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語芳心起床準備早飯,意外地看見江晨曦已醒,優雅地坐在客廳喝著咖啡,空氣中散佈著咖啡的香味。
「早安。」江晨曦神清氣爽,毫無倦容。
「早安。」語芳心吶吶地道,不太習慣在清晨五點起床會碰到別人。
「不好意思,我自動找了咖啡出來泡。」江晨曦謙讓地笑著,任誰看了她的表情,都不會忍心責備她。
「沒關係。」
「你怎麼早就起床啦,不累嗎?」
「習慣了,也沒什麼。」
說完,語芳心轉身走進廚房,利落地洗米、削地瓜皮,三兩下便處理好,放進電鍋煮。
江晨曦懶懶地倚在廚房門口,在廚藝這方面她真的自歎不如。
「你真的好賢慧喔!」
「因為我喜歡看家人吃飯時滿足的模樣,所以就越來越愛煮飯了,甘於當個黃臉婆。」語芳心淺淺地笑著。
「要是我就不行了。」江晨曦老實地說:「我不可能為了愛情放棄事業與理想,但是相對的,我想應該也沒什麼人能接受這樣的妻子或媳婦,所以基本上我是不婚族。」
「不婚?!」語芳心頗為詫異。
「像我這種人是不適合婚姻的。」江晨曦很有自知之明。
「那……」那為什麼還要談戀愛給別人希望?
語芳心問不出口,直覺江晨曦方纔那番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她想告知她,她無意與她爭奪「靳太太」的位子。
但就算真的當上了靳太太又如何?像她,空有一個丈夫,卻擁有不了丈夫的心。
江晨曦將頭髮塞至耳後,「不打擾你做飯了,我去玩電動。」
語芳心愣愣地看著她輕快地上樓,才繼續她一早的例行公事。
※※※
臨時抱佛腳拚命進補果然為時以晚,本來就瘦弱的語芳心,懷孕後體質的改變,外加近日來心事重重,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因此害喜的症狀頗為嚴重,好不容易養成的一點肉又不見蹤影了。
一陣頭昏目眩,語芳心的身子晃了晃,急急忙忙地靠在走廊的牆邊,待眩暈過去,才蒼白著臉,扶著牆走回教職員辦公室。
才剛坐下,坐在她對面的李德崴已走上前,關心道:「語老師,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臉色很差啊!」
語芳心蹙著眉,搖搖頭,「只是有點貧血,沒事的。」
李德崴也挺有紳士風度,雖然追不到人,可對語芳心仍是毫無芥蒂,還當她是朋友。
「沒事就好。」
她收拾了皮包,朝他微微一笑,「我先走了,再見。」
人才剛站起來,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讓她幾乎站不住腳,身子晃了晃,險些就暈了過去。
「芳心!」一時情急,李德崴不自覺地喚了他在心底喚過無數次的名字,長腿一跨,在她摔倒前急忙抱住她。
語芳心有些困窘,他的手就摟在她的腰間,這樣的親暱讓她又氣又羞,可好歹他是為了救她,也不好說些什麼。
「你還好嗎?」他亦覺得自己此刻的舉動有些造次,扶著她坐好,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送手。
她擠出了一個笑,「沒什麼。」
「你都差點昏倒了還叫『沒什麼』?」李德崴挑著眉,相當不以為然地當場給她吐槽。
語芳心乾笑著,「呃……我回家休息休息就行了。」
「你這個樣子怎麼回家?不昏倒在半路才奇怪!」他沒好氣地瞪著她,氣她不好好照顧自己。
「呃……」她絞著手指。
「不然你打電話,請你先生來接你。」他提了個建議。
他還知道與別人的老婆要自動保持適當的距離,以免什麼都沒做,卻被八卦交流站渲染成真有其事,到時候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看!光只是在語芳心跌倒前拉住她,週遭的老師就有意無意地將目光鎖定在他們兩人身上,不時偷瞄,又怕被發現。
唉,難怪古人說「人言可畏」啊!
