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伊祁曦黎將要走出王府大門時,看見白心朗和剛剛的那個女人站在門內等他。
一見他出來,白心朗急忙迎上前去,輕聲試探地問:
「楚闊,你們談得如何?」
伊祁曦黎也不在乎他的稱呼,只是淡淡地問:「什麼事?」
白心朗遲疑了一下,看著林芳寧,低聲地歎口氣道:「她有話對你說。」
林芳寧上前,目光濕潤地看著他,然後直直地就跪了下去。
「請楚公子成全我跟王爺。」她一副柔弱的模樣,絲毫不退縮地跪在粗糙的石子地上。
伊祁曦黎冷笑著,「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你們王爺最清楚我是怎樣的人,我冷血無情、殺人無數。」
這話嚇得林芳寧臉色盡褪,趕緊站起身來,躲在白心朗後面。
白心朗皺了眉,「你又何必嚇她呢?當初王爺還不是為了你傷心了很久,是你不懂得珍惜。」
被拋棄的人原來還得承受這樣的指責?伊祁曦黎嗤笑了出來。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白心朗跟伊祁曦月的女人,收起了放浪不羈、溫文爾雅的模樣,渾身散發的是一股渾然天成的傲骨貴氣。
他尊貴、偉大,他睿智、完美……而且他不容人接近。
再一次他鎖住自己的心,用盡一切力氣來防衛自己。
看著態度迥異的楚闊,白心朗困惑極了,但他還是上前幾步,把剛剛思量好的話給說出口。
「我想你會來這裡,應該是對王爺有所眷戀,但你剛剛也看到王爺跟芳寧之間的互動,王爺很喜歡芳寧,總說她溫柔體貼,對他所說的百依百順,從不拂逆他的……」
伊祁曦黎聽得出白心朗嘴裡說的百依百順、從不拂逆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因為他不可能做得到這兩點。
伊祁曦黎全身一顫,雖然強迫自己要冷靜,但這一席話再配上剛剛伊祁曦月那冷嘲熱諷的話,他的心彷彿又被割了一刀。
「楚公子……」林芳寧悄然地探出頭,最後鼓起勇氣地上前拉著他的手,聲聲切切地請求。「我是真的很喜歡王爺,王爺也很喜歡我,而且那夜之後,我有了王爺的骨肉……」
沒聽清楚她說什麼,但一陣專屬於女人的馨香泌入他的鼻,伊祁曦黎一失神,拂袖把她推開。
她驚呼,本以為會跌得很難看,卻投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王、王爺?」她驚訝地看著神色陰沉的伊祁曦月。
「皇兄,雖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是你這一推,若傷了我九王妃肚子裡的孩子,你要臣弟怎麼辦?」他冷著聲說。
白心朗與林芳寧都張大了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
原來在他想念他的時候,他真的連孩子都跟別人有了!伊祁曦黎傷透心地斂下眼,他緊握住拳。算他眼睛瞎了,他認栽。
這時王爺府門外傳來一道聲音,解救了幾乎無法站穩的伊祁曦黎。
「皇、皇上!您怎麼就這樣離開宮門,這大熱天的連頂轎子也沒坐,要是熱出病,奴才有幾個腦袋能砍!」
太監總管氣急敗壞,跑得氣喘吁吁,而身後跟著的是一頂富貴掛著九龍圖騰的皇轎。
「擺駕回宮。」他轉身淡淡地說,強抑著喉中的腥甜,坐上皇轎。
在皇轎內,伊祁曦黎閉上眼,倚著軟墊休息。
他恥笑著自己,他又看錯人了。
他這輩子看錯兩個人讓他痛不欲生,一是十年前背叛他的襲平湘,他們一起生活了好一陣子,他對平湘是無條件的信賴,但最後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選擇孤軍奮鬥,並當著他的面自殘……
那濺到他臉上的血,像是刻在他心版上,猖狂地恥笑著他的無力與自以為是的愚蠢。
那次之後,他花了好一番力氣,才開始相信身邊其它的人。
二則是伊祁曦月。
在他不顧一切獻上自己的身子時,他給他的竟是這樣的答案!
他咬著牙,迫著自己不能落淚。
輸了一場遊戲沒關係,但他不能輸掉自己,連自己都輸掉,他又怎能坐牢這個位置!
