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天已大亮,當徐佑林再掀開被子時,樊曄已不見蹤影。
此時,樊曄已跑到學校的圖書館裡。原本只想看本書靜一靜,結果變成了在書架前來回地踱步。
心亂的,不止徐佑林一個。
昨晚為徐佑林上完藥後,他就一直都沒睡著。徐佑林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被吻上的那一瞬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長久的疑惑,因為徐佑林的表白而完全解開。人非草木,樊曄又何嘗體會不了他的真心。只是,性別這道鴻溝,要如何逾越?
他會離開,這樣就夠了。沒有結果的事情,本就該快刀斬亂麻。樊曄這麼想著,心情稍稍平復了下來,只是心中那個突然被擊穿的部分,有種補不回來的錯覺。
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亦舒的《開到荼靡》。樊曄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走到從不曾來過的小說區。無所謂了,偶爾看看言情小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翻兩頁,再翻兩頁,翻到中間、結尾。樊曄差點沒把手中的書給摔出去。男主角被逼成為姐夫的玩物,最後為了女主角殺人洩憤……樊曄生平第一次想放聲尖叫!怎麼哪裡都是這種不正常的東西!
「哥。」
「嗯?」
「老師在叫你。」
「什麼事?」樊曄不明所以。
教室裡的同學一片哄堂大笑。原來是老師叫樊曄回答問題,而樊曄走神了。
「徐佑林,你說樊曄是怎麼了?最近老心不在焉的。」
「是嗎?」
「剛才上課你又不是沒見到,裝什麼傻。」
「……」
「會不會是你最近沒住寢室,他想你想成這樣的?哈哈哈哈……」
「你胡說八道什麼!」
「胡說?那可未必。樊曄和他妹妹那麼像,說不定骨子裡就是個GAY。人家可能早就看上哥哥你了……喂,徐佑林,放手!你幹什麼。」
「我警告你別胡說八道。樊曄是我哥們,下次再讓我聽見你這麼詆毀他,我廢了你。」
「開個玩笑而已,你那麼認真做什麼。放、放開我!」
「滾!」
腳步聲遠去後,樊曄推開了廁所隔間的門,沒想到正對上盥洗台前站著的徐佑林。四目相接,樊曄尷尬地撇開頭。徐佑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
如果當時沒有叫住他,今天的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樊曄被弟弟扶到了自己的床上,思緒飄回多年前的那個午後……
***
因為不忍見到徐佑林悲傷的眼神,因為不想一個人孤獨地守著寢室……因為許許多多的因為,樊曄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即將離去的徐佑林。
徐佑林回過頭,眼底的錯愕一閃而過,隨即換成了冷漠。
「你……現在住哪裡?」樊曄小聲問了句。
「家裡。」
「寢室那邊……」
「我和學校打過報告了,改成走讀。」
「走讀?這樣啊……」
「有事嗎?沒事我走了。」
「徐佑林!」樊曄下意識地想留住他,回過神來,手指已經攥緊了他的衣袖。
徐佑林一怔。
「我們還是朋友吧?」樊曄怯弱的聲音宛如被人遺棄的小狗。
徐佑林沒有回答,只是像著了魔似的看著樊曄那纖長的手指。
注意到徐佑林的視線所在,樊曄連忙把手縮了回去。毫不意外,他又在徐佑林的眼中看見那隱隱的傷痛。
洗手間門外傳來腳步聲,樊曄不由地心虛起來。這時,徐佑林忽然上前,箍住樊曄的腰,一把將他拖進了最近的一個廁所隔間裡。
關門,落鎖,以吻封緘。
突如其來的熱吻,讓樊曄的思維繫統瞬間短路,只能瞪大雙眼愕然地看著在自己唇上為所欲為的人。
濕熱的舌頭直闖而入,抵上口腔的深處,急切地愛撫著能觸及的每一個部分。所有的愛戀,所有的熱情,如同引燃的煙火,虛幻而真實地衝擊著徐佑林。他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咆哮、在啜泣,沒有人比他更渴望他!
