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把燈關上。」
「讓我看,別怕。」
「不……不……把燈關上,求你……求你……嗚……」樊曄哭泣、哀求著,歇斯底里。
「曄,不要哭,不要哭。」徐佑林看得心痛欲裂,緊緊擁住樊曄的身體,一遍又遍吻去他臉上的淚水。
上一次見到樊曄的眼淚,還是在他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而這次,卻是因為他身體的殘缺。
這是車禍後的第二個月,樊曄從鬼門關爬了回來,開始面對殘酷的現實。
失去知覺的左邊身體,僵直地伸展著,變成禁錮身體的枷鎖。
「你走吧,我討厭你。」夾雜著抽噎的聲音,脆弱而無助。
「不可能。」徐佑林用力抱緊樊曄。
「你說過,只要我討厭你,你就會離開的。」
「這話你說過太多次了,每次都口不對心,我信你就有鬼了。」徐佑林微微一笑,「你說過愛我的,你說過為了和我在一起,你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各種障礙。我全記得,你別想賴。」
「你……那不算。」樊曄紅著臉否認。他唯一一次說愛徐佑林,是因為弟弟發現了他們的關係,他急於取得他的認同才說了那些丟臉的話。
「怎麼不算?」
徐佑林用額頭蹭了蹭樊曄被剪得短短的寸頭,說:「這頭髮是為我剪的,對不對?你嘴裡不說,可心裡還是在乎我的。而我也一樣在乎你,樊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不准你趕我走!我再也不會認錯你。我要一寸一寸把你的身體記在心裡,所以讓我仔細看看你,別讓我再有犯錯的機會。」
徐佑林慢慢解開樊曄的衣扣,伸手撫上那失去活力的半邊軀體,如他所言一寸一寸吻過。不帶半點情慾色彩的吻,就像一種神聖的儀式。
「佑林……」樊曄將右手覆上徐佑林黑髮,閉上了雙眼。
自從第一次發生關係之後,徐佑林就像耍賴一樣纏在他的身邊,這種單方面說愛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這期間,他們從青澀的少年長成成熟的青年,從單純的學生變成了救死扶傷的醫生。參加工作後,兩人一起買下了這套房子,開始同居生活。
一直以來,樊曄都不肯承認他愛徐佑林。因為,男人之間的禁忌關係,他只能負荷這麼多。
這種被樊曄定義為「比朋友多一點,比戀人少一點」的關係一直緊密地維繫著,直到被他的弟弟樊昕撞破,這個費力構建的虛假幻像終於土崩瓦解。
那天,樊曄臨時被叫去加班,回到家時只看見徐佑林赤身裸體坐在書房的地板上,額頭上還有傷口正淌著血。
「怎麼啦?」樊曄驚慌地衝到他的面前。
「沒……沒事。」
「都流血了,還說沒事。」將他扶坐在床上,樊曄找來毯子包住他的身體,然後拿出藥箱給他包紮傷口。
「曄……」徐佑林抓住樊曄的手,一時不知如何啟齒。
樊曄不解。
「我、我把樊昕看成你了。」
「什麼?!」
「樊昕睡在你的床上,我以為是你,所以……」
「所以怎樣?」樊曄猛地站起身來,怒目相對。
「他當時趴著,我以為是你,不過我沒有做到最後。我一發現不是你,就馬上停下來了……」
徐佑林看到樊曄揚起了右手,於是認命地閉上了眼,預料中的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徐佑林睜開眼,看見樊曄眼中一片冰然。
「樊曄,對不起。我真的是認錯了,對不起,你們的背影實在是太像了……」
「沒必要解釋,你和誰上床是你的事。不過,別再碰我弟弟,他不是同性戀。」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和誰在一起你都無所謂?」徐佑林難以置信地看著樊曄,眉骨上青紫的痕跡突然變得有幾分猙獰。
「當然,我們只是同居而已,這種……啊!你幹什麼?」樊曄話還沒說完,就被徐佑林撲倒在床上。
「只是同居而已?什麼叫只是同居而已?我愛你這麼多年,對你來說完全沒有意義嗎?」徐佑林咆哮著,心痛欲裂。他沒想到,樊曄居然是這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你指望我怎麼樣?生氣?嫉妒?我是男人,我為什麼要為一個男人做出這麼幼稚的舉動……唔……」
狠狠堵住樊曄的雙唇,徐佑林忿恨地親吻著。
五年的感情,原以為已經漸入佳境,沒想到只是單純的習慣而已。挫敗感讓他全身無力,樊曄的冷情更讓他心寒。說到底,他只是交出了身體而已。
樊曄被動地承受著,感覺徐佑林的舌尖在口中粗暴的進出。他不害怕身體的傷害,他也篤信徐佑林不會傷他。他真正害怕的,是心底翻湧而出的情感,這段一直讓他諱莫如深的感情。他愛徐佑林,也許早在他認識徐佑林的那一刻。
如果不愛,他怎麼可能讓一個男人任意佔有他的身體;如果不愛,他怎麼可能這麼多年都沒有離開;如果不愛,他剛才就不會想要對徐佑林動手,就不會氣他認不出自己……腦中的思緒突然清明起來,讓他驚悸不已。
本能的,他拿起冷漠的面具來武裝自己。不要被看穿,不要被摸透。他害怕承受與男人相愛帶來的嚴重後果,眾人的歧視,父母的失望……他不敢想像這一切,他希望一切都維持原狀。
徐佑林察覺到樊曄心中的忐忑,隨即結束了親吻。
多年的相處,讓他十分瞭解樊曄的處事方法。他一遇上煩惱的問題就會瞬間冷靜,把真實的想法隱藏起來,然後自己一個人偷偷地鑽牛角尖。
「我知道你在意。」將樊曄的臉貼向自己的胸口,徐佑林說:「我是想你想得發瘋了才會認錯人的。樊昕住在這裡半個多月,你一直不讓我碰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每天看著你在身邊走來走去,還要自己去DIY,真是太痛苦了。所以我才會一時暈了頭,想偷襲你的。誰知道會那麼巧,你弟弟剛好睡在你床上……」
