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占元以前好像很壞耶,聽說很多人都怕他。」
「真的嗎?他長得那麼帥,又是資優生耶,怎麼可能……」
「真的啦……」
這類的流雷蜚語我已經聽了不下百遍,從開學到現在也有兩個星期了,不過這些對談都只是很自然的流通我耳邊,然後讓我留下一定程度的印象。
黎占元是誰?我並不認識他,不過由他們的對話中,我可以知道,他是個很功課很好,以前有可能是不良少年的男生。
對於這種謠言中的男主角,我通常是敬而遠之,然後能閃多遠則閃多遠。
然而開學兩個星期了,我卻不敢和朋友有太多交談。
我在家中對鏡子演練了多次的微笑、對談、唇形,卻總是在面對過多同學時結巴說不出話,我還是覺得台北的人都好可怕。
有時候經過學校角落,會看見校樹叢葉間散出陣陣白煙;那是令我敏感不已的煙味。
有一次內急去廁所,我看到一雙白襪不自然的癱軟在地上,然後最末間的廁所門不斷顫抖則、被衝擊著。
「啊……輕點,慢點……」
一聲聲喘息和低啞的聲音讓我呆愣住,卻又隨之反應過來。
當我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時,我終於無法克制噁心感掙脫開來,然後沒命的逃回個人宿舍。
好噁心……好討厭……
我曾經安慰自己,畢竟這裡是男校,難免有這種特異人群。
但是在我二度差點被幾個莽撞的男生調戲時,我終於想通了,這裡並不是每個人都很乖,在這個環境裡,不只要學習適應,還要學著抵抗。
於是我忍著不適感,因為我要試著堅強,證明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和同學相處得很好。
「黎占元,老師要你把這次全班小考成績送去辦公室。」
午休剛過,我聽到這樣一句話傳進我耳裡;話中的人名我早已聽了不下百次,唯獨這一次,是配著那瘦瘦高高的人影聽到這個名字。
回答剛剛那聲叫喚的,是一個坐在窗戶旁邊,帶著眼睛的男孩子。
隨著我視線的游移,我發現他的聲音有點啞、有點硬,但是卻又是那麼適合他,那麼自然好聽。
當時剛睡醒,我還無法看得很清楚,只知道回答的人有一頭長度不及格的柔軟長髮,烏黑的發死及肩打層次,迎著光,輪廓看起來很端正。
或許是睡迷糊了,他給我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模糊的視線,在一陣輕柔的夏風吹過我臉龐時,再度緩緩合上;耳邊仍是那幾句小聲卻清晰的交談。
「就是他……黎占元。」
「看起來不太愛說話耶!帥是帥啦,但老是面無表情。」
「噓,他過來了……安靜。」
過了幾天,我被迫從單人宿舍換到雙人房。
身為轉學生,我像是理所當然的進入單人宿舍,卻沒想到會造成別人的不悅。
手上拿著簡單的行李,我現在正站在即將進入的臥房門口。
我清楚,現在是大半夜,而我已經在門口站了三個小時,明天還要上課,我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要站到何時。
握緊手上的通知單,我感覺自己的手心不斷在冒汗。
通知單清楚的寫著:蕭雨寒、黎占元——A32房。
我從未料到,自己居然會和這個人同房。這個連長相都不清楚的人……
怎麼辦……我承認,我怕這個男人。
畢竟他在謠言中是那麼的……深不可測。
一想到明天還要上課,我擔心我必須就這樣站在房門前一整晚,這樣的窩囊……可笑。
或許是被自己的不爭氣給激怒,我還是認命的握緊被我手汗弄濕的門把,然後用力扭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暗。
靜謐的空氣中,聽得到我自己的呼吸聲。
但是,在這樣安靜的狀態下,我感覺不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沒有人嗎?」
我走了進去,然後摸索著牆壁,找到電源打開燈。
我發現這間房間相當乾淨整齊,兩張平整的床上,沒有我剛剛不敢進門的原因。
也就是說……我剛剛像個白癡一樣,站在門外發呆了三個小時?
不過,這個該是我室友的人這麼晚了會上哪兒去?
