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宮中總是很難有人安眠,即使是身為皇帝的獨孤靳也不例外。
他輾轉了一會兒,今夜他無法入眠的原因不是國家大事,也不是因為煩惱十三弟的婚事,而是因為那個小女人。
看著偌大的龍床,雖然上頭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被褥,但他仍依稀可嗅得那小女人留在這兒的淡淡清香。
好想她,好想見她一面,好想再那樣擁著她,感覺她的體溫,然後聽她用輕輕柔柔的聲音對他說:皇上,別再那麼辛苦了。
這樣的思念來得如此強烈,以至於他根本無法抵抗,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樂坊前。
他竟然真的來找她了……
從來都是帝王召喚妃子,如今他卻像個為思念所逼的普通男人一樣,傻愣愣地來到這兒,只因他想見那個小女人一面。
獨孤靳搖搖頭,一面快步走回自己的寢殿,一面苦笑。
都已經幾歲的人了,還像個小伙子一樣,這麼沉不住氣?
不行,他還不能這樣輕舉妄動,因為迷惘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對白芸芸的好感,到底是真心喜歡她,還是只是因為她十分像風兒?
一陣輕盈的笑聲傳來,他停住了腳步。
宮裡樂師皆為男性,這明顯屬於女孩子的笑語,應該只屬於一個人,只是……她不是應該在房中就寢了嗎?怎麼這時候還在外頭晃蕩?
他循著笑聲走去,在樂坊後的走廊上,見到了明亮的橘色光芒,正照耀著白芸芸興奮的臉蛋。
「哇,這橘燈真美,真香。」白芸芸把玩著手中的橘燈,愛不釋手。
一個年輕的樂師手拿另外一盞較小的橘燈,獻寶似地說:「很好玩吧?這橘子可是我家鄉的特產,今年我娘特地偷偷托人帶給我的。」
橘燈是挑選大顆的鮮橘,切掉蒂部,掏出果肉,留下空殼,再穿上四條紅絲線用做提掛,接著在橘皮內裝上一個小燭托,點上特製的小蠟燭。點亮以後,燭光透過薄薄的橘皮,看來絢爛溫暖,而燭火烘著橘皮,也薰出一陣陣屬於柑橘類的濃郁果香。
年輕的樂師很喜歡白芸芸,只是一直苦無機會表達自己的愛意,今夜見她一人坐在走廊欄杆上,望著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心想機會難得,便馬上回自己房裡捧了兩顆大橘子出來,興匆匆地教白芸芸做橘燈,果然逗得美人開懷而笑。
「這燈真有趣,明年元宵節,我也要在家裡做幾個玩玩。」白芸芸顯然很喜歡橘燈,美麗的笑容在橘色溫暖光芒的襯托下,更顯清麗動人。
年輕樂師不由得看呆了。
看著眼前一對青年男女歡樂的模樣,獨孤靳皺起了眉。
他不喜歡年輕樂師看著白芸芸的眼神。
不顧自己的身份不應該在這種場合出現,獨孤靳走上前去,還沒來到兩人面前,眼尖的年輕樂師就見到了他。
年輕樂師本想是誰這麼晚了還跑來殺風景,正想開口趕人,等他看清楚來人是誰,他嚇得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手上的橘燈都差點落到地上,還好是白芸芸手快接了過來。
「參見皇上!」
年輕樂師臉色發白,頭抵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來。
天啊!原以為夜半選在這兒「幽會」是萬無一失,怎麼料得到皇上居然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
白芸芸不敢相信剛剛所思所念的人如今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真的是他?
他又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在這個地方出現?
手裡拿著兩盞橘燈,她正要下跪拜見,獨孤靳卻揮揮手。
「免禮了。朕只是夜半想出來散散心,不意見到你們在把玩橘燈,一時好奇才過來看看。」
年輕樂師忍不住望了一眼白芸芸,她也正好回望著他,四目相接,兩人都在想,皇上為什麼半夜散、心會散到樂坊來?
這兩個人的默契讓獨孤靳心裡更悶,他不自覺地把所有的莫名醋意全發洩在倒楣的年輕樂師身上。
「你也是樂坊的樂師?」他聲音冷冷的,聽不出喜怒,讓年輕樂師嚇出了一身冷汗。
「是,小的是跟在白師傅身邊學習的,去年才入宮。」
獨孤靳看了一眼白芸芸雙手上的橘燈,又問:「你是揚州來的?」
年輕樂師連忙點頭。
「朕聽聞今年揚州鮮橘盛產,有不少還進貢到宮裡來,你這橘子倒是與宮裡那些進貢的橘子挺像的,只是不知道吃起來是甜的?還是酸的?」
酸溜溜的語氣連白芸芸都聽得出來。
皇上在吃醋了?
