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哥哥知道自己受傷的事情,樊昕借口工作太忙而住在了付雷霆家裡。等到傷口痊癒之時,已是幾天以後的事了。
「不再住一晚?」樊昕要回哥哥家,付雷霆忍不住想挽留。
「不行,我哥會擔心的。」
「那我下午送你過去。」
「好。」
其實,付雷霆很想留下樊昕,可是顧慮到樊曄,他沒有開口。徐佑林的話他還記得,如果現在讓樊曄知道他和樊昕的事情,只怕會多出許多麻煩來。
「回去就跟你哥說,你要搬到我這邊來。」趁著樊昕在水池邊洗碗的空檔,付雷霆從身後摟住了他,狠狠地吮吸他的脖子。
「我知道了。」樊昕哆嗦著避無可避,手一軟差點把碗摔了出去。
那天之後,付雷霆雖然沒有再次求歡,可是多不勝數的親吻和觸碰無一不表明他的渴望。樊昕有些無奈,如果不是付雷霆第一次的時候弄傷了他,他也不至於對他一拒再拒。
「不要留下印子,我哥會看見的。」
「不會。」
「付大哥……」
「叫我的名字。」
「雷霆。」
「乖。」
「……」
接納了撬動自己唇齒的舌尖,樊昕第101次感到挫敗。付雷霆就是有辦法把原本的話題岔得十萬八千里遠,而他每次都只有被牽著鼻子跑的份。
呼吸漸漸沉重起來,接吻的兩人誰也不想分開,企圖挑戰對方肺活量的極限。
「鏘」的一聲響,可憐的碗在空中劃出一條直線後跌得粉碎。
「你看,都是你。」樊昕無力地摟著付雷霆的脖子,心裡為那只不幸落難的碗而哀悼。
付雷霆好笑地與樊昕額頭相抵,說:「明明是你手腳發軟,還怪我。」
「那你把手伸進我衣服裡,我當然……」
「當然什麼?」吃「豆腐」吃上癮的人藉機又在柔韌的腰身上掐了一把。
「付雷霆!」
「好了,不鬧了。你快洗吧。」付雷霆放開了樊昕,寵溺地揉了揉他那細軟的頭髮。眼角的餘光瞥到地上的殘片,心頭掠過一絲陰影。
下午5點,兩人驅車來到樊曄家樓下。
「我送你上去。」
「不……」
樊昕話音未落,換來付雷霆目光如炬,昭示反對無效。
上了樓,剛到門口,就聽到屋內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你把我兒子害得還不夠嗎?好好的一根獨苗要跟著你這個同性戀斷子絕孫。現在為了照顧你這個殘廢,連累他把工作都丟了……你……」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哥敬你是長輩才不出聲,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你也不問問他都幹了些什麼,我家佑林都被他害成什麼樣子了……」
「媽,你別說了,是我逼樊曄和我在一起的,不關他的事。」
「聽見了吧,罪魁禍首明明是你兒子,憑什麼賴我哥頭上?」
「佑林,你、你被迷了心竅啦?!姓樊的,我跟你拼了!」
「媽,你幹什麼?」
「哥!啊!」
「靈靈!」
……
屋內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付雷霆一腳踹開大門,只看見樊昕的姐姐樊靈倒在地上。
「姐!」樊昕飛奔上去,發現姐姐居然身懷六甲,瞬間呆滯。
「靈靈!你怎麼樣了?」站在一旁的樊曄想扶起妹妹,卻因為腿腳不便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徐佑林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狠狠地推開。
付雷霆拉開愣在一旁的樊昕,焦急地抱住樊靈,問:「你沒事吧?」
「好,好痛。肚子!我好像要生了……」
樊靈痛苦地唔嚥著,手指擰緊了付雷霆的衣袖,手背青色的脈絡頓現。僵硬的兩腿之間,有鮮紅的液體慢慢從褲管裡滲了出來。
「阿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樊曄高喊著攀昕,而樊昕卻被這情景給嚇呆了,完全沒了動靜。還是付雷霆比較鎮定,飛快用手機撥通了電話。
推倒樊靈的婦人哆哆嗦嗦地嚷嚷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有意推她,是她自己衝過來的。」
「媽,你冷靜點,不會有事的。我們先走。」徐佑林摟住那女人,轉頭對樊曄說:「樊曄,我先送我媽回去,回頭就去醫院看你妹妹。」原來那女人是他的母親。
仍然坐在地上的樊曄對徐佑林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妹妹,一臉蒼白。
「付雷霆,這裡交給你了。」見樊曄不肯理他,徐佑林只得轉頭求助付雷霆。
付雷霆點點頭,說:「你去吧。」
徐佑林將母親帶走了,屋內只剩下樊靈痛苦的喘息聲。
「雷霆……」
「我在。」付雷霆伸手拭去了樊靈額上豆大的汗珠。
