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皓站在窗戶旁,望著底下來往的車流。
一想起明天要帶著小白兔去遊樂園,他的心中就洋溢著幸福的甜蜜,臉上的線條也變得柔和了;可是只要想到明天要接受「球球屋」的酷刑,眉頭又不禁皺了起來。
「呵,長不大的小女生。」他搖著頭苦笑。
或許就是因為她的天更無邪,才會讓歷盡滄桑的他愛得如此之深吧!
也或許因為他見過太多戴著面真的女人,所以才更珍惜她對他的真。
正胡思亂想著,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
「皓哥!」聖心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還帶了點鼻音,像是剛哭過的樣子。「我……我現在可以去公司找你嗎?」
「心,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聽見她如此無助的叫喚,他的心猛然地揪了起來。「你不用過來,我現在馬上回去。」
才放下電話,他就著急地衝出公司,一看電梯停在一樓,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樓梯,也不管現在他所處的位置是在第二十五層樓。
他開著車在路上飛馳著,一邊後悔著剛剛忘了向阿偉問一些安慰女孩子的招數,可是電話中她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他,他哪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他將車子直接開到家門口,用力地踩下煞車,車輪發出尖叫,等在客廳的聖心早就聽見引擎的怒吼聲,一看到他停了車,立刻跑了過去,手上還緊抓著一張報紙。
維皓一把將她摟在胸前,撫著她柔順的黑髮,無限憐惜地問:「我回來了,別怕,有什麼事我會處理的。」
聖心把頭埋在他的懷中,嗚嗚咽咽地哭著,「我……我媽……」
她輕輕地掙開他的懷抱,將手上的報紙拿給他看,一手指著報上的一角。
維皓接過報紙,看著報頭下的小方塊,眉心皺得足以夾死蚊子。
思女成病?!
哇!不會吧?
都什麼年代了,還用這麼老套的方法?
他撇撇嘴,報紙往旁邊一扔,一點也不在意。
「皓哥,我……」甫開口,她的淚水滑落雙頰。
看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維皓一陣心疼,大手一勾,把她抱回懷中,「沒事沒事,那是想騙你回家的。」
「真的嗎?」她眨了眨泛著水氣的大眼睛。
「當然是真的啊!」他斬釘截鐵的說,「花錢在報紙上登個廣告,說是母親自從你離開後就思念得不得了,現在哪還有人用二十年前連續劇的情節?這麼白爛的借口,也只有你爸那種老古董才想得出來。」
聖心破涕為笑,「嗯。」
維皓回身從車上抓了一張面紙在她的小臉胡亂擦了擦,「好了,別亂想了。」
不說還好,他這一說,聖心毫無預兆地又哭了起來,「嗚……」
他慌忙地抽了少說也有半盒的面紙想止住她的淚水,「先別哭嘛!這只不過是你爸用來騙你回家的理由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她抿著小嘴,吸吸鼻子,「萬一……萬一是真的怎麼辦?」
「呃……」他挑起一邊的濃眉,很認真的想一想,然後不確定的說:「我想……可能……好像……應該……大概……或許……不、會、吧!」
其實聖心又何嘗不知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父親騙她返家的謊言?
只是,再怎麼樣,她還是他們的女兒,他們從小愛她、呵護她,也許方式不是她想要的,但到底他們還是疼她的,她又怎麼能去冒那百分之一的險?
「如果是真的呢?」她再一次的問。
這次,就連維皓都不是那麼樣的肯定了。
他不想她走,短短一個月的相處,他已經不能去想像失去她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他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要她走。
可是,他又不能那麼自私,若聖心的母親真的病了,她會恨他一輩子的。
掙扎良久,維皓終於開口了,「聖心……」
「嗯?」
「你回去吧。」
她靜靜的望著他,他也同樣沉默的看著她。
兩人面對面的站著,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兩人的眼裡卻說了很多他們從不曾言及的那一部分。心頭微微浮起一絲不安,那種感覺,彷彿是在訴說著他即將要失去她。
他痛恨這樣的感覺!
