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射在街道上,都已經快到冬天了,秋老虎還是在這個熱情的城市裡肆虐,下午的溫度熱得嚇人,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連狗也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喘氣,恨不得脫下身上的毛皮。
艾迪翻了一個身,滿足地發出細細的鼾聲。
他正在作個好夢,夢裡所有的候鳥都集中到一起,在他面前展現著最自然純淨的姿態,他不用再東奔西跑的追逐著它們,只要他拿起照相機,就會有不同的鳥自動跑到他面前讓他拍。
「笑一下,對,就是這樣,頭再往後仰一點,好,這個角度,來,眼睛看向天空……」
他如同引導著時裝模特兒似的指揮著眾家鳥兒,越拍越是得意,也越拍越熱,他還以為自己走進烤箱,而且還是單面地烤著他的背。
艾迪又翻了一個身,仰躺在色彩鮮艷的大方格鄉村風床單上,那張如意大利雕像般的臉上,既翹又濃密得令人驚歎的睫毛微微的顫了顫,然後緩緩地睜開,露出一個足以迷死人的笑。
原來是個夢啊!
符合了中國人的那句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成日想的全是這些,也難怪夢裡出現的都是令他深深著迷的候鳥了。
跳下床,沖了個冷水澡醒醒腦後,他隨意的伸展高大的身軀,深吸了口氣,再長長的吐出。
艾迪覺得再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好,身心均徹底的放鬆了。
一邊喝著咖啡,習慣性的瞄了瞄時間,短針的位置已越過「十二」,停在「二」與「三」之間,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多了。
艾迪不禁懊惱的咕噥一聲,「天啊!我怎麼會睡這麼久?」
他還跟米雪兒約了中午十二點見呢!
這一向不是他的作風,甚至是他最討厭遇到的事。
他急忙查看電話,未接來電中並沒有米雪兒。
她沒打電話?
是不是她忘了聽答錄機?
還是……在那邊等不到人而生氣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急忙抓起電話撥過去。
一樣是昨日聽過的答錄機,但這一次有心理準備,加上他又失約,反而覺得對著冷冰冰的答錄機會比對著火爆女好上一千倍。
「嗨!Baby,對不起,不小心睡過頭了。」他很老實的招供,想了想,才又有些歉意的說:「明天早上我跟幾個朋友約好要去關渡賞鳥,大概要到傍晚才會回來。六點半在火車站旁的新光三越門口見面好嗎?聽說上面有間餐廳不錯,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希望他的失約沒惹得米雪兒生氣,更希望若她已經生氣了,這頓美食能消滅怒火。
先取出要交給米雪兒的照片,以免忘了。
他輕撫著相框,照片裡是好友與妻子抱著甫出生的女兒,他們臉上幸福滿足的笑容,令艾迪有片刻的出神。
同齡的朋友們幾乎都已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但他呢?
在攝影的領域裡也許他是優等生,可在感情的世界裡,他卻是交了白卷。
雖然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欣賞那類艷麗豐滿的金髮美女,特別是看到金髮美女中年後的體型更是望之卻步,唯獨對神秘的東方世界情有獨鍾,尤其是對嬌小玲瓏、小鳥依人的女性有著說不出的喜歡。
不過,欣賞東方女性不代表一定會喜歡擁有東方臉孔、流著東方血液,可骨子裡與西方人沒兩樣的華僑。
做朋友是一回事,做情人就再研究吧。
這也正是他每回度假都往亞洲跑的原因。
自十八歲那年,趁著暑假,他帶著大背包,用著向華僑同學學來彆扭到極點的怪腔調中文,很有勇氣的開始了自助旅行,先分別在港澳待了一個多月,適著融入當地的生活,自己找公寓、上菜市場;之後的十年,他到過了所有出現在教科書或是國家地理雜誌裡的中國景色,爬過陡峭的萬里長城、看過人間仙境的張家界、游過壯麗的長江三峽、踏過了一望無際的大戈壁,也走過了傳說中的絲路,而他的中文,也在每年固定的一個半月假期中越來越流利。
港澳與各大城市的女孩子太前衛,深山或少數民族的女孩他又覺得太封閉。
於是,總以為在旅行中能遇見更多人,但尋尋覓覓仍是一場空。
看似複雜的敘述,其實只用簡單的兩個字就能說完——緣分。
算了,還是回到現實吧。
再想下去也不會平生冒出一個夢想中的女人,倒不如窩進鏡頭下的世界。
他匆匆地梳洗一番,然後鑽進暗房裡,一半是為了興趣和工作,另一半,就當是逃避吧。
雖然已是秋末時節,但台灣就是這樣,氣候依然如此的好,藍天白雲與徐徐的微風誘惑著人們走出大門,逃離那沒人知道是否約好輪流施工、尖銳刺耳、讓人無法習以為常、聽而不見的可怕電鑽聲。
這種天氣還不出門豈不是辜負了上天的美意嗎?