徐佑林露骨的話語讓樊曄面紅耳赤,可他胸口傳來的平穩心跳卻讓樊曄莫名的心安。
「我發現不是你,就馬上放開了他。可他大概被嚇壞了,拿起檯燈就打了我一下。」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可能跑出去了。」
「我去找他。」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徐佑林翻身將樊曄壓在身下,捧起他的臉,慎重地說:「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們這幾年一直在一起這個事實你無法否認。你沒有離開,證明你並不討厭我,所以我會一直纏著你。我不要求你回應,因為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去找別人,我發誓下次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徐佑林眼中耀眼堅定的光芒,灼傷了樊曄的雙眸。他知道,以樊曄的性格,要他坦然承認愛上一個男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樊曄願意留下來一天,他就要把握機會。
「我不會喜歡其他男人,我只喜歡你而已。」
樊曄定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好重……」
「壓到你了?對不起!」徐佑林臉一熱,尷尬地爬起來。
「傷口又出血了。」
樊曄再次為徐佑林包紮了額上的傷口,行動間,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洩露了情緒的波動。
無法面對徐佑林的一往情深,樊曄借口尋找弟弟,狼狽地從這家中跑了出來。剛到樓下,就遇上折轉回來的樊昕以及陪著他的付雷霆。
終究是瞞不住了,樊曄面對弟弟的責備,出人意料的平靜。
「哥,」樊昕激動地抓住樊曄的雙肩,前後搖晃著。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你也是男人啊!如果讓爸爸知道,你要怎麼辦?他會打死你的。」
「如果他不對我做這種事,你是不是預備一直瞞下去。」
「哥!你瘋了是不是,你們這樣,這樣,會毀了你的。」
「離開他,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去交個女朋友,你這麼帥,一定有女生喜歡你的。」
「和男人做那種事,你不覺得噁心嗎?」
「哥……」
每一句關切的話語,都像利刃刺進樊曄的心窩。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只是感情這回事,來了就躲不掉。
「我試過了,不行,做不到。」
他做不到,如果能拒絕,也就不會與徐佑林糾纏了這麼多年。也曾彷徨、困惑,一有風吹草動就嚷著要離開,可是每一次都輸在徐佑林的死皮賴臉之下。一直都把原因歸結在徐佑林的身上,如今細想,如果不是自己早已認定,誰又能強迫於他?
「徐佑林只有一個,」樊曄知道自己閃躲得太久,如今已是避無可避,「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愛男人,但是我可以肯定我愛徐佑林。為了和他在一起,我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各種障礙。」
「樊曄!」
話音剛落,就傳來徐佑林的呼聲。
「你怎麼出來了,頭還痛嗎?」樊曄擔心地扶住他。
徐佑林搖搖頭,用力把樊曄擁進懷裡,將臉順勢埋在他的頸側。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說愛我。」徐佑林的聲音有些顫抖,擁抱緊得讓樊曄喘不過氣來。
他不由吃力地抬了抬脖子,輕輕說了句:「傻瓜。」
雖然是偷聽來的表白,徐佑林也覺得幸福無比。這麼多年的付出,終於是有了回報。埋頭把眼角的濕潤蹭在樊曄的衣領上,他完全忘了身邊還有旁人。
「哥!」
樊昕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深情相擁。
「阿昕……」
樊曄轉過身來,有些緊張。
「我今晚住付大哥家裡,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樊昕哆嗦著,飛快拉著付雷霆駕車離去,留下樊曄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沒事的,我改天跟他解釋。」徐佑林抱住樊曄,仍然沉浸在甜蜜之中。
他沒料到,幾日後樊昕會給樊曄帶來如此巨大的變故。
徐佑林本想單獨與樊昕好好談一談,結果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變態」正好讓過來找人的樊曄聽到。
雖然樊曄沒有出聲,可是徐佑林知道弟弟的鄙視對他的打擊很大。
因為性格的關係,樊曄與樊昕並不是那種看起來親密無間的兄弟,可是樊曄一直十分重視自己的家人,如今聽見弟弟毫不留情的指責,心裡自然不會好過。
心緒不寧間,車禍就這麼發生了。
樊曄為了救樊昕,被急馳而來的汽車撞了個正著。當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左邊的身體已然癱瘓。
