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晚詞 番外—宮廷紀事之 當廷寶知道真相
    「什麼?真的是小皇叔安排的賜婚給我?」

    慶陽殿的掌殿大太監吉祥陪笑道:「王爺,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騙王爺啊,這可是千真萬確的。」

    廷寶從窗台上跳下來:「你又沒有服侍過小皇叔,哪只耳朵聽到的?」

    吉祥道:「奴才的兄弟在相爺府當差,也還算有點頭面,這可是奴才兄弟親耳聽到的,絕無虛言,說這種閒言閒語本是殺頭的罪,若不是王爺吩咐要查,奴才哪裡敢管這種事。」

    廷寶走了幾步,略微沉吟了一下:「好,算你這次是用心當差了,這事說到這裡就止了,小皇叔和我一向親近,自然不能為了這些不知哪裡的傳言就此生分了,這事都著落在你身上,若是外頭有一句閒言閒語,都是你的,明白嗎?」

    吉祥連忙跪下磕頭:「是,奴才明白。」

    廷寶點頭道:「你去我府裡領一千兩銀票,是我賞你的。」

    吉祥趕緊磕頭謝恩:「謝王爺。」

    「下去吧。」

    「是。」

    廷寶看他走了,這才在椅子上坐下來,先前為了回這事他屏退了左右,此時慶陽殿裡一個人也沒有,極為清靜,正好讓他想清楚。

    小皇叔當時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與皇帝哥哥的事,這世上就是小皇叔最清楚明白了,不止一次流露擔心神色,在他自己都還懵懂的時候,小皇叔就已經看的明白,說的清楚了。

    廷寶是絕對不相信小皇叔是故意要整治他。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苦著臉想不明白,卻聽到一個帶笑的聲音:「寶寶,你皺著臉想什麼呢?又有什麼不如意了?」

    廷寶猛的抬起頭來,他的皇帝哥哥正在眼前,俊秀的容顏上帶著濃濃笑意。

    幾乎是下意識的,廷寶撲到他懷裡,手臂也自動的繞上他的脖子:「哥哥怎麼進來都沒聲音,嚇我一跳。」

    廷寶嘟起嘴,鼓鼓的臉頰似乎更鼓了一些,看起來可愛至極,比實際年齡小上很多。

    皇帝笑道:「這麼大的人了還撒嬌,也不怕羞。」

    說是這麼說,他卻十分享受廷寶的撒嬌,笑吟吟的伸手抱住他,在他嘟起的嘴唇上親一下:「我看你把服侍的人都趕到門外,想必是又不知道在幹什麼壞事,所以悄悄進來看看。」

    廷寶不依:「我哪裡有做什麼壞事,只是天氣熱了,人多了吵的慌,趕他們出去清靜點。」

    「是嗎?」皇帝拉長了聲音問,看樣子就是不相信他。

    廷寶撒嬌是一等一的,套路慣熟,很快哄的皇帝眉開眼笑,早忘了審他,只是低頭看著他笑,看廷寶鼓鼓的腮幫子因為說話和笑更可愛,忍不住親了又親。

    廷寶十分享受,此時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他就坐在哥哥的腿上,伸手抓旁邊黑漆描金攢盒裡的點心吃。

    一邊問:「哥哥今天不忙?有空回來陪我。」

    皇帝聽他這麼一問才道:「我和你這麼一鬧還差點忘了,我是特意早回來的,今天你三哥生日,今年他運道不好,有血光之災,所以我吩咐了司禮監,今年我親自替他做生日,就在大內做,我這才早回來換了衣服和你一起過去。」

    廷寶嘴裡含著果酥,有點含糊不清的說:「我說怎麼這些天看微波殿那邊張燈結綵的,你又不是這時候的生辰,原來是為了三哥,哥哥好偏心,我建了府後就沒有在宮裡過過生日了,哼。」

