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伙計 11
    赫連瑤華指向古初歲,道:「他在將死之前,最掛念的人,正是妳,歐陽妅意這個姓名也是那個時候我才聽過。若非發生大夫群體毒發身亡事件,我應該已差人前往嚴家當鋪去向妳交代他的遺言。現在,妳在這裡正好,我省下一趟功夫,直接向妳知會一聲,下回他死,我就不另行通知。」赫連瑤華笑得陰沉,那張臉,即便鑲有一雙笑彎的黑眸,也沒能變和善,只有在面對白綺繡時,那股邪佞,才會消失得干干淨淨。「他說,希望妳好好保重自己,他無法再陪伴妳,要妳忘掉他。」

    果然很像她認識的古初歲會說的話。

    她瞟瞄古初歲,用眼神質問他「 這種蠢話你也說得出口?什麼叫保重我自己?什麼要我忘掉你?你記著,這筆帳,晚點跟你算! 」,古初歲則是歉然苦笑。

    不過,她聽聽就算了,不會當真。

    因為,她和古初歲都會離開這個鬼地方,毫發無傷的,離開。

    交代遺言什麼的,全是多余,要交代,也請等到兩人白發蒼蒼,都七老八十,活夠了,愛夠了,沒有遺憾了,再來交代。

    「說完了?」她挑眉,赫連瑤華笑著頷首,她才又聳肩,「說完我們可以走了嗎?」她好聲好氣問,天真希望雙方人馬能有話好好說,她也能省下功夫。

    「當然不行。我不會讓妳帶走他……至少,活生生的他,是不可能。」所以,死心吧。

    「談判破裂。」歐陽妅意一點都不意外,手裡細鞭全數抖開,書房夠大,鞭子再長也沒問題。「那就開打吧。」她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雙方意見不合,各有各的堅持,就用武力分高低,贏的人說了算。

    赫連瑤華不改笑顏,彈指,輕喝:「男的不許殺,女的不用活。」

    原先佇守在他身後的守衛,沖至赫連瑤華身前,亮晃的幾十把大刀,全對著歐陽妅意。

    偷襲不用先報備,歐陽妅意第一鞭甩向最右側的守衛,馬上撂倒一個,其余守衛沖殺上前,雙鞭對眾刀,開始混戰。

    歐陽妅意一身武功是和鋪裡眾兄長們學來,雖然她偶爾愛玩、偶爾偷懶,但基本功練得扎扎實實,雙鞭耍來利落靈活,左邊細鞭朝屋梁一繞,她借力使力,把細鞭當秋千,輕盈如燕的身軀飛騰在半空中,繡鞋一個接一個分送腳印子給守衛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踢得暢快淋漓,她再一記翻身,收回左手細鞭的同時,直接以細鞭在蹲低身勢的螓首上方畫一圓弧,鞭子所到之處的人與物,都嘗到了細鞭威力。

    「抓住左右兩邊細鞭,困住她。」赫連瑤華好整以暇坐在戰局外,下達命令。

    細鞭宛若她的羽翼,助她飛翔、助她滿屋子亂跑亂跳,那麼,折斷翅膀,看她如何再飛。

    「妅意當心!」古初歲無法坐視不管,他並不害怕在身旁揮舞的刀光劍影,反正受再重的傷,他都能立刻痊愈,他可以成為她的盾,擋在她面前,為她阻擋所有攻擊。

    他看見兩名守衛以虛晃的招式掩護另外兩位守衛從身後竄出,歐陽妅意細鞭擊倒前頭兩位替死鬼時,細鞭上的金剛鑽走勢轉弱,足以讓後頭真正發動攻勢的守衛一把捉住細鞭。

    細鞭末端是牢系在歐陽妅意腕間,細鞭被擒獲,反倒使她淪為他人縛綁的禁臠,動彈不得。

    她身形小巧,勝過男人們的笨重,相對的,她敗給男人的蠻力。

    「妅意!」在危機之際,尉遲義的聲音如雷響起,破窗而入。

    救兵到了!每夜都會跑一趟赫連府,幫她尋人的尉遲義,來得正是時候!

    「義哥!」她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開心於見到尉遲義!

    「陣仗這麼大?」書房外,還有不斷調派過來的守衛,打也打不完。他尉遲義一入府,就被府裡聚集的人潮吸引過來,果然一進來,便證實了他的臆測──歐陽妅意遇上麻煩了!

    「義哥先救我!」歐陽妅意嚷嚷。快替她打趴捉住她細鞭不放的兩只家伙啦!

