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蘇州
申時已過,落日逐漸往山的另一頭隱沒。
在彩霞滿佈的天色中,一名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子和他的隨從彎過一條小巷,走在長長的大街上。
這對主僕倆的穿著打扮雖然與尋常富裕人家無異,然而那中年男子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卻不似一般商賈,眉宇之間隱隱然透著一股威儀的氣勢。
他名喚魯以安,是奉了聖命微服到蘇州查辦案子的欽命差使。自從五日之前抵達蘇州,他就立刻著手查案,沒有片刻的懈怠。
其實皇上給了他一個月的期限,時間還挺寬裕的,只不過他掛念著家中臥病的妻子,心想早點兒辦完差事,也好早日返回京城。
「爺,天色不早了,要不先找個地方用膳?」隨從開口問道。他們已經在外頭忙了一整個下午,肚子可有點兒餓了哪!
「嗯,也好。」魯以安點頭。
他們主僕兩人穿過長街,打算返回投宿的客棧用膳,卻在半途被一股撲鼻的香氣給吸引住。
魯以安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皺起鼻子嗅了嗅。
「這是什麼味兒?真香。」
「聞起來……很像是正在煎肉餅的味兒。」隨從才剛說完,肚子就突然發出好大的咕嚕聲。
他們原先只是有一點餓,然而這會兒聞著這股肉餅味兒,肚子裡的饞蟲可全都被勾了起來。
「咱們去瞧瞧吧。」
魯以安說著,已再度邁開步伐。相對於已經吃了幾日的客棧膳食,這會兒聞到的肉餅香氣更是吸引人。
循著這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他們穿過一條小巷,又拐了個彎,發現那味兒是從一間簡樸的房子傳出來的。
房子的外頭擺了個小攤,已經有好幾個人在等著要買肉餅,而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婦人正親切地招呼著客人。
「來,這位爺兒,您要幾枚肉餅?」
「給我三枚。」
「好的,喏,您要的三枚肉餅。」
聽見那婦人的口音、看著她矮胖的身影,魯以安驀地停下腳步。
他狐疑地望著那抹忙碌的身影,最後,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怪了,那婦人怎麼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可他不記得自己在蘇州有什麼舊識或親友呀!
「爺,怎麼了?」隨從疑惑地問,不懂魯大人為什麼突然停了下來。
「等等。」魯以安示意隨從稍安勿躁。
他皺起了眉頭,細細地思索著。他的記憶力和認人的眼力一向極佳,應當不會出錯才是……
困惑間,他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名婦人圓胖的臉孔,一邊迅速搜尋腦子裡的記憶。
一會兒後,魯以安的目光落在那婦人的右頰上,發現她的右顴骨上有著一顆明顯的黑痣。
對了!就是那黑痣!
魯以安的腦中靈光一閃,驀地想起了那婦人究竟是誰,而這個發現讓他的神情霎時顯得有些激動。
他快步上前,走到婦人的身旁。
婦人正低頭包裝著肉餅,瞥見身旁突然多了雙鞋,以為是有人等不及了,想要插隊,便好聲好氣地說:「噯,這位爺兒,還請您在人龍後頭稍候片刻好麼?一個一個來——」
「妳是當年宋家的奶娘——瞿大娘吧?」這話雖然是問句,但魯以安的語氣卻相當篤定。
十多年前,他與當年的吏部尚書宋睿庸雖然稱不上是至交好友,但也有一定的情誼,偶爾會應邀到宋府作客。
由於宋家小姐宋晴紫很黏她的奶娘,因此在筵席上,他總會瞧見那位身材矮胖的奶娘,且由於他胞妹的右顴骨上,也有著一個位置相近、大小相仿的黑痣,因此他對這奶娘的印象相當深刻。
乍聽見有人喊出她十年前的身份,瞿大娘驀地一僵,手一抖,三枚肉餅還沒交到客人的手中,就啪嗒一聲掉了一地。
怎麼會……怎麼會有人認出她來?
