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們的同居生活拉開了序幕。
葛忠良外表雖然粗獷,但照顧起人來毫不含糊。面對他的細心呵護,羅躍奇常常感覺受寵若驚,偶爾還會陷入一種無以為報的恐慌之中。當然,這種恐慌是很輕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與葛忠良同寢同食,一起消磨閒暇的時光,讓羅躍奇的生活漸漸變得安穩而舒適。他沉溺在無處不在的溫馨與甜美中,就像迷失方向的孩子走進了一片糖果森林。
糖果很漂亮,也很可口,只是有時候太硬了,會磕傷牙齒。
「躍奇!」
突如其來的一聲喊,驚得羅躍奇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看到不知何時坐在自己對面的聶聞達,他立即強作鎮定,問道:「什、什麼?」
聶聞達面無表情地抽出一張紙巾,直接在羅躍奇的嘴角上用力擦了擦。
看到紙巾上濕濕的一片,羅躍奇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他居然不知不覺就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連口水流出來了也不知道。
「你最近是不是玩得太瘋了?」
「……」
「雖然同居讓人很興奮,但你都搬過去半個月了,好歹也該節制一下。」
「……」
「年輕的時候損耗太大,到老了會很吃虧的。」
「你在說些什麼呀!」
聶聞達越說越離譜,而且話裡取笑的成分遠遠高於責備,羅躍奇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以為他只是害羞,聶聞達繼續「苦口婆心」:「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都這麼熟了……」
「去你的!」
「我說錯了嗎?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快趕上熊貓了。這段時間一上班就打瞌睡,睡著了還會流口水。你說你晚上都去做什麼了,操勞成這樣?」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那是哪樣?」聶聞達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索性打破沙鍋問到底。
羅躍奇猶豫了半天,為免背上縱慾無度的罪名,終於說出了實情:「忠良睡覺的時候會打呼嚕,聲音還特別大,害我都睡不好。」
聶聞達摸著下巴,一臉狐疑:「你搬過去之前不就跟他上過床了嗎?怎麼現在才發現?」
「那之前……之前我也沒在意啊!誰知道會這麼嚴重。」
關於這件事,羅躍奇真的是啞巴吃黃蓮。
之前每次跟葛忠良在一起,都是做愛做到天昏地暗,完事時早就累趴下了。別說是鼾聲,就算是打雷都吵不醒他。
可現在兩個人住在一起,怎麼可能每晚都不知節制?很自然的,羅躍奇就不可能睡得那麼沉,問題也就在這個時候出來了。
「那你有沒有跟他提過這件事?」
「提了也沒用吧?」羅躍奇把腿縮到椅子上,頓覺無比惆悵:「不是說打呼嚕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打呼嚕嗎?為了這種事特地去跟他講,未免也太那個了。」
「哪個?」
「就是那個……」
發現聶聞達根本只是在逗他,羅躍奇不客氣地送了他一個白眼。
低頭悶笑了許久,聶聞達終於正色說道:「兩個人一起生活,就像是新車上路,總要經過一段磨合期。想要走得遠,開得順,發現問題就一定要及時解決。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
「道理和現實是兩回事。」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打呼嚕又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毛病。他要是不舉,那才不好開口說吧?」
「他要是不舉還好了,換我上他!」認識葛忠良之後就沒佔過上風的羅躍奇,忍不住齜了齜牙。
聶聞達沒聽清他的嘀咕:「什麼?」
「沒什麼。」羅躍奇裝傻。
沒興趣再管閒事,聶聞達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說道:「好了,我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了。該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吧!總之,一定要顧好自己的身體。公司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要是你病倒了,我可不會放你病假。」
聶聞達嘴上說為了公司,實際上還是在關心朋友,羅躍奇十分感動,卻仍然忍不住情緒低落。他不向葛忠良提起打鼾這件事,不好意思開口只是原因之一。
