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翠樓門口的侍衛顯然是得了主子的吩咐,見寒靖陽走來連忙施禮,不敢怠慢。
寒靖陽也不由感慨,真正是虎落平陽,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要這樣子才能見到塵落。
剛剛拐過小花廳,轉過抄手走廊,寒靖陽就看到了慕容塵落,拿著本書坐在亭子裡看,身邊一個垂髻的小丫鬟在煮茶。
寒靖陽不由停住腳步。
他想起慕容塵落剛進王府的時候,雖然剛強,卻也無奈,一步也不肯多走,總是拿著本書看。慕容塵落一直喜歡水邊,總是坐在湖邊,靠在柳樹上,看一會書,發一陣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寒靖陽搖搖頭。心中浮起一種甜蜜的溫柔。
他往亭子走去,那煮茶的丫鬟可能看到了他,轉頭對慕容塵落說了一句話,慕容塵落放下了手中的書,向寒靖陽望過來。
寒靖陽加快了腳步。
慕容塵落看到是他,已經站了起來,待他走到面前,說:「見過王爺。」
寒靖陽多日沒見到他,此時不由得細細打量他。
慕容塵落的面孔他雖見過一次,卻沒仔細看過,此刻見他眉目清朗,容色動人,和他略冷冽的氣質融合的天衣無縫,不由心折,一把抱住他:「塵落。」
慕容塵落嚇了一跳!
他連忙掙脫寒靖陽:「王爺找塵落有事?」
寒靖陽道:「沒事,只是這幾天沒看到你,想你了,來看看你好不好。」
「謝王爺關心。」
寒靖陽不悅:「塵落,你說得這麼客氣做什麼?咱們和別人可不一樣。」
慕容塵落啼笑皆非:「王爺身份不同,塵落不敢逾越。」
寒靖陽道:「對別人自然是不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慕容塵落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不一樣,可是有什麼用呢?
寒靖陽看他不說話,笑道:「你在這裡可好,不過也沒關係,過兩日皇上的旨意下來了,我們就一起去我府裡住,比這裡好多了。在這裡真是礙手礙腳的。」
慕容塵落說:「王爺,您不生氣了?」
寒靖陽說:「開始的確有點生氣,你居然敢自己一個人跑出去,不過後來我擔心你,怕你在路上有什麼危險,怕別人欺負你,就忘了生氣了,連忙追出來。塵落,今後再別這樣了,這次是初犯,我不追究你,下次可不會這麼輕易的饒了你。」
說著拉了慕容塵落的手,正要笑,不知又想起什麼,道:「塵落,怎麼你在我府裡的時候一直是那副假面孔,你弟弟來了你也不改回來?」
慕容塵落不語。
寒靖陽以為他怕了,說道:「這次就算了,這麼多事,你又是初犯,我懶得追究了,不過今後若再有這樣的事,數罪並罰,一起打板子。」
慕容塵落淡淡一笑,含義不明:「王爺,我在王府的時候一直用那個樣子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傻的事,今後自然是不會了。」
寒靖陽點頭:「是啊,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要用那副鬼樣子遮起來,自然是再也不許了。」
慕容塵落又笑一笑。
寒靖陽滿心高興,問慕容塵落在這裡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慕容塵落一一答應,過了一會,慕容塵落道:「王爺,塵落明日就要走了,王爺保重。」
「什麼?你走哪裡去?」
