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半掩,微暗的月光下,有兩個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偏僻、幽暗的地方走去;一陣沁人肌膚的涼風吹過,使茂密的樹林發出窸窣聲,更添詭譎。
突然,有人開口了──
「你、你真的不願意放過我嗎?」顫抖的聲音顯現出,這名男子來到這個地方,並非自願。
「我很抱歉。」低沉的男音響起,「不過我也是被逼的。」
「你、你難道不能看在我們十幾年的交情上,放過我嗎?」男子抖著修長的身子,不願放棄一線生機。
「很可惜,不行。」
「你!我們這幾年的朋友都是白當了。」再也壓抑不住脾氣,他開始口不擇言。
「要怪就怪與你一起打拼多年的兄弟吧,是他要我這麼做的。」
「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呀?」他在做垂死的掙扎。
有沒有搞錯?他是無辜的耶!還有那個什麼爛兄弟,認識他還真是自個兒三生不幸、外加前輩子沒燒好香;平日除了要替孟曇收拾善後之外,孟曇留給他的也總是好處沒有、麻煩很多。
「這些話你可以自己跟孟大哥說,冰霧。」凌門二當家凌鷲,忍不住輕笑出聲。
「哼!你們就只會欺負我!」冰霧忿忿不平地道。
他與孟曇都是凌門的長老,而他更身兼凌門總管,但凌雲與凌鷲這兩個小子,小時候對他還算恭敬,一旦翅膀硬了就沒大沒小,老愛欺負沒有架子的他。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他們倆還會乖乖地叫孟曇一聲大哥,孟曇說一就是一,他們誰也沒膽子反駁,更遑論對他有絲毫不敬;但在面對自己時,這兩個小子不僅連名帶姓的喊他,更可惡的是,有任何麻煩的事情,他們一定要他「鼎力相助」,害他陷入兩面不是人的窘境中。
嗚嗚……這樣想來,他還真是命苦!
「夠了吧?冰霧。」看著他的苦瓜臉,凌鷲出聲打斷他的自艾自憐,「哭院到了,你自個兒進去吧。」
「你真的要我進去?」冰霧怪叫一聲,馬上忘了方纔的悲情。
「當然!你別忘了,孟大哥要我一定得盯著你住進去。」
「那個混蛋!」好事絕對輪不到他,有苦差事時,他一定第一個就想到他。
「認命吧!冰霧。」凌鷲事不關己地道。
「我知道了!」冰霧突然頓悟,「你是不是想報我上次整你的仇?」他都已經說過,他也是被逼的呀。
只見凌鷲不否認也不點頭地看著他,但他嘴角的笑意讓冰霧很清楚的知道了答案。
見狀,冰霧終於死心地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默默地踏進了被凌門人視為禁地的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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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烏漆抹黑,這是冰霧關上門後的第一個想法,他無奈地四處摸索著,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點燃一盞小油燈。
「有沒有人在呀?」雖然知道不會有人回答他,他還是意思意思地喊了聲。「果真不理我。」他自言自語地埋怨著:「照這樣的情形來看,用不了多久,我就會發瘋的!」誰都知道,喜愛人群的他,怎麼會適合這座寂寥無趣的哭院呢?
冰霧小心翼翼地走在破舊的迴廊上,終於來到某人所住的房間;他輕輕推開佈滿灰塵的房門,發現裡頭仍是一片黑暗時,他並不訝異。兀自點燃房內的油燈,再順手把晚膳放在方桌上,冰霧這才看向一旁的窗戶。
果然!又窩在那兒了。有時候,他實在很想提醒那個老愛發呆的小子,晚上窩在那裡是什麼也看不見的,不要浪費時間了,早點上床休息吧!
被房裡突然點亮的燈火給驚動了,一直望著窗外的男子轉過頭來,他有點訝異會見到冰霧。
「凌雲沒事,只是從今以後我要搬來跟你住了。」像是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冰霧好心地先開口;但在看見面前的人因為這些話,而略微皺起眉頭,他更為鬱悶了。
拜託!該抱怨的人應該是他吧?