我一邊抱怨著這個人不正常的作息時間,卻沒想過自己能夠在外面站了三個鐘頭才是令人百思不解的。
沒有想太多,我此時心裡反而感激這個人不在室內,我很快的進到房裡,然後從行李裡面拿了幾件換洗衣物,很快的進去浴室好好清洗身體。
聽幾個學姐說,以前北祿私立男校的宿舍沒有個人浴室,只有大澡堂。
我不禁感激現在更改的制度。
畢竟我可不想看到一群男人赤身裸體的模樣。
我還聽說,以前曾有一個很暴力的冷姓學生,找不到澡堂後就瘋狂的把宿舍的門踹開出氣。
呃,結論還是一句老話——台北人真的很恐怖。
「呼……」
沖完澡後,我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突然感覺一天下來的疲憊慢慢浮現出來。
於是我很快的沉沉睡去,模糊的意識中,我感覺有人靠近我……
但是我動不了,我只是很快的睡著,甚至沒發現這個人用什麼樣的神情注視著我。
我很驚訝的發現,這幾天下來,我都沒遇到黎占元那個男人。
彷彿跟在個人宿舍時一樣,我過著孤獨的生活。
不過,我和同學交涉的方面有了一大進展。
或許這間私立男校裡的人並不是每一個都那麼爾虞我詐、壞心,我和幾個人開始熟稔起來。 丁嵐豐,我認識的第一個人。
他時常笑得十分爽朗,在班上的人緣也不錯,蓄著一頭極短的頭髮,一身黝黑的膚色令他看起來相當陽光。
當初是他主動來找我說話的,還因此嚇了我一跳。
畢竟,我一向認為自己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
對於他會願意和我攀談,令我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他這個人卻令人意外的愛道八卦。
如同現在,才剛下課,他已經跑到我身邊和我聊東聊西、有的沒的亂扯一堆。
「喂,蕭雨寒,聽說你跟黎占元住同一個房間啊?」拍了下我的肩膀,他以相當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低語。
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我捂著耳朵,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
「你怎麼會知道?」
他對我指了指後面公佈欄貼著的全班房間分配表。
接著,他再次低頭詢問:「他人怎麼樣?」
我感到莫名其妙。「什麼怎麼樣?」
語畢,我被他狠狠的敲了一下額頭。
「就是個性啦,他從開學到現在好像都很少講話耶。」
「咦?」我還是一臉錯愕。
我倒是沒特別注意過他,雖說我們兩人同房,但我每次回宿舍都沒看到他,早上起來他也已經出門,我根本不知道他這個人是否如謠言所說的那麼壞。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每次都遇不到他……」我對丁嵐豐坦承。
隨著他驚訝的看著我,我的視線也不禁游移到窗戶旁的位子。
看著蓄著一頭不及格長髮的主人——黎占元,他有著一張格外清秀的臉孔。
我未曾近距離看過他,只知道那副眼鏡下面是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 _
「對了,你知道一年前我們學校裡有兩個男的很出名喔!」丁嵐豐的話語再次將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
「什麼?」
「一個好像姓辛,一個姓徐……」他想了一下,然後對我綻開一笑。
不過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真是奇怪的姓氏,他們怎麼個有名法?」我是頗好奇的,不過丁嵐豐還真是消息靈通啊,連一年前發生的事都知道。
他微微一笑,然後湊向我耳邊小聲的說:「他們是同性戀。」
「啊?」我一臉呆滯。這種人我們學校不是有很多嗎?
我想到自己上次差點被人玩弄的回憶,突然覺得不太舒服。
會成為同性戀的恐怕都是沒有女人愛吧,因為長得醜沒人要,所以才和幾個醜男互相安慰,舔舐彼此噁心的爛傷口。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丁嵐豐下一句話顛覆了我的想法。
「他們兩個人可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喔!」
美少年……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到坐在窗口的那個傢伙。
悄悄的,我再次將視線挪移過去……但是他已經不見了。
身無幾兩的我,突然想到十一月底是兩個姐姐的生日;兩個雙胞胎姐姐生日是在同一天,每年總是讓我為了該買什麼禮物而傷腦筋。
由於我本來就吃喝家裡沒有多少積蓄,加上死要面子不顧向家裡要錢,別說買禮物了,我連寄包裹到台中的運費都沒有。
於是,我決定去打工。
北祿私立男校算是附屬高中,大學部門才是主流,因此,偶爾才會在只有男生的高中部看到幾個漂亮的學姊。
通常當某個漂亮的學姊來到高中部某間教室的門口時,總會有幾個色胚聚在旁打量來者,顯示出高中部是多麼缺乏女性的滋潤。
在某一倜機緣下,我如願進到大學部門裡的便利超商工讀。
這是我頭一次知道,便利商店不只是賣糖果餅乾的地方,其中還有一堆我這輩子壓根兒不會去買的東西。
例如說——香煙。
所以我經常被大學部的學長和學姊們考得手忙腳亂,天曉得光是一個牌子的煙就分為好幾種呢!
偶爾幾個學長學姊會開我玩笑,都讓我不知所措。
老話一句,台北的人都好恐怖!