    「好好好。哪有什麼問題──」尉遲義正吊兒郎當想嘲笑歐陽妅意被左右拉開雙臂的蠢樣,活脫脫就像是稻田中央插著趕鳥的稻草人,哈哈大笑還沒來得及脫口,倏忽一道人影站在歐陽妅意身後,探向前的手掌,挑高她的下顎,一柄薄利匕首,滑過她的咽喉,銀白色匕身,瞬間染紅。

    赫連瑤華不知何時離開了太師椅,緩慢來到歐陽妅意背後,為一切的混戰畫下句點,雜亂的書房,變得鴉雀無聲,突如其來的變化,兩方人馬全看傻了眼。

    全場在打斗中最不具威脅的赫連瑤華,最不需要設防的赫連瑤華,面容冰冷地拿刀劃斷歐陽妅意的喉。

    他嫉恨她與古初歲!他們使他憶起自己曾經多麼幸福,曾經有個他深愛且也深愛著他的女人,兩人許下七世夫妻的承諾,他是用盡了生命在愛她,從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失去她,他該如何是好?!

    她卻死去了──

    在他的面前……

    他的綺繡死去了,歐陽妅意還想來奪走他唯一能讓綺繡回到他身邊的希望!

    死有余辜!

    死不足惜!

    「妅意──」古初歲嘶吼地飛奔過去,本已沙啞的破嗓,在這一刻,淒厲欲裂,他的手臂,被守衛執握的刀刃誤傷,他無心在意,一心一意只想救下歐陽妅意,方才活蹦亂跳的女孩,已經軟下身子,螓首垂在胸前,酥胸前的那方布料,被大量鮮血染紅。

    尉遲義從震撼中啐聲驚醒,暴怒地打倒捉住歐陽妅意細鞭的兩名守衛。歐陽妅意失去支撐,向前癱軟,古初歲被凌亂桌角絆倒,仍努力伸長手臂去承接她──

    砰!兩人在地板迭成一塊兒。

    「妅意!妅意!妅意……」古初歲無論如何泣血喊她,她也沒有回應他,咽喉那道傷口,不斷汩出腥紅刺目的血,他顫抖地捂住它,妄想要阻止它離開她的身體,不允許它帶走她的生命和活力。

    孰料,鮮血沾滿他的指掌,從指縫間淌出,既滑又膩,捉也捉不回,握也握不牢……

    他的淚,落在她頰上,一點一滴,隨著她的鮮血洗去。

    藥人悲痛的淚,是世上最劇之毒。

    毒,瞬間蔓延開來,布滿書房,融於空氣中,守衛之間,開始有人從鼻腔滑落血泉,接著是口、眼、耳朵……

    「毒──是毒──妖、妖人使毒──嗚哇──」慌嚷的守衛嘔出血,爭先恐後要逃出門外,誰都不想死在這裡。

    尉遲義雖然緊急閉息,也無法幸免地吸入些許,他抹掉鼻血,一手抱起歐陽妅意,一手攢住古初歲,不再戀戰,躍離屬於半密閉的斗室,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再待下去,連他都會有生命危險,再者,妅意受的傷非常嚴重,可無法等到他將赫連府裡的全部家伙都撂倒再搶救。

    人命關天,特別是自己寶貝妹妹的命,比任何事都要緊!

    尉遲義在奔跑的同時,迅速為歐陽妅意點了止血穴道,卻不見血勢停下。

    脆弱的咽喉,被薄刃劃斷,尉遲義幾乎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

    妅意她或許就要……

    尉遲義胸口一窒,跪跌在某戶人家的屋瓦上,強烈毒性發作,他的四肢完全無法動彈。

    他明明……只吸入一口,竟然會這般嚴重?!出自於古初歲體內的到底是什麼毒,該死──他不能倒下,他還得快些送妅意去救醫,好痛……

    古初歲從尉遲義的攢箝下脫身,把尉遲義攬在懷裡的歐陽妅意帶出來,她汩汩出血的傷口,變成最駭人的血泉,從她身體帶走她的紅潤健康及氣息。

    「這種傷……若是金絲蠱,輕而易舉就能治好……這種小傷……」他發白的唇,顫抖喃著,僵硬的手,不斷試圖按緊她的傷,阻止鮮血濺出來。

    沒錯,金絲蠱要縫合她的傷,太容易了,可是,金絲蠱在他體內,牠藏在他的心裡──

    古初歲眸光一闇,做下決定。

    「妅意,妳再忍忍……我一定救妳,不要放棄生命,求妳,活著。」古初歲撩開她的褲管,他記得她把防身匕首藏在小腿肚,果然,當初她丟在櫃台上,恫嚇他挖出心來的凶器匕首,系在她腿側。