這個沒大沒小的小子,竟然對他這無比可憐的人露出嫌惡的表情?
「好了。」冰霧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子夜,快過來用膳。」
凌子夜望了冰霧一眼,邁開腳步,坐到他身旁靜靜地吃了起來,而冰霧也習慣性地幫他夾了一堆菜。
「多吃一點,不把你養胖,我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這裡了。」他只要一想起孟曇堅定的眼神,他就會
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雖然眼前的人瘦弱得惹人憐惜,而且真的長得很美;白皙柔嫩的皮膚,細長微卷的睫毛,精緻無瑕的瓜子臉,小巧紅潤的唇瓣,令他一見就驚為天人,但要他照顧凌子夜一輩子……菩薩呀!就算我平常香燒得不夠多,也不夠虔誠,但也不至於要受此劫難吧?
就在冰霧兀自沉思時,一旁的凌子夜看著冰霧觸碰到他身體的大手,發起愣來。
難道……凌雲什麼都沒對他說嗎?應該是吧,不然冰霧絕對不會這樣沒有戒心地靠著他,只是……若他沒記錯,已經好久沒有人敢這樣做了。
「子夜,我們來約法三章如何?」冰霧回過神,充滿希望地看著他,眼中閃動著晶亮的神采。
冰霧等呀等、盼呀盼,就是不見眼前的人對他說出任何一句話。
他勉強自己笑了笑,「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你每天都要跟我說話,而且要說些我喜歡聽的。」
雖然他以前替凌雲送飯到哭院時,就知道凌子夜美則美矣,卻是個性情冷淡,而且從不跟他說話的人。
但以前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也不關他的事,可現在子夜再這麼悶下去,他肯定會被悶死!
他可是堂堂凌門的第一總管耶!嘴巴當然是生來講話的,他怎麼能整天面對個木頭人哀聲歎氣?
凌子夜微挑秀氣的細眉,覺得冰霧的要求很無理;他天生就是個性冷淡、不喜歡說話,所以除了他的血親之外,再也沒有人聽過他的聲音。然而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畢竟他可不像眼前的聒噪男一般,老愛用聲音荼毒別人的耳朵。
「好不好嘛?」高大的冰霧貼近嬌小的凌子夜,有點噁心地撒起嬌來。
但凌子夜並不理會他,兀自吃著眼前的飯菜;讓照理說來,應該要比他成熟的冰霧,因拿他沒轍而哀聲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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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霧一腳踏進凌門的主樓蒼鬱樓,發現裡頭竟沒有半個人在,他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力氣到其它地
方尋找久違的「人氣」;他倚著角落的一根紅柱坐了下來,決定待在這裡碰碰運氣。
沒多久,季凡、凌雲等人走了進來,不過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季凡便匆匆地離開了。
「對了,凌鷲,冰霧人呢?」凌雲問。
「我在這裡。」無奈的冰霧從陰暗的角落走了出來。
「啊!」季獅輕撫著胸口,「冰霧,你怎麼躲在那裡?」
「你以為我喜歡呀!」冰霧無力地走了出來,慵懶地坐在椅子上;嗯!還是有椅背的椅子坐起來舒服!
「你好憔悴喔!」季獅擔心地看著他。
雖然是可愛的季獅主動跟他說話,可惜他沒有力氣回答。
「冰霧,那個……他好嗎?」凌雲又問。
「唉!」他歎了口氣,「還不就是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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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前輩子欠凌家這些兄弟太多了,否則為什麼他的話在他們的耳裡,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凌雲就別說了,反正他從來就不曾有過什麼好心眼;凌雲忽略他,還是他的福氣,但是……
為什麼連凌子夜也視他為無物呢?