    他用力嚥下果酥,露出雪白牙齒,似乎想要咬皇帝一口。

    皇帝抱著他搖一搖,就像小時候哄他一樣的動作,笑道:「是啊,我最偏心,就對寶寶一個人偏心。」

    廷寶扭一扭,終於咬到了皇帝脖子,尖尖的牙齒劃過,卻捨不得咬下去,只是磨磨牙,然後說:「才沒有,哥哥,給三哥做生日是應該的,可是給我做也應該啊。」

    皇帝看著他笑,那般流轉的笑顏看得廷寶差點什麼都忘了,差點撲上去。

    皇帝壓低了聲音,他的聲音本就清亮明朗,此時有意壓低了說話,竟是說不出的撩人,細細碎碎的落在廷寶耳中,癢酥酥的說不出的受用:「原來寶寶嫌生日不夠盛大,那麼今年就做大一點好了,本來我還想寶寶的生日就我們兩個人出去到行宮裡悄悄過呢,一個服侍的人也不帶,哥哥親自服侍你……」

    廷寶心中砰砰直跳,就他們兩個?別的都沒有?哥哥親自……

    這些並無歧義的話被皇帝哥哥這麼壓低了聲音低低的說出來,似乎滿含了熱氣,廷寶的耳朵不由的就紅了,心也跳的很快,就像那日喝了梅雪酒一般,到處都是熱氣,熱的暈暈的,卻十分舒服。

    「那就我們兩個,就兩個好了。」

    廷寶看皇帝挑起的眉梢,連忙又說:「人多了太鬧了一點也不好玩,就我們兩個最好了。」

    皇帝故意為難的說:「可是寶寶又會說我偏心。」

    廷寶撲過去在他臉上大親了一口:「不會不會,哥哥對我最好了。」

    皇帝把他放在地上,笑道:「好,那咱們說定了,這會你快點換衣服和我過去。」

    說著就叫人進來。

    衣服是早備好了的。

    皇帝的穿戴一向是有規矩的,親王的喜宴穿什麼都是定好了的,不過這次因提高了生日喜宴的規格,又是皇上出錢在大內辦,也就在冠上增了三顆東珠,換了一根盤龍明黃腰帶。

    廷寶穿衣就隨便的多,因是弟弟,所以司禮監給廷寶準備了一套暗紅的盤龍袍子,帶了羊脂玉冠,更襯的一張臉粉嫩嫩的,讓人恨不得咬兩口。

    面前服侍的人太多,皇帝也不好咬他,只得伸手掐一下。

    廷寶抬起頭來衝他呲呲牙。

    像一隻剛長牙般的小獸,皇帝又笑起來。

    微波殿早已點起了燈火,只見院內各色紗綾花燈爛灼,精緻非常。微波殿正對著御花園北邊的活泉,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泉水兩邊的石欄上都掛著水晶琉璃燈,映入水中,如銀花雪浪,廷寶從皇帝的鑾架裡跳出來,道:「好漂亮。」

    皇帝也探身出來,看了看:「不錯,這次司禮監辦的用心。」

    又說:「寶寶別亂跳,這麼大了好歹有點分寸,外頭大臣那麼多。」

    廷寶吐吐舌頭,果然聽話的規規矩矩的走路。

    皇帝獎賞般的摸摸他的頭,攜了他的手走進去。

    皇上駕到,微波殿裡早已跪了一地的人迎駕,廷寶看那個架勢,也不好自己站著,掙脫了皇帝的手,跪到兄弟們後面去了。

    至修因傷重未癒行動不便,又兼至修雖然年紀不小了,卻一直沒有成親,皇上便早已下了旨意,命至修以下的弟弟們代兄長迎客,此時弟弟們都來了,齊齊跪在門口。

    廷寶旁邊跪著的定國候齊宣蕭悄悄笑道:「你這跟著跪什麼,有這時候跪的,還不如等會給你三哥跪一鍾酒,皇上還高興些,現在不如直接進去看看你三哥。」

    廷寶偏偏頭:「我也難得跪他一次,等會和他一起進去——咦,那你跟著在這裡跪什麼,不在裡面看著三哥,他不是還沒好嗎?」

    齊宣蕭笑道:「就是沒好才不用看著他,走不了還怕他亂跑不成,你還是進去吧,皇上正挨個說話呢,不定跪多久。」

    廷寶看一看,笑道:「也好,咱們一塊進去,這裡走左邊溜,沒人看得到。」

    齊宣蕭左右看一看,點點頭,拉著廷寶悄悄溜進去。

    別說沒人看到,就算看到了,又有誰會說什麼?

