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季度我們公司的銷售額,在市場利好的大環境下,不升反降,跌了百分之五,王經理,你有什麼合理的解釋?」
偌大的會議室中,白韻婷坐在主位,冷冷看著市場部的王經理,後者的額角已經沁出一層冷汗。
「呃……白總裁,是這樣的……因為上一次曾被客戶投訴我們的電子產品質量不過關,在報紙曝過光,大概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所以這個季度的銷售才這麼不理想。」王經理有些畏縮地看著頂頭上司。
「胡說!那明明是二月初的事,距今已有半年多,而且客戶投訴事件,並不是因為我們的電子產品不過關,而是他自己沒有按照說明書操作,這才引發問題。我記得客戶後來還向我們道歉,王經理,你這個藉口找得並不具說服力。」白韻婷冷冷看著他,顯然並不接受這個理由。
「是……」王經理掏出手帕擦著汗,臉色十分狼狽,「我會回去好好檢討的。」
偌大的會議室寂靜無聲,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與會的眾人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用檢討了,KM不用無能的領導者,趙副理……」白韻婷轉頭看向坐在右側的銷售部副理,「從今天開始,我升你為銷售部經理,接任王經理的工作,而王經理,我建議你回去做業務員,好好學一下怎麼推銷產品。」
「什麼?總裁,你……你讓我回去做業務?」王經理整個人呆愣住。
「怎麼,你不滿意?」白韻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在KM已經工作十年了,總裁說革職就革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王經理漲紅了臉爭辯。
「人情?你和我講人情?」白韻婷冷冷笑了,她的笑容雖美,但看在眾人眼裡,卻不禁冒起一股寒意。「王經理,不要逼我把話說絕,你和『諾亞』的私下交易,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要不是念在王經理的確在KM服務了十年,雖然工作業績方面毫無建樹,但只要他肯老老實實工作,白韻婷也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一馬。
但他不但工作摸魚,成天打混,還和KM的競爭對手「諾亞」聯繫頻繁,並試圖拉攏「諾亞」的科研部,想以高價出賣新科技機密;事到如今,白韻婷也無法容忍這樣的毒瘤繼續留在公司裡。
但他畢竟在「KM」待這麼久了,還是給他留幾分面子,所以白韻婷並沒有直接說出他和「諾亞」的交易。
剛才這句話,白韻婷是壓低聲音說的,只有坐在她身邊的幾位科研部和市場部的高層聽到,別的部門的經理都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什麼,讓王經理一下子臉色大變、坐立難安。
咬了咬牙,王經理霍地一聲站起來,「既然總裁質疑我的工作能力,那我辭職好了!」既然他的企圖已被識破,也就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他沒想到白韻婷如此精明,而下手又如此狠。
「我接受,請你今後好自為之。」白韻婷並不挽留,只是淡淡地說道。他能主動辭職,對雙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王經理猛地推開椅子,也不說一聲,就粗魯無禮地走了出去,「砰」地一聲甩上門。
白韻婷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的背影,眸色如霜,然後,她緩緩收回視線,一掃全場……
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地低下頭去。
白韻婷知道那些詫異而無法理解的目光在說什麼,無非是怪她太冷血無情,連工作這麼多年的老員工都可以說趕走就趕走;或是罵她冷面黑寡婦,下手毒辣無情……
她冰雪聰明,怎會不明白這些人的腦子裝的是什麼,又怎會沒有聽聞KM四處傳揚的關於她的流言蜚語?但她無意辯解,更不屑辯解。
她有她的為人和處事方式,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即使為此被人誤會、被千夫所指,她也不在乎。
她不介意這世上沒有人愛她,事實上,越多人恨她越好,因為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更痛恨自己!
也許沒人會相信,但,這的確是真的!