門外傳來他人說話的聲音,樊曄猛地打了個激靈。徐佑林居然在這種地方吻他?!不行,不行!他拚命揮動雙手想要推開徐佑林,卻被他鐵一般的雙臂箍得更緊。全身上下毫無縫隙的貼合著,除了仰頭接受他恣意的親吻之外,沒有任何動彈的餘地。
為什麼?樊曄睜大雙眼,瞪著仍然沉醉在熱吻之中的人。變換了一下角度後,他終於睜開了眼睛,卻沒有離開樊曄的嘴唇。
他漆黑的瞳仁裡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東西在慢慢沉澱、翻騰然後再沉澱。眼白上細細的血絲縱橫交錯,無聲地傾訴著他的疲憊,刺痛了樊曄的心。
不忍看,於是樊曄闔上了雙眼。
隨著視野沉入黑暗,口腔內變得異常敏感起來。舌頭被輕輕的吮吸、噬咬著,引發如同電擊一般的痙攣。牙齦上脆弱的神經無助地感受著一波又一波麻癢難耐的刺激,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只能借助徐佑林雙臂的支撐勉強站立。
肺部的空氣被全部抽空前的一瞬,徐佑林退開了,樊曄乏力地倚在他的肩窩喘息。
「會對你做這種事的朋友,你還要嗎?」徐佑林幽幽的聲音從樊曄的頭頂傳來。
這種事,接吻……樊曄迷惑了。
「你討厭我吻你嗎?」
他們接吻了!羞恥感瞬間直衝樊曄的頭頂,把他的雙頰燒得通紅。奮力推開徐佑林,他哆嗦著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不討厭,不討厭,他居然不討厭徐佑林的吻。從始至終,他只在意門外的人會不會發現他們。一想到自己剛剛被一個男人吻到手腳發軟,樊曄心中泛起一陣惡寒。
「小心!」
徐佑林眼疾手快地抱住差點跌下樓梯的樊曄,兩人同時重重地摔在地上。
「哥,你沒事吧!」樊靈不知何時跑了過來。
「我沒事。」還搞不清狀況的樊曄,只覺得頭昏目眩。
「你當然沒事,也不看看你壓著誰了。」一旁的同學笑著拉起了樊曄,對著還坐在地上的徐佑林問道:「你沒事吧?居然玩起了英雄救美。」
「沒事。」徐佑林搖頭,慢慢地爬了起來。
「哥,你剛才跑那麼快做什麼?差點就從樓梯上摔下去了,幸好徐佑林動作快。」樊靈替哥哥拍去身上的灰塵,忍不住責備起來。
「我……」樊曄一時語塞。
「好了、好了,小事一樁。我先走了,拜。」徐佑林敷衍了兩句,轉身離去。
樊靈看著徐佑林的背影,小聲地嘀咕:「他是不是扭到腳了?」
樊曄順勢望去,發現徐佑林的腳步的確有些蹣跚。
「我走了。」對妹妹拋下這句話,樊曄硬著頭皮趕了上去。
徐佑林看著一言不發地走在自己旁邊的樊曄,冷淡地問道:「有事嗎?」
「你的腳……」
「我沒事,你走吧。」
徐佑林生硬的語氣讓樊曄心中一梗,突然有些生氣。什麼意思,剛剛才接過吻,這麼快就拉長個臉。
徐佑林用眼睛的餘光偷偷地瞟向樊曄,看著他千變萬化的表情,飛快地築起心防。他害怕樊曄會突然說出絕交之類的狠話,擊潰他最後一點勇氣。
剛剛的一吻,將他差不多燃盡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可隨後樊曄的逃離又讓他重回地獄。一來二去的,他根本猜不透樊曄的意圖,反而把自己的膽子磨得越來越小。心緒一亂,徐佑林的腳步也跟著開始踉蹌。一旁的樊曄連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倚靠著對,兩人同時一滯。對視兩秒後,樊曄又驚慌地縮回手。
徐佑林挫敗地垂下頭,再次向前走去。
寒冬臘月裡,他一瘸一拐地背影配上小路兩旁的枯樹,透著難以言喻的蕭索。樊曄雙眼一熱,還是追了上去。低著頭將徐佑林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只聽悶聲說:「跟我回寢室上藥。」
「你不用可憐我。」徐佑林口中似有不屑,雙腳卻一步不遲地跟著樊曄的步伐。
樊曄沒再出聲,任額前的劉海擋住他的臉。
那是他的初吻。樊曄用食指撫過自己的唇瓣,有些恍惚。
***
「哥?」樊昕叫了聲哥哥。
樊曄驟然清醒,迅速從記憶中抽離,尷尬地應了聲:「什麼?」
「你餓不餓?姐姐說你中午什麼都沒吃。」
「還好,你餓了嗎?我去做飯。」
「不用了,」樊昕壓住想從床上起來的哥哥,說:「付雷霆在做呢。你不舒服就多休息一會兒。」
樊曄點點頭,問:「他來了嗎?又麻煩他真是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那是他該做的。」
「別亂說。他與靈靈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說穿了還是靈靈在利用他。現在卻連累他這麼幫我們,真是過意不去。」樊曄看著弟弟,暗歎他不懂人情世故。「你以前還叫他付大哥的,現在變成直呼姓名,越來越沒禮貌了。」
「是他自己要我喊的……」
「別嘀咕了,快去廚房幫忙。」
樊昕嘟起嘴,覺得自己像是啞巴吃黃蓮,老大不高興地進了廚房,站到付雷霆的身後,用力踢了踢他的小腿,「喂,有什麼要幫忙的?」