葛忠良總是在遷就他,尊重他的習慣,配合他的喜好。如果他連打鼾這種小事都不能包容,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羅躍奇不希望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葛忠良一個人在付出。他想公平一點,這樣才不會覺得虧欠。
到了下班時間,葛忠良像往常一樣出現在辦公室樓下。
聶聞達從窗口看到他的車子,忍不住對羅躍奇說:「你以後開我的車吧!那樣上班方便一點。」
「車子給我開,你出門怎麼辦?」
聶聞達可不像他這樣能屈能伸,坐公交車對他來說跟上刑差不多。
「滿大街都是出租車,你還怕我出不去嗎?」
「那倒是。」羅躍奇尷尬地笑了笑。他差點忘了,聶聞達才不會為了省錢去坐公交車。
「話說回來,葛忠良對你還真是不錯。從修車行到這裡,來回得兩個小時吧?為了接送你,他一天得花四個小時在路上。這一天兩天也就算了,現在都大半個月了,他還真有毅力。」
聶聞達的感慨讓羅躍奇忍不住得意,「如果不是他,我怎麼會住到那麼遠的地方去?這是他應該做的。」
「兩個人談感情,沒什麼應該不應該,只有願意不願意。」
談話突然變得語重心長,羅躍奇不由想笑:「知道了,戀愛專家。」
「我不過是個失敗的專家。」聶聞達苦笑,「等你積累了更多的成功經驗,記得一定要傳授給我。」
猜他可能想起了呂釗,羅躍奇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於是含糊地應了兩聲「好」。
上了葛忠良的車,羅躍奇把聶聞達借車給他的事說了。還以為減輕了負擔的葛忠良會因此感到高興,誰知他反而一副不太樂意的樣子。
「我送你不好嗎?」
「有你送當然好,但是你每天這樣跑來跑去的,實在是太辛苦了。而且,油錢也划不來呀!」羅躍奇覺得自己都快成錢精了,越來越節省。
「你最近精神看起來不太好,我怎麼放心讓你每天開車上班?有我送你的話,你好歹能多休息一下。」
沒想到葛忠良連這個都有留意到,羅躍奇一陣窩心,但又忍不住硬撐說:「沒有啊!我精神好得很……」
說話間,正好遇上一個紅燈。
葛忠良停下車子,突然伸出一隻手摸了摸羅躍奇的臉,拇指還刻意在他的眼圈上來回擦了幾下。
「精神好的話,黑眼圈怎麼會跑出來?」他問。
「我……」
羅躍奇正想胡亂編一個解釋,葛忠良卻已經轉過頭,專心開起車來。
注視著他線條剛硬的側臉,羅躍奇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
「嗯?」葛忠良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羅躍奇突然伸手托住他的下巴,然後閃電般地在他的嘴角親了一下。
誰知,葛忠良準備不足,驚得差點握不穩手裡的方向盤。車子呈曲線狀在路面扭動了幾下,還好周圍的車輛貼得不是太近,才沒有連累別人。
「好險!」同樣被嚇到的羅躍奇連忙拍胸口壓驚。
恢復正常的葛忠良立刻嚴肅地提出了警告:「下次不許這麼幹了!」
「哦。」
本來還想取笑他定力太差,不過見他臉色實在難看,自知做錯事的羅躍奇還是乖乖地點了頭。
車廂頓時陷入了沉默,為免尷尬,羅躍奇打開了收音機。
交通台正在播報路況,接著便是一首接一首的流行歌曲。音樂伴著車身的震動,居然讓羅躍奇覺得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嘴唇上的壓力干擾了他難得的好眠。
渾濁的熱氣一陣陣地噴過來,好像把空氣都擠走了。張嘴想要呼吸,卻讓早就等在那裡的人有了入侵的空隙。濕滑的舌尖如同調皮的精靈,隨便遊走一圈,便引來一片騷亂。
對抗的本能被挑起,但角力的結果卻是節節敗退。面對對手的強大,羅躍奇很不服氣,於是更加凶狠的還擊,可惜無一例外,全都被對手輕易化解。
唇齒的摩擦慢慢變成一劑致幻的迷藥,讓緊閉的雙眼也能窺見五彩斑斕。窒息催動了狂亂,整個人就像是從裡到外被點燃了。
好熱!
不能呼吸。
再也受不了了,用力推開面前的熱源,新鮮空氣如願而來。
大口喘著粗氣,羅躍奇終於看清了佔他便宜的人。
「到家了。」葛忠良近在咫尺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就像被那眼神奪了心智一樣,受了欺負的羅躍奇頓時忘了委屈,傻愣愣地看著他。
「你不生氣了?」
「氣什麼?」
「氣我影響你開車呀!」忘不了他剛才拉長臉的樣子,羅躍奇趁機擺出不滿的表情。
葛忠良大笑,捧住羅躍奇的臉狠狠地親了幾下,說:「剛才我是氣我自己,太容易受你影響了。不過被你隨便親一下,就差點把車子撞了。」
「真的假的?」羅躍奇嘴上還在質疑,可心裡早就被這變相的甜言蜜語哄得心花怒放。
葛忠良不答反問:「你到底要不要下車?還是想繼續嗎?」
帶著誘惑的聲音,簡直就是個陷阱。
看到他不斷放大的臉孔,羅躍奇差點就想答應了,可眼睛的餘光瞥到後視鏡,發現小海正在朝車子走過來,便立刻緊張地大喊道:「下!我下!」
當眾表演實在是太丟臉了,打死他都不要!