每次我跟芳寧歡愛時,總忍不住拿她跟皇兄比……
皇兄你身子的皮膚是滑嫩,但可惜比不上芳寧那沁透著女人香的身子。
他想起剛剛伊祁曦月的一番話,他忍了半天的甜血,終於忍不住地噴了出來,紅斑點點灑落在轎內。
***
襲菊湘皺著眉,有點愕然於自己被請來的原因。
「快點!襲御醫!」
太監總管慌亂地拉著襲菊湘,直往伊祁曦黎的寢殿走去,當他掀開珠簾,卻發現原本應該躺著休息的伊祁曦黎起身著了件單衫,看到他們進來還對他們微笑。
「你來得正好,朕有事找你。」
襲菊湘蹙起眉,懷疑地看著劉公公,什麼皇上吐血了?他看伊祁曦黎的精神頗不錯的,除了臉色有點蒼白。
「皇上!」
劉公公急得滿頭汗,衝到他的面前。「皇上,您、您千萬不能動啊!好歹也要讓襲御醫先看看您的龍體。」
「朕沒事,你別大驚小怪的。」他淡淡地說:「你先退下吧。」
劉公公有話欲說,看著一臉倔強的皇帝,終究是先按捺住,退了下去。
「您剛剛說有什麼事要找我?」
襲菊湘坐了下來,目光還是盯著伊祁曦黎看。
「楚放天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難道您還不相信我?」襲菊湘輕笑,「楚闊都把部署圖交給您了,我只派出幾個高手闖入,便把他的軍隊弄得大亂,再乘機把楚放天給捉了,輕輕鬆鬆地交給楚闊交差。」
他對楚闊這人是頗英雄惜英雄的,年紀小小就打他叔叔的主意,但他卻是睿智聰明,知道一定鬥不過這狐狸般的皇帝,寧可獻上部署圖來保楚放天的安危,而唯一的條件就是楚放天要交給他處置。
想到這裡,襲菊湘微微一笑,想到那高大的楚放天從此之後就要掌握在那嬌小美麗的楚闊手裡,他就覺得渾身舒暢。
「你做事果然能讓我放心。」伊祁曦黎吁了口氣,背倚著軟墊,然後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問:「下個月中旬有事嗎?」
「目前沒有。」襲菊湘道:「怎麼了?您有什麼安排?」
他輕輕地搖頭,「沒有,有個喜宴要你陪我去。」
「喜宴?」襲菊湘亮了眼,「哪個王公貴族請得動您?」
說到吃的他就感興趣了,尤其喜歡吃那些王公貴族的喜酒。
那喜宴上的酒菜絕對都是一流的上等好貨,雖然皇宮的美食眾多,但吃多了也會膩,偶爾換換口味也好。
「九王爺府。」伊祁曦黎淡淡地說,閉上的眼眨也不眨一下。
襲菊湘斂下了興致勃勃的心情,轉為嚴肅地問:「你沒跟他說清楚?」
伊祁曦黎靜默不語,像是睡著般安靜。
「這種事您怎能答應,因為一時賭氣而毀了終生所愛,這買賣怎麼說也不划算!」
賭氣?若真的只是賭氣那倒還好,伊祁曦黎不禁苦笑。
他輕輕地掀開眼瞼,以輕鬆愉快的語氣道:「放心,我敢說我絕對不會後悔的,那折子裡伊祁曦月還自請外放,我也一起准了。」
「皇上,您……」襲菊湘難掩關心地上前,手剛探上他的手腕,就被伊祁曦黎給甩開。
「襲菊湘,你不要僭越了,朕說過自己的身子沒事!」跟襲菊湘在一起這麼久,他自然知道襲菊湘剛剛想幹嘛。
襲菊湘聳聳肩,被揭穿了也不以為意,他微微地躬身,恭敬地說:「沒問題,臣一定穿得花枝招展,讓伊祁曦月一見到臣便氣得噴血,怒氣衝天。」
「那倒不用了。」
伊祁曦黎疲倦地閉起眼,似乎對於剛剛把氣出在襲菊湘身上感到過意不去,他放軟了音量,平心靜氣地說:「菊湘,你在朕身邊也很久了,陪朕參加過九王爺的喜宴後,你就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吧。」
這話讓襲菊湘驚訝地看著他。
看來事情演變得有些糟糕,他真的得上九王府一趟了。
***
「襲、襲大人請坐。」
九王爺府的總管嚥著口水,眼睛貪婪地欣賞著巧笑嫣然的襲菊湘。
雖然說他們王爺也不輸眼前襲大人的美貌,但王爺總是僵著一張俏臉,彷彿貼著生人勿近的牌子,讓他們心生畏懼,更何況明明皇上都同意替九王爺主婚了,王爺的臉色不但沒有變好,反而變得更差。
