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焚歌 第四章
    雨點送來了早膳,雞絲黃瓜,清燉火腿,奶白鯽魚湯,桂花卷,蘿蔔絲卷,還有香噴噴的小米粥。

    清淡而營養,是如歌親自下廚做的。

    蒼心蕊昨天一天沒吃什麼東西,昨夜又辛苦一夜,現在洗了澡,身體清爽,又依偎在心愛男人的懷裡,她心情舒暢,胃口也跟著大開。

    蘇鳳南只吃了少許,剩下的全被她掃進肚子裡。

    她直吃到小肚子滾圓,才滿足地放下筷子。

    蘇鳳南為她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湯漬,她滿不在乎地笑笑,在旁的雨點卻莫名其妙羞紅了臉。

    剛滿十五歲的小丫頭,才剛懂得一點男女之情,對戲文上那些郎才女貌的公子佳人也會心生艷羨,可是戲台上演戲的男女角兒終究只是作戲,哪裡像小姐和姑爺之間這樣自然的?

    她都不敢抬頭看,光是感受他們之間那種親暱氣氛,就夠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了。

    姑爺真是個好男人,相貌好,性格好,又體貼入微,小姐真是有福氣。

    以前跟著小姐四處闖蕩,雨點還擔心小姐沒家沒親人,是孤零零一個人呢。

    現在看到小姐有了好歸宿,雨點真的打從心底感到欣慰。

    待他們吃完了,雨點便迅速收拾起杯盤,退了出去。

    一直到退出門外,她才用小手撫在胸口,長吁了口氣。

    真要命喔,再在那滿屋子都是粉紅愛心的氣氛裡待一會兒,她恐怕就要因為害羞而爆掉了。

    從頭到尾,姑爺的眼睛都一直落在小姐身上。

    他親自為她夾菜,甚至親自喂到她嘴裡,呃……一想到他的眼神,雨點就忍不住一陣肉麻。

    那種眼神……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小姐一個人一樣。

    如果小姐不見了,不知道他會怎樣?

    深情到這種地步,簡直有點可怕了。

    體貼入微是很不錯,但是溫柔體貼到這種地步也真讓人有點吃不消。

    只是有點奇怪,為什麼小姐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不過,算了,那是小姐的事,她這個小丫鬟,還是管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好了。

    用完早膳,長髮也干了,蒼心蕊坐回梳妝台前,看著蘇鳳南靈巧的雙手為她把長髮盤起。

    先將頭髮綁成馬尾,然後將頭髮卷緊,向左繞,向下繞,最終盤成一個圓,再將發尾塞進盤好的髻中,然後用髮簪挑起一綹頭髮,將髮簪斜插進頭髮內。

    耳邊留了一綹小碎發,端莊俏麗中又不失活潑。

    低眉淺笑情相牽,從此長髮為你盤。

    一切的猶疑不定,一切的不安惶恐,一切的不滿不甘,此時終於煙消雲散,一切塵埃落定。

    看著鏡子中宛若陌生人的小婦人,蒼心蕊微微一笑,晶瑩的淚珠卻在同時滾落下來。

    終於……

    終於……

    男人從後面把她攬入懷中,那個懷抱溫暖而寬厚,值得依靠一輩子。

    *

    蒼心蕊在小院落裡休養了兩天,開始有點無聊了。

    她坐在院中的紫籐架下,仰頭看著那些盛開的紫色花兒。

    現在正是盛花期,淡紫色的花束如瀑布一般垂落,明亮的陽光在花瓣之間穿梭,一切都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蘇鳳南還是很忙,即使離開了「白玉京」的大本營,他還是得靠著飛鴿傳書來指揮一些事情,更別提既然到了揚州,當然得乘機尋訪一下江南一帶的各種「業務」了。

    最近這些年,燕戎國謹守條約,沒有再侵犯祁國,而原本殘虐放肆的皇帝也收斂了不少,錦王的回歸使朝廷內部也恢復正常,一切都有條不紊地發展著,最近這兩、三年甚至稱得上太平。

    「白玉京」原本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盜賊搶匪,雖然他們依然堅持不被朝廷招安,但卻大力發展起自己旗下的各種生意,原本就有的酒樓客棧擴大了規模,在江南各省開了許多分店,又增加了許多與老百姓日常生活相關的商業活動,諸如米行、布店、錢莊,甚至三爺還被趕下山開了間鏢局。

    原本搶劫人家錢財的「白玉京」居然開始為人保鏢了?這也不能不算是一大奇跡,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蘇鳳南這麼忙,蒼心蕊就只好自己一個人待著。

    一個人待的時間長了,就容易胡思亂想。

    她忍不住想,要是認真說起來,他們的婚禮其實有些倉卒。

    沒有回「白玉京」,也沒有邀請親戚朋友,幸虧還有揚州本地的屬下參加了婚宴,否則會更冷清吧?