瞿大娘的心中驚疑不定,沒有勇氣抬頭看向來者,眼底滿是倉皇不安。
十年前,在那場可怕的腥風血雨之後,她連夜帶著小姐逃出了京城,千辛萬苦來到江南。
為了謀生,她做起了肉餅的生意。幸好當年她從宋家廚娘那兒學了這一手,煎出來的肉餅香味四溢、引人垂涎,在街坊鄰居的口耳相傳下,生意還不錯。
原本以為,她和小姐的後半輩子就會這樣過著安穩平靜的日子了,哪裡料想得到遠離京城十年後,竟還會被人給認了出來!而這人……究竟是誰?
瞿大娘悄悄抬頭瞥一眼,很快就認出眼前這男人是當年偶爾會到宋府作客的魯大人。
儘管記憶中,魯大人是個耿介正直的人,應不至於會加害她們,但是十年前悲慘的往事讓她們不願再提起京城的一切,更不想和來自京城的人有任何牽連了。
況且,今日若真被魯大人認出,甚至將消息傳回京城,也不知道會不會帶來什麼不可預期的風暴,既然如此,倒不如否認到底,那她們才有可能繼續過著平靜安穩的日子。
打定主意後,瞿大娘暗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激動的情緒,裝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
「這位爺兒,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從來就沒當過人家的奶娘。」
瞿大娘否認的話才剛說完,一個嬌脆甜美的嗓音就從屋內傳來——
「奶娘,今兒個生意如何?還要不要再多煎些肉餅?」
聽見那嗓音,瞿大娘的臉色大變,顧不得自己的謊言被當場戳破的窘迫,急忙喝道:「別出來!妳待在屋子裡,別出來!」
奶娘那不尋常的急躁口氣,讓屋內的宋晴紫先是詫異地愣了愣,隨即心底湧上一抹憂慮。
奶娘怎麼會用這樣的口氣叱喝?怎麼會要她待在屋子裡別出來?該不是外頭有誰欺侮了她的好奶娘吧?
放心不下的宋晴紫,非但沒有聽奶娘的話乖乖待在屋子裡頭,反而還走出大門一看究竟。
「奶娘,到底怎麼回事?」
她一現身,原先好奇地看著瞿大娘和魯以安的幾名客人全都轉移了注意力,他們一雙雙眼睛全都落在宋晴紫美麗的容顏上——原來這兒除了肉餅滋味吸引他們之外,美人兒也是讓他們幾乎天天往這兒跑的原因。
今年十七歲的宋晴紫,出落得亭亭玉立。瞧她那一張細緻完美的臉孔,再加上穠纖合度的身軀和白皙似雪的肌膚,若說她是蘇州城的第一美人,相信不會有任何人反對。
「快進去啊,別出來!」
瞿大娘氣急敗壞地想將宋晴紫推回屋裡,卻被魯以安給擋住了。
魯以安震驚地望著眼前娉婷美麗的年輕女子,從她的臉上看出了一些尚書夫人江麗月的影子。
「她……她……她是……」魯以安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不僅當年宋府的奶娘還活著,甚至就連當年吏部尚書的女兒也從那場浩劫中逃過一死!
「不!她不是,她不是!」瞿大娘激動地否認。「我們只是一對賣肉餅維生的母女,跟京城沒有半點關係,這位爺認錯人了!」
宋晴紫微微一僵,聽見奶娘說出「京城」兩字,她整個人變得緊繃,一雙翦水秋眸更是盈滿了防備與不安。
雖然已經過了十年,但是那一夜的情景就有如夢魘一般,始終揮之不去。
當時年僅七歲的她,親眼目睹爹娘慘遭殺害,在她脆弱的心裡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創傷與恐懼。
儘管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卻仍時常夢到當晚駭人的情景,那是她這輩子永遠無法抹滅的陰影。
「進去,快進去!」瞿大娘推著她,一心想快點將她藏起來。
「可是……」宋晴紫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她的心裡雖然充滿了不安,可是怎麼放心讓奶娘獨自一個人面對來意不明的男人?萬一有什麼危險怎麼辦?
