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囚天子 第一章
    「孝靈皇帝,早棄臣民;皇帝承嗣,海內側望。而帝天資輕佻,威儀不恪,居喪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皇太后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后暴崩,眾論惑焉。三綱之道,天地之紀,毋乃有闕?陳留王協,聖德偉懋,規矩肅然;居喪哀戚,言不以邪;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

    站在董卓身側的李儒手持策文,嘴皮翻飛,滔滔不絕。大意是:先帝早逝,當今天子劉辯天資輕佻,威儀不足,服喪期間怠慢懶惰,德性惡劣天下皆知,有侮先祖。其母何太后教導無方,儀德缺失,致使國政荒廢。

    文中還暗指何太后是令先皇生母永樂太后暴斃的幕後元兇,稱其有違三綱,罪莫大焉。而陳留王劉協聰明睿智,有禮有節,為百姓所稱道,是繼承大統的最佳人選。

    「茲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后還政,請奉陳留王為皇帝,應天順人,以慰生靈之望。」念完這段,李儒合攏策文,將視線毫無避諱地投向端坐在龍椅之上的少帝。

    劉辯牙關緊咬,鼓足了勇氣才能做到與他對視。玄色朝服下的雙腿從董卓帶人闖入殿上,就再也沒有停止過顫抖。緊緊抓著龍椅兩側扶臂的雙手,也因用力過猛產生疼痛。

    滿朝文武懼於董卓淫威,竟沒有一個敢吭聲。

    劉辯很想看看坐在身側的母后,可李儒的視線就像一把尖鉤,牢牢鉤住了他的脖頸,令他無法自由轉頭。

    「大膽董卓,竟敢圖謀廢立,毀我大漢基業!有我丁管在此,你休想得逞!」隨著一段激昂的陳詞,百官中躍出一道身影,迅速撲向董卓。

    一瞬間,劉辯從李儒的視線中掙脫出來。感覺心臟被丁管生生地提到了嗓子眼,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狂亂失速的跳動。

    董卓沒有防備,竟被丁管手中的象簡打中。劉辯還來不及感到高興,丁管就已經被董卓的隨從拿下。

    揪住他的衣襟,董卓怒不可遏:「你一個小小的尚書,居然敢在這裡強出頭?活膩了嗎!」

    「呸!」丁管一口唾沫吐在董卓的臉上,咒罵道:「奸賊!就算你殺了我,我的魂魄也不會放棄,定要除去你這犯上謀逆的惡徒!」

    「那就讓你的魂魄來除我吧!」董卓不無陰狠地說著,而後命令屬下:「把他拖出去斬了!」

    丁管被人押了下去,大殿裡迴盪著他的咒罵聲,如同鬼魅遺留的痕跡。

    劉辯垂下眼簾,感覺全身都涼透了。唯一一個肯為他出頭的人,竟是如此不堪一擊,這讓他還有什麼可期盼的?

    「來人,將弘農王帶下來,除去璽綬帝服。」董卓下令。

    他身後的士兵立刻衝到龍椅前,架著劉辯的雙臂,將他拖到殿下。

    任奴才粗魯地剝下身上的天子朝服,劉辯將嘴唇咬得更緊了。他看見董卓手中的鋼刀,正泛著森森的寒光。還有一直站在原地的李儒,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孔,是令人恐懼的高深莫測。

    這時,李儒突然湊近董卓,提醒道:「還有何氏。」

    董卓訕訕一笑,說:「忘不了!來人,將何氏的朝服脫下,聽候詔令。」

    頭上的旒冕已被摘下,劉辯的一頭黑髮無力地散落著,遮去了他的大半張臉。發隙間,他看見向來尊貴顯赫的母親早已泣不成聲。

    「母后……」眼淚再也無法蓄留在眼眶之中,四下奔流。劉辯強忍著,不讓嗚咽溢出喉頭。

    被拖到兒子身邊,何太后伸出微顫的雙手,緊緊抱住兒子的肩膀,悲淒無言。

    「跪下!」董卓突然一腳踹在劉辯的膝窩上。

    劉辯不防,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連累身旁的母后跟著踉蹌倒地。

    「你——」何太后忿忿不平,卻僅僅是指著董卓,久久說不出話來。

    情勢比人強,現在的她就算還頂著太后的頭銜,也沒有與董卓抗爭的實力。忍下這口惡氣,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董卓居高臨下,輕蔑地看了劉辯母子一眼,然後對滿朝文武宣佈:「恭請新王登殿。」