    最重要的是,連蒼心蕊的親生父母都沒有出席,這的確是有些遺憾。

    雖然從私心上講,蒼心蕊也不是那麼特別期盼爹爹出席就是了……「白玉京」的大當家蒼軒,是她的爹爹,也是蘇鳳南的舊日上司與今日的拜把兄弟,更是蘇鳳南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存在。

    每次想到這裡,蒼心蕊就有點難過。

    吃自己爹爹的醋,她是不是有點不孝呢?

    但女兒出閣,爹娘不在身邊,總顯得有些不正式,弄得他們這樣簡直就像私奔一樣。

    唉!

    蘇鳳南從外面回來時,就看到那小女人仰躺在躺椅上,半瞇著水靈大眼,小臉上一會兒滿是懊惱,一會兒又喜不自勝,小娃娃都沒她變臉快。

    她手裡的醫書掉落地上,風吹過來,書頁嘩啦啦作響。

    他輕輕一笑,走過去,伸手在她鼻子上握了一下。

    「小東西,想什麼呢?」

    「鳳?」蒼心蕊驚喜地睜開眼睛,迅速撲到他懷裡,小腦袋在他懷裡踏了又蹭,「當然是想你。」

    「甜言蜜語。」

    「是真話啦,真話!」蒼心蕊嘻嘻笑著。

    比起那些不完美,能和鳳在一起的感覺實在太好,已經可以讓她不去顧及那些小瑕疵了。

    「覺得悶了?」蘇鳳南反手把她抱到懷裡,自己坐到一旁的籐椅上,讓她坐在他腿上。

    「嗯,有一點點。揚州城裡的醫書都被搬來了,可看來看去也沒什麼用處。」

    這才是蒼心蕊最大的心事。

    從八歲那年知道蘇鳳南身體有病之後,她就跟著七爹爹學醫了,這兩年離家出走,也把絕大部分的時間用在四處尋求名醫解藥上。

    她沒有好好習武,又因為親自嘗藥,有一次差點中毒死去,身體就越發弱了下來。

    當然,自從發現她親自嘗藥後,她被幾位爹爹和鳳非常嚴厲地懲罰了,鳳甚至以再也不吃藥來威脅她,從那之後她只好放棄了這種危險的擅自配藥方式。

    前年,在錦王的幫助下,她終於從宮中尋到了蘇鳳南中毒的毒藥方子,這個名叫「才下眉頭」的毒藥極為歹毒凶險,是比七步斷腸散、鶴頂紅、鴆毒更絕情的毒藥,據說根本就沒有解藥。

    可是蒼心蕊不信。

    世上萬物相生相剋,只要有正,就一定有反面。

    既然找到了毒藥方子,就一定能配出相剋的解藥,所以這些年,她一直為這個而努力。

    蘇鳳南歎口氣,大手輕撫她柔滑的秀髮。

    「你還沒好好逛過揚州城吧?今天我沒事了,陪你一起去逛街?」

    「真的?」提到逛街,她的雙眼馬上發亮。

    蒼心蕊還是個活潑的小姑娘,喜歡熱鬧,喜歡人群,喜歡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東看西看,就算不買東西,也會心情很好。

    但是如果沒人陪著,一個人逛街就是很傻的一件事了。

    所以,她雖然在如歌這裡待了不算短的時間,揚州城卻還真的沒有好好逛過呢。

    *

    杜漸準備了馬車。

    馬車外面罩著青布,看起來和普通馬車無異,但裡面卻佈置得極為奢華舒適,一邊有榻,鋪著柔軟的錦緞被子,一邊是固定好的小桌,上面有點心和瓜子、話梅等零食,腳底下則是獸皮墊子。

    「我不想坐車。」蒼心蕊不想進馬車裡。

    逛街、逛街,就是要靠自己的雙腳走路才好玩,不然怎麼看得清楚那些路邊的攤販在賣些什麼呢?