    他抽出匕首,匕鋒抵在胸口。

    「拜托你救她。」他低聲說,對象自然不是痛得蜷起身軀打滾的尉遲義,而是他心髒內忠心護主的靈蠱:「救她……」

    匕鋒毫不遲疑地沒入膚肉內。

    他要挖出金絲蠱。

    金絲蠱只要離開宿主身體,便會死亡,他在賭,賭金絲蠱很清楚歐陽妅意對他的重要性,若他的金絲蠱堅強地足以陪伴他度過無數個瀕死時日,那麼,他希望牠可以在他將牠移植到歐陽妅意體內之前,維持別死。

    請幫他救她,幫她縫合喉上的傷,別讓她死去。

    匕鋒一橫,劃開胸膛,他下足了力道。

    血濺出,他忍下皮肉疼痛,它不算什麼,比起將要失去她的絕望,任何的痛楚,都能輕易吞忍。

    他感覺到金絲蠱正從心口鑽出,努力要蠕往他的傷處,為他補傷。

    古初歲就要探指去拈出牠──

    絲線,反照著淡淡月色,銀白的線芒,在他瞇細忍痛的眸前一閃而過。

    ……絲線?

    這種絲,他見過太多太多回,他很明白那是什麼,但……他的金絲蠱由於上一回縫合他被赫連瑤華切開胸口的大傷而傷了元氣,牠動作遲緩,還在血脈間慢慢爬著,那絲……從何而來?

    越來越多的絲線,噴吐出來,笨拙的,在夜空中交織來回。

    古初歲極其緩慢地低下頭,萬般不敢置信,看向枕靠在他腿上的歐陽妅意。

    她沒醒,仍是長睫緊合,臉色泛白。

    而她咽喉上的傷處,血流緩緩停止,探出一只小巧金澄的蟲兒,稚嫩又生澀地吐絲,時而抬頭向前,時而咬線往後,將被薄匕劃破的膚肉,一層一層又一層密實又仔細地縫合起來。

    那蟲兒,他見過。

    那蟲兒,他的體內也有一只,比牠大些、比牠壯碩些、色澤比牠深些……

    那蟲兒,叫做金絲蠱。

    「騙人──這是騙人──」

    歐陽妅意捂住雙耳,死不肯再聽誰說話,身子埋進柔軟的衾被枕間,充當埋土鴕鳥,紅唇溢出介於哀號和死不相信的任性呻吟。

    天大的謊言!她不信!不要相信啦!

    她怎麼可能是蠱族的某一只余孤?!

    她明明只是個棄嬰,在僅懂喝奶及大哭的年紀時,就被缺錢的親人帶進當鋪典當,她更有當單為證,當單上白紙黑字寫的「歐陽正平」,據說是她的爹呀……

    她不能接受古初歲的說詞,以及尉遲義的指證歷歷。

    一定是兩人連手起來誆她、尋她開心,尉遲義知道她怕蟲,才會伙同古初歲一塊兒嚇唬她──

    她哪可能喉嚨被劃斷之後,從傷處跑出一只笨拙吐絲的金絲蠱?!

    這種荒謬之事,半點說服力也沒有,即便她自己照著鏡子,面對脖子上只剩下淺淺粉紅色的一條淡痕,她也不願接受現實。

    她不可能是蠱族人。

    她不可能將金絲蠱當成蛔蟲一樣養在身體裡,不可能用自身的鮮血養大養肥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為什麼妳如此抗拒?」古初歲好聲好氣地坐在她翻滾不止的古董大床旁側,看她稚氣無比的反應,不由得莞爾且好笑:「妳不是說,妳不再害怕金絲蠱了嗎?」

    他的好心情全鑲在儒致容顏上,淡淡的笑容,整日不曾卸下。

    當年蠱族全族遭擒,混亂之中,也許有人往後山逃了,也或許,有人藏進了米缸或水井,躲過一劫,他曾經默默如此奢望著,沒料到,的的確確有,而且,近在身邊。

    當他看見沉睡在她體內的金絲蠱慢慢縫合她迸裂的膚肉,他雙眸濕熱、鼻腔酸軟,激動得無法言語。

    是她!

    竟然是她!