    暗青色的大理石面,寒氣猶如汩汩上湧的泉水。劉辯跪坐其上,感覺那寒流慢慢穿透身上單薄的衣料,滲入微溫的皮膚,奪走五臟六腑間原本的能量。

    一雙小腳從劉辯身邊邁過,天子專屬的玄衣纁裳、畫龍於上的袞袍,每一樣都令劉辯刺痛不已。那些曾經專屬於他的東西,如今全歸了眼前這個九歲的小孩——陳留王劉協,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報應……報應啊!」

    劉辯聽到母親失魂的喃喃自語,不禁擔心:「母后?」

    「是王美人,是她!是她陰魂不散,在幫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如果我沒有毒死她……我……」

    「別說了!」劉辯迅速摀住母后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很久以前他就聽說是母后毒死了弟弟劉協的生母王美人,可他一直不願相信,今天得到證實,不禁悲從中來。如果一切都是天理循環,那他是不是該欣然接受如今的命運?

    視線不經意間再次與李儒的目光相遇,劉辯打了個寒噤。

    此刻,新王已經接受了群臣的朝賀。李儒躬身作揖,向董卓請示如何安置劉辯母子。

    「太后體弱,弘農王就陪著她去永安宮閒住休養好了。記著把唐妃也送過去,免得弘農王寂寞。」董卓訕笑,隨即又厲聲補充:「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前去騷擾。否則……丁管就是前車之鑒。」

    「是。下官這就送弘農王與太后去永安宮。」

    李儒說完,便讓侍衛攙著劉辯母子,與他一同離開大殿。

    走過無數回的道路,突然變得陌生起來。地上的青磚,廊前的花草,劉辯第一次有了打量的心思。也許再無緣得見,為了留個念想,他便貪婪地想要看個明白。

    攙扶劉辯的侍衛見他越走越慢,不由兇惡地催促道:「走快點!磨蹭什麼?」

    對待這個即將被軟禁的前帝王,侍衛覺得沒什麼尊重的必要。

    劉辯沒吭聲,負載著恐懼與屈辱,原已止住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他很想維持自己的尊嚴,可他扛不住。他畢竟只有十四歲,如果生在尋常人家,這仍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就算曾是一國之君,也不代表他能克服少年的天性。

    侍衛的藐視讓劉辯突然意識到,被逼讓位之後可能會出現的一些殘酷變化。他感覺承受不起,彷彿再走一步,整個人便會分崩離析。

    就在這時,那個對劉辯無禮的侍衛卻突然向前一撲,摔倒在地上。

    劉辯回頭,正看見李儒收腳。是他踢倒了侍衛。

    「敢對弘農王無禮,誰借你的膽?」李儒面無表情地質問侍衛。

    侍衛被嚇住,立刻雙膝跪地,請求原諒:「奴才該死,請弘農王恕罪!」

    劉辯看到侍衛臉上的惶恐,不禁感慨。現在的他,與這侍衛並無本質區別,他們的性命都操控在別人手裡,形同螻蟻。

    「朕不會感激你!」劉辯倔強地挺直背脊。

    「請注意您的稱謂,弘農王!」李儒仍是面無表情,雙手卻扶上了劉辯的肩臂。

    他的雙手既是支撐,也是枷鎖。

    不知不覺中,劉辯順著他給的方向,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位於皇城東南的永安宮,原本就是何太后的居所。劉辯等人抵達的時候,帝妃唐姬已經在內恭候。只見她一身素淨,少了華麗的衣飾,樸素程度與宮女無異。

    劉辯激動地握住她的雙手,凝淚無語。

    「臣妾沒事,皇上不必擔心。」唐姬主動安慰丈夫。

    劉辯看了李儒一眼,說:「已經不是皇上了,愛妃以後就叫朕……不對,是叫我,愛妃以後叫我『老爺』,我稱妳為『夫人』,如何?」

    「皇……」唐妃含淚而笑,說:「是,老爺。」

    「夫人,我的好夫人!」將妻子緊緊擁入懷中,劉辯用袖角擦去臉上的淚水。

    李儒在一旁冷眼看著。

    已經恢復冷靜的何太后見他沒有離去的意思,不由出言譏諷:「李大人還不走,難道是要哀家留你晚膳不成?」

    李儒也不氣惱,說了聲「告退」,便離開了。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何太后全身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母后!」劉辯及時扶住了母親。

