兩個人就這麼互相抱著,卻又捨不得睡,於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那個司機救回來了嗎?」
「救回來了。」
「你弟弟怎麼樣了?」
「他已經回鄉下了。」
「抱歉,讓你錯過了和他相處的時間。」
「沒關係,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這一夜,羅躍奇又聽到了葛忠良熟悉的鼾聲。那抑揚頓挫的聲調,不知不覺中已經轉變成世上最動聽的安眠曲,伴著他徘徊夢鄉。
***
羅躍奇這次出事,可謂是收穫頗豐,與葛忠良的感情更上一層樓不說,還與父母冰釋了前嫌。
雖然父親羅孝正仍有些疙疙瘩瘩,但母親狄淑媛已經徹底轉換陣營,成了羅躍奇強有力的支持者。
少了關赫那二十萬,修車行的營運艱難了好一陣子。直到欠帳的客戶陸續把錢還上,情況才得以好轉。期間,葛忠良坦然地接受了羅躍奇每月交來的家用。日子雖然過得有點緊巴巴的,但他們的生活卻一天比一天愜意。
往後的四年,羅躍奇與葛忠良彼此適應,彼此珍惜,如他們所期望的,成為了一個整體。
比起平靜的生活,羅躍奇的事業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
有了投資之後,聶聞達立刻在市中心租了辦公室,將公司搬離了那個破舊的小區。
關赫辭去了原來的高薪職位,由原來單純的股東,變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
這都是聶聞達的要求,他見不得關赫只出錢不出力。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關赫在經營方面的確是一把好手,公司有了他無異於如虎添翼。
隨著瞭解的加深,聶聞達和羅躍奇發現關赫其實與他們志趣相投,漸漸的三個男人還成了知己好友。
協力打拼之下,公司的業績和規模在短短幾年間呈幾何倍數上漲,強勁的勢頭讓他們很快在業界佔據了一席之地。
至於聶聞達的愛人呂釗,則依然沒有回到他的身邊。雖然他一直委託私家偵探關注呂釗的一舉一動,但本人卻一直沒有去找他。
聶聞達決定在自己有能力與父親一較高下之前,不去做無謂的拚鬥。因為擔心歷史重演,所以在沒有足夠的把握之前,他不准自己去嘗試。
在這一點上,他和關赫有些類似。不過關赫可沒有聶聞達癡情,他身邊的男人是來來去去,走馬燈似的,看得人眼花撩亂,但糾葛最深的,還是羅躍奇在飯店遇見的那個小帥哥。然而糾葛來糾葛去,兩人還是絲毫沒有要修成正果的樣子。
好友跌宕起伏的感情故事,看得羅躍奇不甚唏噓。比較之下,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平淡生活比較幸福。
當然,平淡的主因並不是缺少激情,而是葛忠良這個人實在是太缺乏浪漫細胞了。
比如半個小時前,他說夢到下雪,羅躍奇還在感歎他也能有如此柔美的夢境,他卻馬上說,在他的家鄉這種夢預示著身邊的人會遭遇不幸。
哎,完全不會轉彎的傢伙!
不過這樣也好,甜蜜的感覺就像融在水裡的白糖,淡淡的,舌尖可以嘗到,卻不會蛀壞牙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