他歎了口氣。唉!所以說美人還是得要像襲大人這樣子才賞心悅目。
似乎知道總管在想什麼,襲菊湘笑得益發亮麗,他刻意用那輕柔彷彿春風的聲音問:「你們家王爺呢?」
「喔!在下已經派人去請王爺了。」
終於回神的總管一張老臉赧紅,一看見王爺進門,也不好意思再待在那裡,生怕又會看呆,趕緊找借口離開。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襲大人。」伊祁曦月一看到他就諷刺,彷彿他們兩個天生就不對盤。
「是啊,許久沒見到王爺,菊湘特來請安。」
襲菊湘覺得奇怪,他看伊祁曦月的反應很正常,依舊是一副恨不得上來咬他的模樣。
「說請安是好聽,實際上是來暗諷本王的吧!」伊祁曦月看著益發美麗的襲菊湘,忍不住就一肚子氣。
「王爺這麼說我就不懂了。」襲菊湘聞言微笑著,「今日我還聽皇上說您佳期將屆,特地前來恭賀的,王爺這麼指責,菊湘實在惶恐,請王爺明說。」
一聽到伊祁曦黎已經訂了他的佳期,伊祁曦月再也忍不住地大吼:「你別在我面前裝作聽不懂,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搶皇兄了,你還能不得意!」
「王爺,皇上豈是物品能由我們倆搶來搶去、讓來讓去的?」襲菊湘心平氣和地說:「更何況皇上喜歡的人,九王爺難道還不清楚?」
表面上他是不卑不躬,但心裡卻是悄然地歎息。
若伊祁曦黎來找他的時候,伊祁曦月也是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他想伊祁曦黎絕對是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
「是啊,我怎麼會不清楚,他最愛的就是他的國家、他的皇位。」伊祁曦月冷哼一聲,一張俏臉冷了下來,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處。
話說到這裡,襲菊湘也無法再心平氣和了,他板著臉,冷淡地問:「王爺,前幾日皇上來到您這裡來的時候,您該不會也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吧?」
「我哪裡敢如此放肆,皇兄來時,我可是恭恭敬敬地介紹我未來的九王妃給他認識。」
襲菊湘一聽眉皺得愈緊,究竟他錯過了什麼好事,這兩個人怎麼會三個月沒見面,就變得像仇人一樣?
「王爺,您跟皇上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輕聲地問。
「我跟他有什麼誤會?不就是他選他的秀女,我娶我的九王妃!」
「莫非您還不知道皇上已經取消了選秀的事?」襲菊湘無奈地說。
皇上也太奇怪了,怎麼連這種事都沒告訴伊祁曦月。
「你說什麼?」伊祁曦月睜圓了眼,「真的?」
「當然,皇帝兩個多月前就已經撤除了此事,撤除此事的前一天,皇上不是親自來了一趟王爺府嗎?」
他還記得伊祁曦黎那一天是偷偷溜出宮的,回來差點連早朝也趕不上。
事後他還取笑伊祁曦黎,好好的皇帝不做,那夜他恐怕是去做送上門而被人採的花了。
那時的伊祁曦黎一張臉暴紅,卻很難得沒怒氣勃然地反駁,他還奇怪那天的他怎麼會這麼好脾氣。
兩個多月前……
伊祁曦月皺起眉,自從那次他到宮裡吵了一次架後,他們一直冷戰,直到前幾日他上了折子,曦黎才來了他這裡一趟。
看著伊祁曦月的反應,襲菊湘略微驚訝地說:「難道你不知道?那次他在你這裡待到天亮呢!」
伊祁曦月看著襲菊湘,瞧他的模樣的確不像說謊,但他卻沒有任何印象,那陣子他似乎每天喝得酩酊大醉,也莫怪他會不記得。
「你知道他來幹嘛的嗎?」難得伊祁曦月沒有用諷刺的口氣問襲菊湘。
襲菊湘聞言不禁失笑。開玩笑!他怎麼會知道?