「我要下江南。」
「去做什麼?我走不了。」
慕容塵落笑道:「王爺,你是你,我是我,我下江南與王爺無關。」
「你!」
寒靖陽終於從自說自話中明白過來:「你不和我回去?你要自己一個人走?」
「王爺英明。」
「不行,你是我的人,我怎麼可能答應你讓你走。」
「王爺,塵落從來就不是誰的人,我只想獨自一人遊走天下。」
「塵落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王爺一向是不關心的,此刻再來問我豈不是多餘?」
寒靖陽實在弄不明白慕容塵落的心思,塵落很關心他,那天晚上還特別來示警,可是他並不想和他在一起,他說「你是你,我是我」。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自己對他那麼好,他要什麼便有什麼,他擅自出走自己都沒對他怎麼樣,還特地出來找他,可他似乎並不怎麼領情。
就算他出走是因為擔心弟弟,這個自己並沒有怎麼怪他嘛,可也不至於這樣啊。
寒靖陽十分不解:「塵落你不喜歡我了?」
慕容塵落笑:「王爺多慮了,王爺天皇貴胄,誰敢不喜歡?」
寒靖陽並不是笨人,他只是從來高高在上不把別人放在眼中,可慕容塵落不一樣,在他心目中,慕容塵落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樣的。
他終於聽出了慕容塵落的意思。
他再問了一次:「塵落,你真的不喜歡我?」
慕容塵落沉默了。
寒靖陽退後一步。
原來慕容塵落並不喜歡他,原來他不過是在應酬他,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以為他們兩情相悅,以為塵落的溫柔是因為他的多情。寒靖陽只覺心中有火在燃燒,燒得他滿面通紅,連青筋都爆了出來:「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
慕容塵落伸手去扶他:「王爺……」
「你住口!」寒靖陽怒極,一把把他掀開:「滾開!」
慕容塵落猝不及防,被他推開,撞在柱子上。
輕輕叫了一聲,掩住口。不知為何,只是後背撞在了柱子上,心口卻覺得一陣劇痛,彷彿突然之間被火燙的針紮了一把,一時竟站不起來。過一會站起身來,卻發現掩著口的手上一灘血。
寒靖陽已經走遠了。
慕容塵落有點茫然的看著寒靖陽的背影,不知自己在想著什麼。
但他清楚的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寒靖陽與他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他不容忤逆,不容抗拒,他有滿身的驕傲,而今天被他冒犯了他的驕傲。
所以寒靖陽不會再回頭。
可是也這樣才好。
慕容塵落挺直腰,他也有他的驕傲,無法一再的遷就他,分開是早就注定的,只可惜分得太不愉快。
慕容塵落多希望寒靖陽能笑著對他說:「雖然我們分開了,可我還是喜歡你的。」
用他那種溫柔而愉快的眼神看著他。
慕容塵落笑了笑。
突然間,剛剛才褪去的劇痛再度襲來,且比剛才那陣短暫而劇烈的疼痛更厲害,慕容塵落覺得心口痙攣起來,痛得難以忍受。
他靠在柱子上,疼得眼前一陣發黑,劇痛中意識漸漸遠離,只模糊地聽到丫鬟失措的驚呼:「大公子,大公子……」
***
待慕容塵落再次醒來,已經躺在床上了。床邊圍了很多人,慕容遺痕,寒飛雪,王府裡的大夫莫成英,還有一些下人站在一邊。
慕容遺痕眼睛有點紅腫,連一貫悲喜不形於色的寒飛雪也面色凝重。