於是,她們輕鬆地吃過午餐後,陪童瑾一同散步到出版社交稿、拿書,順便A些書卡海 報,連零食飲料都準備好了,你一言我一語的抓著編輯鬼扯一下午,就是死賴著不肯走。
就如同以往,她們很快樂的翻找著市面上已買不到的小說跟編輯硬ど,直到近傍晚,忙得快抓狂的總編大人喝令明日一早交出新系列的大綱及人物形象後,四個女孩子三十秒內火速將今日成果打包後匆匆落跑。
雖說是落荒而逃,可當她們一踏出出版社的大門後,照舊是不痛不癢,嘻嘻哈哈的邊走邊玩、邊吃邊聊,還跑去美容院大改造外加馬殺雞,兩個半小時後她們才回到家,餐桌上儘是各式風味的小吃、飲品、水果,沙發上放滿了戰利品,每個人的肚子也在回程不小心經過N個中途休息站裡填得飽飽的。
這是她們共同生活後最大的樂趣與運動。
不過,大部分的時間,她們還是躲在屋裡,客廳那支留給出版社專用的電話沒人敢接,怕一接起來,傳出的是編輯軟軟的嗓音軟軟地問:「×××的稿子咧?」
電話通緝令大概是作者們心中共同的恐懼吧,若不是四人難得的沒交稿壓力,她們哪敢深入「敵方陣營」?
嘻笑了一陣子,大概今日的運動量也夠了,她們各自拎著戰利品回房準備歇息。
進房放下紙袋,更換家居服的同時,童瑾習慣性的瞄了眼答錄機。
有一通留言。
會是他嗎?
她聳聳肩,不需細想便否定了這個疑問。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大概又是母親打來約她哪天回家進補了吧。
她按下答錄機,對著鏡子俐落地將直髮盤好,再仔細地幫那些半長不短、據髮型師說會她變比較有型的打薄髮絲用夾子固定,以免待會兒洗澡時弄濕了。
但世上的確就有這麼巧的事。
如同被雷擊、得樂透的機率低得可憐,可就是會有人被雷擊中,也總會有人中樂透的上億彩金。
語音機械化的報完日期、時間後,有幾秒鐘的無聲,直到那個迷人的低沉嗓音再次傳出,一樣的開頭:「嗨!Baby……」
童瑾如觸電般,心漏跳了好幾拍,驚愕而遲鈍地轉身,呆呆地看著答錄機,一手還撫壓著髮絲準備固定。
怎麼會?
她從來都不是運氣很好的那種人呀!
唸書時考選擇題,只要是用猜的,哪怕機率是四分之一,她也從未猜對過;對統一發票號碼時,每次都是厚厚的一疊,卻連個兩百元也沒中過一張。
怎麼會?
機器停止了轉動,莫名的失落隨之而生。
她不由自主地按下了重播鍵,讓那令她掛念的聲音再次迴盪在房裡,一次又一次地,卻始終沒注意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聽過他的聲音後,她似是中了蠱毒,每聽一遍,中毒便加深一層,全身的毛細孔都在呼喊著,渴望能得到解藥,卻又不能停止讓自己中毒更深。
因為,即使是關掉了答錄機,那個聲音早已深植她心底、盤旋於耳畔,怎麼也散不去了。
怎麼辦?
童瑾跌坐在地上,手無力的垂下,髮絲跟著滑落,雙眼無神地瞅著電話。
「查詢來電」四字像是具有某種魔力,令她禁不住好奇的心理,手指忍不住誘惑,在她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前先按了下去。
一按下去,她便懊悔的搖頭苦笑。
手癢啊?按那個做什麼?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好吧、好吧,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是能做很多事,但都不是她會去做的事。
對她唯一有用處的,是肯定他的確是真實存在的。
再一次的聽著他留下的口訊,這是第一次認真的聽他說什麼,而不僅僅是享受悅耳的聲音。
「嗨!Baby,對不起,不小心睡過頭了。」
原來他沒跟他的Baby見著面啊!
