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
空氣很清涼,我把車停下來走下車去,前面是家剛剛開門的咖啡廳,服務生還正在不停的穿梭,我走到門口停下,服務生有些好奇的打量我。
我露出一個淡淡微笑。
他猶豫了一下才拉開門,顯然不太習慣這麼早就有人上門來。
很少有人有我這種奇怪的嗜好的。
我喝咖啡只選時間,不選地點,都是每日清晨,狂飆一夜後,車子開到哪裡算哪裡罷了。
我找了個靠窗的座位舒舒服服的坐下來,點了杯普通的意大利蒸氣咖啡,準備悠閒的過接下來的兩個小時。
我真覺得早上來咖啡廳好的多,十分安靜,空氣也溫柔,外面是來來往往的忙碌的人,我便更覺得自己悠閒舒服。
或者說,是早上我有比較多的自主權。
咖啡剛送上來,我還沒來得及喝第一口,聽到門口的風鈴悅耳的響起來,服務生說:「歡迎光臨。」
我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為什麼這麼早也會有人來?平日我極少碰到這種情形。今天大約運氣不好。
我沒有抬頭,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走近,然後在我左邊兩張遠的桌子旁坐下來,那人聲音很低,我只在音樂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一點點聲音而已。
看來運氣還不算特別壞,我最怕連點個東西都能讓全咖啡廳聽到的人。
這個人想必教養不錯。
我有點好奇的抬頭看看那個人。
嘩,還說運氣不好,不知錯的多離譜。
我看到清晨溫柔的陽光中一個極漂亮的側影,線條流暢,五官精緻,雪白皮膚住柔和光線中更見溫潤,一身珍珠灰西裝,身材略纖細。
此時他略略低著頭,眼睛半闔起,整個人彷彿很疲勞的靠在椅背上。
一大早就這麼疲倦?
可是正好方便我火辣辣的眼光打量他。
實在很完美,容顏氣質都是一流的,連衣服都無懈可擊,那一副古董水晶袖扣便價值不菲。
我雖然不學無術,吃喝玩樂卻足精通的。
本市哪裡來的這麼一個精彩人物,看他一舉一動,如此漫不經心,偏偏又說不出的優雅含蓄。
我簡直目不轉睛。
他偶爾會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睛無意的看看周圍,我便即刻低下頭去避開他的眼睛,等一會兒再抬頭,繼續欣賞眼前美景。
我太習慣低頭了,不管是對生活還是對人。
過了大約一小時,我聽到他招來服務生結帳,仍舊是輕聲細語,我伸長了耳朵也幾乎聽不到,真是可惜呢,這麼好的容貌聲音一定也很好聽。
他付了錢走出門去。
我的眼睛一直跟著他略纖細的背影,步伐輕盈沉靜,但身姿高貴,讓人讚歎。
今天真是太幸運了,我喝一口咖啡,更覺香濃。
不由得笑起來。
今天的陽光尤其燦爛呢。
***
第二日,我特地開車找到那個咖啡廳,雖然覺得希望不大,可是偏偏忍不住,若今日不來,我如何甘心?
滾燙的咖啡慢慢變冷,我實在無心喝它。
心中悶悶的,不過也好笑,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一個漂亮的陌生人?