「爸爸……爸爸……」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哀哀哭泣著,向自己唯一的親人——父親尋求安慰。
「滾!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誰知父親卻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小女孩幾乎被打飛出去,跌倒在地毯上,雪白的臉頰頓時浮起五道鮮紅的指痕。
「老爺,別激動,您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萬一氣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爸爸……」小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記打傻了,淚水撲簌簌往下掉,如斷線的珍珠。
「孽障!你這個孽障!我們白家到底欠了你什麼,要生出你這個孽障來毀我一生的幸福?」被稱為父親的中年男子因過度傷心而不斷咳嗽,上氣不接下氣。
「你一生出來……就剋死你母親,害得我痛失愛妻不說,現在又剋死了你哥哥……出海這麼多次,為什麼偏偏就你沒有站穩,會跌到海裡?又為什麼偏偏會是浩澤跳下去救你,結果……結果就再也沒能上來……一切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我好恨啊……」
說到傷心處,中年男子淚水縱橫,「孽障!你真是我白家的孽障啊……」
「爸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嚶嚶哭泣著。
失去了最愛的母親和唯一的哥哥,她同樣難過啊!現在被父親指責為一切不幸的根源,更是讓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是自己一出生就去世的,但最寵她、最疼她,一天到晚陪著她的哥哥,卻因自己的過錯而喪生,她怎能原諒自己?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一次,她寧願死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
「你這個不孝女、掃把星,給我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
自哥哥去世那一天,父親——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就無情地在她門前關上了門,從此,她的世界一片黑暗,那是一種絕望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這抹黑,一直深深地、重重地壓在她胸口,從未退卻,隨著年齡的增長,益發沉重苦澀。
白韻婷驀然一驚,從寬大的辦公椅中驚醒過來,茫然四顧,發現玻璃帷幕外的天幕已是一片深暗。
看來,剛才她又作了惡夢……不!這不僅僅是夢,這是她黑暗童年的真實寫照。
她站起身,走到玻璃窗前,把滾燙的額頭抵上玻璃,感受到沁涼的寒意,這才長長吁出一口氣。
胸口充滿了無法明狀的、難以形容的痛楚和寂寞。
父親已於去年因病過世,從開始生病到彌留之際,她每天都去醫院探望,卻一直被父親拒於門外。
為了不刺激父親的病情,她不敢貿然進去探病,以至於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她最後趕到時所僅見的,便是父親已冰冷的屍體。
白韻婷知道,一直到死,父親都沒有原諒她。
懷著對她的仇恨離去的父親,不知現在在天堂還好吧?其實如果可以,她也想早點去陪父親,可她怕……怕即使到了天堂,父親對她的恨也一如往昔。
更何況,父親此刻想必已經和母親、哥哥團聚在一起,她如果去了,只會破壞家庭的和諧,所以她必須活下去,而且必須活得長長久久的,哪怕只有她一個人,哪怕她現在活得像個孤魂野鬼,也必須活著!
這個世界熱鬧美好,對身處繁華都市的人們而言,有那麼多美妙的事情可經歷、可體驗;然而,對白韻婷而言,卻已經太漫長、太令人厭倦了……
不知出了多久的神,直至夜色完全深黑,白韻婷才轉過身,整理了下辦公桌上的東西,緩緩拉出書桌的抽屜,取出裡面珍藏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位年約十五歲的英俊少年,坐在翠綠的草坪上,朝她溫柔地笑著,笑容裡充滿明朗和寵溺。
「晚安,哥哥。」白韻婷輕輕說了一聲,視若珍寶地拭了拭鏡面,然後把照片輕輕放回原處。
關上燈,她孤單的影子便消失在辦公室門口。
一走出大廈,外面便是陰霾的暮色和傾盆大雨。
早過了下班時分,大廈人去樓空,白韻婷夾緊公事包,快走朝自己的停車位走去。關上車門,開啟引擎後,她一踩油門,車子便衝入茫茫雨幕中……
打開雨刷,不停刮著雨水,整個世界一下子混沌、又一下子清晰起來。
開著開著,白韻婷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後照鏡裡似乎有一個影子,一直在追著她的車……突然,那影子晃了晃,猛地栽倒。
白韻婷吃了一驚,連忙停車,等兩邊來往的車輛清空子,立即掉頭開回去。
果然,剛才那個一直追趕她的車的人影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地上,看樣子,似乎是不慎摔倒了。
白韻婷下車,撐開雨傘,走到那人身邊,略帶驚疑地打量他,「喂!你還好吧?」
聽到她的聲音,魏銘宇忍痛爬起來,剛才追得太急,沒看到路上的石塊,被絆了一下,不小心摔倒,手肘似乎流血了。
「白小姐,是我。」
他氣喘吁吁地說道,剛才白韻婷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害他足足追了兩條街,這大概是他有史以來運動量最大的一次吧?
幸虧今天下雨,她的車速並不快,否則,就憑他的兩條腿,怎麼也不可能追得過汽車。
「你是……」白韻婷蹙眉看著他,眼前這張被傾盆大雨澆得狼狽不堪的臉,隱隱有著記憶中的熟悉。
「呃……我是你公司的保全……」魏銘宇憨憨地摸了摸鼻子,撩了撩濕發,露出端正英俊、男子氣概十足的臉龐。
此刻,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濕得就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一樣,不過他卻無暇顧及。
她應該是不記得他吧?公司裡這麼多員工,她怎麼可能會記得一個小小的保全兼打雜工?
「魏銘宇,你幹嘛追我的車?」他到底想幹什麼?
「咦?白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魏銘宇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睜大了眼睛,一臉無法置信的樣子。
他應該不是在作夢吧?高高在上、像女王一樣的白韻婷,居然也會知道他的名字?
「你先回答我,為什麼一直追在我車後?」白韻婷沒好氣地瞪他。
魏銘宇,她當然記得他!