    人都出去跪迎聖上了,裡面只有幾個人,行動還不太方便恭王至修,也是今日的主角,皇上的親弟弟,廷寶的三哥,還有顯然也是偷偷溜進來的成王方湛候,此刻正坐在至修旁邊和他說話。

    成王方姓一族是開國以來身份最特殊的人,與皇家並無親戚關係,但因在開國血戰之時其立下擎天保駕之功,出生入死救了開國聖祖皇帝九次,聖祖皇帝無以為報,遂與他結為兄弟,並指天為誓,生生世世與皇家為兄弟,每一代都盡享榮華。傳到這一代,成王之位由上代成王獨子湛候襲承,偏上代成王子息上極為艱難,到了快六十了才得了一子,年齡與他的皇帝哥哥相差遠了,倒與當時的太子一樣大,所以連如今皇帝也稱他為小皇叔。

    至修雖身上不大好,精神卻不錯,倚在軟墊子上笑吟吟的說話,今日他是主角,穿了一套大紅的衣服,襯的滿臉喜色,見齊宣蕭和廷寶攜手走進來,便招手道:「快過來。」

    一隻手拉了廷寶:「小寶兒這麼晚才來,和皇上一起過來的?」

    廷寶笑嘻嘻的說:「是啊,三哥大喜。」

    一邊又對方湛候笑道:「小皇叔好。」

    方湛候笑一聲:「寶貝兒這麼大了說話還這麼莽撞,什麼大喜,我聽起來還以為是你三哥成親呢。」

    廷寶聽他說成親,立即想到先前得到的那消息,不過那念頭只一閃就過了,神色和往常無異,放了至修的手,膩到方湛候身上,不依道:「小皇叔取笑我。」

    至修笑道:「想必是小皇叔想成親了,是以什麼話都聽成要成親,既然這樣,等會皇上進來,咱們奏明瞭皇上,替小皇叔找個好的皇嬸。」

    開玩笑,一聽成親這兩個字,齊宣蕭臉色立即變了一變,別的人不知道,他至修可是看慣了他的臉色的,不趕緊撇清怎麼得了。

    他現在這個狀況,走路還成問題,齊宣蕭要是走了,拿什麼來追?

    廷寶聽至修說了,拍手笑道:「這倒是個好法子,等會可別忘了。」

    方湛候只是笑。

    齊宣蕭見他們兄弟打鬧,也是笑嘻嘻的,只是一隻手在桌子底下掐了至修的腿一下,見他咧了咧嘴,卻不敢叫出聲,只是委屈的瞅了他一眼,才笑道:「你們兩個罷了吧,上次鬧的還不算厲害麼?把皇上氣的那樣,還想鬧?林將軍現在大軍就在城下,萬一惱了帶兵去你們府裡抓出來行了軍法可看你們這麼辦。」

    方湛候連忙道:「哎,說他幹嘛,這帶兵的事可開不得玩笑,他是老實人,齊小候爺可別拿他開刀。」

    齊宣蕭一向嘴巴厲害,此時聽他這麼說,便笑道:「哎喲,老實人?可不是,當著皇上和眾多大臣也敢搶親,可不是老實是什麼?」

    至修聽得掩嘴笑,廷寶就沒那麼含蓄,笑出聲來,方湛候臉都紅了。

    廷寶想,幸而他認識小皇叔這麼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不然看他這個時候的樣子,還以為他多麼軟弱可期,多麼害羞呢。

    他也是一次偶然才知道,原來小皇叔表明上沒有當差,只是個閒散王爺,實際上皇帝哥哥在外的所有暗探秘報全是他一手安插,一手掌握,這個表明上的閒散王爺手裡的權利只怕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所以當初搶親的事鬧的那麼大,皇帝哥哥雖然震怒,處罰卻是輕飄飄的,多半是因為這層關係。