我想起穆深宇上次說我的話:「像你這種樣子過日子,怕不瘋了去?」
大概這就是瘋的開始吧。
我不以為意,有什麼關係,我只要今天能過下去就已經不錯。
把咖啡一口灌下去,招服務生結帳,這裡的咖啡味道真是普通,藍山略酸,我不得不加一大勺奶油。
門口的風鈴又清脆玲瓏地響起來,服務生說:「歡迎光臨。」
我連忙轉頭去看,啊,笑容忍不住浮上來。
他今日穿一件深色的西裝,藍條紋襯衣,咖啡色領帶,更顯高貴優雅,比昨日更炫目。
他似乎不若昨日那般疲倦,容光煥發,雪白肌膚似有淡淡螢光發出,唯一可惜的是那精緻面孔上沒有表情。
他並沒有看我,只是隨便撿了張桌子坐下來,仍舊是那麼輕聲地點了咖啡。
我仍舊是如昨日一般看著他,在他抬頭的時候立刻避開,過一會兒又抬頭……
實在是美好的早晨。
第三日……
第四日……
我每一個早晨的期待都沒有落空,每一日的開始都陽光燦爛。
我偶爾避之不及與他目光相對,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纏,我便忍不住幻想會有電光閃耀。
今天已經是第七天,我們仍舊沒有說過一句話,交換過一個表情,只是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纏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我忍不住低下頭去。
不敢看太久,他的眼睛光華燦爛,我會被灼傷。
***
如往常一樣待他走了我才回去,午飯後睡了個午覺,便接到許玄熙的電話。
他要我在家裡等他,要我陪他去參加一個晚宴。
我自然是答應的。
他是我的金主,我從來沒有違拗過他的話,雖然他並不知道我最討厭黃昏,討厭得接近恐懼。
那昏黃的時刻,一切顏色都朦朧曖昧,美得讓人絕望。
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會在黃昏拉上窗簾關上門,打開所有的燈,用燈火輝煌來掩蓋一切。
許玄熙對我百依百順,但他不知道我的喜好和我的厭惡。
當然,我從來不會告訴他。
黃昏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坐進他的車裡。
夕陽就要落下,正是黃昏中最絕艷和悲涼的一刻,處處透著絕望。
我無端的覺得黯然。
車開到一半停下來,許玄熙居然開了車門下車去,我有些奇怪,這麼倨傲的許玄熙,手握重權的許氏大公子,為了什麼這麼慇勤?
他招呼:「江先生,您好,可是也要去洪氏的週年晚宴?」
啊,江?
縱然我從不管世事我也知道,能讓許玄熙這麼恭敬,自然只有一個人,我轉過頭去想看看那位名動天下的江氏公子……
我第一次聽清楚他的聲音竟然是在這麼一個絕望的黃昏……他的聲音清冷華麗,十分標準的男中音,比我想像中更好聽,果然與他那麼精緻的容貌相配。
我看到他的眼睛冷冷的掃過我,毫無表情。
這一次我沒有低下頭去,我肆無忌憚地看著他。
直到許玄熙重新坐回來,車子開了,我仍是看著他,從後窗看出去,他正彎腰坐進車裡去,
動作是那麼熟悉的高貴優雅。
***
那一天過後,我再沒有去過那家咖啡廳,我再沒有去過任何一家咖啡廳,我甚至戒了咖啡,紅茶也是很舒服的,我很快就習慣了。
這就是我的好處,不管對什麼我都能很快習慣。
***
如同往日一般,宴會中照樣是衣香鬢影。
我隨手取過一杯香檳,陷在暗處的角落中。
許玄熙手挽著他今晚的女伴,正與他的朋友們寒暄,卻又不時地扭過頭再,朝我頷首示意,彷彿在觀察我的反應。他手彎裡挽著的是他的未婚妻——李氏的二小姐李群。李群並不是不知道我與許玄熙的關係,也不是沒有發覺他的動作。不過她似乎並不介懷,反而在許玄熙朝我點頭時,也同我微笑,一派絕佳的風度。
這就是上流社會,夫妻間相敬如賓,彼此並不干涉對方的生活,一切都是彬彬有禮,即使知道對方不愛自己,即使知道他早已另有情人。
其實平心而論,許玄熙與李群真的是璧人一對,兩人相貌氣質皆是十分出眾,一同周旋於人群中也是進退得宜合作默契。
連我也不由得想給他們祝福。
垂下眼,我呷一口杯中金黃的液體,抬眼再看去,那兩人已經在和江景澄說話。
江氏公子江景澄。
連我這個吃閒飯的人,也知道他的輝煌戰績——那是一個從小就是天之驕子的人。哈佛經濟學與法律的雙學位,回國後蕩平許多想篡位的親戚,讓江氏老爺子成功退位安享晚年。他執掌江氏這幾年,業績傲人自是不必說,難得是在商言商,不論與他是敵手還是朋友,竟都多數對此人稱讚有加。
再看一眼江氏公子,我不得不承認,他的風度姿容的確是我平生僅見。只淡淡一個微笑,就讓人頓覺眼前一亮,雖然態度略有些凜然,可還是讓人生出想親近的心意。尤其是那雙狹長的眼眸,其中流光溢彩,幾乎要攝人魂魄。
竟連許玄熙也被比了下去。
此時他正低眉斂目與許玄熙說些什麼,我瞧許玄熙低低的應了,又說了句什麼,朝我看了一眼。接著江景澄離開,又同他人應酬去了,許玄熙則把李群留在原地,朝我走了過來。
「小米,今晚覺得還好嗎?」許玄熙走道我藏身的暗處,抓住我的手臂,輕輕揉了一下我的頭髮。
我卻覺得他捏著我的手臂,用的力氣大得出奇,痛得我微微皺眉,陰影裡卻看不清他的神情。
「啊,抱歉。」彷彿覺得有些不對,許玄熙連忙放開我,「弄疼了嗎?」
我聽出他聲音裡的一絲振動,有些奇懌,「玄熙,有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許玄熙笑笑,「只是看你來了又不出去見人,老把自己藏起來做什麼……」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彷彿深深的吸了-口氣,許玄熙接下上,「小米,我們在一起你記得幾年了?」
「過了今年九月,就是五年了。」
「你記得倒清楚……」許玄熙輕輕說,仿如歎息。
我怎麼能不清清楚楚的記得?