見他醒過來,伏在床邊的慕容遺痕連忙抓住他的手:「哥。」
只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寒飛雪彎下腰勸道:「遺痕,別拉著你哥哥,大夫還要給他看看呢。」
慕容塵落冰雪聰明,見狀已經明白了大半,眼睛只盯著寒飛雪,雖未說話,意思卻十分明顯。
寒飛雪抿著嘴,躲開他的目光。
莫成英上前一步,替慕容塵落把脈。
慕容塵落安靜的躺著。
倒是慕容遺痕十分緊張。
莫成英是寒飛雪上京隨行的,據說論醫術,比宮裡的御醫還要高,只是性子不太和順,屢屢得罪高宮大臣,幾乎無容身之處,後得了寒飛雪的庇護,就乾脆到了寒飛雪的封地做了王府的大夫。
慕容塵落其實也是緊張的,只是他一貫冷冽,這也不太明顯,看起來似乎比慕容遺痕還要輕鬆得多。
莫成英把著脈,沉吟良久。
慕容遺痕幾乎要急哭了:「莫大夫,到底我哥怎麼樣?」
寒飛雪輕輕按著慕容遺痕的肩,低聲道:「遺痕,塵落不會有事的,你別著急。」
莫成英道:「王爺,我們出去說?」
慕容塵落道:「不必了吧,當著我說也是一樣。」
寒飛雪給莫成英使了個眼色,莫成英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我只是怕大公子不愛聽,這不算什麼病,不過是身體略虧虛了點,多補著就好了,只一點。」
莫成英看著寒飛雪笑一笑:「王爺委屈點,房事上節制些就行了。」
一句話說得在場三人都紅了臉,寒飛雪道:「成英別胡說。」
莫成英只笑,告退出去了。
寒飛雪有點不自在,對慕容遺痕道:「你好好看著你哥哥。」便轉身出去了。
慕容遺痕睜大了眼睛:「哥……」
慕容塵落皺皺眉,深覺不對,想了一想,對慕容遺痕道:「遺痕,你出去看看王爺是不是和莫大夫說話呢。」
「幹什麼?」
「你去看看吧,小心些別讓王爺看到你。」
慕容遺痕有點奇怪,但哥哥一直都很聰明,他也一向聽哥哥的話,也就答應了,跟了出去。
出門已經沒見到他們兩個,慕容遺痕問院子外頭侍弄花草的丫鬟:「看到王爺了嗎?」
「回小公子,王爺從那條路走的。」
「莫大夫呢?」
「莫大夫剛才一直在這裡呢,王爺出來他才跟著王爺走的。」
慕容遺痕這才覺得不對,連忙跟上去,這條路是往王爺的書房去的,他一路上問了幾個,都說王爺和莫大夫往書房去了。
書房的門關著,慕容遺痕想了想,偷偷溜到窗下。
果然沒關的窗子裡傳來寒飛雪的聲音:「好,我知道了,你別讓別人知道。」
莫成英道:「是。」
寒飛雪歎了口氣:「遺痕一直和塵落相依為命,若他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在下也這麼想。」
「藥你每日煎給他暍,這些日子你別的不用做了,只管去查你的醫書,看還有沒有法子,只要能救他,要用什麼買什麼只管去帳房支。」
「是,只是王爺,這病太過凶險,王爺得先有個準備,大公子真的不行了還得安撫小公子。」
寒飛雪頭痛的歎口氣:「我知道,你還是再去想辦法吧,說不定能救呢。」
「是。」
慕容遺痕在窗下聽的全身僵硬,冷汗一顆顆落下來。
屋裡的人還說了什麼幾乎都聽不到了,他只知道哥哥得了重病,幾乎救不活了。
幾乎是失魂落魄的走回房去,慕容遺痕撲到床邊大哭,慕容塵落立即明白了,不用說什麼,單看遺痕的樣子就知道事態嚴重。
真的就這樣了嗎?他還有多少事情沒有來得及做,還有這些放不下的人,還有他的沒有說出口卻似乎再也說不出口的感情……
寒靖陽……
想起不久之前的纏綿春日,他似乎什麼都還沒得到,已經沒有時間了嗎?