魯以安看出她們兩人的忐忑與防備,對她們的反應不由得感慨萬千。
他輕聲一歎,說道:「我既已認出了二位,又何必矢口否認?放心吧,當年我與﹃宋爺﹄還有些交情,不會加害於妳們的。」礙於有閒雜人等在一旁,他並沒有直接言明彼此的身份。
瞿大娘眼看再否認下去也沒有用了,只好轉頭對仍杵在一旁的幾位客人說道:「真是對不住,今兒個小鋪得早些打烊了,明兒個再給幾位爺兒多幾枚肉餅當作補償,還請多多見諒啊!」
幾個客人既沒買到香噴噴的肉餅,又還沒看夠熱鬧和美人,心裡其實都不怎麼情願離去,但是眼看瞿大娘的神情激動,像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般,所以最後還是體恤地紛紛轉身離去。
一等客人都離開之後,神情凝重的瞿大娘便領著魯以安和他的隨從進屋。一到廳內,瞿大娘立刻跪下。
宋晴紫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
魯以安嚇了一跳,忙說:「宋小姐、瞿大娘,妳們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老夫擔當不起。」
瞿大娘搖了搖頭,怎麼也不願意起來。
「大人,求您了,求您就當什麼都沒瞧見吧!」
「這……」
「求大人高抬貴手,讓咱們繼續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吧!」瞿大娘一邊懇求,一邊磕起了頭。
魯以安見狀,皺眉長歎口氣。
「唉,瞿大娘何須如此?皇上早在當年事發後不久,就已知道錯殺了宋大人,不僅已追封謚號﹃文忠﹄、重新厚葬,更已誅殺了當年設計構陷宋大人的奸臣顧力申及他的心腹手下們,以及所有與此案有涉的一干人等。這些年來,皇上常不時提起對宋家的愧欠,如今若是得知宋大人的千金還存活於世,皇上定當盡力彌補當年之錯,妳們也無須如此辛苦地討生活了。」
聽見魯以安提起十年前的往事,宋晴紫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纖細的身軀甚至還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她當然也聽說了奸臣早已伏法,可是十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太過駭人,可怕的夢魘並不是奸臣伏法就能抹滅的。
對她而言,京城雖是她七歲之前生長的地方,卻也充滿了她這輩子最最沉重悲痛的回憶。
儘管她和奶娘都不曾開口說過,但是她們早已打定主意,要在蘇州這個美麗的地方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
至於京城……她和奶娘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了,重回舊地只是在她們從未癒合的傷口上再狠狠地劃上一刀罷了。
既然如此,她寧可自己永遠都不要再踏進京城一步,也免得觸景傷情,讓自己更加難受。
她抬起頭,對魯以安說道:「不,晴紫不需要皇上任何的彌補,也不在乎一輩子都得靠賣肉餅討生活,只希望能永遠地遠離京城那塊傷心之地。」
「這……」
「請大人成全。」她再度開口,語氣堅定,而一雙美目盈滿了哀痛。「京城對我和奶娘而言,是一輩子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我們也不想再和京城的任何人有所牽扯了。」
「是啊,大人,求您當作什麼都沒瞧見,求您了!」瞿大娘也趕緊懇求。
見她們兩人不斷地求情,魯以安皺起了眉頭,心裡好生為難。
猶豫了許久之後,他終於妥協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吧,我答應妳們,兩位快快請起吧!」
一聽見魯以安的應允,宋晴紫和瞿大娘都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互相扶持地站了起來。
「多謝大人!」
魯以安擺了擺手,笑道:「甭謝了,倒是我本來就打算要用膳了,又一直聞到肉餅的香氣,肚子裡的饞蟲全被勾了起來呢!」
瞿大娘一聽,立刻手腳利落地包了好幾枚香噴噴的肉餅過來。
「這些肉餅全送給大人,不是什麼珍饈美食,還請大人不要嫌棄。」
「不成,妳們是做小生意維生的,這錢一定要付。」魯以安說道,並示意一旁的隨從掏出銀囊。
瞿大娘只好收下了銀兩。「多謝大人。」
「甭謝了。」魯以安說道:「我看現在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客棧了,兩位多多保重啊!」
「多謝大人關心。」
送走魯以安之後,宋晴紫和瞿大娘的臉上都還有著驚魂未定的神色,畢竟今天這「驚嚇」可真是夠大了。
「奶娘,您看那位大人真會當作沒遇見咱們嗎?」宋晴紫不安地問。
「別怕,我認得魯大人,聽說他的為人耿介正直,既然他都已經承諾了咱們,相信應該不會食言的。」
「那就好。」宋晴紫點了點頭。
既然奶娘都這麼說了,她知道自己應該可以放下心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眉頭卻怎麼也舒展不開來。
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和京城的一切有所牽扯,想不到竟突然冒出一個爹的舊識來,怎不讓她的一顆心惴惴不安?