「嗯,也好,我打電話看看我先生有沒有空。」語芳心微笑地朝他點點頭,「謝謝你。」
她拿起話筒撥號,心中有一些忐忑不安,畢竟這麼多年來,她都只是乖乖地等著他,從未為自己的事打電話給他。
她還沒想好說些什麼,才響了兩聲,電話已被接起,低沉又極富磁性的嗓音懶洋洋地傳來。
「喂?」
「磊,我……」語芳心一顆心怦怦地狂跳,突然又生怯意,後悔打了這通電話。
「什麼事?」靳震磊的聲音慵懶。
「呃……」她欲言又止。
「什麼事?別吞吞吐吐的!我正忙著呢!」
「我、我不太舒服……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你……接我回家……」語芳心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心虛,彷彿這是什麼天大的壞事或是在向人開口借錢一樣。
靳震磊沉默了一會兒,瞄了瞄桌上剛送來的一疊文件,與又拿了一疊文件進辦公室的秘書,才低低地道:「嗯……我現在可能走不開……」
語芳心難免有些失望,但又不想讓他知道她的感覺,沒等他說完,她便急急忙忙地道:「那我不妨礙你工作,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就行了,再見。」語畢,她匆匆地掛上了話筒。
「怎麼樣?」李德崴關心地問。
「他現在剛好有客戶來。」語芳心很努力地替丈夫找借口,像是要向別人證明她是幸福的,但她卻不知道她的神色早已說明了一切,解釋越多,反而只會讓人更清楚其實她是不幸福的。
李德崴直瞅著她,看出她的狼狽,卻很聰明地不點破。「我有車,我送你回去吧!這時間不好叫車。」
語芳心本想拒絕,但就真如李德崴所說,週末中午不好叫車,她也不好拒絕他的好意,只得應允。
※※※
從學校回靳宅的路程並不遠,但也許因為是週末,大家都想往郊區散心,車流量挺大的,一段十分鐘的可到的路程,竟足足開了半個小時才到。
到了靳宅,李德崴很有禮貌地下車替語芳心開車門。
或許是因為坐太久了,然後又突然站起,刺眼的陽光讓語芳心很不舒服,身子晃了下。
「小心啊!」他急忙攬住她。
語芳心甩甩頭,但暈眩的感覺反而更加強烈,她蹙著眉,不著痕跡地將他摟在她腰上的手撥開,有禮地道:「麻煩你了。」
李德崴雖然無惡意,但也知道自己造次了,他實在不該跟一個有夫之婦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才對。
他尷尬地抓抓頭,「不空氣,呃……那我先走了,再見。」說完,他轉身上了車就離開了。
語芳心才剛進門,便見到江晨曦拖著行李,身著輕便的牛仔褲與T恤,及肩的直髮紮成馬尾,臉上毫無脂粉,整個人卻顯得精神奕奕,像個大學生般年輕。
「你……你要走了?」語芳心愣了愣。
江晨曦爽朗地笑著,「我還是習慣住飯店。」
語芳心瞭然於心地望著她,「謝謝。」
她是因為她才走的。
愛情的世界只能容納兩個人,若多了一個,那麼注定有人會傷心。
江晨曦微微一笑,「別謝我,我本來就不夠再出現的。」
語芳心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由衷地再說一次:「謝謝。」她感謝她自動退出。
江晨曦彎下腰,拉起皮箱的拉桿,「明年帶著寶寶一家三口來日本找我吧!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們。」
語芳心望著她,其實她們都知道不會有那麼一天,但她仍是說:「嗯,到時候就要麻煩你了。」
「別跟我客氣。」
語芳心感激地微笑著,「謝謝你。」
「bye!」她刻意不說「再見「。
語芳心輕輕地微笑,「bye。」
※※※
語芳心的一通電話,打亂了靳震磊工作時的專注。
掛上了話筒,他再瞄瞄秘書手上厚厚的一疊文件,深吸了口氣,想像語芳心瘦弱得幾乎會被風吹走的身子站在馬路邊攔車的模樣,突然覺得心中有絲異樣,但他仍不能分辯這樣的感覺是什麼。
放下了鋼筆,靳震磊微微揚起了嘴角。
就去接她一次吧!
「李秘書,幫我把下午的事都取消改期。」
「呃?!」秘書訝異地瞪大了眼。一個將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突然說不開會?她有沒有聽錯?