    「小姐的身體不太好,不適宜太勞累,而爺……」杜漸看著蘇鳳南,卻被對方的眼神制止。

    於是他馬上換了一個說法:「爺也會擔心小姐,揚州城不小,靠走路會走斷腿的。」

    平時杜漸很寵她,事事依順她,不知道今天為什麼這麼堅持。

    蒼心蕊看看蘇鳳南有些蒼白的臉色,他好像也有些勞累,是最近工作太忙吧?

    體恤他的辛苦,蒼心蕊最後只好不情不願地進了馬車。

    一路上她一直不停地抱怨,在馬車裡根本就是走馬看花,無法把這個城市看仔細嘛。

    蘇鳳南讓她依靠在自己懷裡,聽著她絮絮叨叨,像只熱鬧的小麻雀,他只是閉目養神,但笑不語。

    蒼心蕊自己一個人說得無聊,最後也安靜下來,只在看到什麼美景時才興奮得雀躍一下,扯著蘇鳳南的袖子讓他和自己一同觀賞。

    其實這兩年她在各地遊走,尤其是大山名川逛了不少,看多了秀麗景色,其實應該不會這樣大驚小怪,但是一個人看風景,和兩個人一起看風景的心情,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在在她的眼裡,處處是美景,就連嘈雜鬧市的嗡嗡聲,都比高山流水的樂音好聽呢。

