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獨孤靳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腦海裡一會兒是白輕風年輕時的模樣,一會兒又是那兩個女娃兒的笑顏,大大小小的臉孔在他眼前轉呀轉地,讓他根本無心思入睡。
最後他乾脆起身,想要到外頭散步。
幾名侍衛見到他想出來夜遊,也沒有多加阻欄,只是躍上了屋頂,機警地守護著主子。
月明星稀,院落外頭還隱隱有著人聲,想來是喜宴還沒散吧?
不知不覺,他的腳步走到了李尋武白日告訴他的那處院落,他還是想見見她,哪怕只是偷偷見一面也好。
他只想知道她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
才踏進院落的大門,他就見到遠處有小小的火花在閃耀。
他原本以為是螢火蟲,待走近些,才發現是白輕風正帶著兩個女兒在玩著火花棒子。
月光照在母女三人身上,印出淺淺的影子,她們手上持著的火花棒子,散發出點點橘亮的火星兒,襯著孩子們興奮頑皮的笑臉。
「芸芸,小心點兒,別又把衣服燒破一個洞了。」白輕風細心叮嚀,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的話語裡帶著無奈的寵溺。
獨孤靳癡了。
這樣的一幅畫面,為何卻不屬於他?
他其實能擁有這個畫面的,不是嗎?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先棄風兒不顧,才失去了她的……
悔恨與懊惱不斷交織,他那副在暗夜裡哀怨的模樣,連屋頂上的侍衛都看得不忍心了。
唉,只能看不能碰,皇上也夠可憐的了。
一根火花棒子燒完了,白芸芸又纏著娘想要再討一根,白輕風不准,她嘟起了嘴,然後過了一會兒,她像是想到什麼,對白輕風說:「娘,我今天碰到一個奇怪的人喔。」
「喔?奇怪的人?」
「嗯,那個人的身邊有好多拿著大刀的凶叔叔,而且他還要我叫他「近哥哥」喔。」
白芸芸日間遇到獨孤靳的事情,李尋玉還沒有告訴白輕風,是以她聽到女兒這樣說的時候,嚇了一跳。
「靳哥哥?」
白雙雙這時也湊了過來,「是啊,娘,那個哥哥雖然奇怪了點,不過人很好喲,他還請我們吃糖呢!」
「你們這兩個貪吃鬼,有糖就吃?萬一吃到毒怎麼辦?」白輕風沒轍地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髮。
「不會啦,是爹爹准我們吃的。」
「這件事情,爹爹也知道?」白輕風更是訝異,李尋玉知道了,為何不告訴她?
那個人真的來了?
他來做什麼呢?
是來見她的嗎?
可是……
她低下頭,既然此刻對她念念不忘,當初為何又要那樣對她?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啊,她現在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孩子,說什麼都不可能再回頭了。
「娘,你不高興?」一向乖巧的白芸芸發現了娘的不對勁,「你是不是又想吐了?」
白輕風緩緩搖頭,「娘只是想起了一個人。」
獨孤靳聽到這句話,心中一跳。
「娘……本來是要嫁給那個人的喔……」提及年少往事,多少不勝欷吁。白輕風抬起頭,看著明亮的月兒,心中百感交集。「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有你們的爹爹,就已經很滿足了。」
這番話如同當頭澆了一桶冷水在獨孤靳頭上,面對舊愛所湧起的過往情懷與歉疚悔恨馬上消逝得一乾二淨,甚至還升起一股無法隱瞞的嫉妒。
「娘,那個人很壞嗎?」白雙雙仰著頭,好奇地問。
「是啊,如果他不壞,為什麼娘不嫁給他?」白芸芸也跟著問。
重新提起這件事,白輕風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激動與怨恨了,她只是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說:「不,他不壞。」
這番話,竟然讓躲在一旁的獨孤靳浮現一絲慚愧。
「娘,我覺得那個什麼哥哥的雖然人奇怪了一點,不過應該不是壞人吧?他看到我的時候,還對我笑喔。」白芸芸想了想說。
「喔?對你笑啊?我們芸芸這麼可愛,誰見了都會想對你笑啊。」白輕風愛憐地摸摸女兒的臉頰。
母女三人軟聲細語,獨孤靳越聽越難過,沮喪之餘,他轉身想回房休息時,一句嫩嫩的童語讓他停住了腳步。
「娘,那我長大了,代替你嫁給他好不好?」
心頭如被雷擊中一般,獨孤靳刷的一聲馬上轉身,重新躲回大樹後頭,想要知道剛剛那句話是哪個娃兒說的。
只見在月光的照射下,兩個女娃兒身上的衣服都呈現淡淡的月牙色,一時之間竟分不出誰是誰。
白輕風聽到女兒這樣說,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噗哧笑出聲,「芸芸,你在說什麼啊!你才幾歲,就這麼急著想嫁人?爹爹知道一定心疼死了。」
原來想要嫁給他的,是白芸芸?就是那個穿著桃色小棉襖,像個桃花小精靈的女娃兒?
