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凝視 2
刻骨銘心的暗戀
就像深入骨血
恐怕今生都逃不開了……
翌日清晨 大廈十樓廣告部
「早。」蔣海棠輕快地跟秘書主動打招呼。
「經理早。」秘書笑咪咪地看著她,「今天您看起來特別有精神,也特別漂亮哦!」
「有嗎?」蔣海棠微微一笑。
昨晚的確睡了一個沉沉的好覺,夢到了一直蔓延到天邊的玫瑰花園,一朵朵爭奇鬥艷的玫瑰,吐露芬芳,讓她整個人沐浴在甜美的玫瑰花香中。
她身邊有個男人無聲地陪伴著她,他躺在草地上,枕在她的大腿間閉目憩息,而她則輕輕撫著他剛硬的頭髮,心裡塞著滿滿的幸福感。
微風、白雲、藍天,美麗的玫瑰花,和枕著她大腿的男人,組成了一幅令人刻骨銘心的畫面。
現在想來,都覺得臉頰有點微微發燙。
離她們不遠處,電梯「叮」地一響,湧出一群前來上班的員工,秘書眼睛一亮,「駱先生早。」
是他?蔣海棠只覺心臟猛地一跳,微笑著轉過臉,「早……」
才擠出一個字,笑容就頓時僵住了。
男人英俊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向秘書點了點頭,然後冷冷地和她擦肩而過,朝攝影棚走去,從頭到尾,不要說視線,連眼角餘光都沒有掃她一下。
這和昨晚是多麼強烈的反差!
蔣海棠頓時怔住,一顆心不由得揪緊……
「駱先生今天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看著駱翼飛走遠的背影,秘書吐了吐舌頭,壓低聲音說道:「以前他雖然冷漠,對人還是很和善的,今天卻像一座大冰山一樣,好可怕哦!」
蔣海棠垂下眼瞼,內心掠過前所未有的銳痛,「去做事吧!」然後,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把門關上。
果然,昨晚駱翼飛對她的溫柔,只是她的錯覺,真是只是錯覺而已……
收工後,駱翼飛緩緩朝電梯走去,經過蔣海棠的辦公室時,看到緊閉的門口洩漏出燈光。
他不禁皺起眉頭,她又忙到這麼晚,不知有沒有好好吃飯?
她本來就很纖瘦,再這樣下去可要瘦得皮包骨了,而且餓肚子對胃也不好。
真是的!沒見過像她這麼拚命工作的女人,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陸修文到底怎麼回事,就這樣放任自己的未婚妻不管嗎?
共事這麼久了,他從來沒見過陸修文來接她下班,還是說,兩人的感情已經好到不需要在大庭廣眾下表現出來的地步?
舉起手,下意識想敲門,就在指節落在門扉上的那一瞬間,駱翼飛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不是昨晚就告誡自己一定要遠離她嗎?
內心洶湧襲來的情愫,在大腦形成尖銳的警報聲,他不該再接近她,更不該放任自己的感情氾濫成災。
因為她不是別人,她是這世界上他最碰不得的女人!
於是,駱翼飛硬生生地收回手,強迫自己挪動腳步,朝電梯口走去。
即使再渴望、再喜歡,他也要硬生生斬斷這份禁忌的感情!
天堂酒吧
吧檯上,燈光照出男子冷竣的臉龐,如刀鑿般的線條,英俊深刻,有著令人心跳的魅力,但他散發的冷冷氣質,卻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再來一杯『午夜飛行』 。」駱翼飛把已經空了的酒杯放到吧檯上,冷聲吩咐酒保。
「好的,您稍等。」酒保立即嫻熟地開始調製雞尾酒。
駱翼飛緩緩把冰冷的酒液倒入喉中,一秒後,胃部就傳來燒灼般的感覺。
他出色的外形,讓酒吧內不少年輕女顧客都偷偷地打量他,那些熾熱的目光,讓他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他討厭這種赤裸裸的追擊目光、太過急切的主動告白,只除了她……
想到她如月光般淡然純淨的視線,接過他送的玫瑰時那無比驚喜的表情,駱翼飛就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疼惜。
陸修文真的有好好對待她、有好好寵她嗎?為什麼她會露出那種表情?
