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華貴的馬車上,習澄瀾傭懶地斜枕著窗欞,顛簸崎嶇的道路,讓原本就虛弱的他更加無法入睡,所以他只能看著窗外一幕幕飛逝而過的黑夜景色,打發這漫長的無聊時光。
可原本就已經很不穩的馬車突然間劇烈地震動起來,充當馬伕的晏唐緊急勒住韁繩,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差點跌下馬車。
「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突然停下來?」他一臉驚疑地翻開簾幕,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人影。
「你、你怎麼會在這?」習澄瀾傻愣地問道,但那人卻沒回答。
微雲跳下了馬,拍拍馬背,那匹馬隨即靈巧地照著來時的路慢慢地跺了回去。
這時微雲才抬起頭看著習澄瀾,一字一句地朗聲道:「我要跟你回去元垣國,看看我的祖國究竟是什麼樣子。」
「你、你知道了?」習澄瀾的語氣裡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瞭然,莫怪乎他覺得御的模樣怪怪的。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要負責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我。」微雲哼了一聲,隨即縱身輕躍到馬車裡,擠在習澄瀾的身邊,「我這次跟定你了,當初欺負我的人,那筆帳我也要一併討回來。」
「何必呢?他們都已經……」
「別說話,你需要好好的體息,你的病才剛好。」微雲打斷他的話,一把摟他入懷,「這樣子就不會顛簸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這怎麼可以,我……」
第一次被人強摟入懷的習澄瀾一時不能適應,難得的漲紅了一張臉,他現在身子狀況是比較虛弱,但還不至於要微雲摟著。
「別囉嗦!你快點睡。」微雲不滿地嘀咕,瞥了一眼外面擺明不肯駕車行進的晏唐,運勁擲出適才隨手撿拾的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擊中了馬腹,馬兒乖乖地向前奔跑。
微雲對晏唐得意地一笑,氣得晏唐臉都黑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拉起馬韁駕著馬車。微雲這才把目光轉回被自己摟在懷中的習澄瀾。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接近地看他,習澄瀾無疑是一位翩翩俊公子,他沒有靈曜國的人那種妖媚柔氣,有的只是從容自持的氣度,不過分嬌媚,也不矯揉造作。
除了卓爾出塵的氣度,長長眼瞼底下還潛藏了與生俱來的溫柔目光與體貼的好心腸,這樣的人,套句陶心舞的話,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
一想到這,他忍不住輕笑起來;現在,他終於找到自己該待的地方。
「笑什麼?」
枕在微雲懷中的習澄瀾,雖然還是覺得有不好意思,但坐在馬車中的不適感的確減輕了不少,也能開口聊天了。
「笑你笨。」微雲佯裝慍怒地一哼。
「我知道你不惱我的。」習澄瀾一點也沒生氣,「你若想知道你的身世,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還是不希望你回到元垣國去。」
這話讓微雲蹙眉不悅,不過一轉眼又笑逐顏開的妥協,「好,如果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我就不回去。到了下一個驛站口,我立刻折回去。」
「當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思量了一會兒,習澄瀾終於開口道:「第一次見到你時,那時我剛被立為儲君,而你才剛滿月,你可愛的模樣讓你的父親高興得帶著你到處現寶。」想起那時候紅通通的小微雲,習澄瀾下意識漾開笑容。
「第二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五歲了,綁著娃娃頭的你好可愛,我父王說那是因為你母親是靈曜國的美女,所以生下來的孩子才能夠這樣漂亮,那時我們常玩在一塊,而你最喜歡跟我打賭了,不過你每次輸了都喜歡賴帳,讓我是又氣又惱的,卻還是總讓著你,你都不知道那時的你害我損失了多少寶貝,但最後總是全被你耍賴地給討了去。」