這幾天來,凌子夜根本懶得理會他,整日靜靜地不願開口說話,高興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根本無視於他的存在;可憐的他都快被凌子夜搞瘋了,所以才會跑來人來人往的蒼鬱樓,接近久違的「人氣」。
「你要好好照顧他。」
「我知道啦!」盯著凌雲,他打了一個大呵欠;他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什麼得被兩個看似嬌小柔弱的人給使喚來、使喚去?「我看我根本就已經是那個小鬼的全天候奶娘了。」
聽到他的抱怨,季獅不禁笑了出來。
「我好想看看那個人喔!」他很好奇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呵呵……」冰霧無奈地笑了笑,心想他決定原諒季獅天真到近乎愚蠢的童言童語……
看見冰霧苦澀的表情,凌雲難得起了些同情心,他試探地問:「他有跟你說過話嗎?」
說話?冰霧沒好氣地聳聳肩,「依我看,他準是個啞巴!」
在這世上,他最同情的人就是啞巴,無法講話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而他最痛恨的就是,能講話卻不願跟他講話的人,因為這種人根本是出生來折磨他的。
聞言,凌雲搖搖頭,「也許他不跟你說話,對你來說才是好的。」
對於他這個同母異父的大哥,他一直花很大的心血去照顧,畢竟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雖然他偶爾會利用子夜的能力去處理某些事情,但他還是很關心子夜的;但他也覺得子夜冷漠得有點詭異,畢竟人總要有關心的事物才對。
「什麼意思?」他都快被悶死了,凌雲這小鬼竟然還說,這樣對他來說才是好的?他是不是聽錯啦?
但凌雲卻一個字也不肯再說,只是頗有深意地望著他。
被看的冰霧則是感到毛骨悚然,他敢確定一定又有倒霉的事要發生了,天呀!為什麼他總是這麼命苦?
「近幾個月來,凌門分部傳回消息,有不少大理人找你找得很急。」凌雲淡淡地轉移話題。
「大理的人?」冰霧的語氣中帶點疑惑,「為什麼?」那裡的事,他不是處理得很乾淨了嗎?
「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
「這樣子呀……你幫我好好的注意,務必查出是誰在找我。」冰霧加重語氣地道:「這事絕對輕忽不得!」
「我知道。」凌雲點點頭。
「那就好。」
語畢,冰霧立即起身離去,乖乖地回去做他的工作……
唉……當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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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子夜,你要不要說說話呀?」
在哭院裡待了近半個月的冰霧,神智不清地對著眼前的「木頭人」,自言自語起來。
「你不想呀?」看著冷淡的凌子夜,他失望地說著:「可是說話很好玩呀!不只可以活動嘴巴、以及顏面肌肉,還可以聯絡感情、排解誤會;除此之外,說話還有一大堆說不完的好處。」
等了許久,還是不見眼前人有任何動作,他又自顧自的說起話來。
「你還是不想說話呀?」冰霧此刻的模樣,像一隻垂頭喪氣的小狗。
天呀!有沒有人願意來解救他呢?他要的真的不多,只要那個人有嘴,而那張嘴會用來講話就好了……
此時外頭傳來極大的呼喊聲,讓冰霧的精神為之一振。
「冰霧!你在嗎?」
是凌鷲在外頭!冰霧興奮地跑了出去。
不久後,冰霧高興地走了進來,手中抱著棋子與棋盤。
「耶!凌鷲果然帶了好東西給我。我就知道凌鷲不是這麼壞的人,還懂得拿棋子讓我解悶。」他開心地擺起棋來,「來吧!我們來下盤……」
當他愉悅的目光接觸到沉靜的凌子夜時,嘴角頓時垂下。
可惡的凌鷲,要他跟誰下棋呀?
冰霧不安地來回踱步,想玩卻不能玩的感覺在他心中蔓延開來,掙扎了一會兒,他決定當個傻瓜,自己對弈起來。
「哇!可惡的黑子,你別想得逞!」
冰霧激動的大喊,拾起白子往黑子的致命處放下去。
「喝!既然被你拆穿了,那我可就要來真的了!」冰霧拿起黑子,露出可怕的笑容,「白子!你要小心了!」
玩得正起勁的冰霧,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
「冰霧。」
「幹嘛?」他隨意地應道。
嗚……又死了一顆黑子。
「冰霧。」
「幹嘛?」嘿嘿!這次換白子死了三顆。
「冰霧。」
「你到底有什麼事?」煩死了!他正努力地與自己廝殺,別來煩他!