羅躍奇下了車,與小海照面,立刻擺出無可挑剔的燦爛笑容。可惜小海心事重重的,匆匆點頭之後,就直接去找還在車上的葛忠良了。
再回頭去聽他們說些什麼似乎不太妥當,羅躍奇只好先走一步。
經過修車行的時候,在裡面工作的人都熱情地與他打招呼,他也自然的一一回應。
搬來這裡之後,所有的人都對他很好。他們很自然就接受了他與葛忠良的戀人關係,就像對待平常情侶那樣對待他們。
從沒想過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別人的目光中,羅躍奇不得不承認,這是葛忠良給他的最大一個驚喜。
上天還是眷顧他的。能得到現在的生活,羅躍奇覺得自己與父親的抗爭全都值了。就算每天晚上被葛忠良的呼嚕聲吵得不能睡,也值了。
懶散地趴倒在臥室的大床上,羅躍奇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什麼事這麼開心?」隨後進來的葛忠良忍不住好奇。
「沒什麼。」拉住他的衣擺,把他扯到自己面前,羅躍奇表情蠱惑地說:「我們繼續吧!」
不需要解釋到底是要繼續什麼,葛忠良的唇已經飛快地貼到了羅躍奇的唇上。可惜,並沒有預料中的火辣熱吻,葛忠良只是蜻蜓點水般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我馬上要出門了。」
「去哪裡?」
「有個老主顧的車出了問題,我和小海現在要趕過去。」
「飯都不吃了嗎?」
「不了。飯我都做好了,微波爐熱一下再吃。」
羅躍奇來不及多說,葛忠良就像風一樣刮了出去。
哀怨地看著門口好一會兒,羅躍奇拿起枕頭,壓在自己的臉上。
不想吃飯,他要睡覺。
就像要把這些天缺失的睡眠一次補足似的,羅躍奇這一睡下去,再醒來居然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看到身旁空空的位置,他有些傻眼了。修什麼車需要修上一夜呀?
洗了澡,換了身衣服。羅躍奇把昨夜的飯菜拿出來熱了熱,填飽了咕咕直叫的肚皮。而當他準備去洗碗的時候,葛忠良來了通電話。
「什麼車要修這麼久呀?」聽到他略顯疲憊的聲音,羅躍奇不由有些心疼。
「其實是改裝車子,客人想讓性能再高一點,這種比較花時間。」葛忠良似乎正在吃早點,嘴裡塞著東西,講話有些含糊:「今天我不能送你去上班了。」
「沒關係。」
「可是你去公司要轉車,太辛苦了。」
「你一晚上沒睡才辛苦。」葛忠良的無微不至讓羅躍奇很是感動,「不要操心我了,你忙完了就早點回來睡吧!」
「嗯,那我掛了。」
「Bye!」
羅躍奇掛上電話,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便收拾東西出了門。
雖然他一直感覺自己比聶聞達能吃苦,但真正在上班高峰時段爬上了公交車,他才發現那根本只是自己的幻覺。
到處都是人,身上不知貼著誰的後背、手臂、大腿,怎麼躲都躲不開。車裡的冷氣還不如不開,人多了根本沒有降溫的效果,還封閉了車體,弄得一車子濁氣。
待在這個悶罐一樣的地方,身上明明沒有出汗,衣服也好像黏在了皮膚上。隨便動一下都覺得束手束腳,完全透不過氣來。
辛辛苦苦趕到公司,居然還遲到了二十分鐘。雖然聶大老闆不會扣他的薪水,羅躍奇仍然覺得十分懊惱。
到了快下班的時候,葛忠良又打電話說有事情要忙,沒辦法過來接他,害羅躍奇差點想趴在桌上大哭一場。
「不是吧?虧我昨天還讚他毅力好,今天他就不出現了。你小心點,這可能是他對你失去興趣的前兆。」
聶聞達的烏鴉嘴換來了羅躍奇送出的兩記白眼。
好的不靈,壞的靈。
羅躍奇沒想到,聶聞達那天的一句玩笑,沒過多久就基本成真了。
之所以沒有完全成真,是因為葛忠良並不是真的對他失去興趣,而是他根本沒時間來對羅躍奇展現興趣。
從那天開始,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去幫人改裝車子,白天還在照顧修車行的生意,連睡覺都只有少少的時間,好像鐵人一樣。
一開始羅躍奇還有些高興,畢竟他可以暫時不用為鼾聲煩惱。但時間長了,他就有點看不下去了。兩個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不說,葛忠良還累得瘦了一大圈。
聽小海說,改裝車子是很賺錢的,但為了賺錢這樣拚命的,羅躍奇還真沒見過。
雖然兩個人已經住在一起,可羅躍奇還是不太好意思直接叫葛忠良別幹了,頂多是旁敲側擊,讓他要注意身體什麼的。不過這樣溫柔的提醒,通常只能換來葛忠良不痛不癢的保證。
該死的,他都忘了他們上次親熱是什麼時候了。這樣下去,兩個人會有好結果才怪!