有點幸災樂禍的壞心小惡魔悄悄誕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高興些什麼,他們見不見面又關她什麼事了?
重整情緒,她無奈的抿抿嘴,繼續聽下去。
「明天早上我跟幾個朋友約好要去關渡賞鳥,大概要到傍晚才會回來……」
賞鳥?
她眉心微皺,很是納悶。
有啥好看的?鳥不都長得那副德行嗎?有需要看一整天嗎?
「六點半在火車站旁的新光三越門口見面好嗎?聽說上面有間餐廳不錯,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這算……因為愧疚而產生的討好嗎?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聽他的語氣,彷彿是愛慘了那個Baby,所以才會低聲下氣百般討好。
唉,幾時她才會成為被某個男人愛慘的Baby?
童瑾有些悶悶不樂,有些垂頭喪氣,好討厭的感覺喔!
為了未曾見過面的一對男女吃這種莫名的飛醋,這完全不像平常的她,可是現在確實就是這樣,自己也搞不懂,到底為了什麼會這麼的心煩意亂。
不過是一通未接來電,她連對方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或許他根本就對女性沒興趣,又有什麼好吃醋?
她拿起梳子用力地梳著髮絲,偏偏那頭剛剛才讓髮型師吹好的頭髮居然在這時不識趣地糾結起來,越理越亂,亂得跟她的心思一樣。
無端的惱怒油然而生,但生氣的對象卻是自己。
「真過分,連自己都在欺負自己。」
她嘟囔著,隨手將頭髮亂七八糟地盤在腦後,不想再去管它。
髮絲可以自由的控制,但心思呢?
她根本無法阻止那些有關於他的種種猜想在心頭佔地為王,即使狠狠地將自己摔在床上,拿起床頭上的書想要借此分心,可是無論她花了多大的力氣,都沒辦法將想他的念頭拉回小說上。
甩了書,她抓起枕頭悶在頭上,「忘了他吧!忘了他吧!」
她喃喃自語著,冀望這種笨拙的自我催眠可以將有關那個男人的事當作是生活中一段純屬於聽覺上的艷遇,但還是失敗了。
他的聲音依然透過重重的棉絮鑽進她腦海裡。
算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
既然丟不掉,不如就嘗試著接受。
童瑾起身丟開枕頭,換一顆軟綿綿的抱枕,將臉蛋埋進手中的溫暖,重新思考著讓聽覺艷遇轉化為視覺艷遇的可能性。
雖說不想看見他與他愛慘的女人親暱的模樣,可這並不代表她不想見見他。
什麼樣的男人才會擁有那樣迷人的嗓音?
又是什麼樣的女人才能擁有這樣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個造橋鋪路的大好人,能不能積下一點點福分,好讓她能幸運地成為擁有這個男人的女人,不過,前世的善惡已不可考,這一輩子,她要如何掌握呢?
一個念頭在她心裡冒了出來,像顆氣泡從水底迅速地浮上水面,方纔那個惑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著,她記得那一些片段——
關渡、賞鳥、六點半、新光三越……
這不就是上天給她的線索嗎?
如果能夠將前輩子她所做的任何好事換來一個可以見到這個男人的機會,她會毫不猶豫地把所有的賭注押下去。
現在已經有了時間,也有了地點,就只差男主角了。
可是,這真的值得嗎?
腦海裡優柔寡斷的因子又在作怪了,就算是真的見到他又如何?或許她之前的猜想全錯了,她會見到一個五短身材,挺著啤酒肚的中年人,這樣的機率佔了百分之五十;也或許,這男人的心中對另一個Baby情有獨鍾,在剩下的百分之五十里又扣去了一半;更嚴重的是,她根本沒有把握自己能讓對方喜歡。
七折八扣下來,她剩下的只有上天的垂憐與眷顧,在不到百分之一的機率裡去掌握一個好男人也有被蛤仔肉糊到眼睛的機會。
不到百分之一的機率,卻不代表不可能,連樂透都會有人中了,那可是五百二十四萬分之一的機率呢!
那就……這樣……然後再那樣……說不定就可以這樣那樣……嘻嘻……
童瑾坐在書桌前,在電腦裡打下了計劃,暗自竊笑。
萬事俱備,只欠老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