「如果我和孩子只能留一個,你一定要保住孩子。」
「別說傻話。」
樊靈困難的搖了搖頭,咬著牙說:「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撫養這孩子。他……他可是姓付的。」
「我知道,別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付雷霆看著地上越來越多的血漬,不由緊緊地摟住樊靈的肩膀。
站在付雷霆身後的樊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姐姐懷了付雷霆的孩子?!他用力拿手摀住嘴巴,以阻止自己脫口而出的驚呼聲。
救護車呼嘯而來,樊靈很快被抬走。付雷霆交待樊昕照顧樊曄之後,跟著救護車離去。匆忙間,他沒來得及看樊昕一眼,所以沒有發現他眼中快要滿溢的眼淚。
陽光一點一點逝去,屋內漸漸昏暗下來,轉眼已是晚上8點。
「別哭了,靈靈不會有事的。」樊曄不知何時走到了樊昕的面前,抬手摸了摸弟弟的頭。
「哥……」
樊昕緊緊摟住哥哥。比起姐姐的傷勢,他居然更在意付雷霆的欺瞞。原以為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卻像七彩的肥皂泡一般,來不及隨風飛舞就破成了碎片。
「你從小就愛哭。真是……」樊曄無奈地說著,讓弟弟把頭埋在自己的肩窩。兩兄弟相互扶持,沉默。
良久,額角有水漬滑落,浸入了樊昕的眼內。
「哥!」
樊昕抬頭,發現那是哥哥的眼淚。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哥哥流淚,沒有唔咽與抽泣,只是靜靜的,一顆接一顆地掉落下來,整個人就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一樣空洞。
「哥,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殘廢。如果你好好的,就不會受到今天這樣的侮辱。
從受傷到現在,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哥哥,居然哭了。樊昕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到,哥哥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他揪住自己的頭髮,內疚得無以復加。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你受傷,可是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說對不起。哥,對不起……嗚嗚……」
樊曄搖頭:「是我自己選的,不關你的事。」
鈴──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兄弟倆的談話。樊昕遲疑了一下,提起了話筒。
「喂,哪位?」
「樊昕嗎?我是付雷霆。」
「……」
熟悉的聲音讓樊昕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聽筒。
「你姐生了個兒子,已經沒有危險了,不過要在醫院住上幾天。」
「……」
「樊昕!你在聽嗎?」
「我知道了……我姐就交給你了。」樊昕重重地摔下話筒,他怕再過一秒鐘會忍不住破口大罵。
「是付先生嗎?」樊曄問弟弟。
「嗯,姐姐已經沒事了,生了個兒子。」
「那就好。」樊曄鬆了一口氣,隨即對弟弟說:「我要離開這裡,現在就走。」
「去哪?」樊昕問。
「不知道。只要不是這裡,哪兒都好。」
「帶上我吧。」
樊曄以為弟弟只是擔心自己,於是說:「不用擔心,我只是想找地方靜靜……」
「我也想離開這裡,帶上我吧,哥哥。」樊昕乞求著,恨不得下一刻就逃離這該死的城市。他不想見付雷霆,他不能跟姐姐搶男人!
「好吧。」
***
於是,心力交瘁的兩兄弟,搭上了最快的一班火車離開了S城。
半夜時分,他們來到一座離S城不遠的小城,住進了一家便宜的旅館。簡陋的房間裡,兄弟倆並排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哥,你會和徐佑林分開嗎?」
「我不知道,我們……好像走不下去了。」
「可是,徐佑林很愛你啊!」樊昕激動地側起身。
「有些問題並不是相愛就可以解決的。」
「可是……」
「睡吧,我累了。」
窗外淡淡的月光灑進昏暗的室內映照出樊曄單薄的身體。該慶幸嗎?樊昕有些茫然。他與付雷霆並沒有如哥哥他們一般走過長長的歲月,傷痛應該來得小一些吧?只是為什麼,為什麼心口的抽痛一直不曾停止?