「呼——」
羅躍奇吐出一口濁氣,無力地將頭靠在玻璃窗上。
室外超高的氣溫,把玻璃都烤熱了。
「發完呆沒有?」聶聞達走過來,在羅躍奇的辦公桌上敲了兩下。
羅躍奇沒有轉頭看他,只是糾正說:「我在憂鬱。」
「那麻煩你憂鬱完了就把這個月的營業分析表做一下。」已經習慣了他最近這種要死不活的狀態,聶聞達表現得毫無同情心。
「我都說了我在憂鬱了。你這個不體諒人的壞蛋,壓搾員工的吸血鬼!」
雖然這控訴完全歪曲了事實,但是罵上他兩句能讓羅躍奇心裡痛快不少,所以最近他常這麼幹。
被當成發洩管道,聶聞達一般並不介意,誰讓他是羅躍奇多年的好友呢?不過今天,他突然有了不同的反應。
聶聞達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陶瓷碎裂的聲音嚇了羅躍奇一跳。濃黑的咖啡弄髒了聶聞達的褲子,他卻沒有任何自覺。
「怎麼了?燙到了嗎?」
面對羅躍奇關切的詢問,聶聞達呆滯了兩秒,然後將手中大信封遞給他。那是早上收到的,聶聞達剛剛才拆開它。
「什麼東西?」
羅躍奇接過來一看,發現裡面裝著一迭照片。每張照片裡的主角都是與聶聞達失去聯絡許久的戀人——呂釗。看照片的角度,明顯都是偷拍。
「這是……」
「我爸把呂釗藏到國外去了,難怪我一直都找不到他。」
羅躍奇再次細看,照片上的背景果然都不是國內有的。
「私家偵探雖然收費貴了點,但還是挺值的。」
聶聞達的聲音有些顫。羅躍奇能感覺得出他的驚喜,還有驚喜背後壓抑的酸楚。用力摟了摟他的肩膀,羅躍奇無聲地安慰著他,真心的為他感到高興。
將照片拿了回去,聶聞達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將它們貼在胸口。
呂釗都快人間蒸發一年了,普通人就算沒放棄,估計也會想瘋了吧?聶聞達能堅持下來,真是出乎羅躍奇的意料。
他感慨著,忍不住聯想到自己。
他和葛忠良在一起好像都沒有遭遇過什麼挫折,感情也談不上深刻,只是相處起來覺得舒服。現在,連這僅有的感覺似乎都淡了。
「好好解決你和葛忠良的問題吧!如果你想一直跟他在一起的話,就不要任由你們的關係向糟糕的方面發展。」
聶聞達突如其來的說教讓羅躍奇有些措手不及,「你已經憂鬱了很長時間了,再這麼繼續下去,我怕你會傳染給我!」
嚴肅的氣氛一弱,羅躍奇立刻嘻笑道:「還是先別擔心你會不會憂鬱了,去換條褲子吧!」
看了看被咖啡弄髒的褲子,聶聞達尷尬地笑了笑。等他一轉背,羅躍奇就飛快離開了辦公室。
聶聞達和呂釗的「血淚史」點醒了他。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