    一想起來,廷寶就覺得小皇叔欺負了他們兄弟,欺負皇帝哥哥,還欺負自己,而且他還一點事也沒有。

    廷寶撇撇嘴,心裡暗暗的給小皇叔算了帳。

    不過小皇叔平時也很疼自己啊。

    廷寶想起小皇叔府上美味的籐蘿餅,晶瑩的水晶包子,糟的好鴨掌,每年第一次開封的梅子酒都會叫他一起去嘗,喝的高高興興的還命人送十壇給他,還有桂花出來的時候總會給他送來幾瓶桂花露,小皇叔府裡有秘方,釀的桂花露香的不得了,做點心只需要放一點點就好了,那個桂花酒釀丸子……

    其實小皇叔是真的蠻疼他的,就算有兩年在外面,他也捎信回來叫府裡特為他做了送來。

    唔,看來是不能太過分。

    廷寶想了又想,一邊聽他們說話。

    小皇叔一向得先帝寵愛,是以小時候大部分時候是住在宮裡的,和他們皇家兄弟都熟捻,齊宣蕭是當今皇上的伴讀,也是與他們在南書房一齊讀書,一直便是親貴少年,大家從小一起,說話自然也就隨便許多。

    恭王至修風流倜儻,小皇叔溫文爾雅,定國候如珠若玉,此時聚在一起談笑,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

    正說的高興,皇帝終於進來了,自然身後還跟了大批的人,本來還算安靜的殿內立時熱鬧起來。

    至修見皇帝進來,連忙掙扎起來接駕,早有皇帝身邊的內監傳口諭:「免。」

    皇帝遞一個眼色給廷寶,廷寶連忙扶了至修,笑道:「三哥身體不好,保重些。」

    不過說歸說,至修也不好再歪著,勉強坐正了。

    皇帝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笑道:「好些了?看氣色還好。」

    至修道:「謝皇兄,已經好了很多了。」

    皇帝點頭:「嗯,好好養著。」

    此時因皇上進來,本來坐在一邊的齊宣蕭和方湛候都退到了一邊,皇上笑道:「小皇叔,坐過來,一塊說說話。」

    又對齊宣蕭笑道:「就你最會躲懶,剛才正說怎麼沒見你,原來溜進來了,本來還說的高高興興的,見朕來了就沒話說了?」

    齊宣蕭只笑著不說話。

    皇帝今日顯然高興,說話也隨便許多,便笑道:「平日你們兩個見了面橫眉豎目的,眼裡幾乎要放飛劍,怎麼今日看起來說的很高興嘛。」

    齊宣蕭和至修對視一眼,尷尬的別開目光,想了想,強辯道:「微臣是見恭王爺快要殘廢了,不忍再落井下石,勝之不武。」

    皇帝大笑:「剛才還說你們好了,原來還是那樣。」

    廷寶有點詫異的瞟了皇帝哥哥一眼,原來他還不知道?

    至修見是個話縫子,連忙插進來岔開話題,笑道:「剛才還在說臣弟還在說這時日過的真快,一轉眼我又長一歲了,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彷彿還在昨天呢。」

    方湛候也在一旁湊趣,笑道:「是啊,想起小時候寶貝兒才這麼一點點大,跟個肉球一樣跌跌撞撞跟在我們後面,看看現在,都這麼大這麼懂事了。」

    廷寶見說到他頭上,也跟著笑。

    皇帝也想起廷寶小時候,愛憐的看看他,摸摸他的頭:「是啊,朕都還記得清楚,寶寶小時候胖得圓滾滾的,手臂跟蓮藕一樣圓,又白又嫩,七弟只比他大一歲,還不懂事,一見寶寶就喜歡咬他手臂,老是把寶寶咬的哇哇叫,後來一見七弟就爬到一邊去。」

    大家都笑,至修道:「小時候就是小寶兒最嬌氣,早上不是父皇就是皇兄親自抱他起床,穿衣服,香面頰,抱好一陣子才交給奶媽,晚上洗澡還不要侍女抱,定要皇兄親自抱,可是見他在水裡對著皇兄咯咯笑,誰也心軟了。」