    「哀家沒事,只是有點累……」何太后有氣無力地對兒子笑了笑。

    劉辯一陣心酸,抬頭想叫宮人,卻發現屋內只剩下他們母子和唐姬三人,不由氣結,剛想開口喊人,卻被唐姬攔住。

    「由他們去吧!我們一起把太后扶到床上去休息。」

    「……好。」

    扶著母親,劉辯的腦子裡閃過幾個字:樹倒猢猻散。

    ***

    永安宮與劉辯之前住的德陽殿相比,可謂清靜。

    沒了早朝,不再議事,這樣的生活一直是劉辯夢寐以求的。可是等到真的得償所願,他卻沒有半點雀躍之感。即使有能歌擅舞的唐姬守在身旁,也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思。

    何太后自那日回宮之後,便總是哀聲歎氣,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劉辯心疼母親,卻想不出法子寬慰,最後只能陪著一起消沉。

    「要是你舅舅還活著,我們母子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這是何太后最常說的一句話。

    劉辯每每聽到,只是無言。

    對於舅舅何進,他一直不知是該感激還是該怨恨。他當初能順利繼承帝位,何進厥功至偉。但後來,暗殺永樂太后,令劉辯母親背上罵名的是這個舅舅。將野心勃勃的董卓引入京師,害他們母子落得如斯田地的也是這個舅舅。

    何進的功過,如今再提也沒什麼意義了。但一想到他在宮中慘死的情形,劉辯仍是忍不住渾身哆嗦。

    那原本是平淡如常的一天。

    劉辯正與母親在宮中閒談,就見宦官張讓等人前來求見。張讓原是侍奉先帝的「十常侍」之一,位高權重,氣焰囂張。可那日他卻如同喪家之犬,一進門便趴跪在地,哀求何太后恩典。

    「你這是幹什麼?快快起來!」何太后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張讓拚命磕頭,說:「太后如果不救奴才,奴才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好好的說什麼死不死的!快快起來,有話起來再說。」

    何太后一番勸說,張讓等人才從地上爬起來。而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大將軍要把西涼刺史董卓召進京師,來除掉奴才們,望娘娘垂憐賜救!」

    「這……」何太后啞言。

    何進早就告訴過她,他想除去在朝中隻手遮天的十常侍,但何太后並未應允。十常侍是先帝舊臣,如果少帝劉辯剛剛登基就剷除他們,難免有不重宗廟之嫌。

    「娘娘,奴才們不懂事,目中無人招來了大將軍的誤會。奴才們已經知錯了,請娘娘發發慈悲,給奴才們一個活命的機會吧!」

    張讓可憐的樣子讓何太后很不忍心。畢竟她能受先帝恩寵多年,十常侍功不可沒。於是她說:「你們既已知錯,就去大將軍府上認個錯吧!哀家自會為你們求情。」

    「娘娘有所不知,如果奴才們去了大將軍府,只怕立刻就會被那些凶悍的將士砍成齏粉。還是請娘娘降詔,請大將軍入宮吧!有您在,奴才們就能在他面前解釋清楚。如果大將軍執意要懲處奴才們,那……奴才們只能自絕在您面前了……」

    「胡說!」何太后有些不悅。她的兒子才剛剛登上帝位,這等血腥的事情只會觸了霉頭。

    「太后息怒……」張讓知道自己說過頭了,越發卑微地縮在地上。

    劉辯站在一旁,不由「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張讓這些勢利的傢伙,對沒有實權的他向來輕視,雖然心有不甘,但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叫偌大的皇宮裡,能主事的不是他這個堂堂的君王呢?現在看這群狗奴才低聲下氣地求人,想叫他心情不好都難。

    勉強無視了兒子不合時宜的舉動,何太后對張讓說:「別在這裡哭哭啼啼了,哀家這就下詔,讓大將軍進宮來!」

    張讓等人得償所願,不由鬆了一口氣,立刻磕頭謝恩。

    不多時,大將軍何進便奉旨入宮。張讓等人心急地出去迎接。

    變故,也在這一刻陡然發生了。

    看著自己的舅舅全身上下被人戳了無數個血窟窿,劉辯感覺全身的寒毛豎起,腦袋裡有什麼東西滋滋作響。

    張讓一夥根本是有備而來,目的就是誘騙何進入宮,藉機剷除他。

    「大膽!你們想幹什麼……」何太后還算清醒。可她的高聲咆哮已經無法制止事態的發展。

    張讓用力將刀子從何進身上拔出來,鮮血順著刀口汩汩地往外冒著,像怎麼都流不盡一般,染紅了何進的四周。

    何太后下意識抓住兒子的手,轉身就往後跑,高喊著:「來人啊!護駕!」

    可惜,大難臨頭,何太后母子身邊竟連一個護著他們的人都沒有。那些宮人要不就是張讓的同夥,要不就是抱頭鼠竄,自顧不暇。

    劉辯被拉扯得有點分不清南北,自幼嬌生慣養的他哪裡見過這等陣仗,早就嚇到腿軟腳無力。何太后雖然比他鎮定一些,卻也好不到哪裡去。兩個人沒走幾步就摔在地上,再也走不動了。