「娘,可是他沒娶到你很可憐啊。」白芸芸不解娘為何要笑她。
「傻孩子,那也用不著你去嫁嘛!那個人……」想到獨孤靳後宮佳麗無數,又娶了個實力雄厚的大理國公主,她的語氣酸了一點,「他那麼多女人搶著要,哪輪得到你喔!」
「那我呢?那我呢?」白雙雙跑過來湊熱鬧,「那我幫娘去嫁人好了。」
「你們兩個!」白輕風一人賞一個輕輕的爆栗,「年紀小小不學好,是不是爹爹把你們教壞了?」
兩個女兒不服氣,和娘鬥起嘴來,軟軟甜甜的童音與女子清脆明亮的聲音,在漆黑的庭院中,隨著一閃一閃的螢火蟲飄著。
很多年以後,憶起此情此景,獨孤靳依舊是難以忘懷。
夜深了,白輕風帶著兩個女兒回房去了,行走間,依稀可見到她又大起來的肚皮。
獨孤靳直到她們走了,都還是一直呆站在角落,眼神微微閃爍,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皇上不走,屋頂上的侍衛當然也不敢先回去睡覺,只能一面猛打呵欠,一面好奇地猜測皇上為何如此失態,居然在這兒站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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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李家就陸陸續續有人起床幹活。
當太陽露臉的時候,院落那角的一扇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一個穿著棗紅色小棉襖的女娃兒,紅撲撲的一張臉蛋,從房內跑了出來。沒多久,又有一個穿著同樣色澤棉襖的女娃兒跑了出來,兩個人今天特意打扮得一模一樣。
她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去廚房找王大嬸要糖吃。
白芸芸跑得稍微慢了些,見到妹妹白雙雙已經先跑進廚房,心裡一急,腳下一個小小踉蹌,差點要跌倒,但身後馬上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扶住了她。
「謝謝,爹……」她本能地以為是爹爹在扶她,回過頭去,卻發現是那個奇怪的「哥哥」!「咦?哥哥?你也起這麼早嗎?」
獨孤靳兩眼微微泛著血絲,眼下淡淡一圈黑影,根本就是一夜未睡,只是在早晨稍微梳洗了一番。
「小心點,別跑太快了。」看著自己手裡扶著的小小腰肢,獨孤靳忍不住一陣鼻酸,想當年白輕風也是這般可愛的模樣,在御花園裡跌跌撞撞,都是他一路扶著她走過來的……
「喔!哥哥!你的眼睛好紅喔!」像是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白芸芸胖胖的小手指著獨孤靳的眼睛,「你是不是昨天紅蘿蔔吃太多了?」
獨孤靳苦笑幾聲,蹲下來與白芸芸齊高,「是啊,我是紅蘿蔔吃太多,火氣太大了。」雖然紅蘿蔔吃多了絕對不會火氣大。
白芸芸認真地捧起他的臉,一臉正經地說:「我娘說,眼睛紅紅就表示身體不好喔!哥哥,你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才行。」
一番童言童語,卻讓獨孤靳的心大受感動。
「你是……芸芸還是雙雙?」
「讓你猜!」白芸芸得意地揚起小頭顱,今天她們兩姊妹特地穿得一模一樣,就是故意要讓人認不出來。
獨孤靳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的頭髮,最後還掐掐她的小手,像是很認真地在論斤估兩,猜著她到底是哪一個。
「你是芸芸吧?」他笑著說。
白芸芸的小嘴張得好大,幾乎不敢相信除了爹爹和娘之外,居然有人可以分辨得出她們,連爺爺和奶奶都常常分不清她們誰是誰呢!
看見白芸芸驚訝的模樣,獨孤靳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雖然兩姊妹長得一模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白芸芸似乎比較親一些,也許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就是她的緣故吧。
「喔,哥哥,你太厲害了!」白芸芸滿臉崇拜的表情,配上那聲軟軟的「哥哥」,讓獨孤靳一掃昨日的陰霾,心情竟然十分暢快。
「怎麼樣?哥哥很厲害吧?」
「厲害、厲害!」白芸芸猛點頭。
在獨孤靳身後的一干侍衛差點當場昏倒。
要不是親眼看見,他們絕對不會相信當今皇上就在一個女娃兒面前,傻乎乎地要人誇自己厲害。
這……這會不會太幼稚了?
獨孤靳心情大好,呵呵笑了幾聲後,把白芸芸一把抱起,邁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白芸芸也不怕生,反正她昨天就認識獨孤靳了,而且他還那麼厲害,居然和爹爹一樣能分辨得出她和雙雙的不同呢!
「哥哥,哥哥,你真的好厲害喔!我將來長大嫁給你好不好?」
獨孤靳頓時停住腳步,揚起一邊眉毛看著懷裡認真的小娃兒。
她是認真的嗎?
難道她知道了他就是她娘當年想要嫁的那個男人嗎?
獨孤靳心思千迴百轉,卻萬萬想不到白芸芸只是單純地覺得他能認出自己來,就和她的爹爹李尋玉一樣偉大。小女孩總是有著濃濃的戀父情結,尤其李尋玉又是那麼的風流倜儻,多少女人見了他都自願倒貼,連他的女兒都難逃他的魅力。可是爹爹已經有娘了,她也喜歡娘,所以不想和娘搶爹爹,但這個哥哥長得英俊挺拔,人又好,而且還像爹爹一樣能認出自己,簡直就和爹爹一樣棒,所以她當然要嫁給他羅!
「你當真要嫁給我?」他的語氣裡竟多了些許認真。
白芸芸點點頭,然後笑了,露出一個好可愛的小酒窩。
獨孤靳見到那和白輕風一樣的小酒窩,一時間有些意亂情迷,竟情不自禁地在那小酒窩上親了一口。
白芸芸不但沒害臊,還笑得更開心了,因為爹爹也總是喜歡這樣親她嘛。
「好。天子無戲言,我記住你了。」
白芸芸依舊笑得樂呵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和當今的天子陛下做出了什麼樣的誓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