徐佑林一直在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樊曄。明明就在身邊,還讓他受了重傷。
「沒事的,只要堅持復健,你一定可以恢復。」安慰的話是說給樊曄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徐佑林褪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將他抱進了浴室。
自從受傷後,樊曄一直不肯讓徐佑林接觸他的身體,寧願紅著臉讓護士去幫他擦洗、如廁,所以徐佑林強勢地讓他提前出院,並且暗示樊昕不要來打擾,他要樊曄只能依賴他。如果這一關過不了,他們今後的相處必是困難叢叢。
「你出去,我自己洗。」樊曄垂著頭,抗拒徐佑林的幫助。
「我剛說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徐佑林擰起眉頭,蹲在浴缸邊上,與坐在水中的樊曄平視,「我要把你的身體一寸一寸記下來,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左手,你的左腳。」他執起樊曄僵直的左臂,說:「我要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永遠都不離開你。所以,不准你排斥我!」
樊曄看著徐佑林,剛剛收住的眼淚再一次決堤。
「別哭,傻瓜。你存心想讓我心疼死嗎?」
「我不想連累你。」樊曄伸手抓住徐佑林的手掌,內心矛盾至極。他不想徐佑林離開,卻又害怕徐佑林會嫌棄他的殘疾。他是醫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完全康復。所以他整個人就像被螞蟻啃噬一般,坐立難安。
「我希望你一直連累我,這樣你就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徐佑林微笑著吻了吻樊曄的額頭,開始為他清洗身體。
即使樊曄會成為他的負擔,也是最甜蜜的負擔。
復健幾個月,卻還是收效甚微,樊曄變得一日比一日消沉。徐佑林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我累了。」樊曄搖頭,再也不肯去碰枴杖。一想到自己下半輩子可能再也離不開那金屬支架,他就心如刀絞。
「樊曄,你聽話好不好?我們再練一次,就一次。」徐佑林蹲在樊曄的輪椅邊,好言相勸。復健不是一朝一夕是事情,一定要持之以恆,不然之前的辛苦努力就會全部白費。
「練了有什麼用?」樊曄生氣地撇開臉,「練來練去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注定要一輩子坐輪椅了。」
「胡說!這才剛開始,當然會困難一點,慢慢就會好的。」徐佑林動了動身子,看著樊曄的眼睛,說:「你的情況不算太糟,顱骨骨折後,肩部以上都很正常,也沒有最常見的失語症狀。所以我們現在只要努力鍛煉你的左手和左腳,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你知道什麼,怎麼可能只有左手和左腳,我……」樊曄漲紅了臉,欲言又止。
「怎麼?」徐佑林緊張地抓住樊曄,問:「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快告訴我,千萬不要瞞著我。」
「我累了,我們回家吧。」樊曄抿了抿嘴唇,難以啟齒。
回家的路上,樊曄一直閉著眼,徐佑林小心的觀察著,不知他有何心結。
到了家,徐佑林將樊曄抱到床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頰,說:「先別睡,等我幫你做完按摩好不好?」
樊曄睜開眼,點了點頭。他並無睡意,只是不想面對徐佑林的詢問。
徐佑林拉上房間的窗簾,室內立即一片昏暗。這是樊曄的要求,他仍然不願意讓徐佑林清楚地看到自己殘障的身體。
將室溫調到適宜的溫度,徐佑林開始解開樊曄的衣扣。為了舒筋活絡,防止肌肉攣縮和關節畸形,給樊曄做全身按摩是徐佑林每日必做的功課。因為護理得當,樊曄的肢體狀況良好,沒有變形或生瘡的現象。
不多時,蒼白的皮膚隨著徐佑林的按摩,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痛嗎?」
樊曄看了看在自己身上遊走的大手,悶悶地說:「都沒有知覺,怎麼會痛?」
徐佑林知道自己失言,便不再吭聲。
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只聽見按摩皮膚發出的磨擦聲。
「好了,把被子蓋好,我來幫你按腿。」徐佑林拉起被子包住樊曄的上半身,開始解他的褲子……
「你的我都要。好的、歹的,通通都要。你休想躲開。」輕咬著樊曄的耳垂,徐佑林宣誓一般嚴肅地回應道:「之前我怕你身體吃不消,所以一直忍著不碰你。誰知道你就會胡思亂想,下次再讓我知道,非好好罰你不可。」
「你怎麼……唔,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除了我還有誰更懂你的?」
徐佑林理直氣壯的聲音讓樊曄震動不已。是啊!除了徐佑林,還有誰更懂樊曄?
樊曄心頭的顧忌終於煙消雲散,開始專心地沉溺在徐佑林帶來的激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