她偷偷望著他,橘燈的光芒搖搖曳曳,照得他的臉也有些陰晴不定,讓她猜不出來此刻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小的……小的……這進貢給皇上的橘子自然是經過特別挑選,汁多味美……吃了……吃了還想再吃……」過度驚嚇的年輕樂師已經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哼,你都吃過了?不然你怎麼知道好不好吃?」
年輕樂師一聽這話更驚,難不成皇上以為他這橘子是偷宮裡的?冤枉啊!真的是冤枉!他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可是他又哪敢反駁皇上?
看著可憐的年輕樂師抖得像狂風中的落葉一樣,白芸芸忍不住替他說話,「皇上,您別誤會了,這橘子是方師傅家鄉寄上來的,和那些進貢的橘子一點關係都沒有喔。」
方師傅對白芸芸投以感激的眼光,他卻不知道,他這一望,更加觸怒了正在猛吃醋的皇帝。
獨孤靳冷哼一聲,心裡暗暗下了決定,明天就找個理由把這什麼方師傅給踢出樂坊,免得他這登徒子近水樓台先得月,把白芸芸追走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除了醋意外,還有潛意識的恐懼,因為他深怕自己所愛的女人會再次投入別人的懷抱。
一時之間,獨孤靳忘卻了自己是天下君王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普通男人的心情在吃醋、在恐懼,而這樣的心情是他很多年都未體會到的。
「你先下去吧!」獨孤靳冷冷地要方師傅先離開。
方師傅千謝萬謝,但離去時,他還是依依不捨地看了白芸芸一眼。
就這麼一眼,注定了他第二天被踢出宮,從此滾回老家的命運。
白芸芸看著似乎很生氣的獨孤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低頭望著手上的橘燈,燈裡燃起幽幽橘色暖光。楓書纏歷流蕩在夜色裡。
「你很喜歡他?」看著她凝視橘燈的模樣,獨孤靳酸酸地問。
白芸芸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獨孤靳皺起眉,「你笑什麼?」難道真的被他說中了?
白芸芸笑著搖搖頭,又抬頭望他一眼,眼波流轉,卻是蘊含欣喜與一些些寵溺。
這個男人,真的在吃醋了呢!
「皇上,您想太多了。」頓了頓,她又說:「我只是夜裡睡不著想出來走走,碰巧遇到方師傅罷了。」所以他們可不是約好在這裡幽會的喔。
獨孤靳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的舉止有多幼稚,他居然在吃醋!而且是和一個小小的宮廷樂師吃醋!他可是皇帝,要什麼女人沒有,為什麼就偏偏為了一個白芸芸而失了分寸?
有些惱怒自己的失態,他走上前,一把摟住白芸芸就吻了下去。
他的心躁動不安,他好想抓住些什麼,讓自己能冷靜下來,不要再像個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儘是做一些蠢事。
白芸芸沒想到他就這麼吻了她,而且這還是她的初吻,沒有經驗的她只能驚訝的睜大一雙眼,緊緊閉著嘴,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獨孤靳吻了半天都只能在唇瓣上徘徊,他心一急,輕輕咬了一口那嬌嫩柔軟的唇,也嘗進了橘子甜美的氣息與香氣。
她剛剛是吃了橘子吧?
吃痛的白芸芸果然張開了嘴,只是她那句「哎喲」還沒說出來,男人霸道的舌就捲進了她的口裡,她一時嚇得「嗚嗚嗚」亂申吟,以為皇上想要咬斷她的舌。
嗚……好可怕,只不過笑了他一下,他就要這樣「懲罰」她嗎?