    「妳以為你們還有路可逃嗎?」張讓在他們身後獰笑。

    何太后強拉著兒子站起來,顧不得血腥嗆鼻,深吸一口氣後質問道:「你瘋了嗎?膽敢犯上作亂……」瞥了一眼兄長的屍體,何太后更加悲憤:「哀家平日待你們不薄……」

    「哼!」張讓打斷了何太后,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十常侍如果只是芝麻小吏,妳會拿正眼瞧我們?妳敢說何進沒有告訴妳,他想除掉我們?若不是我們對妳還有利用價值,只怕妳早就將我們殺之而後快。怎麼,妳還希望我們對妳感恩戴德!」

    「你……」何太后啞口無言。

    張讓走上前,滿臉煞氣地用兵刃抵住劉辯的咽喉,說:「與其讓這個懦弱無能的小子坐擁漢家江山,還不如……」

    看到張讓眼中的陰狠,劉辯不由瑟瑟發抖。

    「別在這裡廢話了,辦正事要緊。」同屬十常侍的段珪提醒張讓。

    張讓正在點頭,一個小太監就從宮門那邊跑過來,稟報說:「何進的部下在宮門外叫他了!怎麼辦?」

    張讓皺眉,隨即走到何進的屍首旁邊,將他的頭砍了下來,交給那名太監,「把這個扔給他們。」

    太監提著何進的頭顱飛奔而去。

    視線落在何進的殘肢之上,劉辯幾乎不能呼吸,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若不是有身旁的何太后扶著,只怕早就癱到了地上。

    張讓和段珪強行分開他們母子,一人擒住一個,以刀相挾,往內宮疾走而去。

    沒走多遠,就聽見嘈雜的人聲從遠處傳來,接著便有火光衝出天幕。

    「他們殺進來了!」段珪有些緊張。

    「去把陳留王也抓過來,多一個人質多一份安全!」張讓吩咐手下。

    「協兒還是個孩子……」劉辯哆嗦著插了一句。他不忍看到九歲的皇弟與他同遭厄運。

    「啪——」

    張讓抬手搧了劉辯一個耳光,說:「要你多事!」

    劉辯被打得不敢再出聲,何太后怒火中燒,卻也不敢發作。只能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尋找脫身的機會。

    不久,陳留王被帶來了。他雖然年幼,但看上去異常沉著。

    遠處的殺喊聲越逼越近,張讓與段珪帶著人質從後道奔往北宮。眼看就要走出宮門,卻被一路人馬追了上來。

    何太后定睛一看,發現是中郎將盧植,大喜。

    「閹狗,膽敢劫持太后,納命來!」盧植高喊著,提刃就殺。

    張讓的部下多為宦官,碰上盧植這樣久經沙場的武將,哪有還手之力?瞬間,屍橫遍地,哀嚎四起。

    劉辯只想緊閉雙目,摀住耳朵。而何太后則趁機掙扎,段珪一時不察,沒能挾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奔向盧植。

    「別管了,我們快走!」張讓見局勢不對,立刻把陳留王往段珪手中一塞,然後以刀架著少帝繼續奔逃。

    僥倖脫身的何太后對著盧植哭喊道:「快!快去救救皇帝!」

    「太后莫急,臣這就去追!」

    盧植一路追趕,無奈張讓早在宮門外安排了大批人馬接應。盧植勢所不及,奮力拚殺也無法阻止對方逃離。

    劉辯像個麻袋一樣被張讓丟在馬上,肚子頂著馬鞍,頭腳朝下。張讓騎馬亂奔,馬蹄飛騰,揚起的塵土幾乎要將他淹沒。口中又澀又干,眼睛更是想睜都睜不開,耳朵裡只剩紛亂的馬蹄聲,震著大地。

    用雙手緊緊抓著馬鞍的邊緣,劉辯不敢動彈,很快,全身肌肉就因為長時間的緊繃而變得疼痛難忍。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出來,劉辯想用袖子抹抹,雙手卻不敢鬆開馬鞍。他怕跌下馬,摔斷脖子。