除了他以外,有誰會像只忠犬一樣成天在她身邊撲前跑後?有誰會一看到她來上班就殷切地撲過來替她開門?還有誰敢用這麼熱切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又有誰會像他一樣,蠢得像豬又笨得要死?
這個傢伙,想讓她不記得也難!
「白小姐,這個皮夾是你掉的吧?」魏銘宇掏了掏口袋,遞給她一個精巧的女用皮夾。
「就為了這個,你一直冒雨追到現在?」白韻婷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皮夾是她的沒錯,看來是剛才不慎掉的,然而,令她震驚的是,竟會有人為了還她皮夾,一路在雨中狂追了兩條街。
「呃……雖然不太確定,但我想……如果真是白小姐的,我還是早點交到你手上比較好,所以……」
大雨仍在下著,魏銘宇的臉上雨水縱橫,一滴滴自髮際流下,他的手臂被堅硬的路面劃破了,制服下滲出殷紅的血跡。
「你受傷了!」白韻婷一眼就看到魏銘宇手臂的傷,不禁蹙起秀麗的柳眉。
「沒事的,我這個人皮粗肉厚,破點皮、流點血不算什麼。」魏銘宇憨憨一笑,根本不當一回事。
「走,我送你去醫院包紮傷口。」
「白小姐,不必了,我沒事的,這麼做會耽誤你的時間……」
魏銘宇還在喋喋不休,就被白韻婷不客氣地打斷,「閉嘴,給我上車!」
「哦!」魏銘宇縮了縮肩膀,像一隻被主人訓斥的大型忠犬,乖乖地上了車,可一沾到座位,他又猶豫了。
「幹嘛?」白韻婷瞥了他一眼。
「我身上都濕透了,會弄髒你的座墊。」魏銘宇不安地看著她。
「你管這麼多幹嘛?再不坐好我就炒你魷魚。」白韻婷冷冷地說。
哇,她真的好凶哦!
想到公司眾人對白韻婷的評價,魏銘宇第一次深有體會地感受到她毒言辣語的功力。
不過,她說話雖尖刻,人長得還是很美啊!遠遠望去,她就已經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了,近看更是漂亮得驚人。
尖尖的瓜子臉,線條姣美,白皙如玉的臉頰,沒有一絲瑕疵,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似陽光下的蝶翅般輕盈欲飛,眼眸雖然很冷,但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卻別有一番女性的嫵媚。
如果,她的神情能再放柔一點點,必定有成堆的男人心甘情願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供她驅使奴役。
她果然不是他這個世界的人,不是他可以碰觸的對象……魏銘宇在心裡暗暗歎息一聲,握緊了拳頭。
「你看什麼?」
「啊?沒有……」魏銘宇收回癡迷的目光,不敢再看白韻婷,生怕被她看出內心深藏的愛慕。
如果被她知道,像他這樣的小角色也敢憧憬她,她一定會嗤之以鼻,並且唾棄他吧!
寧可死,魏銘宇也不想被暗戀的心上人討厭!
醫務室傳來濃重的消毒水味,「卡嚓」一聲,脫臼的手臂被醫師接回原位,魏銘宇忍不住悶哼一聲。
他轉了轉手臂,雖然仍有些刺痛,但比剛才好多了,才剛想說些什麼,就接到白韻婷一頓劈頭臭罵。
「你是白癡嗎?手臂脫臼為什麼不早說?要不是我堅持要來醫院,你是不是想就這樣回家算了?」
白韻婷再次以看怪物般的眼神瞪著這個男人,真沒見過這麼笨又這麼會忍痛的傢伙!
「我只是不想麻煩你啊!」魏銘宇看了她一眼,訕訕地低下頭,「當時是有點痛,但我也沒想得這麼嚴重,總以為回家休息一下就會好。」
「你以為自己是泥人啊?捏一捏,回家休息就會好,笨蛋!蠢透了!」白韻婷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生這麼大的氣,反正只要一看到他那張隱忍而小心翼翼的臉,她就怒火上升。
「對不起。」魏銘宇很可憐地道著歉。
旁邊年輕的護士看不下去了,出聲阻止,「小姐,你男朋友受了傷,手臂又脫臼,你可不可以不要對他這麼凶?」
「呃……這個沒關係啦……」魏銘宇摸了摸仍舊濕漉的頭髮,「再說白小姐不是我的……」
被別人誤會是男女朋友,她聽了一定會很惱火。
「我和他的事,不用你來管。」白韻婷冷冷哼了一聲,卻不反駁護士的說法,然後俐落地站起身來。「走了,省得別人以為我虐待你。」
「哦!」魏銘宇乖乖跟上。
看在別人眼裡,就像一隻超大的忠犬跟在主人身後,不管主人怎麼對他,他都沒有一句怨言。
唉!怎麼她就沒遇過這麼好的男朋友呢?年輕護士嫉妒地看著他們雙雙離去的背影……