宋晴紫輕撫著自個兒抑鬱泛疼的胸口,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即將被捲入驚濤駭浪之中,再難平靜……
魯以安返回客棧房間之後,連一口肉餅都沒吃,就立即命隨從取來紙筆,開始振筆疾書。
寫好書信後,魯以安一臉慎重地交到隨從手中。
「你立刻快馬加鞭地趕回京城,將這書信呈交皇上。」
隨從拿著書信,臉上滿是訝異。
「大人剛才不是答應了她們——」
魯以安瞪了他一眼,責道:「蠢啊你!皇上這些年來,心裡始終對宋家感到愧疚,我為人臣子,難道能不替皇上分憂解勞嗎?況且,若是皇上發現我瞞著這事兒,我這顆腦袋還能保得住嗎?」
權衡輕重之後,他也只好違背了對宋晴紫和瞿大娘的承諾。
「是,屬下懂了。」
「還有,在你動身之前,給我派幾個人暗中盯住她們,若她們有任何搬遷的舉動,立刻回報。」
「是。」
從剛才宋晴紫和瞿大娘的反應,魯以安心知肚明她們根本不想與京城有任何瓜葛,倘若她們因此連夜逃跑,他也得知道她們跑哪兒去才行。
京城丞相府
丞相蕭建忠的府裡,奇花名樹、假山池泉、迴廊曲橋,極為富麗堂皇,此刻因為三皇子李景遙的駕臨而更顯富貴不凡。
偌大的庭院中,李景遙才與丞相之子蕭立岡比試完身手,李景遙略勝一籌,此刻兩人正坐在蓮花池畔的石亭中對飲談天。
「哈哈,真是暢快!」李景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的眉宇之間儘是意氣風發的神采。
今年二十四歲的他,不僅有著挺拔修長的身軀,更有著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再加上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勢,簡直令京城所有尚未婚嫁的閨女為之傾倒。
然而,身為三皇子的他,可不光只有副好看的皮相,文韜武略皆不凡的他,是當今五個皇子之中最為出色的一個。
「是啊,好久沒有這樣活動活動筋骨了。」蕭立岡朗聲笑道,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剛才敗下陣來而懊惱。
三年前,蕭立岡受爹所托,要送一批字畫前往姨娘家,想不到才出京城不久,就碰上一群盜匪想要打劫一名身穿華服的公子。
儘管那公子有著頂尖的武藝,那些盜匪看來根本不是對手,然而有著俠義心腸的他,豈能在一旁冷眼觀看?
當下,他二話不說地拔刀相助,兩人連手將那群盜匪打得落花流水,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公子是微服出遊的三皇子李景遙。
那次的事件之後,原本並沒有什麼交集的他們,因為年紀相仿、氣味相投而結為莫逆之交,偶爾會像今日這般地切磋武藝、暢飲美酒。
兩人對飲了一會兒後,蕭立岡突然問道:「三皇子殿下如今都已二十有四,還沒打算立皇子妃嗎?」
李景遙聞言一哂,笑道:「你怎麼也關心起我成不成親的事兒了?」
「誰叫殿下是立岡的知己好友,立岡自然希望皇子殿下可以早日娶得如花美嬌娘啊!」
李景遙微一聳肩,並不是很在意。
「這事兒不急,總要遇上讓我想娶的女子才行吧。」
「殿下不急,難道皇上也不急嗎?」
李景遙朗聲一笑。「這你就甭擔心了,除非是我自己中意的對象,否則即使父皇催也沒用,父皇心裡也很清楚這點的。」
「那可真好,哪像我爹,三天兩頭就催我快成親,甚至還幫我物色了好幾個千金閨秀,只差沒將她們的畫像一張張貼在我面前讓我挑選了。」蕭立岡苦笑。
「難為你了。」李景遙同情似地拍了拍好友的肩。
他們的性情相仿,同樣都不喜被人強迫,尤其成親這等終身大事,豈能隨隨便便選一個了事?