    皇帝笑道:「是啊,小時候的寶寶又香又軟,一抱他就笑,捨不得放下來。」

    他對方湛候笑道:「小皇叔可還記得,有一年中秋,小皇叔喝醉了,定要和寶寶一起洗澡,誰勸也不聽,在御花園大哭大鬧,父皇也拿你沒法子。」

    方湛候笑道:「那是多久的事了?我只記得開頭,後面就不記得了,第二日早上醒了還被父親罰抄書呢。」

    至修笑道:「小皇叔後來還喝醉過嗎?」

    皇帝笑道:「只有一次,從那次之後父皇就下了旨,再不准小皇叔喝三杯以上,似乎就沒有醉過了。」

    廷寶本來不知道這個,此時聽皇帝一說,來了興致,問方湛候:「小皇叔,你喝醉了做了什麼?怎麼父皇都會管這個?」

    方湛候道:「喝醉了哪裡記得,父親也不告訴我,伺候的人也都不說,只知道先皇下旨,我自然就不敢喝了。」

    廷寶又去搖皇帝:「哥哥,哥哥,你告訴我。」

    皇帝抿嘴一笑,美眸中流轉一絲火光,把廷寶攬進懷裡:「我也不知道,那日我正好去了太廟,回來小皇叔已經鬧完了睡覺呢。」

    廷寶狐疑的看他一眼,眼珠子轉了又轉。

    想來皇帝哥哥也不會騙他,廷寶非常的信任他的皇帝哥哥,也就不再追問。

    不過後來他們兄弟間的談笑廷寶卻是聽的心不在焉,幾乎沒有說話,就只窩在皇帝哥哥的懷裡,低頭玩著手指。

    皇帝今晚情緒很高,和兄弟們談著小時候的往事,也沒有注意到廷寶的情緒問題,只是習慣性的抓住廷寶的手,慢慢的撫摸著他的手指。

    廷寶微微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哥哥秀美的下頜,笑著的時候線條非常的柔和,肌膚光瑩無暇,廷寶入神的注視著,移不開目光。

    廷寶心中又感覺到那種熟悉的愛意彭湃,那種想把哥哥藏起來不給人看,或者是乾脆吞下肚子去完全屬於他一個人的心情,非常的熟悉,經常會有這種心情,藏也藏不住。

    酒筵開始,廷寶開始還規規矩矩的坐著,過一會親自替三哥至修執壺,挨桌勸酒,至修和皇帝坐一桌,笑道:「皇兄,小寶兒真是長大了,你看,似模似樣的,多懂事。」

    皇帝眼中愛憐橫溢,在熠熠燈火下婉轉流動,微微一笑道:「是啊,長大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看至修一眼,笑道:「老三,你也不小了,還不想成親?」

    至修嚇一跳:「皇兄……」

    皇帝道:「這事當然急不來,不過你也該留心了,你看上了哪家小姐就來回我。」

    至修只得道:「是。」

    眼睛卻忍不住溜向一旁,看一看坐在旁邊一席的齊宣蕭,他身邊是一向交好的寧國候左思意,雲陽候薛成盛,三人又說又笑,正喝的高興。

    齊宣蕭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漫不經心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兩人目光一碰,齊宣蕭笑了一笑,至修便覺得心中安定了許多,也回他一笑。

    齊宣蕭又轉回去喝他的酒。

    至修聽到皇帝說:「咦,寶寶一輪酒沒斟完,怎麼就沒見了?」

    至修便在殿內張望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廷寶的影子,便笑道:「小寶兒那麼跳脫,能有耐性斟酒到現在也已經難得了。」

    皇帝一笑:「剛才還說他長大了,看來還是個小孩子樣子。」

    廷寶此時正在殿外廊下,一個宮監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走過來,那人雖穿著宮監服侍,可身形挺拔,氣質凜然,定然不會是在宮中服役之人。