他終於抬起頭看向那個不識相的人,可是抬起頭一瞧;咦?四周除了凌子夜那個「人形木偶」之外,別無他人!
「哦──」他領悟地點點頭,一定是他聽錯了!
理解後,他又一頭栽進棋盤的世界裡。
「冰霧。」
這次他快速地抬起頭,卻仍不見半個人影。
終於,他開始覺得心裡發毛,拿著黑子的手也微微顫抖,難道、難道……
難道他年紀輕輕就得了幻聽!
不會吧?他可是年輕有為的無辜青年耶!平常賣力工作不說,還專幫他人收拾殘局;悲天憫人的他,秉持著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偉大情操,為眾人服務。
哪一個認識他冰霧的人,不是豎起大拇指地直誇讚?就算是剛睡醒的天神們,也不該對他這麼刻薄吧?
「冰霧。」
又來了!
他立刻把頭轉向聲音的來源處……冰霧立刻瞪大了雙眼,艱辛地嚥了嚥口水。
那、那個……凌子夜的嘴微張耶!適才都是他在說話嗎?
不可能吧?他比較相信是自己患有無藥可救的幻聽,以及嚴重的幻覺!
「冰霧。」
這聲音明明是從凌子夜的口中冷冷地逸出,他聽得一清二楚!
冰霧手中的黑子不自覺地掉落,嘴巴大得可以裝下一籃雞蛋。
「是你在叫我嗎?子夜。」他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從來都不跟他說話的子夜會叫他?難道上天真的聽見他的請求了?
「對。」凌子夜臉上並沒有笑意,他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我實在忍不住想問你,你可不可以閉嘴?不要製造太多聲音!」
他再也受不了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老說些沒意義的話,連下棋時也不懂得安靜一下?他本來是想,反正他都住進來了,自己就忍耐一下,但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把冰霧趕出哭院!
此刻冰霧終於知道,為什麼凌雲會說凌子夜不跟他說話是好的,因為他──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
凌子夜冷冷地看著他,想聽聽他如何辯駁;然而冰霧卻因為平時廢話講得太多,突然遇到一個認真地想聽他說話的人,他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凌子夜冷淡的表情,心中著實感到委屈,哇的一聲,忍不住地衝出了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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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你大哥欺侮我!」冰霧一衝進蒼鬱樓就開始哇哇大叫。
「子夜?」凌雲好笑地看著他,「他怎麼欺侮你?不跟你講話?」
這話他不知聽冰霧說過多少次了,冰霧老是在抱怨子夜明明不是啞巴,卻總是不開口跟他說話,分明是想把他悶瘋;不過……冰霧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他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還是不要講話比較好!」冰霧忿忿地道。
那小子竟敢嫌他吵?全凌門的人哪一個不是只敢在心裡這麼想……不是!是哪一個人會不覺得他這悅耳動聽的聲音是一種天籟,而那個混蛋竟敢嫌他!
「他跟你說什麼?」他有點吃驚,一向沉默的子夜竟會對冰霧說話,但是憑他的直覺,他相信子夜所講的話一定不會好聽到哪兒去。
「他、他……」冰霧痛恨自己還得把那些話重複一次,「他說我很吵,要我閉嘴!」
愛說話是他的本性耶!要他閉嘴?倒不如要他去跳河!
凌雲一臉同情地望著冰霧,「子夜沒有惡意,他說話一向這麼直。」實在可惜!沒看到精采的那一幕。
「沒有惡意?那他如果有惡意的話,我不是早就被他氣死了?」冰霧忿忿地道。
聞言,凌雲笑得無法抑制。
「我不管啦!你去幫我教訓他,看他是要像以前一樣不說話,大家和平相處,還是要說好聽的話給我聽!」
冰霧丟下這些話,便氣憤地邁開腳步,決定去找其它凌門人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