    幸好是她……

    她不知被誰給帶離了蠱族,興許歐陽正平是蠱族人,更興許抱出她的蠱族人因故死去,不知她又是如何淪落歐陽正平之手,輾轉典入嚴家當鋪,過起尋常人的生活,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年輕小姑娘,人生中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上門的怪客別太多,她鮮少受過傷,輕易地忽視掉體內那條只顧吃睡而不用為宿主辛苦的好命金絲蠱。

    古初歲私下探問過公孫謙關於歐陽妅意的過去,在歐陽妅意仍於襁褓中便淪為流當品時,公孫謙已是懂事的大男孩,他說,歐陽正平以十五兩當掉她,印象中的歐陽正平莫約五十來歲,他留下的資料全數都是造假,公孫謙倒覺得他比較像人口販子,而不像一個典當女兒的爹親,至少……親爹要當掉孩子時,神情是隱藏不住愧色及不捨。

    無論如何,活生生的鐵證,他親眼見到了,就算她在床上翻滾拒聽,也改變不了事實。

    「那又不一樣!」她從枕頭底下探出哀怨小臉:「你身體裡有金絲蠱和我身體裡有一條蟲是不一樣的嘛!」從小的陰影,根深柢固,嗚嗚嗚嗚……

    「哪有不一樣,全是金絲蠱呀。」他輕撫她的臉蛋。幸好,已經恢復紅潤,不再慘白,喉中央的傷,粉粉淡淡,再過幾日就會完全消失。

    「我討厭蟲嘛……」尤其是自己體內竟然養了一條肥滋滋的蟲兒。光是想,她都忍不住打起哆嗦。

    「好在有牠,否則妳連命都沒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她嘴仍噘高高的。「你說你看見牠了?牠……多大只?」抱持著害怕,她卻仍想弄清楚藏在自己體內的玩意兒是何模樣……

    「大約像妳的尾指。」秀秀氣氣、纖纖細細。

    她倒抽涼氣,像、像她的尾指這麼粗一只?!

    「小小的,顏色金黃漂亮,看起來很有精神,雖然吐絲模樣憨憨呆呆的,不太熟練,但牠非常努力。」古初歲憶起當時所見的金絲蠱,拚命救治歐陽妅意的牠,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小東西。

    她馬上攤掌阻止他往下繼續說:「你越說,我越覺得好可怕……」像她尾指一樣粗,嗚……

    「妳自小到大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傷口向來愈合得非常快嗎?」

    「這……我沒有留意過耶,而且,我很少受傷嘛。」她又不是習武人家的女兒,跟著公孫謙他們耍耍拳、練練腿,他們都會讓她,極少真正出手傷她。第一次見到古初歲時,她徒手去捉匕首,虎口是被割破沒錯啦,她認為那是微不足道的小傷,連上藥都嫌懶,她沒留意它是何時痊愈,現在回想起來,虎口上的傷,在她當天晚上沐浴時就不見了,原來也是金絲蠱幫她的嗎?

    「難怪妳的金絲蠱一副很生嫩的感覺。」正因宿主被細心呵護著,金絲蠱自然也跟著輕松,哪像他的金絲蠱苦命,被操得吐絲動作又快又狠又准,幾回眨眼,牠便能補好再大的傷。

    然而,他寧願她的金絲蠱繼續維持稚嫩和笨拙,也不要變成他的一樣。

    「所以,我以前誤以為自己有心絞痛的宿疾,實際上也是牠在搞鬼?」害她被逼著灌下好幾個月的苦湯藥,就為了治療莫須有的心髒宿疾?

    「應該是牠的蠕動,讓妳不太舒服。有時牠鬧起脾氣或情緒激動,那時牠的鑽鑿可是會相當使勁。」他以過來人的口吻笑道。

    「……」她的打擊好大,她現在就感覺到有蟲在身體裡面蠕呀蠕,非常不舒服……

    她一覺醒來,身分從尋常姑娘變成一個身體裡養了條蟲的姑娘……好吧,似乎變化不是多大,但人對於不理解的生物都是會怕的嘛……金絲蠱會不會蛹化成蝶?金絲蠱會不會在她體內產卵?萬一會,她滿肚子不全都是蟲蛋?!哦老天……她好想哭……

    看出她仍舊相當害怕,古初歲只能輕攬她,拍拍她緊繃的背脊,啞嗓無比溫柔,像在哄著耍脾氣的娃兒。

    「我知道妳不習慣,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也明白妳有多怕蟲類,但我打從心裡慶幸牠在妳體內,否則,我真的會失去妳。我感謝牠,就像妳曾經感謝我體內那條金絲蠱一樣的充滿謝意,謝謝牠救妳,謝謝妳活了下來,妅意……」