    廷寶見他走近,連忙招手,那人左右看了看,走近廷寶道:「在這裡不太顯眼了?」

    廷寶笑道:「我在哪裡都顯眼,哥哥的暗衛天天跟著我,跑不掉的,你別擔心,我又幹不了什麼壞事。」

    那人笑道:「不是幹壞事才怪,巴巴兒的要這個,定是別有用心。」

    廷寶笑:「喲,看來我往日真是作惡太多,誰都不放心我,可是我最近都安分守己好久了,你們也不肯改觀。」

    那人說:「你那個秉性我可明白的很,改得了才怪,罷了,我也不替你操心,自有裡面穿黃袍那個人傷腦筋,東西給你。」

    說著遞給廷寶一壺酒。

    廷寶接過來笑,一提到他的皇帝哥哥總是忍不住笑的:「行了行了,你回去吧,我自有分寸。」

    一邊就回大殿裡去,手裡正拿著那壺酒。

    他剛才斟了半輪酒,也忘了斟到了哪裡,自然就不管了,走到前面去。

    小皇叔方湛候坐在皇帝與至修下首一席,他一向清雅,不愛熱鬧,此刻只是抿著嘴看著殿裡的熱鬧,桌子上的點心酒菜都沒怎麼動,只是有一顆沒一顆的磕著桂花煮的松子兒。

    廷寶坐到他旁邊,順手把手裡的酒壺放在桌子上,整個人就倒在方湛候身上,笑道:「小皇叔一個人坐著多沒意思,也該去走一走,勸勸席。」

    方湛候順手把他攬在懷裡,笑道:「你不是才聽說嗎,先皇有旨意不許我喝酒的,怎麼勸席?」

    廷寶圓圓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不准喝醉而已,又不是一點也不能喝。」

    方湛候剝了松子兒給廷寶吃,笑道:「不准超過三杯。」

    「是啊。」廷寶一下子爬起來:「那我和小皇叔喝一杯。」

    方湛候笑道:「小孩子喝什麼酒。」

    廷寶不依起來:「什麼什麼,我哪裡是小孩子,哥哥都說我長大了。」

    說著就定要與方湛候喝酒。

    方湛候一向寵他,想著喝一杯沒什麼關係,便笑著哄他:「好,喝一杯,和我長大了的寶貝兒喝一杯。」

    廷寶便高興起來,拿過酒杯倒了兩杯酒。

    方湛候端了一杯看一眼,奇道:「這是什麼酒?今晚內務府送來的不是三十年的玉梨釀嗎?我記得那是微黃色的,可不是這麼紅的。」

    廷寶笑道:「這是去年冬天結冰的葡萄搾的酒,哥哥怕我喝醉,特意命拿這個給我,酒力最弱了,小皇叔放心喝好了。」

    方湛候果然在酒中聞到微微果香,便放心的喝下去。

    入口甜香,幾乎沒什麼酒味。

    廷寶道:「跟喝果汁也差不多吧?小皇叔再喝一杯。」

    說著又倒一杯遞過來,方湛候覺得也沒什麼關係,便接過來,笑道:「我慢慢喝。」

    廷寶也不勸,拿起酒壺回皇帝身邊去了。

    在桌子邊上順手把酒壺遞給身邊的小太監:「拿到慶陽殿去。」

    他轉頭看一看方湛候,微微笑一笑。

    方湛候仍舊在坐在那裡漫不經心的磕著松子兒,他只是一個閒散王爺,不像至修那樣管著三個部,是朝廷重臣,炙手可熱,是以大多數人都只是來敬了一杯酒罷了,且他不喝酒,更是無趣,方湛候有趣的看著至修跟前那堆人,覺得真是熱鬧非凡。