但襲菊湘略略地回想當時的狀況,給了個小小的線索。「他回來的時候明明都快早朝了還急著要先沐浴,所以我想他應該是跟你……」
剩下的話他聰明的沒說完,但卻在伊祁曦月的心湖上投下巨石。
他當然不會忘掉曦黎什麼時候最愛吵著沐浴,那就是每次跟他歡愛後,他都會嫌身子黏膩而不開心……
想起了兩個多月前的一場美夢,他不禁倒抽了口氣,莫非那一天晚上真的是他?
但那天醒來,他看見的只有芳寧,只有她孤單單地陪著自己。
他緊蹙著眉,正想要派人請林芳寧過來問清楚,卻見到她被白心朗氣憤地拉了進來,只見她的臉上淚水直流,神情恐慌不已。
「這是怎麼一回事?」伊祁曦月不解地問。
「莊主,我……」白心朗痛心疾首地看著林芳寧,「該死!王爺,林芳寧肚子裡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襲菊湘則是難得沒形象地張圓了嘴。
伊祁曦月的孩、孩子?
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齣戲啊?
「王爺,我、我罪該萬死。」林芳寧哭著跪了下來,「那天白先生來尋芳閣裡找我,要我陪王爺一夜,但其實我前一夜早就被男人強暴,這、這孩子不是您的。」
伊祁曦月倒抽了口氣,厲聲地問:「你老實說,那天我究竟有沒有抱你?」
林芳寧含著淚,緩緩地搖頭。「那天我一進門就被不知名的人給點昏,醒來時看到王爺一個人赤裸地躺在床上,我、我為了怕那人回頭又來找我,就假稱自己跟王爺歡愛過,我也是事後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她哭得一抽一搭的,「王爺饒命啊!」
伊祁曦月啞著聲音追問:「你可曾看清楚點你昏穴之人的面目?」
林芳寧抬起頭,怯生生地說:「我、我不敢確定,但跟皇上有點像。」
自從那日她知道那人竟是皇上之後,她心裡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事情會敗露,最後她終於受不了,把事實全盤托出。
她是貪圖榮華富貴,但她不想賠上性命啊!
伊祁曦月癱下了身子,手握得泛紅。
該死!他到底怎麼對曦黎的!曦黎明明都示弱了,他還故意這麼對他,用那樣難堪的話來污辱他、嘲諷他!
終於看懂這齣戲的襲菊湘嘖嘖地冷笑著,他這麼聰明,這齣戲前後聯貫地看下來,怎麼會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像是害怕沾上髒東西似地拍拍衣服站了起來。
「看來那日皇上來的時候,王爺定是給了他難看的臉色,莫怪乎皇上一口血全噴在皇轎上,如今身體虛弱得連用膳的力氣也沒有。」
「他、他怎麼了?」伊祁曦月著急地問道。
白心朗則是歉然地低下頭,說起來這些錯都要算到他頭上,若他沒有下藥讓莊主神智不清,沒有雞婆去找女人來安慰莊主,希望莊主能快些從頹然中站起來,也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是非了。
「九王爺何必去擔心這些呢?反正皇上的死活您大概也不想管了。哎呀,您瞧我的記性可真差,我忘了就算九王爺現在想管……只怕皇上也不會樂意的,您應該明白皇上那身傲骨,我記得他還准了您的外放呢,想必是連見都不想見您一面。」
他作揖,假惺惺地笑著,「九王爺,請容下官告辭了。」
聽了襲菊湘的話,伊祁曦月一臉慘白。
白心朗咬著牙,上前道:「莊主,都是我的錯,我……」
伊祁曦月搖頭,「你沒錯,都是我……」
都是他一時怒火中燒,被妒忌沖昏了頭,連曦黎的話都聽不進耳,才會這樣對他。一切都是自己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