只是這「懲罰」好像也不是那麼壞……
從沒有被人侵入過的口腔裡充滿淡淡的橘香,男人的舌在裡頭肆意攪弄,舔過每一處地方,當他舔過她敏感的上顎時,她全身打了個哆嗦,有種她極陌生的快感從腳底直傳到腦勺,身子也忽然熱了起來。
「嗯……」她手一軟,手上的兩盞橘燈落地,蠟燭滋滋地燒著新鮮的橘皮,橘香猛地濃重起來,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閉上眼,空出來的雙手攀住了男人的胸膛,潛意識裡還想著,他的胸膛摸起來好結實,要是能被他緊緊抱住,不知道有多舒服。
像是知道了她的期望,獨孤靳將她越摟越緊,緊得幾乎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身子似的。
不想再放開她。
不想再看見她與別的男人打情罵俏。
只想要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再也不離開。
等到他好不容易滿足了,離開她的雙唇時,卻見她已經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第一次接吻的白芸芸,因為太過緊張,又加上身體的莫名快感讓她十分驚慌,兩相夾攻之下,她早就暈了過去,只是獨孤靳吻得太激烈,連他都不曉得這小女人什麼時候沒了反應。
他微微喘著氣,抱起白芸芸,思考著他是要抱她回自己的寢殿共度一夜良宵,還是送她回房?
鬱鬱郁
獨孤靳用腳輕輕踢開門,抱著白芸芸來到床邊,輕輕將她放下。
他見到凌亂的床褥,還好心地整了整,又替白芸芸蓋上一床薄被。
他坐在床沿,看著昏睡中的白芸芸,心中翻湧著許久不曾有過的愛憐。
他終究沒因為一時衝動,就把白芸芸帶回自己的寢殿裡。
雖然他是皇帝,他要哪個女人侍寢都不會有人反對,但他卻不想趁人之危,他對白芸芸的感覺和對任何人都是不一樣的,他不希望傷害她,更不希望她會因為他的行為而後悔難過。
他伸出手摸著白芸芸柔潤的臉頰,十六歲的少女正值青春年華,肌膚漾著一層年輕的活力,輕輕一按還會彈起,讓他愛不釋手。
他撫摸著白芸芸的臉龐好一會兒,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臨關上門前,他再次望了望那猶帶著微笑熟睡的小女人,心裡有一種空蕩蕩卻又溫暖的感覺,讓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不是真的愛上她了?
即使知道她的年齡,即使知道她的身份,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她嗎?
輕掩上門,他幽幽歎口氣,獨自一人走回了寢殿。
那掩上的門過了沒多久又輕輕開啟,躲在一旁將一切看盡的李尋玉慢慢走了進來。
本來他打死都不相信獨孤靳會那麼君子地放過他女兒,還打算如果獨孤靳真的打算霸王硬上弓,他冒著被砍頭的危險都要衝進房裡解救女兒的貞操。但當他見到獨孤靳沒多久就從女兒房裡走出來,他不否認自己其實很驚訝。
也許……他之前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李尋玉走到床畔,見到白芸芸的鞋子都還穿在腳上,獨孤靳從沒服侍人更衣,也不知道要把她的鞋襪除去了再放上床會比較好。
歎口氣,他坐在床邊溫柔地為女兒除去鞋襪,就像小時候白芸芸玩得太累就爬上床,他也會這樣任勞任怨地替女兒脫鞋襪。
「笨芸芸,你怎麼就偏偏喜歡上那個男人?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和你娘會很難接受的啊……」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就像女兒突然跳進了上一代的糾葛之中,扯不清,理又亂。
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女兒,臉上猶掛著滿足的笑,像是很滿意獨孤靳剛剛對她的「懲罰」。
「早知道我就帶雙雙來了。」李尋玉喃喃地說。
白雙雙自小就有對象,而且兩人情投意合至今,就等過完年後提親了。要是他帶進宮的是雙雙,就算獨孤靳對她再有好感,也只有吃閉門羹的份了吧?
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腦袋裡冒出一個主意。
對了,何不把雙雙也接進宮來,試試看獨孤靳對芸芸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如果他真的喜歡芸芸,那麼他一定分得出來這對雙胞胎有什麼不同。如果他只是喜歡芸芸的皮相,那麼見到雙雙時,他一定也會難以自己。
可是,萬一他想享齊人之福,把他兩個女兒通吃呢?那他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損失可大了耶!