    人多了,連空氣都特別灼熱,在這種涼爽的春夜,這大殿裡倒也真熱,方湛候不由自主拉拉領子,想要涼快一點。

    耳邊噪音真大,似乎人人都在喊叫一般,方湛候覺得奇怪,今天皇帝都在這裡,群臣怎麼會這麼失儀,他覺得有點難受,便把頭擱在桌子上。

    廷寶在旁邊看著,小皇叔漸漸紅了臉,看起來軟弱無力,本來端正坐著的身體歪向一邊,後來甚至整個人伏在了桌子上。

    他想了一想,便走過去,伏在方湛候耳邊問:「小皇叔,怎麼了?」

    方湛候斜著醉眼看看他,便抓住他的手:「寶貝兒?」

    「是我。」

    「我怎麼熱的很呢?」

    廷寶眼睛轉一轉:「殿裡很熱,出去涼快一下吧。」

    說著就扶他起來,方湛候歪歪斜斜的站起來,整個人都掛在廷寶身上。

    幸好廷寶身負武功,一個人的重量倒也不礙事,連拖帶抱的把方湛候從後面弄了出去。

    殿後是一片大院子,此時因為前殿的熱鬧,這後面除了幾個侍衛都沒了人,他們看到廷寶與方湛候出來,雖是奇怪,卻仍是一動不動的站著,如木頭樁子一般。

    方湛候皺著眉:「還是熱。」

    廷寶笑道:「一會就不熱了,小皇叔?」

    「嗯。」

    「你醉了?」

    「沒有。」

    「你……現在最想幹什麼?」

    方湛候眼睛瞇著看廷寶,醉意朦朧,把廷寶看了又看,然後,他十分緩慢清晰的說:「寶貝兒,嫁給我吧。」

    廷寶怔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差點沒在地上打滾。

    喝醉了的方湛候竟然會這麼正經清晰的說這種話,實在太具有效果了,平日裡那麼清冷尊貴的樣子,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誰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一杯酒下去竟然就成了這個樣子。

    廷寶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逃席的齊宣蕭竟然也溜到這後面,看到方湛候和廷寶坐在台階上,笑道:「還以為就我受不了灌呢,原來還有兩個更跑的快的。」

    廷寶一見齊宣蕭嘴角翹的更高了,連忙招手道:「齊大哥,過來過來。」

    齊宣蕭便過去坐在他身邊:「笑的這麼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又幹了什麼好事了?」

    廷寶好容易忍住笑,對方湛候道:「小皇叔,齊大哥來了。」

    方湛候很慢的轉過頭去,眼睛亮亮的把齊宣蕭上下左右看了個遍,又用那種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齊宣蕭,嫁給我吧。」

    齊宣蕭徹底傻住了。

    廷寶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哎喲,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肚子好痛好痛,我受不了了。」

    齊宣蕭終於回過神來,哭笑不得的把在地上抱著肚子打滾的壞傢伙抱起來:「廷寶,這是怎麼回事,皇叔怎麼了?」

    廷寶苦苦忍笑:「你覺得呢?」

    齊宣蕭打量著方湛候:「你把他弄醉了?」

    「齊大哥真聰明,我沒想到一杯紅雪酒就能讓小皇叔變成這樣,真是……真是……」他說不下,又在地上滾來滾去。

    齊宣蕭也想笑,不過好歹忍住了:「你這小傢伙,紅雪酒當然厲害,千杯不醉也喝不了一杯,你故意整他的吧。」

    廷寶皺皺鼻子:「他先欺負我的。」

    齊宣蕭便擰他臉頰:「誰敢欺負你?不過,這個樣子你怎麼收場?讓皇上知道?」

    廷寶轉頭看著還木木的坐在一邊的方湛候,道:「不能讓哥哥知道,其實也簡單,找一頂轎子來把小皇叔送回府去,睡一覺就好了。」

    齊宣蕭點頭:「也只有這樣。」

    便招手叫周圍的侍衛,幾個侍衛面孔扭曲的過來,廷寶便說:「去安排一頂轎子過來,這裡的事情你們可看清楚聽清楚了?」

    那幾個侍衛連忙躬身道:「卑職們今晚巡夜,一直很安靜,什麼事也沒有。」

    齊宣蕭道:「不錯,外頭有一個字你們都給我去黑山皇莊種地去。」

    那幾個侍衛答了是,飛奔去找轎子了。

    齊宣蕭笑道:「看你這爛攤子。」

    廷寶笑道:「沒關係,送回去就好了。也就咱們兩個知道。」

    齊宣蕭眼珠子一轉,突的笑道:「其實送回去倒沒意思,有一個地方更好。」

    廷寶漆黑滾圓的眼睛看著齊宣蕭。

    齊宣蕭往北邊指一指。

    廷寶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一下子明白了,拍手笑道:「對,我怎麼就忘了,果然還是齊大哥想得周到。」

    齊宣蕭在他粉嘟嘟的臉頰上擰一下:「真乖,怪不得皇上那麼疼你,我也忍不住要疼你,咱們也不進去了,等會跟著小皇叔過去,也看一看。」

    廷寶興奮起來:「好。」

    正說著,轎子來了,齊宣蕭和廷寶親自扶了方湛候坐進去,再命四個侍衛跟著轎子,便大大方方的往城北門而去。

    北門外兩里駐著皇帝的近衛營兩萬人馬,是京城兵馬最多的一支,身負勤王保駕的重任,由當年威震關外,驅逐敵寇,卻又無故得罪皇上,被貶軍前戴罪立功的林靖傑任都督,他在軍前戴罪三年,累積無數戰功,今年才被調回京城,當然比起當初驅逐敵寇班師回京的榮耀相比,這次回來自然是無聲無息。