慕容塵落一時只覺得身體僵硬,幾乎沒了知覺一般,卻又奇異的覺得冷,冷得難受。
是不是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雖然心中早做了決定不能與他在一起,可真要想到今後或許永遠見不到他了,便覺得心中緊縮痙攣,一陣陣的抽痛。
他緊緊抓著身邊的東西,似乎是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
好一陣子慕容塵落回過神來,慕容遺痕仍在抽泣,慕容塵落不得不安慰他:「痕痕,別怕,哥哥沒事。」
慕容遺痕道:「寒飛雪說你……」
他說不下去,抓著慕容塵落的手在顫抖。
慕容塵落拍拍他的手:「痕痕你放心,哥哥一定會沒事的。」
慕容遺痕雖知道事情嚴重,也只得點頭,總不能讓哥哥這樣子了還為他操心。他把頭擱在哥哥的手臂上,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的時候,總是這樣靠著哥哥,慢慢就安心了。
慕容塵落摸摸他的頭髮,說:「痕痕長大了,不要總是哭。」
慕容遺痕點點頭。
慕容塵落又道:「既然寒飛雪都背著咱們說,想來是怕你知道了擔心,你也別告訴他你知道了,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慕容遺痕又點點頭:「嗯。」
慕容塵落笑道:「寒飛雪雖然靠不住,對你總算還不錯,性子也大方,想來還是能照顧你的。」
慕容遺痕道:「他是好人。」
慕容塵落道:「好人我看未必,不過是不欺負你罷了。痕痕,我累了,想要歇一會。」
慕容遺痕忙站起來,將被子給他蓋好。
慕容塵落猶豫了一下,問遺痕:「三王爺呢?」
慕容遺痕哼了一聲:「誰知道,我們回來就沒見到他,你都病得這樣了,他居然也不來看看你,這個混蛋。」
慕容塵落笑了笑:「他不知道我病了,你別讓他知道。」
遺痕賭氣的說:「我當然不會告訴他,你的事關他什麼事。」
慕容塵落縱容地看著他的愛弟,這個弟弟雖然天真不解世事,卻對他這個哥哥維護得緊,是以對寒靖陽抱有莫大的敵意,幸而他們不用相處,不然可怎麼得了。
可是也是因為他那麼天真,讓慕容塵落時時為他擔心,怕他受人欺負,怕他傷心,尤其是今後自己若真的病了不好了,有誰來安慰他?
而他卻是注定要傷心的。
慕容塵落算是最縱容遺痕的了,所以知道他注定要傷心,也就未加阻擋,讓他在傷心前總有幾日是快快活活的。
可是,此刻,真的是擔心起來。
今後遺痕若是一個人,要怎麼過那一關呢?
除了遺痕,還有一個人慕容塵落也擔心。可是對那個人,他更無能為力,或許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像對遺痕一般,在傷心之前能快活幾日。
慕容塵落歎口氣,這病早一日發就好了,也不至於今日這麼對他。
他閉上眼睛養神,漸漸的就睡著了。
直到晚上才醒來,慕容遺痕在他旁邊守著,看他醒了忙問:「哥哥,好點了嗎?」
慕容塵落點點頭。
慕容遺痕捧過旁邊丫頭捧著的藥來給他,慕容塵落皺皺眉,喝了下去。
慕容遺痕道:「哥,寒靖陽回來了。」
慕容塵落有點奇怪的看看他,慕容遺痕有點忸怩,很不自然的樣子。
慕容塵落明白了,想必是寒飛雪勸了他,說自己既然病著,就不能氣著了,遺痕若能與寒靖陽好好相處,塵落自然會高興些,對他的病也有好處。
不然,慕容遺痕怎麼會主動提起寒靖陽。
慕容塵落疼愛地摸摸遺痕的頭,笑了笑,起來坐著:「睡了這麼久,簡直骨頭疼,我要出去走走。」
「哥,我陪你。」
「你別去了,你看到三王爺會生氣。」
「我不會,哥你放心,我不會和他吵架,既然……」
他猶豫的不說了。
塵落笑道:「既然什麼?」
「既然你喜歡他,我就不討厭他了。」
塵落一把把慕容遺痕攬進懷裡:「遺痕真正長大了。」
遺痕不服氣:「我早就長大了。」
「我知道,那麼你早點睡,我去去就回來。」
慕容遺痕還是有點不放心,再三叮囑:「哥,別讓他欺負你,早點回來。」
塵落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