一天、兩天、三天……
兄弟倆每天都待在旅館的房間裡,樊曄總是長時間的發著呆,而樊昕就靜靜地陪著他的身邊。
一邊幫哥哥按摩僵硬的身體,他一邊問:「哥,你恨我嗎?」
「我為什麼要恨你?」樊曄淡淡地笑了笑,這是他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
「是我害……」
「不要說了。」摀住弟弟的嘴,樊曄不相聽到他說任何自責的話,「你是我弟弟,救你是應該的。我不會恨你,也不怨你。」
「可是我說你是……我不是有意的,我並不是歧視同性戀。我……」
「我知道。任何人碰上這種事都難以接受吧,徐佑林的媽媽也是……如果爸媽知道的話,只怕會更嚴重。呵呵,現在斷了也許更好。」樊曄努力想讓氣氛輕鬆一點,可是乾澀的笑容卻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更為苦楚。
「哥哥,你捨不得對不對?你說過你愛他啊!如果真正相愛,怎麼可能割捨得下?」樊昕一陣難過。
「愛他又如何?捨不得又能怎樣?我不是女人,光憑這一點我就不得不去割捨。」
「男人和男人,就沒資格得到幸福嗎?」樊昕分不清是在問哥哥,還是在問自己。
樊曄面帶傷感地搖搖頭,說:「當然不是。我幸福過了,只是求不到永遠。」
感情與長相廝守是兩碼事。兩個男人可以互相喜歡,可以有激烈的性愛,可最終都要回歸到正常的軌道,結婚、生子,和女人一起白頭到老。樊昕一陣恍惚,付雷霆也是這樣想的嗎?只是他為什麼要拖他下水,為什麼要選中他姐姐,為什麼要瞞著他?
樊昕揪緊了胸前的衣服,紛亂的思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兩天,身邊的錢差不多花光了,樊家兄弟不得不離開旅館。
「怎麼辦?」樊昕垂頭喪氣地問哥哥。
樊曄說:「我們回去吧。」
「回去哪裡?」
「回家。」樊曄無奈的閉上眼,心想遲早都要面對父母,不如就借這次機會回去算了。
用盡最後一分錢,兩人風塵僕僕地回到C城。站在自家門口,兩兄弟開始躊躇不前。磨蹭了半天,還是樊曄先一步敲響了家門。
「樊曄!」
「佑林!」
兩人都沒想到,開門的居然是徐佑林。樊曄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幻覺之後,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找你。」
「小曄!」樊媽媽聽見大兒子的聲音,立刻從房裡走了出來,見到門外站著兩個兒子,不由驚訝道:「阿昕也回來啦?」急著將兒子看仔細的樊媽媽,並沒有察覺徐佑林與大兒子的異樣,
見到母親,兩兄弟同時叫了聲:「媽。」
「你這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和家裡說啊!存心要讓我傷心是不是?」樊媽媽首先抓了住大兒子,急切地檢查著他左半邊身體。杵著枴杖的樊曄經不起半點搖晃,幾欲跌倒。樊昕想上前攙扶卻被徐佑林搶先一步。
「啊!徐佑林,你幹什麼?放我下來。」冷不丁被徐佑林打橫抱起,樊曄不由驚呼。
「我送你回房間。」
「聽話,小曄。讓佑林幫你。」樊媽媽拉住兒子的手,頓時淚如雨下。
「媽,你別哭。」慌了神的樊昕連忙攙起母親,一行人走進了室內。
徐佑林一言不發地把樊曄放到床上,為他除去鞋子和外套,蓋好被子。樊昕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一旁樊媽媽細心地為兒子掖好背角,嘴上責怪道:「小曄,你出了事怎麼也不和家裡說一聲?如果不是佑林跑來告訴我,你打算瞞著媽媽到什麼時候?」
「媽……」樊曄握住母親的手,用目光詢問徐佑林。他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家人說了多少,擔心露出什麼破綻,那就糟了。
知道樊曄的擔心,徐佑林連忙說:「是樊靈讓我們來裡的。你出車禍的事我已經告訴叔叔和阿姨了。」
「你們?你和誰?」一旁的樊昕警覺起來。
「和我。」
樊昕的身後傳來付雷霆的聲音,他猛地一回頭,那個害他日夜不寧的人就赫然出現在眼前。幾日不見的付雷霆明顯邋遢了許多,襯衣皺巴巴的,胡茬也十分明顯。此時,他正冷冷地看著樊昕。
樊昕瞪圓了雙眼,說:「你在這裡,那誰照顧姐姐?」