    因是戴罪之身,又兼關防重任,今晚林靖傑只得留在軍營,不得進京城。

    眼見天色已晚,林靖傑巡視了營地,便命關了營門,回自己的營帳。

    剛剛進去還沒坐下來,便見副將陸巡冒冒失失的衝進來:「將軍將軍。」

    林靖傑心情本來不太好,此時更是皺了眉:「什麼事這麼慌張。」

    陸巡也自知失儀,連忙退後一步道:「稟將軍,九殿下睿親王和定國候求見。」

    林靖傑眉毛更皺的厲害了:「這麼晚來,他們有沒有皇上手諭?」

    陸巡道:「九殿下有皇上「如朕親臨」的玉珮,卑職不敢攔他們,這會兒只怕已經進來了。」

    話音剛落,果然便聽到齊宣蕭爽朗的笑聲:「林將軍真小氣,還攔著不讓進。」

    說著,已經拉著廷寶走進來。

    林靖傑仍是皺著眉,勉強行了禮,道:「不知睿王爺和候爺晚上到營地有何要事?城裡有何變故不成?」

    他知道今晚宮裡為當朝權臣,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恭王至修過生日,滿朝文武到賀,這兩個都是本朝有頭有臉,數的上名號的人,定然沒有不到場的道理,可是偏偏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

    一想起這個生日酒宴就煩躁,本來就要三日才能見他一次,今晚他來不了,又要等三日。

    齊宣蕭察言觀色,笑道:「林將軍放鬆點,我們兩個都是不管事的,哪裡有大事輪到我們來找將軍?我們不過是散散步,不知不覺就走來了。」

    這種話林靖傑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齊宣蕭品級比他高的多,又精於閒扯,九殿下又坐在一邊笑嘻嘻的看,一句話不說,林靖傑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果然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所以……林靖傑不由自主想到當初的方湛候,那個時候他也拿方湛候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過……現在也似乎沒什麼辦法,這個和官大不大倒沒什麼關係了,就是看到方湛候露出隱忍委屈的表情,林靖傑就不由自主投降,再也強硬不起來。

    林靖傑想到這裡,竟不知不覺露出一點微笑來。

    不過這點微笑很快消逝了,齊宣蕭坐在營帳裡東拉西扯了幾乎一刻鐘了,林靖傑額頭上青筋都冒了出來,只是死命按捺著才沒有跳起來叫他閉嘴。

    廷寶在一邊笑夠了,終於開口:「齊大哥,很晚了,我們該回去了。」

    齊宣蕭衝他眨眨眼:「好。」

    林靖傑面色鐵青,這兩個吃飽了沒事做的傢伙就是專門來消遣他的嗎?他們到底哪裡看他不順眼了。

    可是還是得恭恭敬敬的送他們出去。

    走到帥營門口,齊宣蕭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說:「對了,皇叔大人跟我們一起來的,怎麼沒見他進來。」

    林靖傑一怔,心中竟跳的快了些。

    他來了?

    廷寶笑道:「小皇叔好像還在轎子裡吧,林將軍,麻煩你去扶一下小皇叔。」

    林靖傑連忙答應,過去掀開轎子,果然方湛候歪在轎子裡。

    就著營地輝煌的燈火,林靖傑看得清楚,方湛候玉一般的臉頰緋紅,暖香誘人,他平日嚴謹的扣著的衣扣扯開了兩顆,竟隱約能看到他細緻的鎖骨,此時似乎也如他的臉頰一般微微泛紅,誘人至極。

    林靖傑心中一蕩,便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

    他探身去扶方湛候,聞道他呼出的芬芳的氣息,幾乎把持不住的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臂,低聲道:「王爺?」

    方湛候睜開了眼睛,眼睛亮亮的反射著燈火,他把林靖傑上下左右看了個遍,又用那種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林靖傑,嫁給我吧。」

    林靖傑石化。

    身後傳來那兩個始作俑者的大笑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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