「能取消的取消,不能取消的就改期,全部挪到下個星期,我這兩天都沒空。」他決定放自己兩天假,順便……陪陪芳心。
秘書吞吞口水,推推眼鏡,「您是說……」
「你沒聽錯,就照我的話去做。」靳震磊站了起來,拎著西裝外套,一串鑰匙套在手指上晃呀晃,擺明了他的態度。
「是。」
驀地,靳震磊竟有絲雀躍,不明白興奮之情是因何而來,但他的確是開心的,還有些期待能快些回到家,回到語芳心身邊。
吹著口哨,靳震磊駕著車往回家路上,扯鬆了頸間的束縛,解開兩顆鈕扣,輕鬆慵懶的爵士音樂環繞在車內,手上夾著根煙,他整個人有說不出的暢快。
家門近在眼前了……
靳震磊腦海中浮現每每當他吞雲吐霧時,語芳心那驚天動地般的咳嗽,他毫不猶豫地將才剛點燃,只抽了幾口的煙往外一丟,才按下了車庫的遙控。
等待鐵門捲起的同時,他靠躺上椅背,窮極無聊地東張西望。
是芳心!
靳震磊降下車窗,剛想喚她,卻見她倒進一個男人的懷裡,那男人的手還摟在她的腰際。
靳震磊瞪著那隻手,一股莫名的怒火油然而生。
她竟讓別的男人將手放在她的腰上!
他不自覺地抽起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呆了好一會兒,待煙盒中空無一物,他回過神一看,語芳心已經進屋,門外的那輛車也已離去。
※※※
靳震磊進了屋,走回二樓的臥房,冷冷地看著剛換好家居服,也卸了口紅,整個人顯得虛弱的語芳心。
「磊……」她驚喜地笑彎了眼睛,起身撲進他的懷中。
雖然他沒能接她回家,但無論如何,他至少因為她的不適而提早返家了,這樣微薄的憐愛,讓她深深感動不已。
靳震磊有些嫌惡地推開她,神色相當不悅,身上濃厚的煙味,就像他胸口暗藏的怒濤一樣,拂之不去。
「你吃過飯了嗎?」語芳心誤以為他是怕她不喜歡煙味,才會有如此的舉動,因此絲毫不介意。
他別過頭,冷冷地斥了句:「賤女人!」
「呃?!」語芳心傻了眼。
她剛才聽到了什麼?
「賤胚!」靳震磊咬牙切齒地再斥了聲。
她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原本就因不適而顯得蒼白的小臉,在聽到他的咒罵後,更是白得嚇人,毫無血色。
他竟……
他可以嫌她的相貌不夠美,可以不滿意她的身材平板不夠誘人,可以討厭她的柔軟無主見,甚至可以不認同她的一切,但是他怎麼能這樣說她?她自認恪守婦道,絕無做出任何對不起他,或對不起靳家的事啊!
「震磊,請你不要這樣說我。」她沉著聲道,這是怎麼多年來她第一次反抗他。
「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敢做不敢當嗎?」靳震磊惱火地別過臉,不願意再看她一眼。
他的心頭有一抹奇特的感覺,像是……被背叛,對,就是被背叛!
語芳心的眼眶中盈滿了淚,她強忍著委屈,冷靜地說:「要判一個人死罪之前,難道不該先給他機會辯解嗎?」
「眼見為憑!還需要什麼辯解?」一想起先前她靠在那男人的懷中,靳震磊竟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我真的不知道你看到了些什麼,但是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語芳心絕對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否則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問心無愧地發下重誓,為證明她的清白。
靳震磊再哼了聲,「得了!你省省吧,我只相信我的眼睛。」他都親眼看到了,還需要解釋些什麼?