    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雖然心中一直在不停吶喊,但劉辯還是漸漸支撐不住了,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身下的馬匹突然一個踉蹌,便向前傾倒下去,劉辯和張讓同時從馬上摔了下來。

    這一下摔得很重,劉辯卻幸運的沒有傷到筋骨。當他艱難地爬起來,發現張讓仍躺在地上,模樣異常痛苦。

    「你怎麼樣了?要不要緊?」騎在馬上的段珪焦急地詢問。

    「沒事!」張讓被部下扶了起來。

    劉辯看見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顯然是斷了。再看之前載著他們的馬匹,已經口吐白沫,累趴在地上。

    張讓大口喘著氣,對段珪說:「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你帶一路人去引開他們,我帶著這兩個小兔崽子先躲起來!十天後按計劃會合。」

    「這……」段珪顯得很猶豫。

    「帶著這兩個小兔崽子根本跑不快,你不帶人引開追兵,我們誰也跑不掉!」

    「可是……」

    「可是什麼?其它人到現在都沒出現,一定是沒有成事。只剩我們兩個在這條船上了,不管誰被抓,另一個都是死路一條。你不要再猶豫了!」張讓耐著性子向段珪解釋。

    形勢迫人,段珪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點頭應允了。於是,大隊人馬跟著段珪疾馳而去。

    張讓叫人用衣服撕了幾根布條,把自己受傷的手臂給纏上。然後棄馬改道,押著劉辯與劉協往樹林深處走去。

    天黑了,逃亡還在繼續。

    因為怕被追兵發現,張讓不准部下點火,一群人只能摸黑前進。

    劉協年幼,為了不影響前進速度,張讓命人抱著他走。劉辯就沒有那麼好命了,一路磕磕絆絆的,手腳都被林中的樹枝刮傷,又餓又渴又累,若不是害怕張讓一刀結果了他,他肯定早就倒下了。

    終於,一行人逃到一條河邊,有太監對張讓說:「大人,到北邙山了。」

    張讓像是鬆了一口氣,命令道:「去把上次藏在水草中的船隻找出來,馬上渡河!」

    邙山,聽到這個名字,劉辯不禁雙臂緊抱以抵禦心底直竄而上的寒氣。這裡是黃河與洛河的分水嶺,也是東漢諸位帝王的陵寢所在。不祥的感覺像陰雲纏繞在劉辯心頭,彷彿下一秒他便會葬身於洛河之中,隨先祖亡靈而去。

    「不!不要!」劉辯下意識地搖頭,全身顫抖。

    「閉嘴!」張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擔心劉辯的聲音會把追兵引來。

    「不要……我不要……」被恐懼左右的劉辯根本聽不清張讓的話,低聲自語著,萌發了逃離的念頭。

    張讓的手下急著找船,沒太在意劉辯。劉辯退了幾步,便高喊起來:「我不要上船,我不要!」

    「皇兄!」一直沒有出聲的小皇子劉協,突然抓住了劉辯的衣袖。

    「我不要,我不要上船!」

    「皇兄,你冷靜一點……」

    劉辯有些歇斯底里了,死死握住皇弟的手,聲淚俱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死……」

    張讓被惹火了,顧不得體力不支,抓起配刀就往劉辯頭上砸去。刀未出鞘,砍不死人,卻能把人打疼。劉辯吃痛,不由慘叫。

    張讓狠狠威脅說:「再不閉嘴我就殺了你!」

    劉辯抱著頭,繼續嗚咽著:「不……不……」

    突然,一片火光出現在不遠的山丘上,有人大喊:「逆賊休走!」

    張讓心頭一驚,正想挾住劉辯,卻聽見劉協對劉辯說:「皇兄,快跑!」

    劉辯正六神無主,下意識將皇弟的話當成了命令。這一大一小撒腿就跑,受傷的張讓根本無力追趕。而他的部下見追兵已到,紛紛往船上跳,急著逃命去也,把張讓拋到了腦後。

    「站住!你們給我站住!」張讓氣急敗壞。

    片刻間,追兵殺到眼前,已成孤家寡人的張讓不想被活捉,將心一橫,跳入了河中。

    「是救兵……他們來救我們了!」

    劉辯回頭,見張讓投河,不禁欣喜若狂。可劉協卻沒他那麼樂觀,反而用力拉住他,不讓他露頭。

    「這些人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要是心存歹意,皇兄出去無異送死!」

    「那、那怎麼辦?」

    「我們再等等吧!」

    劉協雖然年幼,但說話沉穩有力。腦中一片空白的劉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兄弟倆就這麼窩在岸邊的草堆裡,一直熬到東方微微泛起了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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