可是,他卻不能阻止她返家。
半晌,維皓才問:「需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嗎?」
她輕輕的搖頭,「我坐火車回去就行了。」
更何況,這趟回家,她不僅僅是回去探望母親的。
他有些不放心,「還是我載你回去吧。」
趁著這個機會,他也想正式拜訪她的家人,讓她名正言順的永遠陪在他身邊。
聖心似是瞭解他的想法,甜甜的小臉漾起幸福的笑意,輕撫著他的大手,「別擔心我,我一到家就會打電話報平安的。」
「心……」他微擰著濃眉,心裡充滿惶惑,這是二十年來不曾有過的。
「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聖心靠進他的懷中,眼裡有著調皮的笑意,「我還等著要你陪我去玩球球屋呢!」
真的被維皓猜中了。
聖心一回到家,梁母好端端地在廚房裡準備著晚飯,一見她回來,忙甩了手上的鍋爐,連拖帶拽地將她拉進房裡。
「阿心,你這一個月跑哪兒去了?你爸氣得都想登報和你斷絕父女關係了。」梁母緊握著她的手低聲地說,像是怕她突然轉身跑了。
她沒有直接回答母親的問話,只是看著母親平安健康地和她說著話,吊得半天高的心終於落了地。
她摟著母親的脖子,又是撒嬌又是埋怨地說:「哎呀!媽,你們在報紙上登的那篇尋人啟事真是嚇死我了,我還真以為你生病了呢!」
「那是你爸的主意,沒這麼寫哪能把你騙回來。」
母女倆雖是在房裡小聲地說著,但梁父已聽見聖心的聲音。
「阿心,你出來!」他在客廳大聲地喊著。
聖心低著頭,瑟縮在母親身後走了出去。「爸——」
「你還認我這個爸爸嗎?出去一個月,連通電話也沒打回來,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被壞人抓去了,要不是你同學於蓮告訴我們,我們都還被蒙在鼓裡呢!送你上大學唸書,好的不學,學人家設計這個什麼搶婚,好歹我們梁家在這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梁父一見了她,就辟里啪啦地念了一堆。
她素知父親的脾氣,一訓起話來不過足癮是不會停的。
果不其然,梁父從逃婚事件講到論語孟子,又由失蹤事件說到三從四德,足足念了一個多小時,到最後才有點意猶未盡的下了結論。
「……幸好男方家裡還看得起我這張老臉,不計較那天發生的事,從現在開始,你就給我乖乖待在家裡,我明天再去和親家討論一下日子……」
聽到這裡,聖心呆住了,原以為經過那天的逃婚,男方一定是對她避之惟恐不及,哪知父親不知用了什麼說詞,居然能讓這樁婚事起死回生。
這一切都不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一心只想著回來探望母親,根本沒想過結婚的事。
「爸,我不想結婚!」她不管父親還在訓話,堅決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什麼?你不想結婚?」梁父的怒氣更是高漲。「之前已經和親家他們說好了,只等你回來就舉行婚禮,現在也由不得你說不了。」
「我就是不要結婚!」她忽然提高聲音頂了一句,「要結你自己結!反正我不想嫁給那個人就是了!」
梁父被她反抗的態度給震住了,從小對父母言聽計從的女兒,不知為何突然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其實連聖心都被自己嚇了一跳,她終於敢大聲說出屬於自己的心聲,她不禁感到有一點亢奮,也有些成長的驕傲。
「你……」梁父氣得渾身顫抖,一手指著她,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這是什麼態度!才出去一個月,就整個人都變了,現在連頂嘴都會了!」
「我不是頂嘴,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她緊握著拳,像是要掌握自己的將來。
「阿心,你就少說一句吧。」梁母在一旁勸著她,「其實我們這麼做,也都是為你好啊!」
聖心回頭看了母親一眼,「媽,如果真是為我好,就應該讓我決定自己的路該怎麼走……」
啪!
梁父一個箭步衝過來甩了她一巴掌。
「白養了你二十幾年,現在還學會了要走自己的路……」梁父怒氣沖沖地望著她,眼中有著無限的失望。
聖心撫著熱辣辣的臉頰,一言不發的看著父親,一個轉身就要往門口跑去,梁母早防著她會如此,連忙緊緊地拉住她的手。
「阿心,別這樣,你爸只是一時情緒激動……」梁母說好說歹地勸住她,硬將她拉回房裡。
母女倆各坐在床的一端,聖心只是低著頭垂淚。
過了良久,梁母輕歎了一聲,移過來坐在她身旁,輕輕地撫著她的背,「阿心,你有男朋友了,是吧?」
聖心怔了一下,疑惑地轉頭看著母親。
「你是我懷胎十月生的,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我?」梁母看出她眼裡的問號,微笑道。
她不置可否,眼睛眨了幾下。
「那個男的……對你好嗎?」梁母柔聲地問。
她輕輕地點點頭,表示肯定的答案。
「嗯,對你好,那我就放心了。」梁母望著她,眼神裡有著諒解的笑意。
「媽——」
她再也忍不住,撲進母親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算算時間,就算塞車塞得再厲害,都整整三天了,她也該到家了,怎麼還沒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呢?
維皓眉頭深鎖,在家裡上上下下走來走去,坐立不安。
他煩躁不堪的坐在書房那個幾乎變成聖心專屬寶座的皮椅上,點燃了煙,想藉以平撫浮動的情緒,急急的大吸一口,再緩緩的吐出。
看著燃燒的火星,他突然出了神。
雖然聖心從未說過要他戒煙,但是他知道她並不喜歡這個味道,所以,只要與她一起,他都不抽,到後來,整間屋子全都成了禁煙區。真犯了煙癮,他便到陽台去解決,還會特地等到風將身上的煙味全吹散了才回屋裡。
那他現在在書房抽煙,她會不會因為討厭煙味而不想回來?
念頭方動,他立刻將手上的煙拍熄,順便連抽屜裡他收集了好幾年的昂貴打火機,也一古腦地全扔進垃圾桶。
他不能容許任何會造成她不想回來的可能發生。
他拿起桌上的書,打開用書籤夾著的那一頁,看著上面娟秀的字體,忍不住地輕撫。
他抱著書緩步下樓,坐在放映室中,看著她還未看完的日劇,彷彿她就在他身邊,他們一起看著完結篇。
不知不覺地,黝黑的大臉彷彿有些水氣。
他抬起頭,將視線挪向天花板,是冷氣漏水嗎?
一定是的!
他粗魯的抹去臉上的水漬,氣惱的擦在沙發上,連冷氣都挑這種時候漏水,還神准的滴在他的臉上!
他鼻頭微酸,苦澀的扯扯嘴角,抓起桌上的啤酒咕嚕咕嚕猛灌,鋁罐外一顆顆水珠滴落,弄濕了他的衣褲。
為什麼?
聖心一不在家,冷氣哭了,天花板也哭了……甚至是啤酒都哭了!
他咬著牙,雙手緊握成拳,再也無力抗拒,任「冷氣的漏水」侵襲他的臉,一滴、雨滴、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