對於那些毒誓他才不相信咧!難道真有人會因此而遭天打雷劈嗎?哼!被雷擊中的幾率跟中樂透獎一樣低,天底下說謊的人何其多,發誓的人更是不少,就沒聽說哪個人真被雷劈中。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她看著他,有些心灰意冷。
這些年難道她還做得不夠嗎?為什麼他不相信她?他可以不喜歡她,但是他不能這樣詆毀她的人格。
「有膽做還沒膽承認嗎?」
「那你說啊!我到底做了什麼?」語芳心全身發抖,萬般委屈齊上心頭,一顆顆淚就這麼落下。
「好,你要聽是不是?我說給你聽!」靳震磊直瞅著她,「你打電話騙我說人不舒服,確定我不會去接你,就是為了能跟野男人在一塊廝混是不是?你們勾肩搭背回家,還在家門口摟摟抱抱,依依不捨地話別,我統統都看到了!哼!你不要臉,我們靳家還要臉!」
語芳心咬著下唇,淚水撲哧哧地往下掉,「我沒有啊!我真的沒有!他只是學校的老師……我叫不到計程車,他看我不舒服,所以才好心送我回來而已,我們又沒有怎麼樣……」
「沒有怎麼樣?!沒有怎麼樣為什麼要摟摟抱抱?」他壓根就不相信她的解釋,腦海中只存在那個令他震驚的畫面。
「我真的沒有啊!」她急得猛跺腳。
他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她?她真的沒有背叛他啊!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話嗎?哼!下賤!」靳震磊的臉上只有不屑與不齒,仍她再怎麼解釋,也動搖不了他。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我真的沒有呀!」她哭哭啼啼地嚷著,又急又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冤枉她,就只有他不行!十五年的相處他還不瞭解她的為人嗎?他怎麼能這樣誤解她?
「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還怕別人不知道你讓我戴了綠帽嗎?他沉著聲,狠狠地瞪著她。
他不願他的難堪被舊情人知道,不管怎麼說他到底是個男人,又好面子,他說什麼也不要江晨曦知道他其實過得不好。
「我說沒有就沒有!」氣急攻心,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語芳心整個人晃了下,幾乎要站不住腳。
「叫你小聲一點你是沒聽到,是不是?是不是要整屋子的人都知道我老婆紅杏出牆,你才高興?」他氣白了臉。
驀地,語芳心聽懂了他的擔心究竟是為了什麼,心狠狠地一抽,淚水彷彿已流盡,再也擠不出任何一滴。
她苦笑著,淡淡地說:「你怕江姐聽到,是不是?不用擔心,她剛才已經走了,不會再回來。」
「她走了?!什麼時候?她要去哪?你為什麼不留住她?」靳震磊慌亂地問著,不自覺地揪住了她的領口。
語芳心看著他扯著她衣衫的手,一顆心漸漸失去了溫暖,漸漸結成了冰。
原來,她還是輸了。
在他心中,最愛的女人永遠都不是她。
「你說話呀!」他猛烈地搖晃著她。
「江姐說……她本來就不該來的。」她平靜地說。
靳震磊不敢置信地衝上三樓的客房,見所有的行李全不在房內,狂吼了聲,又跑回了二樓。
他狠狠地瞪著她,「你為什麼不留住她?為什麼?」
語芳心不語,靜靜地看著他。
「你這是存的什麼心?連我的客人都要趕走才行?你給我搞清楚,這裡是靳家,還輪不到你作主!」靳震磊震怒地瞪著她。
語芳心仍是默不作聲,這就是他認定的她,不管她再怎麼解釋也沒有用,他都不會相信。
她的沉默惹惱了靳震磊,他大吼了聲,氣得失去了理智乒乒乓乓地推倒了房裡的櫃子、梳妝台,就連書架上的結婚照片與裱框的結婚證書,也跌落在地上。
語芳心淌著淚蹲了下來,自玻璃碎片中撿起他們的結婚證書,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小碎片。
靳震磊的一雙眼泛紅,他一把搶過她手上那張薄薄的紙。
「不——」語芳心撲了上去。
「這張紙還留著做什麼?」
靳震磊直瞅著她,將結婚證書高舉,雙手一扯,將它撕成了兩半,然後取出了打火機,將紙點燃。
語芳心瞪大了眼,以為已流盡的淚又狂洩而出,「不……」
那是唯一能安慰她的東西了!
靳震磊轉過身下樓,在火苗將燒傷他之前,鬆開了手,灰燼在半空中飄散開,而他頭也不回地踏出了家門。
語芳心愣愣地看著飄揚的灰燼,突然像是得了失心瘋,慌亂地衝至樓梯,跳呀跳的,想要救回他們的結婚證書,也救回他們的婚姻。
一連跳了好幾下,語芳心終於抓到了一角,但灰燼仍舊是灰燼,她以為抓住了,實則不然,張開手只見一片片黑色的碎片揚起飛舞,再也拼湊不回了。
她心一緊,想再抓回他們的結婚證書,不小心腳滑沒踩好,整個人失去平衡,背脊狠狠撞上了扶手,又跌撞了階梯,她頓時暈了過去,自樓梯上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