    他就這樣,用教她疼惜的聲音,粗啞呢喃,令她胸口深處傳來震撼,暖暖的、害羞的、喜悅的情緒,填滿整個心窩,撩撥著、搔弄著她的噗通心跳,她弄不太清楚是她的心情,抑或是屬於被誇獎的金絲蠱所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排斥這種感覺。

    「既然,我是你的族人,我們……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胡思亂想的腦袋瓜子思緒轉呀轉,又轉出一個駭人想法。別過幾天又突然告訴她「妳我是親兄妹」,這樣的打擊,勝過金絲蠱萬萬倍,她承受不了。

    「不是,我保證,我們不是。」古初歲相當肯定。「我的家人,在我眼前,一個一個斷氣,一個一個死去,我沒有堂姊妹,而三位表妹們,在軍醫反復再反復的試藥過程中,全數──」

    「好了!別說了!」歐陽妅意展開雙臂,抱住他,阻止他再揭開過往瘡疤。關於他的過去,昨天他為了安撫她成為蠱族遺孤的打擊,已經將它們當成故事轉述給她聽,他平平淡淡說著陳舊往事,彷佛他已釋懷,再也不覺疼痛,她卻哭得亂七八糟。

    她不要害他回憶起族親死亡的可怕情景,他太孤單了,獨自一個人太久,她陪他!她願意陪他!就算身體裡有條蟲子又怎樣?他不也一樣,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長得眉清目秀又惹人憐愛?她要成為他的族人,要他知道在世上,仍是有人與他相同……

    歐陽妅意偎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又或者該說,是藏有金絲蠱的穩健心跳,金絲蠱讓他與她都活了下來,不是嗎?

    要感恩,打從心底深處感謝蠱族聖物金絲蠱。

    「不是兄妹就好,我就安心了,兄妹這個身分我絕對不能接受,是兄妹的話,就沒辦法相愛了……」她已經有太多位哥哥,不稀罕多他古初歲一只。

    她不要他當兄長。兄長只能放在心上偶爾尊重尊重、偶爾頂嘴吵架,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單單就是那些。

    她要愛他,她知道這個男人值得,義哥偷偷告訴她了,在他以為她將死之際,他正要剖開他自己的胸膛,挖取與他同生共死的金絲蠱,就為了要救她……

    多笨吶,挖出金絲蠱給她,他自己怎麼辦?胸口的大傷沒有金絲蠱幫他補回,要怎麼辦?!他在那時一定完全沒有考慮過那些,他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寧願活下來的,是她。

    這麼笨的男人,不放在身旁好好顧著怎得了?萬一他被別人欺負了,她會捨不得,非常非常捨不得的……

    她後頭還想說的話,毋須廢言,她用熱熱暖暖的吻,全數說齊。

    我愛你哦。 第一個滑過他唇瓣的啄吻,說著。

    很愛很愛你哦。 接著鑿開他唇心的探吻,說著。

    我知道你也愛我啦,嘻。 後來唇與唇密密相吮,舌與舌追逐嬉戲的辣吻,說著。

    他像潭大池,被她綿密如雨的吻,擾得漣漪激生,一個緊接一個,池面完全無法恢復平靜,卻也寬闊無怨地容納下她,她給多少,他便接納多少。

    他又像是溫吞文火,被燃油一般的她,兜頭淋下,火勢狂猛燒得一發不可收拾,要不是他仍存有一絲理智,他幾乎想粗暴地把她按進古董大床中央,深深埋入她甜美纖細的迷人嬌軀間,引誘她為他綻放女孩最羞赧的美麗,再汗濕且瘋狂地侵略攻占她,讓她成為他的,這念頭,強烈到令他渾身疼痛起來。

    「你好甜……」她喘吁吁抵唇在他唇心,下評語。

    「甜的人是妳……」她像蜜,滑致、醇香。

    「你好軟……」她輕咬他耳垂說。

    到底是誰比較軟呀?

    「你好香……」她的耳語越來越含糊,眼神越來越迷蒙,也越來越魅人,水燦燦的眸,染上薄霧般的渺渺,變得嫵媚。她伏在他身上,宛如貓兒一樣,邊蹭邊嗅、邊伸舌舔:「你身體涼涼的,像冰……我在熱呼呼的酷夏裡,最喜歡在嘴裡含塊冰,很舒服……讓我不那麼熱……」

    她親吻他的下顎、他的顴頰、他的頸、他的臉龐,她吃吃笑著,似乎用她的唇,在他身上發掘到有趣的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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