「靈靈怎麼啦?為什麼要雷霆照顧?」一旁的樊媽媽不解地詢問小兒子,樊昕心頭一驚,忖道:糟了,姐姐是未婚生子,只怕根本沒有告訴家裡。
「沒什麼。」幸好付雷霆反應快,立刻接過話頭:「樊靈現在在S城,本來約好去找我的,可是我正好出差來這邊,所以沒有碰上。」
付雷霆一番話讓樊媽媽安下心來,卻讓樊昕心裡頗不舒服。他是出差才來這裡的,這讓樊昕有些失望。
這時,一旁的徐佑林對付雷霆使了個眼色,說:「我要給樊曄做個例行檢查,大家都先出去一下吧。」
「那好,我們先出去了。阿姨,您的身體不太好,也先去休息吧。晚餐我一會兒去做。」付雷霆配合地扶起樊媽媽。
「那就麻煩你們了。」樊媽媽連忙道謝,同時心疼地摸了摸樊曄的頭。
「沒什麼麻煩的,阿姨您別客氣了。」徐佑林誠懇地笑了笑。
一旁的樊曄無從反駁,求救似地看向弟弟。無奈樊昕下一秒就被付雷霆扯出了房間,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見房門落鎖的聲音。
安頓好母親,樊昕急忙衝到哥哥的房間,剛想敲門就被付雷霆一把拉住。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樊昕愣了愣,心知付雷霆說的有理,只好用力甩開他的鉗制。付雷霆也不在意,轉身走進廚房張羅晚餐。如此毫不在乎的態度讓樊昕心中一擰,很想質問他:你就沒有什麼要和我解釋的嗎?!可動了動嘴皮子,他卻始終沒有開口。
樊爸爸下班回家的時候,付雷霆的晚餐已經做好,徐佑林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樊昕弄不清楚徐佑林與付雷霆到底是如何向父母解釋他與哥哥出走的事情,不過看起來已經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不可否認,付、徐二人很會籠絡長輩,樊家二老十分喜歡他們。
坐在餐桌上,樊昕感覺自己就像一幅壁畫,完全沒人注意。匆匆扒了兩口飯後,他先行離開了餐桌。
走進哥哥的房間,見他仍躺在床上,樊昕輕輕問道:「哥,你睡了嗎?」
「嗯?」樊曄沒有睜開眼睛,一臉的疲累。
「你們談得怎麼樣了?」樊昕又問。
床上的人動了動,把臉埋進了枕頭裡,蒼白的後頸裸露出來,上面佈滿了可疑的紅痕。樊昕瞬間漲紅了臉,這個徐佑林也太過分了吧,在家裡居然都敢對哥哥做這種事!
「哥……」
樊曄悶聲說:「別問了,我頭疼。」
這時,徐佑林端著餐盤走了進來。
「頭疼?讓我看看。」
「不用了,我沒事。」樊曄轉頭,不想看他。
徐佑林放下手中的盤子,逕直探了探樊曄的額頭,說:「沒事就吃點東西吧。」
「不吃。」
「不行,不吃東西對身體不好。來,多少吃一點。」
「說了不吃……」
……
見到徐佑林對哥哥百般遷就,樊昕悄悄地退出了房間。這是哥哥與徐佑林之間的事,他插不上手。
回到客廳,付雷霆正與父親相談甚歡。樊昕不想介入,只好躲進了姐姐的房間。房間裡的被子是新換過的,樊昕躺在上面,用力想把自己揉進去。
姐姐有了付雷霆的孩子,而他卻和付雷霆上了床。怎麼會這樣?他明明知道姐姐和付雷霆關係不一般,為什麼任由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只聽付雷霆說了句「我喜歡你」,就像中了毒,下了蠱一樣任他擺佈。你是豬啊!樊昕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精神頓時萎靡下來。
被子上有太陽的味道,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隱約間,有人走了進來。
「阿昕,怎麼躺成這樣?」樊父渾厚的嗓音,有著大家長式的嚴厲。
「爸爸!」樊昕揉了揉額頭,立刻驅趕全身的睡意。
樊父說:「付雷霆要走了,你送他去酒店吧。」
「他自己坐車去就是了,要我送什麼?」樊昕不願意,他不要和付雷霆獨處。
「去東成酒店才幾步路,坐什麼車啊!他不認識路,你快去送送。」
「爸……」
樊昕還想推拒,卻懾於父親的威嚴,只好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間。此時,付雷霆已經等在了玄關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