妻子可是要與自己相處一輩子的人,除非是他真正心儀、喜愛的女子,否則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別提我了,愈提愈悶哪!」蕭立岡歎了口氣,話題一轉地說:「倒是皇子殿下遲遲沒有人選,我看倒不如考慮考慮我家妹子,好歹她也是京城一大美人哪!」
李景遙聞言,哈哈笑了幾聲,隨口說道:「若父皇催得急了,我會好好考慮一下你的提議。」
自從與蕭立岡結為好友以來,他前前後後進丞相府的次數已經數不清有幾回了,自然也見過蕭立岡的妹妹——蕭櫻櫻。
那個文靜秀雅的女子雖然不曾在他的心中激起一絲波瀾,但至少他對她的印象還不壞。
「聽見沒有?三皇子說會考慮考慮的!」蕭立岡忽然提高音量,往李景遙身後的方向喊道。
李景遙回頭望去,就見迴廊下佇立著一抹身影,那不是別人,正是剛才他們才提及的蕭櫻櫻。
一發現自己成了他們注目的焦點,蕭櫻櫻瞬間紅了雙頰,羞惱地瞪了哥哥一眼之後,轉身跑開了。
「嘖,連自個兒的妹子也捉弄?」李景遙笑道。
「天地良心,是她自個兒要杵在那兒,眼巴巴地往咱們這兒張望的。我瞧她似乎真的對皇子殿下挺有幾分意思的——」蕭立岡原本還想多替自家妹子美言幾句的,可一名僕從卻急匆匆地跑了來。
「啟稟三皇子、少爺!」
「什麼事?」蕭立岡問。
「皇上派人傳話,說有要事召三皇子入宮。」
「喔?」李景遙一怔,心底浮上一抹疑惑。
他是從皇宮離開之後,才到丞相府來的,怎麼這會兒父皇又要召見他?難道出了什麼事?
離開丞相府之後,李景遙立刻進宮,在御書房覲見皇上。
「兒臣見過父皇。」
行禮之後,李景遙抬頭暗暗端詳父皇的神色。
原本他心想可能是宮中出了什麼事,父皇才會急召他入宮,可這會兒卻見父皇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然後像是甚感滿意地猛點頭。
李景遙的一雙劍眉微皺,心裡不由得納悶了起來。
「父皇召見兒臣,不知有何要事?」他索性開口問個明白。
「景遙,你今年二十有四,早可以立皇子妃了。」
皇子妃?李景遙一愣,心中不禁微哂。才和蕭立岡聊到這個話題,想不到這會兒立刻就被父皇催婚了。
「兒臣不急。」李景遙不疾不徐地說。
「怎麼會不急?你的兩位皇兄都在二十那年就立了皇子妃,你還晚了他們足足四年之久哪!」
李景遙聞言,不禁在心中一歎。
看來真正急的人是父皇吧,竟然還為了此事特地召他進宮,看來是打定主意要他早日成婚了。
照這個情況下去,難保父皇等等不會一時興起,指個郡主或是哪位大臣家的閨女,要他乖乖成婚了。
李景遙心想與其如此,倒不如真娶了蕭櫻櫻吧!
心思既定,李景遙便說:「倘若父皇非要兒臣成婚不可,兒臣心中也不是沒有屬意的人選。」
聽見這樣的回復,皇上的臉上不見半絲喜色,反而皺起了眉頭。
「是什麼人?怎麼先前沒聽你提過?」
「啟稟父皇,兒臣屬意的對象是丞相大人之女——蕭櫻櫻。」李景遙的語氣雖然肯定,心裡卻突然閃過一絲不確定,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無法清晰的想起蕭櫻櫻樣貌,只記得她似乎有張秀麗的容顏。
不過也罷,至少那蕭櫻櫻是他至交好友之妹,性情又似乎挺溫和柔順,也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他心想,既然是丞相之女,父皇應該樂觀其成,想不到卻——
「不成!你不能娶她!」
李景遙的劍眉一挑,一抹疑惑湧上心頭。
「為什麼不成?」沒道理呀!