習澄瀾神情溫柔地繼續說道:「那時的你好漂亮,全元垣國的人加起來也沒你的一半,而且你又很愛跟我撒嬌,讓我……」
突然間,一隻手撫上他的臉,讓習澄瀾中斷了回憶,他不解地看著微雲。
「別用這種口氣說話,我不是在你面前嗎?幹嘛用這種懷念的口氣?」
微雲有些不滿,對於以前的記憶他只記得一些零星的片段,而他不喜歡只停留在以前記憶的習澄瀾。
「說的是什麼話?這兩個人不都是你嗎?」他失笑地看著吃醋的微雲,好笑道地道:「你父親一直是我很敬重的一個長輩,他氣度恢弘的大將之風讓我心生羨慕,現在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不過小時候的我,無論是文還是武,天資都在一般人之上,所以父王也對我寄予厚望,可惜……」
他輕歎口氣,「我還是忤逆了他。」
感覺到夜晚涼風的侵襲,微雲把習澄瀾摟得更緊,知道話題從現在才要進入正題。
「我的父王是個聰明睿智的人,但他卻做錯了一件事,就是下令殺了你爹。那時你爹的名聲威望遠高過他,可說是功高蓋主,於是我父王便聽信了讒言,要你爹以死明謝;我說過你爹是個大英雄、大人物,但他也做錯了一件事,就是轟轟烈烈地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卻忘了還有你跟你娘要他照顧。
少了他的庇護,你們母子倆的生活過得極為辛苦,那時的我隨著另一位武將在戰場上觀摩學習,自然無法得到你們的消息:等到我回國之後,才知道你們母子倆的狀況,我急著想要插手,卻被人暗中阻止,最後甚至連你們的下落也無法得知,等到知道後……在我眼前的只是傷痕纍纍的你們,你的母親用最後僅存的一口氣,要我保住你,我含淚地應了下來,她才放心地死去。」
他看著微雲靜靜聆聽看似平靜的模樣,不禁鬆了口氣……
原來御沒有告訴他那件事。
他吁了口長氣,「所以我後來決定把你送到靈曜國去,那裡雖然風氣奇怪,但是沒有元垣國裡朝不保夕的宮廷鬥爭,你應該能夠存活下來。」
習澄瀾露出笑容,「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可要說到做到。」
沒想到,微雲柳眉一挑,「我有答應你什麼嗎?」
「你說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習澄瀾蹙起眉。
微雲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忘了我從小就有耍賴的習性嗎?更何況我現在不想要當君子,也不想要當英雄,我要當小人配你這個狗熊!」
聽了這話,習澄瀾禁不住笑了出聲,搖搖頭地說:「你這個賴皮鬼!隨你吧,若是你受不了時,隨時都可以回靈曜國。」
這話讓微雲不以為然的挑眉,他會受不了?
笑話!他可不是以前那個打不還手、任人欺負的小娃兒了,他現在倒是要看看誰受不了誰。
元垣國的一景一物,跟微雲想像中的相去不遠,這也彷彿提醒著他,他的確是在此住過,但有一點讓他覺得困惑的是眾人對這輛馬車的注目。
剛進元垣國時,在路旁的人偶爾瞥見這輛馬車,便會露出驚喜的笑容來,隨著看見這輛馬車的人愈來愈多,兩旁夾道圍望的人就愈來愈多,莫非這輛馬車有什麼過人之處?還是那匹馬是匹難得一見的寶馬?
微雲正想要問出口時,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那是一棟裝飾華美卻不奢華浮靡的府邸。
習澄瀾掀開簾幕的那一剎那,微雲頓時愣住,沒想到習澄讕的府邸門口竟是人山人海,其中甚至還有不少穿著官服的達官貴人。
「澄瀾,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微雲有些倉皇,小手緊拉著習澄瀾。
「別怕,這些人沒有惡意的。」
一襲繡著翟紋紫羅衫,腰束著玉帶的習澄瀾只是對他微微一笑。
晏唐卻沒這麼好風範,他哼了一聲道:「沒見識的井底之蛙,我們家公子可是未來的一國之君!」
這話惹得微雲有些不悅,但先一步跳下車的習澄瀾理所當然地轉過身,伸出手來想要扶他,這樣的動作讓微雲本欲發作的怒氣霎時全消,他巧笑地伸出手,像個尊貴的貴族,在習澄瀾的扶持之下,優雅地走下馬車。
當然,一旁的晏唐頓時氣煞了臉。
「太子殿下,您可回來了,您再不回來,我們可就要擔心死了。」一個穿著紫色官服的老人家迎了上來,在元垣國裡,紫服是三品以上的大官才夠資夠穿的,然而這樣位高權重的官員,還是不辭辛勞地在門口等著迎接習澄瀾。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習澄瀾淡淡一笑,回頭對圍觀爭著看他的百姓們點個頭致意,「我已經回來了,你們各自去忙你們的事吧,別為了我耽擱了。」
這話原是想要勸百姓們離開,沒想到百姓們反而越聚越多,最後習澄瀾也無法可想,只好對著老人道:「我們先進去吧,這裡聚集太多人了。」