五年前的九月,我還在英國留學,之前全靠父兄支撐家族企業,全然用不了我操心,生活輕鬆愜意,也有不少人靠看我的臉色混日子過。也就是在那個九月,我們在那場金融風暴中破產,父親心臟病發作一去不回,兄長受不了這個打擊一蹶不振,我身負巨債,被迫回國。
從前人人對我都是溫情面孔,到那時卻全變了樣子,一時間嘗盡世態炎涼。
昔日與我交好的朋友,只剩了一個穆深宇。可他也是自身難保,並不能幫助我。
那般的情形下,許玄熙出現在我的面前。
說我是被他買下的也不為過,他助我還清債務,我從此住進他的豪宅,成為他的私人助理。從公司到住所,從床上到床下,無不盡心盡力。
原來我也曾想過,將來會無法接受自己,會無法面對世人。
五年後的現在看起來,一切都是我多慮了。大家都是來去匆匆,沒有幾個人會專心顧慮別人的事情。偶爾有幾個議論的,我也很快習慣。
能很快的習慣,真的是有很多好處呢。
我看向許玄熙,他似乎真的是有心事。
許玄熙又看我一會兒,像是在斟酌用詞,考慮該如何開口,半響才道:「小米,你知道的,我最近有些問題,需要大批資金支持計劃……所以……」
他嘴張了張,「……所以……」
「玄熙要介紹我認識誰?」我算是替他解圍。
許玄熙呆了呆,拿著酒杯的手似乎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了牆的角落,說,「跟我來吧。」
我並沒有立即跟上去,隨手取過侍者托盤中一杯冰水灌下去,只覺得寒氣順著喉嚨瞬間漫過全身。
許玄熙介紹給我認識的人,是江景澄。
我略微一愣,隨即笑起來,「江先生,幸會了。」
江景澄伸出手與我交握,淡紅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來,「程雪米先生?」
我點點頭。
許玄熙拍拍江景澄的肩說,「景澄,你總說要認識小米,如今見了如何?果然是絕佳的人物吧。」
宴會開始前還是「江先生」,現在已經成了「景澄」。
看來他們熟悉得很快。
江景澄並不答許玄熙的話,只和我說,「程先生可曾想過來江氏就職?」
許玄熙看看我又看看江景澄,「景澄你這樣就不對了,哪有當著老闆的面挖員工的道理?」
江景澄一笑,「若是江氏與許氏合作,程先生為江氏還是為許氏有什麼兩異?」
許玄熙眼中立即亮起來,笑道:「的確的確,的確是沒有什麼分別。」他的笑容卻在我的注視下慢慢僵硬起來,手指微微顫抖。
我已經有些累了,這樣的宴會實在是讓人睏倦。
「我們什麼時候走?」我問了一句,這話自然是對著江景澄。
「現在就可以。」江景澄笑容溫柔。
我徐徐應了一聲,任他拉著我離去,不顧旁人側目。許玄熙連叫我們都來不及,只是臉色蒼白的立在原地。
我上了江景澄的車子,他坐在我的旁邊,把我抱進懷裡。他的胸口溫暖舒適,我卻身子發硬,可還是一動不動讓他抱著。半晌,他勾起我的臉來細細的看我,手指摩挲著我的臉頰。
他雪白的面孔微微透著紅暈,如泛桃花。
我撐直身子,閉眼朝那兩片淺紅的唇吻過去。他微微一凜,重新把我壓在胸口,我沒有睜開眼,只是冷冷的笑了,然後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朦朧中,睡得並不安穩,可我總是不想起來,努力想回到夢裡去。可睡了半天卻連個好夢也沒有,等我醒來時,已經換過了平躺的姿勢,身上淡淡的香氣,裹著嫩黃的裕袍,蓋著輕鬆的被子。
看來這一覺我睡得很實,連有人幫我洗過澡換好衣服都不知道。
我掀開被子坐起來,打量這個巨大的房間——周圍設計十分簡潔流暢,燈光調得似暗非暗。床邊的椅子上搭著兩套西裝,我認出其中一件是我今晚的穿著。