就算父皇沒料到他屬意的人是蕭櫻櫻,應也不至於這般斷然反對,除非是父皇已經……
「父皇有更好的人選。」皇上說道。
果然!李景遙的眉頭一皺。
「父皇說的是什麼人?」
皇上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輕歎一聲,問道:「十年前,朕誤信奸臣顧力申的誣陷,殺了當年吏部尚書宋睿庸一家,這件事你可還記得?」
「兒臣記得。」李景遙點了點頭。
當年他十四歲,已經算是個小大人了,自然記得那件大事。
況且,這些年來,父皇曾不只一次地喟歎當年誤殺了忠臣,讓他想要對此事沒印象也難。
不過,當年的事件跟他的婚事有什麼關係?
這個疑問才剛浮上心頭,皇上又接著說道:「朕前些日子派魯以安到蘇州去辦事,結果他捎回了訊息,說是宋家的千金原來並沒有死,當年她的奶娘帶她逃到了蘇州去,目前以賣肉餅維生。」
「什麼?竟有此事?」李景遙訝異之餘,隨即想到這當中的關聯。「父皇該不會是要我娶宋家千金吧?」
「沒錯。朕對宋家有愧欠,如今知道那宋晴紫還存活於世,豈能坐視她流落江南,靠賣肉餅維生?朕已經派人傳朕旨意,接她回京城與你完婚了。」
聽了父皇的話,李景遙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
硬被塞個女人要當他的皇子妃,他已是滿心不願,更別說是被父皇當成「贖罪」的工具,那他更是難以接受!
「為什麼是兒臣?」他劍眉緊蹙地問。
就算他的兩位皇兄皆已立了皇子妃,可是另外兩位皇弟也都已年滿二十,又何必非他不可?
「因為你夠出色。朕既然要為宋睿庸的女兒選個夫婿,自然得選最好的,才對得起那位對朕一片赤誠卻錯遭殺害的忠臣啊!」皇上說著,想起當年的往事,忍不住又是一聲喟歎。
他還記得宋睿庸仍在世時,常以家中有個乖巧、懂事又標緻的小女兒為傲,就連他這個當皇上的,都不只一次耳聞宋晴紫才不過五、六歲時就能彈得一手好琴,寫得一手好字。
而根據魯以安的回報,這些年來,宋晴紫和她的奶娘一直在蘇州以賣肉餅維生,她們婦孺兩人這十年來能夠互相扶持,相信她是個外表纖細嬌弱,但內心卻相當柔韌、堅強的女子。
從各方面來看,他都相信他的三皇兒和宋晴紫十分相配,也因此打定了主意要促成這樁婚事。
李景遙聞言,一股火氣倏地湧上胸口。
「因為我夠出色,所以就要被推去當父皇贖罪的工具?!」他難掩氣憤,語氣也激動了起來。
皇上的臉色一沈,喝道:「放肆!注意你的態度!」
「我……兒臣實在難以接受這樁婚事!況且,兒臣已打定主意,要娶丞相之女蕭櫻櫻。」
雖然他並不是真的非蕭櫻櫻不娶,但是此刻他寧可娶蕭櫻櫻,也不要娶個不知道是圓是扁的宋晴紫!
見他擺明了不想娶,皇上卻沒打算改變主意。
在他的五個皇兒當中,就屬三皇兒最出色,因此當他決定要讓他的其中一位皇兒迎娶宋晴紫作為彌補的時候,心中唯一的人選就只有三皇兒一人而已。
「朕心意已決,今日召你進宮,只是將這件事情告知你而已,你就等著迎娶宋晴紫當皇子妃吧!」皇上的語氣斷無轉圜的餘地。
「父皇——」
皇上擺了擺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了,退下吧。朕有些乏了,要去歇一會兒。」
見父皇頭也不回地離去,擺明了完全不接受他的拒絕,李景遙不由得怒在心中,一雙劍眉也蹙得死緊。
可惡!竟然要將他當成贖罪的工具,這叫他如何能接受?
不行!他一定要想辦法讓父皇打消這個念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