「是的,太子殿下。」老人讓出了一條路。
習澄瀾挽著微雲的手,緩暖步入他在民間建造的別院,在這個別院,總讓他覺得比較自在。
穿過大門,就是一座頗具規模的花園,花園前有花木山石的點綴,散發著一派寫意的氣氛,花園後頭是一道假山相夾的小石道,沿著石道,兩邊樹木蓊鬱,峰迴路轉,一出夾道小徑後,遠景是平湖、遠山的壯景映入眼簾,湖上還有水榭,而園內的近景則是廣玉蘭、荷花、玉簪花爭妍鬥艷地競相開放,皆種植在一間別緻淡雅的房屋旁,這些搭襯的美麗花兒隱隱的散發著一股安靜深邃之美。
看到這樣的美景,微雲不禁想出聲讚歎,不過他終究還是忍住了,乖乖地任由習澄瀾挽著他走進那間別緻的房屋內。
一進到廳內,他就忍不住了,微雲立刻好奇地問:「剛剛那些人是幹嘛的?怎麼聚集在你的府邸門口?」
「那些人是我的朋友,我好歹也是個太子,在朝廷裡也有些勢力,還有一些人會幫著我的。」習澄瀾笑笑地馬上滿足他的好奇心,然後順手接下僕人捧過來的熱茶,交到微雲手上,「先喝口水潤潤喉,這番舟車勞頓你一定也累了。」
「全都是你的朋友?」微雲不敢置信的驚叫,還是乖乖地接過熱茶。心頭為習澄瀾這貼心的舉動感到一熱。
「嗯。」習澄瀾輕輕地點頭。
這時,方纔那個老人也進來了,他瞥了一眼捧著熱茶的微雲,錯愕了半晌,倏地急忙過去拉住微雲的手問:「你是微雲嗎?」
他激動的模樣,讓微雲手上的熱茶差點往他的身上招呼去,他搔搔頭,不解地問:「老人家,我們見過嗎?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聽了這答案,那老人震住,他深深地望向習澄瀾,「我早該知道太子殿下絕對會保住啟家的最後一條根的。」
「澄瀾,這人是……」
「蘇朔,他是你爹以前的文書長,現任的元垣國宰相。」他道。
「宰相?」一聽見老人家來頭這麼大,微雲險些被熱茶給燙著。
「老朽的確是宰相,不過比起太子的聲望還差了一大截呢。」蘇朔爽朗地一笑,「太子殿下若再晚一天回來,只怕老朽的門檻都要教人給踩破了。」
這話他說得可一點都不誇張,光是這幾天來,他府邸詢問太子何時從靈曜國回來的人就數以千計,唯恐太子一離開元垣國就忘了要回來,誰教太子這麼得人心,從不擺架子的他連宮中的寢宮也沒回去過幾次,長年住在民間的別院裡,無視於皇上吹鬍子瞪眼地訓斥,他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事來,而太子這樣親民的態度,反倒得到了全國人民的真心愛戴。
一想到這,蘇朔突然驚喊了一聲:「太子殿下,您累了我就不打擾了,我還得去通知衛儀將軍您已經回國的消息,他一定很著急。」
「去吧。」
習澄瀾點個頭,蘇朔立刻離去。
微雲慢吞吞地走到習澄瀾的面前,「你現在這個樣子跟之前有些不一樣,像個兩面人。」他皺起眉。
之前的習澄瀾脾氣雖好,但常常對他露出溫和真誠的笑容;而現在的他則像是戴著面具一樣,顯得過分地客氣溫文。
「表現得無害點才容易在元垣國的朝廷裡生存。」習澄瀾平靜地解釋,順手為他挑起發上沾惹到的枯枝樹葉,然後對一旁的晏唐道:「晏唐,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聽了這話,晏唐恭敬地退下去。
「這麼說來你真是個挺神秘的人。」微雲不悅地嘟起嘴,「比我還神秘呢。」
「哪有!」習澄瀾見無旁人,他又恢復笑容地打哈哈,「再怎麼神秘的人,你一腳踢過來,我還不是要倒地哇哇叫疼,更何況……」他不懷好意地道:「我這雙面人配你這雙面人,不正好一對兒?」
「你就會調侃我!」微雲羞赧地捶了他一下。
說實在話,平常的習澄瀾看起來好好的,嘴巴又壞,實在很難想像他生病時那副好像只剩一口氣的模樣。
「我才沒有調侃你,你以為入了我的門,你還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他故意壞壞地笑問。
「你以為我會怕嗎?」微雲惱羞成怒地道,「更何況我會跟你回來是御要我來保護你。」
他突然想到這個理所當然的借口,頓時豪氣萬千。
「是呀!」習澄瀾摟住他,「那你可要好好地保護相公我喔!相公我在元垣國可是個孱弱的藥罐子,又沒有什麼武功防身,簡直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在元垣國裡他信任的人不多,知道他會武功的人更是寥寥可數,晏唐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才會帶著晏唐一起到靈曜國,這樣讓他比較自在。
「你胡說什麼相公不相公的!」微雲赧然的嗔怒。
他羞紅臉的模樣又惹來習澄瀾的大笑。
看來讓微雲回來是對的,畢竟少了他的日子是那麼的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