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的話,他絕對不會讓她露出那麼令人疼惜的笑容,如果她是他的……
握著玻璃杯的手掌倏地收緊,眉間深鎖的刻痕更加清晰,然後,他把最後一滴酒液倒入喉中,結完帳,在女人的注目中走出了酒吧……
外面清閒的空氣,讓混濁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些,駱翼飛背著風向,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緩緩走向停車場,眼角餘光無意地朝左側狹窄的小巷一瞥——
似乎看到什麼驚悚的畫面,駱翼飛大吃一驚,夾在手指的煙不由得掉到地上。
街口的燈光雖然昏暗,仍很清楚地映照出靠在牆上擁吻的一對情侶,背對著他的男人,有著熟悉的體形……
「陸修文?」駱翼飛下意識地叫了出來。
男人驟然一驚,放開懷中人,轉過頭來。那熟悉的眉宇,正是陸修文……
「你這傢伙!」駱翼飛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往上衝,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死命揪住陸修文的衣領,正想一拳狠狠揍下去時,看到被陸修文護在懷中的人,頓時全身僵化。
這個人……不是他想像中讓陸修文劈腿的美艷女子,而是和自己與陸修文一樣的、不折不扣的男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駱翼飛緩緩收回拳頭,冷冷地看著陸修文,目光中的寒意像刀鋒一樣銳利。
陸修文露出苦笑,「沒想到這麼巧,居然被你看到……算了,反正這件事遲早也要真相大白。來,我來介紹一下……」
他拉過懷中五官清秀的男子,「這位是千夜,我交往了三年,今後肯定也會繼續交往下去的戀人。這位是駱翼飛,我的表哥。」
「嗨!」千夜和善地朝駱翼飛點點頭,臉上並無驚惶之色。雖然同樣是男人,但他和陸修文站在一起時,卻出奇地相配,從兩人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曖昧氛圍來看,他們絕對是認真的。
「你跟我來!」駱翼飛一把揪過陸修文,冷冷地質問道:「既然你只愛男人,那和蔣海棠到底是怎麼回事?」
「海棠和我只是假扮的未婚夫妻,我們並不是真的戀人。」陸修文說出實情。
雖然也隱隱猜到是這樣,但聽到對方如此確定的口吻,駱翼飛的臉上仍是呈現一片空白的狀態。
「我對女人沒興趣。」陸修文苦笑說道:「無論是興趣,還是『性趣』,都沒有。海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性向,卻沒有疏遠我,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後來她知道母親一直逼我相親,給我施加很大的壓力,她就自告奮勇要假扮我的未婚妻。」
陸修文看著駱翼飛,坦言相告。「她是那麼善良溫柔的女孩子,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能愛上她的話就太好了;可惜的是,我只對男人有感覺。
「我知道,這對海棠來說太不公平,萬一有合適的男人出現,會因她已經訂婚而卻步,她卻笑著說沒關係。畢竟現在母親逼得我太緊,所以我想等過一陣子再和母親挑明這件事。反正只是遲早問題,我肯定是要出櫃的。」陸修文握緊身旁千夜的手,千夜則給他一個寬慰的笑容。
「海棠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些。」駱翼飛有種被人蒙在鼓裡的感覺,心頭的不快像烏雲一樣飄來,讓他蹙緊了眉心。
「不管社會再開放,都難免會對同性戀者戴上有色眼鏡,我想海棠這麼做,一方面是維護我的個人隱私,另一方面,是想保護我不受傷害。她真的是個好女孩。」陸修文微微一笑。
駱翼飛默然,他何嘗不知道她是,可他就是感到不爽極了!
既然蔣海棠和陸修文不是未婚夫妻,那她為什麼不早點透露風聲給他?
哪怕一個表情、一個眼神,或寥寥幾個字,他就會明白,可她卻什麼都不說,任憑他誤會。
既然這樣的話,情人節那天晚上對她產生的莫名疼惜,現在看來,完全是自己多餘而沒必要的感情……一想到這裡,駱翼飛就覺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出不來。可惡!這個女人,竟然完全不在乎他的看法,更不怕他會誤會!