想來想去,實在作不了決定,最後他決定先回齊王府一趟,問問他娘子的意見,也順便可以看看那位賀蘭族公主在他老家過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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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府
聽了李尋玉道出事情始末後,白輕風果然無法接受,開始大吵大鬧。
按照慣例,這兩人一有爭執,一定是先上演全武行,只聽得房間裡乒乒乓乓聲音不斷,端茶來的小丫頭也熟練地挑了一處最靠近房門的地方先躲著。
過了一會兒,房裡終於安靜下來。
李尋玉推開房門,對著蹲在房門旁的小丫頭說:「茶涼了沒?」
「回姑爺,還溫著呢!」小丫頭乖巧地奉上茶。
李尋玉拿過茶,走進房裡,遞給正氣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的白輕風,「喝些茶,消消氣。」
白輕風瞪他一眼,拿起茶杯一口喝下。
「氣完了沒?」李尋玉整理一下自己有些凌亂的衣襟。
「氣完了。」白輕風又猛灌幾口茶下肚,氣緩了一點。
李尋玉笑笑,接過她的空茶杯,再倒給她滿滿一杯茶,消氣用。
「我現在只擔心他喜歡芸芸是因為她長得像你,而不是真心的。」
白輕風又何嘗不知道這點。
她一方面暗喜獨孤靳依然記得她,一方面卻擔憂自己女兒未來的幸福,兩相矛盾之下,她根本無法作出決定,所以剛剛才會急怒之下拿劍亂砍。
「煩死了!我不管了,相公,一切就由你定奪吧!」她的腦袋從來就不適合想太複雜的問題。
「嗯……」李尋玉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其實我之前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我們來試試他。」
「試?怎麼試?」
「我想把雙雙也帶進宮裡。」
「把雙雙也拉下去?!你有沒有搞錯?賠了一個女兒還不夠,現在還要送上雙雙?而且雙雙和那個人已經有了媒妁之約,難道你真的嫌天下太平靜了,非要製造些亂子才甘心嗎?」
李尋玉就知道她一定才聽完話就會發飆,所以他也不急著解釋,而是先好整以暇地喝幾口茶,這才開始慢慢解釋。
「我的意思是,帶雙雙進宮,讓她們兩人同時出現在那個男人面前。如果他真心喜歡芸芸,那麼他應該能夠分得出來她們有何不同。如果他只是喜歡芸芸的皮相,那麼不管過多久,他也不會懂得如何分辨她們兩個人的。」
因為愛情是獨一無二的,給了一個人之後,就不能再對另外一個人有同樣的感覺。
如果獨孤靳真的喜歡白芸芸,那他一定會看得出來,在兩具相同的軀體內,其實有著不同的靈魂。
當你真心愛一個人的時候,會連那個人的靈魂也一起愛上,所以只要他能分辨得出這兩姊妹,那就表示他是真心愛著白芸芸的。
「可是……」白輕風覺得這招實在有些危險,「萬一他……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見獵心喜,兩個都想要怎麼辦?」
「那還猶豫什麼,把女兒們趕快捉回來,離他遠遠的。而且這樣芸芸也就能識破他的真面目,不會再這樣沉溺下去了。」
白輕風想了想,似乎也只有這個主意可行了。
「好吧,」她歎了口氣,「這次就聽你的。不過……」她加了但書,「萬一因為雙雙的事情,惹到了那個人,你可要負責喔。」
李尋玉臉色假裝一沉,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
白輕風嘟起嘴,哀怨地看著他。
誰教他前科纍纍嘛!
要不是他出什麼餿主意要芸芸入宮去幫那位賀蘭族公主,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現在他又要雙雙也跟著進宮,她實在害怕這個舉動分明是把兩個女兒送進虎口裡啊!
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賭上這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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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玉回齊王府,白芸芸在宮裡逮著機會樂得逍遙,再也不用忍受爹爹的碎碎念。
不過,說也奇怪,爹最近的態度似乎有些改變了,而且就是從她被獨孤靳「懲罰」到昏過去的那一晚之後開始的。
從那以後爹就不在她耳邊囉唆,只是告誡她,再多點耐心,多觀察一些時日,別這麼輕易就把自己的真心交了出去。
李尋玉回去齊王府前,還特別叮嚀她,千萬要小心自己的清白!他不在宮裡保護她,難保那男人什麼時候色迷心竅就把她給吃了!
白芸芸不以為然,李尋玉又不想說出自己親眼目睹那個男人抱她回房,只好由著她,提心吊膽地走了。
結果沒想到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當後來李尋玉知道自己這一回去,讓木頭變成了舟,他有時候心裡還是難免埋怨起獨孤靳,幹嘛那麼沒耐心呢?也不過一、兩天的時問,他就不能忍一忍嗎?
嗚……他可憐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