付雷霆轉頭睨了他一眼,問:「誰惹你了?」
「還不是你。」樊昕伸手圈住付雷霆的腰,把臉埋在他寬闊的背上蹭了蹭,悶悶地說:「我哥說我沒禮貌,不該直接叫你的名字。」
「你不會跟他說是我讓你這麼叫的嗎?」付雷霆忙著切菜,回答得心不在焉。
「那是小事……我剛剛差點就把我們的事說出來了。真險!」
付雷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樊昕與他四年前開始戀愛,當時正值樊家二老去世,樊曄身心受創的時候,於是二人決定向樊曄隱瞞他們的關係。其間,為了幫助未婚生子的姐姐樊靈,付雷霆成了樊家的女婿。原打算樊曄情況一好轉,就把二人的事和盤托出,可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四年之久。
「姐姐說徐佑林還沒出現,哥哥就驚慌得快要昏倒了,看來他們復和的希望渺茫。」樊昕有些難過,原本以為哥哥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樊家兄妹才合力安排了今天的聚會。可是沒想到徐佑林還沒出場,哥哥就已經退場了。
只要樊曄一天不能擺脫過去的陰影,那他和付雷霆的關係就要一直隱瞞下去。時間拖得越久,問題只會越多。
「你哥會有這麼大反應,就證明他對徐佑林並沒有忘情。徐佑林還是有機會的。」付雷霆轉過身來,將樊昕摟在懷中輕輕安慰。
「可是……」
「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些事情還是交給徐佑林吧。我們能幫的盡量幫。相信我,我比你更急於得到你哥的認同。」付雷霆捧起樊昕的臉,印下綿密的親吻。
不一會兒,原本意在安撫的親吻漸漸變了質,樊昕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付雷霆,面紅耳赤地說:「你、你、你不要隨時隨地發情行不行?!」
付雷霆嘿嘿一笑,說:「那你就不要站在這裡引誘我,快去照顧你哥,別在廚房礙事。」
做了個鬼臉,樊昕一溜煙跑出廚房。走到臥室門前,樊昕看見哥哥又在對著窗口發呆。四年來,這已成了哥哥的習慣。
每一次發呆,樊曄都毫無例外地陷進了回憶的漩渦裡,不能自拔……
***
「為什麼要幫我?」
「總不能看著你滾下去,摔斷脖子吧。」
「……」
「啊!你輕點,好痛!」徐佑林連聲慘叫,可憐兮兮地看著突然發力的樊曄。
「不用力……」
「淤血化不開是吧?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來好了。」徐佑林不由分說地搶過樊曄手中的跌打油,不讓他繼續「虐待」自己扭傷的右腳。
樊曄愣愣地看著徐佑林,場景與看雪的那夜重疊。那天,徐佑林也是為了保護他而受傷,然後……
「……我徐佑林喜歡你樊曄。沒有原因,沒有理由,你的一切一切我都喜歡……」
徐佑林直白的話語,硬生生地鑽進樊曄的腦子裡,如果烙刻一般,怎麼甩都甩不掉。在他回家的這些日子,寢室裡比冰窖還凍人。焦躁煩悶的感覺一直纏繞著樊曄,無時不在提醒他,他在想念他。
「你住回來吧。」
「什麼?」
「沒什麼。」樊曄撇過頭去,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突然開口讓徐佑林回來。
「你剛剛要我回來?!」徐佑林興奮地撲到樊曄的身上,忘了自己還光著一隻腳。
「聽見了還問!」樊曄看到徐佑林臉上久違的笑容,不由鬆了口氣。
握住樊曄的手,徐佑林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不是代表你接受我了?」
「我不知道。」樊曄不自在地掙扎著,想避開他的觸碰。
聽到這個回答,徐佑林的精神頓時萎靡下來,樊曄看在眼裡,感覺胸口有些輕微的抽痛。
「我不想當同性戀,可是我想你留下來。」這樣的答案十分自私,卻是樊曄此時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即使知道我喜歡你,你也可以視而不見?」徐佑林似乎有些生氣。
「隨你怎麼想,回不回來決定權在你。」樊曄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像個殘忍的劊子手。
「我當然要回來,我這麼喜歡你,怎麼可能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機會?!他在給他機會嗎?樊曄迷惑了,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抬頭又見徐佑林燦爛的笑容,他還是肯定了自己的決定。
「不許再吻我。」這個要先說清楚,初吻就這麼丟了,還真是不甘心啊!
「沒問題。」徐佑林點頭如搗蒜,笑得嘴都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