「你醒了?」
我回過頭,看見江景澄正從浴室裡走出來。他穿著一件淡青的裕袍,正用大毛巾擦著頭髮。
這樣看去,光影下,他的皮膚是半透明的玉色,一直延伸到衣領的開口下——這樣一個人,若是他破了產,也一定會有許多人出手相助,只要他願意賭債肉償。
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見他坐在床邊,便接過毛巾幫他擦拭起來。
他靜靜的任我擺弄,並不動作,倒是我不耐煩起來,扔開毛巾直接壓住他吻過去。
他的嘴唇柔軟香膩,讓我有些把持不住,直想把他壓倒。
正當我忘神之際,他微一用力,把我推開少許,讓我靠坐在床頭。我勉強平撫自己的喘息,他側身坐在我身邊,雙手插過我的腰際,身子微微前傾,極輕極淡的輕觸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腦子一麻,只覺得一陣酥軟從腳底鑽過。然後腳踝上傳來溫軟的觸感,我知道他的一隻手提住了那裡。
他的手心很軟,只是緩緩在我的腳踝上磨蹭,再慢慢的上滑,小腿,膝彎,最後是大腿。
我連腳指頭都蜷了起來,舒服得幾乎要叫出來。
事實上,我也的確叫了。
低低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來,「你有一雙很美的腿。」
我一顫,低頭看去——裕袍的帶子已經被他撥開,我的身體裸裎在空氣中——而且很明顯的,已經被他挑起了情慾。
我呆呆的怔住,眼睛看著他,卻似乎沒有焦點。
「小米?」仍然是好聽的聲音,柔軟還帶著香氣的東西輕吻著我。我奮力的迎上去,在模糊中扯開他身上的衣服,讓熾熱的漩渦把我吞沒……
***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江景澄並未在身邊,我半撐起身望出去,江公子豪宅的主臥室大片落地窗正對著藍色汪洋,今日天氣極好,藍色天藍色海,一絲雲也沒有,外面看起來便覺清爽無比。
這是上過最著名時尚雜誌的勝景,那照片一絲沒有走樣。
幾乎已經成了本市十大景觀之一。
沒想到我有機會親臨其境。
嘴角不能自控的略略抽搐。
我倒回床上去,不想起來。江景澄極周到,床邊給我放著新的內衣和晨褸。
沒想到名動天下的江公子有如此好的賣相,讓人吃驚。
雖然曾經聽說過有人讚歎他容顏俊秀,一張面孔似得發光,但從來也不過以為是恭維話語,而且相信那種人材只要長相端正,高高在上的地位本身自會散發凜然氣質及高貴韻味。
所以從來只是微笑聽聽便罷,從沒有真正聽進去。
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世人稱讚的言語太泛泛,哪裡描述得出來?
我一向自負容貌過人,所以能挽救我的家族,可這一次我甘敗下風。
門輕輕推開,江景澄走進來。
只單單穿件白色襯衣已經精神奕奕了,他看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便微笑,驅前來吻吻我臉頰:「還不起來?」
我坐起來,不耐煩地推開他:「我不是女人,別把這套用在我身上。」
還順手擦擦臉上他親過的地方。
江景澄好涵養,臉上笑容反而加深,在床邊坐下來:「我以為你這麼久不動要我來親你才肯起來呢。」
找咬牙切齒,江景澄太厲害,隨隨便便的反擊我就招架不住。
江景澄看我的樣子,似乎笑得更愉快了,伸手親熱的揉揉我的頭髮,笑道:「好了,起來了,我在外面等你。」
說著便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