    中午時分,他們在揚州城最富盛名的「易牙居」的對面一個小飯館吃飯。

    以他們的身份,本該進入最好的酒樓,偏偏蒼心蕊不想。

    小飯館的老闆見他們男的俊女的俏,又衣飾華美,急忙命小二把桌椅擦了又擦,吩咐善於廚藝的老闆娘親自下廚,還親自為他們斟了茶水。

    先前老闆看到他們下馬車的時候,也以為他們會進入「易牙居」,卻沒想到最後是走進自己的小店,不由得誠惶誠恐。

    蒼心蕊笑笑,對老闆說:「來幾樣拿手小菜就好,我們不挑食的。」

    雨點在旁邊偷偷地撇嘴,小姐又撒謊了。

    沒有人比小姐再挑嘴的了,在「玉人何處」用膳時,都要如歌老闆親自下廚做菜,她才肯吃呢。

    見大家都有點好奇自己為什麼非要選這家小店,蒼心蕊調皮地笑道:「你們不覺得這家店的名字很親切嗎?『好吃再來」!多坦率啊!」

    蘇鳳南揉揉她的小腦袋,他知道她為什麼不願去對面那棟華麗的酒樓。

    只是因為「易牙居」這個名字。

    雖然後人都以「易牙」為廚藝高手的象徵,但知道「易牙殺子以饗君」典故的卻不多。

    當時的齊桓公好美色美食,易牙便專以美食討好他。

    齊桓公有次說自己唯有人肉沒嘗過,易牙就殺了自己的兒子給齊桓公吃,後又為禍齊國,陰謀作亂,其心陰狠歹毒。

    蒼心蕊是在翻閱藥膳典籍時,碰巧看到這個典故的,從那之後她就對「易牙」二字恨之入骨,凡是沾上這二字的,就算是天下第一美食,她也會嗤之以鼻,更不用說是去品嚐了。

    他的小姑娘在內心深處善良無比,他比誰都清楚。

    「嗨,你們知道嗎?『白玉京』的二當家成親啦。」

    正靜靜地吃著飯時,旁邊卻傳來這樣的聲音。

    因為是關於自己的事,蒼心蕊不由好奇地注意聽著。

    那顯然是幾個趕腳的苦力青年,一個尖臉猴腮的小子,正一臉神秘兮兮道出聽來的「流言」。

    自從朝廷停止了對「白玉京」的圍剿,「白玉京」又協助朝廷擊退燕戎進犯後,「白玉京」在民間的名聲就越發響亮。

    只是,老百姓對於「落草為寇」還是有著根深柢固的偏見,總認為他們是和普通人不一樣的,甚至有點妖魔鬼怪化的傾向。

    受過「白玉京」好處的,就把他們當作救苦救難的菩薩,沒見過「白玉京」真面目的老百姓,就把他們當妖怪了。

    「據說那二當家一頭白髮,而且還綠眉毛、紅眼睛,很嚇人哩。」一個矮胖的傢伙插嘴道。

    「那可不這還不是重點,你們知道他娶了誰嗎?」

    「誰?難道還娶了個狐仙不成?」另一個壯實的漢子隨口取笑。

    在傳說裡,狐仙雖然會要人命,可都美得很呢。

    「啐!狐仙那算什麼。就說當強盜的哪有好人,你們不知道,他娶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嘩!」

    眾人大驚,頓時熱鬧起來,唾棄的唾棄,謾罵的謾罵,起哄的起哄,還有幾個人鬼頭鬼腦地流著口水,明明臉上滿是欣羨,嘴裡還是要批幾句:「娶自己女兒?!真不是人,真不要臉,可是那小女娃兒一定很水靈吧?」

    蒼心蕊一口氣堵在心口,腦袋瞬間空白,眼前發黑。

    雨點差點就要掀桌子罵人,卻被蘇鳳南伸手按住。

    蘇鳳南的眼神很陰厲,面容卻平靜得嚇人。

    雨點回頭再看看那幾個還在胡言亂語,以訛傳訛的傢伙,為他們的舌頭感到惋惜,雖然她還沒有親自見識過「白玉京」二當家的手段,但是如此侮辱她家小姐的人,絕對不會得到好下場就是了。

    雨點還在東想西想,卻沒看到自己的小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裡還端著剛才老闆親自奉上的茶壺。

    蒼心蕊臉色蒼白,泛著奇異的笑,慢慢走到那一桌人面前。

    「各位大哥,聊什麼哪,這麼熱鬧?」

    眾人一看來了位水靈靈的小美女,頓時噤了聲,雖然想和她親熱一下,佔點便宜,但被後面幾道充滿殺氣的目光瞪過來,只好縮縮脖子,看好自己的腦袋。

    「小娘子,你也愛聽熱鬧?」

    「是啊,你們說的可是真的?」蒼心蕊邊說邊為他們每人斟了一杯茶,「這是上等好茶葉泡的茶,是小妹敬各位的,再多說些有趣事給我聽好嗎?」

    「好好好,哪有什麼問題。」

    眾人被她甜甜的笑容誘惑,傻兮兮地喝了茶水,等再想說話時卻發現喉嚨發乾,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了。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心頭又驚又怕。

    眼前的小美女頓時化做了致命修羅,讓他們有苦說不出,想逃不敢逃。

    見藥效起作用了,蒼心蕊收起笑容,冷冷一笑,「我就是你們口中那位小女娃,如何?夠水靈吧?」

    眾人拚命點頭,這時才發現她身後的男子有著一頭銀髮,頓時明白了他們的身份,後悔自己有眼無珠。

    蒼心蕊忽然嫵媚一笑,投入蘇鳳南的懷裡,坐到他大腿上,雙手勾住他的頸,挑釁地對那幾人說:「你們說的一點都不錯,他就是我的爹爹,也是我的夫君,那又怎樣?」

    她從小就稱呼蘇鳳南為「鳳」,而不是像稱呼其他幾位當家那樣,叫他「二爹爹」,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爹爹」,卻是在此等尷尬荒唐的情景下。

    蘇鳳南面容嚴肅,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低頭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抱起她朝外走,看也不看那幾人一眼。

    杜漸隨後跟上,把那幾人的面容深刻記入腦海裡。

    苦命的雨點匆匆付了帳,也跟了出去。

    那幾個多嘴多舌的傢伙見他們都離去後,才終於從椅子上癱軟到地上,渾身被冷汗浸透。

    成為啞巴沒關係,保住了一條小命,那可真要回家燒香拜佛了。

    今天總算明白了,有些人不能得罪,有些話絕對不能亂說。

    還以為那個嫁了自己爹爹的小女娃,是被萬惡的父親逼迫的,如今才見識到強盜窩裡果然沒好人,那長得如花似玉的小美女一出手就讓他們成了啞巴,根本就是個活脫脫的小魔女啊!

    果然是虎父無犬女,強盜的女兒又豈是任人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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