「歡迎光臨!」
上假日班的我,看著下午的客人漸少,不禁有些放鬆。
「蕭雨寒,可以結帳接班了。」一個照顧我的女工讀生對我說著。「我先上樓去幫你補貨,櫃檯你顧著……」
「嗯,好。」
然後,我開始清算今天的入帳。
低著頭算著零錢,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到櫃檯我都不知道。
「Marlboro Light。」
對方的聲音相當低沉,而且粗,我一時還覺得很熟悉。
直到我抬起頭來,不禁呆愣住。
眼前的不是別人,而是不曾和我說上兩句話的同班同學黎占元。
戴著無框眼鏡,那雙眼睛仍是難懂,微長的髮絲落在他眉間,或許是剛沖完澡,他白皙的肌膚透著薄薄的水霧。
而剛剛那句又低沉又硬,帶點命令口氣的指定話語正是從他那看起來性感的薄唇講出來的。
老實說,我會見到他也只有在班上,他簡直像不曾住在宿舍,和我根本不是室友一樣。
對於現在在這間學校裡的便利超商看到我,他似乎壓根兒不在意,甚至看起來好像根本不認識我。
他一臉漠然的站在櫃檯前,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緩回神,有點緊張地小聲說:「未滿十八歲不能買煙……」
他好看的眉頭因為這句話而微微一挑,然後頗不愉快的念了句。
「麻煩的傢伙!給我Marlboro Light,聽不懂嗎?」
我仍是傻愣。
「可、可是……未滿……十八歲不能買煙。」我吞吞吐吐的說,很怕下一秒會被他揍一拳。「而、而且,抽煙對身體不好,精神也不好……上課容易不專心。」
他打斷了我扭捏的態度。
「算了,不用了,麻煩的傢伙。」他再次念了句,接著以不是很清楚的音量道:「跟她一樣囉嗦。」
她?
我沒聽錯?
嘴巴微張,我很想追問那個「她」是誰,卻只是呆呆看著他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我發現他的背很寬,讓人很有安全感。
而空氣裡似乎還飄蕩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Marlboro Light的味道。
這天下班,在我準備回宿舍的路上下起了雨。
從宿舍到學生餐廳本來就得穿越操場,加上我今天本來就沒想到會下雨,因此我此時的腳步盡量放快。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我開始猜想我回宿舍時那個人是不是又不在了。
一個禮拜和他獨處的機會沒有超過半小時,每次共處一室不到五分鐘他馬上就離開,等到我睡了才回來,然後第二天一早在我起床前上學。
這樣觀察下來,我做了個結論——他的生活作息很不正常。
但是,他的成績很好,每次小考總是滿分。
就這一點實在令我百思不解。
我總是覺得會抽煙的人絕不是好人,可是現在這個成績極好的人卻讓我不得不重新評估人類抽煙的目的何在。
我相信黎占元這個冷漠的人絕不是壞人,甚至覺得他其實沒有這麼冷酷。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在意他,但是我卻有種想和他好好相處的念頭。
「嗯……雨好像越來越大了。」我看著落在手臂上的雨滴,喃喃自語。
話說回來,學校晚上還真是節儉到不開燈的啊,學生也沒幾個,感覺隨時會發生什麼事一樣。
或許是上天想印證我說的話,下一刻,我在廁所一邊的地下樓梯窄縫裡聽到不尋常的拉扯聲。
「放開我……」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不……」一個低沉的嗓音亦同時響起。「你還在和那傢伙交往吧?」
我覺得有些猶豫,這樣的對話……感覺好像……
接著,又是一陣拉扯聲。
「不關你的事!你放開我!黎占元……你不可以這樣……」
「哪樣?是……這樣?像那傢伙對你一樣嗎?他都吻你哪裡?這裡?還是……這裡?」
她剛剛叫……黎、黎占元?我一陣呆愣。
黎占元他現在在幹嘛?跟一個女孩子……
「不要拒絕我……瑤。」
「啊……不能這樣,我是你的……唔!」女孩子似乎仍掙扎著。
或許當時我沒有想太多,事後我不斷告訴自己,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室友變成個強暴犯。
總之,下一刻我已經不顧一切衝到樓梯下面。
「住手……黎……占元。」
如我預料的,映入眼簾的,是美得不像人類的黎占元,以及……一個女孩。
在朦朧的燈光下,我清晰的看到那女孩子長相相當清秀,微微上挑的眸子此時因為恐懼而泛著淚光,身上衣物凌亂不堪,由她燙得微卷的頭髮我猜她是大學部的學姊。
此時,我只是尷尬的站在原地,視線不敢繼續停留在衣物凌亂不堪的學姊身上。
於是,我轉頭面向一臉鐵青的室友黎占元。
「黎、黎占元,你……在幹嘛?」
看著他深沉暴戾的眸色,我心中祈求他不要在下一秒把我一拳打昏,然後殺人滅口。
另外,我注意到他此時沒有戴眼鏡。沒有了鏡片的阻隔,我發現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不過,此時那雙漂亮的眼眸正不悅的瞪視著我。
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我還是靠近他們,把地上被黎占元撕扯下的衣服拾起,轉向學姊遞給她。
「呃,先把衣服套上吧!」
「嗯……謝謝……」學姊緊張的抓著衣服,然後匆匆掃了黎占元一眼,淡淡道了句:「黎占元,我希望這件事情就到這裡為止,以後不要再發生……」
接著,她似乎努力忽視我的存在,繼續說下去。
「我愛他,我們的交往不干你的事情,而且,你和我之間是不可能的……」
她一口氣講了一堆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便轉身離開,往大學部的女子宿舍跑去。剩下我,還有一個臉上再度恢復漠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