「翼飛,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點難以接受,但我和海棠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
「我知道。」駱翼飛冷著臉點點頭,然而內心卻完全不似外表那麼冷靜。
陸修文的出櫃,猶如一個爆炸性的新聞,讓一向不為任何事所動的駱翼飛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海棠她就是這樣的個性,總是事事為別人考慮,把什麼事都埋在心裡,就算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輕易說出口。」
說著,陸修文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接著說:「她念國中時,曾喜歡上一個男孩子,卻又不敢表白,於是每天都在圖書館二樓看他打球。因為圖書館二樓的窗戶正好對著學校的籃球場,人家打了三年球,她就看了三年,直到畢業都沒有向那位男生告白,可見她不是那種會輕易表露感情的人……」
陸修文的話,每個字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駱翼飛耳畔連續引爆,他忍不住一把抓住陸修文的手。「你剛才說什麼?」他死命盯著陸修文。
「她不是一個會輕易表露感情的人?」陸修文回想著,不明白駱翼飛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不是這句,再前面幾句!」駱翼飛大聲說道。
「她……天天跑去圖書館二樓看一個男孩打球?」
「該死!」駱翼飛忍不住罵出聲來。
難怪第一眼見到她就如此熟悉,彷彿相識已久;難怪她投射過來的目光如此舒暢純淨,原來,她就是那個一直在圖書館二樓凝視自己的清秀女生!
她果然喜歡他,那為什麼不向他告白?
好,就算可以用缺乏勇氣來解釋她當時的裹足不前,那再次重逢之後,她為什麼仍是不說,一味沉默相待,甚至裝作兩人素不相識?
還是說,她根本已經忘了他?
心裡就像一陣颶風刮過,想到有這個可能,駱翼飛就覺得胸口似有一把無名火在燒。這麼多年來,他尋尋覓覓,一直沒能忘了她,她卻把一切都拋在腦後了?真是不可原諒!
「喂!翼飛,你要去哪裡?」
陸修文奇怪地看著一語不發、掉頭就走的駱翼飛,但駱翼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幕中。
寂靜的夜晚,有一種悶窒的感覺,遠處烏雲密佈,看來不久後就會迎來一場暴雨。
蔣海棠從浴室走出來,她裹著一件白色浴袍,解下繫在頭上的浴巾,一頭烏黑的濕發便披散到肩頭。
從半開的陽台落地窗吹來些許微風,她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滿滿的白開水,然後來到陽台,坐到精巧的籐椅上,眺望夜景。
不知不覺想到駱翼飛的臉,想到那天他對她視而不見的冷淡,胸口就隱隱疼痛起來。
曾經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再陷入,不可以再喜歡上他,但是沒有用,從重逢的第一天起,她的心就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飛向他身邊……
久遠的國中回憶,開始一樁樁浮現在眼前。
那時的他總是一個人,高傲冷漠,獨來獨往,和別的男生都不同,是那麼不合群。他不會感到寂寞,不想有人陪伴嗎?都沒有朋友陪他聊天吃飯嗎?
每次看到他修長的身影,蔣海棠就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他一直都是那樣,像一匹孤狼般我行我素;但只要一站在籃球場上,手上握著籃球,他就散發出截然不同的氣勢。
他會笑,神情生動許多:如果打不好,他的表情就變得相當可怕,要是隊友沒有配合好,他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豹子,生氣地朝他們怒吼,凶神惡煞的樣子,讓很多剛加入的一年級學生怕得抬不起頭,但更多的時候,他會鼓勵地拍拍他們的肩膀,甚至送上一個淺淺的微笑。
只有在打球的時候,她才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的國中男生,情緒波動起伏,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她才會像個執著的跟蹤狂一樣,一直在圖書館二樓戀戀不捨地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音容笑貌。如果他帶領的球隊打輸了,她會比他更難過;如果他的球隊打贏了,連帶地她也有一天的好心情。
這份暗戀刻骨銘心,只怕已經深入她的血液,今生恐怕都逃不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